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定一是场空前绝后的对决。
开战的瞬间就敢使用杀手锏的,神无君恐怕算得上史上第一人了。黑白双刃砍出的巨大劣弧在空中胀开,不属于人间的深邃漆黑如通往深渊的巨口,如一道弦月的黑影掠过,满月的纯白姿态迅速在朽月君眼前绽开。
这大概是神无君将战场抬高,并试图驱散人群的根本原因——烛照·幽荧很可能会对无辜者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但此地虽然宽阔,终归是有界限的,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出结果。再怎么说,这招委实出其不意,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果敢。
朽月君的身影在瞬间溃散,炸开一团鲜红的火花,如狂风卷过烈火的余烬。他重新出现在不远处,待他站定的时候,被撕裂的空间已然复原。神无君是扑了个空,但从朽月君惊魂未定的神色来看,恐怕若不是他提前留了一手,当真要被卷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那并非全然的黑暗或????????????????白光。或许从人类的眼里来看是的。但那只是从人间,以寻常人的眼睛看不出什么罢了。根据灵力属性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人们能从烛照·幽荧的裂隙里窥探到的,无外乎黑白两色。正如人们穿过六道灵脉所见一样,越是超过人现有的认知,所体现的色彩越是纯粹。普通的灵脉会有更加精彩斑斓的景象,因为这更接近人类对现世事物固有的认知。
因为体质与资质不同,部分人会在其中看到一些虚影、轮廓、碎屑,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这是受到他道此刻的环境与时间影响,所暴露或新产生的现象而被人们所察觉。即便只有少部分人,他们之中所能观测、理解到的程度也有所不同,因而看到听到的事物也存在差别——甚至有些人能够碰到。但在接触的那一刻,便会在认知层面发生重组,此人的理念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便是所谓的“迷失于六道灵脉”。因为这样的人彻底在人间消失,也会有人将其定义为神隐的一种。即使不真实发生触碰,现象也会影响穿行者,这就是对人的灵魂与寿命造成了不可见的侵蚀。
朽月君从烛照·幽荧的裂隙中所看到的定然不同于普通人类,甚至不同于其他无常鬼。若被此招击中,绝不是被放逐到人间之外,还能再找回来那样简单。六道轮回是世间万物死生的定数,逝去的生命一定会沉于轮回之流。若没有经过这番洗涤,直接被流放到另外的世界中,肉体会遭受撕裂之痛楚,灵魂也会发生扭曲,更不要提保全原本的意识。那时是否还能维持人类的形态,又是否还具备曾经的思想和记忆,都成了无稽之谈。
换句话说,是生不如死。这也是为什么阴阳弯刀具备歼灭无常鬼的力量,为它所伤,谁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不如说直接的劈砍更像一种宽恕,至少它放任灵魂重入轮回。不过就像疯了的人未必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怜一样,无非是清醒时与清醒的旁人会感到可悲。
无论如何,现在的朽月君是极为清醒的。就连他也无法逃脱这种规则的约束,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人道与地狱道来去自如罢了。他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下场,简直与成为笑柄没什么两样。
“你他妈的是真想我死啊!”
“谁知道呢。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动真格罢。有那些人类在场,神无君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使用那可怕的能力。不如说开始的那次已经是他所计算出最好的机会,之后的主导权就不完全在引战者手中了。朽月君扬起手,六把神兵中的业·劫迅速飞了过来。碰触到他掌心的那个瞬间,诡异的烈火自下而上包裹了整个剑身。
他的速度亦是极快的。一道红黑色的疾电闪过,只一眨眼,神无君的左肩微微错位,紧接着连着半块肩胛骨,手臂便连同白色弯刀一同下落,朝着灼灼燃烧的火海坠去。
????????????????然而朽月君顾不上得意,其余人也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令所有人惊异的事发生了:迅速有白骨与血肉从神无君的端口溢出,即使它们的颜色有些奇怪。但太暗了,下方的人们并不能看清。唯有朽月君的表情变得错愕,这不比之前他险些被裂隙吞噬更平淡些。
紧接着,已经不见踪影的白色弯刀也逆势而上,重新回到神无君新生的手中。
“这再生的速度,还有……你这怪物——你究竟是什么?!”
