一圈蓝色的妖火烧得旺了些,半人高的火墙将蛇群烂在外面。若此时从天上看,这里仿佛一个圆形的蛇环,中央站着孤立无援的三人。
“道长还有办法吗?”池梨抬着剑,面对张狂的蛇们,“若没有,我们便强杀出去。”
“势必会被咬伤——然后中毒。这样一来就算毒不至死,也会中了佘氿的全套,需要他的解药。”凛山海摇头否决,“但法子或许是有的。”
池梨和默凉都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佘氿五行属水。”
“啊……”默凉明白了什么,“你要用五行土法来镇压它们……难怪。”
当道长燃起那青蓝色的火焰时,默凉便略懂些许。凛山海一定早就怀疑明火对于这些妖蛇而言全无用处,便用冷火试探。这种妖火虽不能压制水,也不具备明火的烈性,但同时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对水属之物造成牵制。直到现在它们也没有全攻上来,那么道长的猜测大概没有错,受佘氿控制的蛊虫同样五行属水。
“水来土掩,唯土法能压制他们。天狗砾本可以……但它现在伤成这个样子。”
明白两个阴阳师的用意后,池梨也跟着盘算起来。山海自知无法像吴垠那样,对土的一切知根知底,与山峦大地对话。他沉吟一番,拍了拍默凉的肩膀。
“你会念土生咒么?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您是要……好的,我明白了。”
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火生土,土克水。在水煞中造火看似自取灭亡,但这之中还有一层聪明的打算。已经有蛇穿过火墙试图袭击他们,而在两人喃喃念咒之时,池梨必须保证他们绝对的安全。躁动不安的蛇群大概摸清了他们的意图,变得更加骚乱。说来奇怪,它们仿佛有某种群体智慧,类似于蚁群或是蜂群,大概因为存在蛊王——或佘氿本身作为“女王”来赋予它们这种特性。即使不是属于自己的躯体碎块,也能像之前那样拼接,这本身的目的就违反了动物的生存本能,只是达成一种“更大”的目标罢了。那是一种凌驾于个人生存意志之上的种群延续智慧。
而这种智慧一旦变了性质,便成了蛊毒。
一条相对巨大,约有人脖子粗的蟒蛇冲了进来,身上燃着些许火墙的蓝色光焰。池梨反手提剑,本想直接斩断它,但它的速度太快,像是早就攒好了力气。它对着他们莽上来后,池梨本能地举剑护身,蛇被剑的尖端捅进了下颚。借着惯性,它的身体一路被划下去。最后只有两条破布一样的半身软绵绵地瘫在山海和默凉的脚边。
它们乱跳了几下,却没有再生。
池梨明白了。只要创口足够大,它们依然会失去复生的活性。
而另一边,山海和默凉的咒语生效了。燃烧着的火焰开始变幻色彩,由蓝到紫,由紫到红,由红到金,光怪陆离如极北之境的暗夜神光。最后,那些柔软轻盈的火焰中有什么被固化了,在土壤里生根发芽,变得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石刺同乱窜的火焰一般高,形状参差不齐,如犬牙交互。它们不断地向外扩散,势如燃烧蔓延的野火。只不过这火没有温度,又十分坚硬,迅速从蛇群间生长起来,穿透了它们的身体。一旦被这样的地刺穿透,蛇就会发生剧烈的挣扎,随即化作一滩血水渗进地里。
它们不会恐惧,也不会逃窜,即使战况如此惨烈依然有蛊蛇前赴后继。默凉和池梨再用剑将它们竖着斩断,群蛇纷纷变成地里的烂布条。虽然没有什么血迹,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如什么东西腐烂太久。
敌方气势大减,山海抱着小天狗与两人突破了重围。这时候,怀里的天狗突然挣扎叫喊着,发出奶凶奶凶的声音,像是对什么不满,更像是要说什么。
“什么?”山海试图去理解,“怎么了?走……哪里?”
它用自己的叫声指明黛鸾的方向,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
地势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生长在这儿的植物都长得歪七扭八。毕竟若不这么做连在此地扎根都没有办法。这里一看就没什么人来过,比墓园那边还要荒芜。在还未具体看见什么的时候,三个人发觉前方一人高的杂草堆对面,天光都变得奇怪。一种极其醒目的红四散晕染,红得发紫,让夜空更加深邃,更加渺远。
“呃啊……”默凉发出很不适的声音,“我感觉很不舒服……骨头很烫。不论是剑,还是我自己。”
“你不要再靠近了。”山海隔着他的长发,拍了拍他的背。池梨看着那些头发,它们没有变得更长,大约是因为他的心也“不闲”了吧。
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终于想活下去了吗?
她不清楚。
“池梨姑娘,请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他很强,的确能自保,但我怕那妖怪对他与他手中的兵器有什么不轨的图谋。他还需要你。”
“……我知道。但是,但——”
“我一个人去。”山海说,“我自己的徒弟,我能护好她。”
“我明白了。请您多加小心。”
山海将蜷缩着的天狗托付给池梨,天狗蠕动了一下身子,像是想和他一起去。但是池梨抱紧了它,生怕它当真跟去。她另一手拿过默凉的骨剑,默凉接过她怀中的天狗,将它抱得更紧。它的毛发不如以前松软了,暴露在外的那部分肤色也令它不再可爱。但默凉只是抱着,轻轻嗅着它身上属于犬科又异于犬科的“毛茸茸”的味道。
凛山海挥动拂尘,面前的杂草自然地向两边分开,随着他的前进分开一条狭窄的路。池梨和默凉在后方默默注视着他,直到他完全被杂草淹没。
穿过草地,山海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屋子。那木屋里布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符咒。他还不够进,看不到,但能感觉得到。最先吸引他注意的是木屋前的人,她小小的,身影令他熟悉。于是他加快速度跑了几步上去,一把将她扯在臂弯里。
“师……山、山海?”
他感到黛鸾在颤抖,尽管很轻,但这种象征恐惧的反应是那样鲜明。黛鸾指了指屋里便一个劲地摇头,手中的桃木剑残缺不堪。她脑子很乱,嘴里的话也凑不齐一句完整的。
“我努力了——我尽力保全它,我不想让它就这么坏了。里面、里面是,就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活着的吧?我弄不清楚,但能动,能说话,她认识我,我也认识她。我应当认识她的,可是……可……”
山海看过去,里面的确有个人。她像田间被狂风吹倒的稻草人,披头散发状如女鬼。她努力伸着手,用指甲一下一下在地面上徒劳地前进。但仔细一看,那双白皙的手上分明没有指甲——它门被拔掉了,只剩些红色的血痂。手上是没伤的,应当是才能活动不久。她抬起头的时候,直视着那双不存在的眼睛,山海感到一阵窒息。
若只是个普通人便罢了……但她不普通。她样貌的轮廓,山海记得一清二楚。看着昔日的友人沦为如今这番模样,他只觉得一阵胆寒,和一股莫名的愤怒。
“凛道长……”
谢花谣突然不动了。她感到来者,发出一阵轻叹。声音的确是她的声音,可山海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安心。他将黛鸾护在身后,略微向前靠近了几步。
“杀,杀……了……”她的语言变得破碎,“我,蛊术——弟子们,失踪了……都埋在墓地。不听话的弟子,会被杀……我是,试毒,才……”
“你慢慢说。”山海跪下身,伏在她旁边,“你的意思是说反抗的弟子,就会被抓去试药了吗?死了就下葬?你这毒,是之前未解的,还是新下的。”
“新、新的……旧毒未解,新药也未完全生效……我得以保全一些意识,佯装,被控制的样子。那药,他让我和阿凌选……说一个是毒,一个则无事。我是,阴阳师……认得有问题的药,便抢来吃……”
“所以阿凌回家了,你留下来?”
“他们骗了我……阿凌刚走,佘氿才说,那药也是……蛊术。是潜伏着的,看不见……你们不要管我,求求你,去救她,去救所有人。蛊虫藏在她身子里,总有一天会……”
“这群混蛋!他们都该死!这就是殁影阁干的事吗?!”
黛鸾尖叫起来,手中的桃木剑一并颤抖。
“殁影阁向来……只研究,禁忌之法。皋月君几乎不过问、过问手下的……胡作非为。这些禁术,若传出去为恶人利用,则生灵涂炭……若无办法,还请……将阿凌杀掉,把尸体烧个干净。”
“我们怎么、怎么能……”
山海的声音同阿鸾一般颤抖。
“你们必须……”
黛鸾趴在地上,努力注视着她的眼睛。但那两个洞太黑了,黑得没有一丝光明。
“你要活下去……我们一起去找阿凌,你们都要活着。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你……”
“没、没用——”谢花谣昂起脖颈,看着月亮的方向,“已经晚了。”
“为什么?!”
黛鸾和山海突然注意到,她白净纤细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紫色淤青。
“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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