“怪物吧?你不是说过吗,无心的那种。你不也一样?”
两人很快再度发起攻击。影与火,电与光,他们交错的身姿已难找出更多东西来形容。稀疏的荧光与脱落的白线在空中错乱地飘浮,整个空间内不断有金属与石块撞击的声音,还有燃烧声、呼啸声、虫鸣声、伐木声、水流声、沙暴声、咆哮声……种种谁也不知为何出现的怪异的声响,大约是两人法术的作用。
整个洞窟的隆隆声不绝于耳,地震般不断地晃动着。更多的石块从上空坠落,每一块浮岛也在颤动。不管站在哪儿,都给人脚下的地面随时会塌陷的错觉。就好像立足于风暴中行驶的小船般摇摆不定,似乎随时要被不可抗力吞没。
“你们走吧,”吴垠对谢辙他们说,“神无君不是说了,他来的地方是安全的。现在尽可能地跑远一些,大概还能多与重要的人活一阵子。”
“我不会走。”寒觞道,“让我妹妹带走阮缃姑娘就够了。我会保护她们,直到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不会逃跑——那只是一时的,无法让任何事好起来。”
“你留下也不会好起来,”吴垠悲观地说,“不如多陪家人……你劝劝你哥。”
这会儿,问萤却只是摇着头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知道我哥在想什么……我固会厌恶自己苟且偷生,但我不该在这时候图添麻烦。像他守护我,我也有阮缃姑娘要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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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能理解寒觞,”谢辙道,“我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同样的,还包括叶姑娘……她也为了自己的姐姐,愿意做出那些冒险的事,不惜献出生命。即使她们并不在一起,两人的心也与彼此同在。我们的心都与彼此同在——如血脉相连的家人。这种感觉你未必理解。”
……我怎么会不懂。
吴垠微张开口,还想说什么,但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等、等一下——阮缃去哪儿了?!”
他们都愣住了。说话的功夫,不知那丫头跑到哪儿去了?环顾四周,视线穿过不断下落的沙尘,他们看到那小姑娘竟然就这样跑向皋月君的方向。吴垠一发狠接上脱臼的手,立刻跑过去追她。
神无君和朽月君的战斗还在继续,但两人几乎已不见踪影,只是不断传来可怕的噪音。最高处的石壁被不知名的力量击破了,顶端逐渐开裂、????????????????塌陷,震颤更加剧烈。阮缃就这样摔倒,正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瞄在她的上方。吴垠想都不想便冲上前,一把将她狠推出去。
被巨石砸中的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脊椎粉碎的声音,数根肋骨在同一时间断裂。
栽了跟头的阮缃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她慌忙转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回吴垠的身边。她徒劳地去推那块石头,同时不受控制地痛哭起来。她只是想帮皋月大人而已,不曾想会发生这种事,更没想到吴垠会身陷如此险境。长久以来的相处让她将他们当作骨肉至亲看待,此刻的意外便如这巨岩本身般击碎了她脆弱的心。
“没、没用的……已经……”吴垠用肺里仅存的空气挤出声说,“把,这个,交给——他们几个。告诉他们,怎么用,然后……和那个白狐狸,走……”
“别!别死,你别……你不、不能就这么……都怪我,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你、你不能……呜……”
阮缃哭着,而吴垠用仅能在外活动的手将自己的令牌推到她怀里。她颤颤巍巍地接过,手随着身体不断抽噎颤动,时而被空气中的粉尘呛得咳嗽,于是眼泪愈加难以控制。被破坏的穹顶出现数道裂缝,纯白的光像几面刀狠狠插下来。洞太深,光无法继续扩撒,只如三两坚实的墙壁凭空伫立,接天连地。恰有一道光横着掠过吴垠的前半身,还有阮缃的身上。
吴垠的脸被阮缃小小的影子遮住了,晶莹的泪水落到他的脸上。压榨这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吴垠抬起那只手,指尖轻轻在她的脸上戳了两下,而后慢慢滑落。
“你要好好活……替我活下去。”
碎石仍是难以忽视的威胁。在阮缃哭嚎的时刻,赶来的寒觞一把扯过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问萤怀里。她攥紧令牌,在他们的拉扯与朦胧的视线中,见证那兄长般的妖怪在光里永远地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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