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看着羽柴秀吉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禁摇头。
她想不明白,竹中重治为何不愿来自己身边,一定要跟着这跳脱的小猴子。
若是竹中重治愿意直接辅佐自己,又何须迂回得这么麻烦。
看了眼秀吉身边的竹中重治,见她神色淡然望着自己,显然知道这好处不容易拿。
织田信长微微一笑,问道。
“竹中重治,你对浅井家怎么看?”
见主君问话,羽柴秀吉赶紧收敛笑容,看向竹中重治。她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织田信长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她多加照佛,是看在竹中重治献策有功,让她又有了新的价值。
今日之秀吉还未有机会施展自身的抱负,寄人篱下的她自己也想不通,竹中重治看重自己什么。
竹中重治对紧张的秀吉笑了笑,她愿意跟着羽柴秀吉,是从此人身上看到了热情与真挚。
被安藤守就出卖过的竹中重治,对于织田信长功利的嘴脸,本能得感到厌恶。
这位主君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竹中重治不愿再被这种人利用,然后在失去价值后再遭抛弃。
她选择羽柴秀吉,其一是秀吉真诚相待,其二是因为自己憋得一肚子气。
竹中重治自诩才智出众,美浓皆称今孔明。
但她一出道就跌了个大跟头,替安藤守就出谋划策,却被对方出卖,沦为美浓武家之笑柄。
她心灰意冷来到尾张,又被织田信长随意打发到羽柴秀吉身边。
竹中重治看到了羽柴秀吉身上的闪光点,她要帮这个谁都看不起的平民,成就一番大事业。
当初织田信长对她爱理不理,她现在也不会觍着脸回去辅佐这位乖戾的主君。
她耐心当着羽柴秀吉的军师,誓要让所有人看清,她竹中重治的能耐!
听到织田信长提及浅井家,竹中重治一愣。
她原以为织田信长烦恼的是幕府,要贯彻她以前提出的养寇自重之策。
没想到,织田信长对幕府动向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关心起北近江的浅井家。
竹中重治谨慎道。
“大殿希望我怎么看?”
织田信长为了抢夺南近江之地,对浅井长政使了不少坏。竹中重治随军参战,自然看的是清清楚楚。
如今织田信长问起浅井家,竹中重治总要明白她心中有何图谋,才好对答。
织田信长对一旁的丹羽长秀撇撇嘴,说道。
“米五娘说我苛待姻亲,以后会众叛亲离,迟早不得好死。”
丹羽长秀苦笑。
织田信长性子乖戾,历来是睚眦必报。她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就惹得织田信长不爽,抓住机会死命得埋汰她。
丹羽长秀还未解释,羽柴秀吉已经果断说道。
“不可能!大殿您一定是误会了丹羽前辈!
我秀吉用性命担保,前辈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是这个意思。”
看到半截冲出来为自己辩解的秀吉,丹羽长秀心头一暖。
织田信长瞄了秀吉一眼,哼道。
“就你话多!”
竹中重治微微一笑。
羽柴秀吉出身低微,但为人聪明,懂得做人。许多时候,明明知道她这人不简单,却总是不自觉被她的热忱和关怀打动。
即便是蜂须贺政胜那个不情愿被秀吉连累的于力,最后也被秀吉哄得眉开眼笑,甘愿听令。
这就是羽柴秀吉的本事。
一个人再厉害,也有极限。但如果你有办法有魅力让别人甘愿为你驱使,为你去死,那真是可怕的才能。
羽柴秀吉就是这么一个有才能的人,很少有人会打心底里讨厌她,因为她实在是太会做人了。
这就是竹中重治察觉到羽柴秀吉身上的闪光点,她有天赋成为极具个人魅力的领导者。
丹羽长秀是织田信长最亲信的部下之一,又是羽柴秀吉担当奉行时候的老上司。
见丹羽长秀被织田信长责难,羽柴秀吉第一时间跳出来为老上司辩解,这是非常加好感的行为。
也是她看透了织田信长与丹羽长秀的关系,两人必然不会出现严重的分歧,这才不怕自己被牵连。
人情世故敏锐到羽柴秀吉这份上,自然是朋友多多,敌人少少。
丹羽长秀一脸笑容,说道。
“秀吉,大殿只是开玩笑,你不要这么较真。”
嘴上责备羽柴秀吉多事,但丹羽长秀心里却很受用。
织田信长成就两百万石大大名,家臣们看到她无不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
即便知道织田信长爱开玩笑,但面对这个性子乖戾的主君,也没人敢随意试探她的底线。
羽柴秀吉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为丹羽长秀说话,很让人感动。这个老部下,有心了。
织田信长瞅了两人一眼,不爽得扭扭脖子,说道。
“这家伙懂个p,竹中重治你来说。米五娘为浅井家说话,是不是多管闲事?”
竹中重治眯着眼思考。
织田信长若是没有被丹羽长秀的进言打动,也就不会把自己召来问策。
她必然是觉得丹羽长秀说的有理,但又一时想不到与浅井家改善关系的对策,这才想到了自己。
竹中重治想明白其中关节,回答道。
“浅井家乃是北近江强藩,又是织田家姻亲,是大殿可以信赖的自己人。
织田家刚才入主南近江,踏足近幾政局。能有一个信得过的姻亲盟友相助,当然是好事。”
织田信长看似不在意得玩弄手指,淡淡说道。
“但我拿下南近江之地,与浅井长政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时候去拉拢浅井家,浅井长政能明白我的好意吗?”
竹中重治笑道。
“这就要看,浅井家在意什么,大殿又能帮上什么了。”
织田信长目中精光一闪,正眼打量起胸有成竹的竹中重治。
“我倒是好奇,浅井长政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上忙?”
竹中重治肃然道。
“大殿,我研究过浅井家与六角家这几年的纠纷,发现浅井家内部的隐患不小。
六角定赖在世之时,开疆拓土,浅井家被迫臣服,在北近江只余下三郡之地,苟延残喘。
六角义贤继位之后,急于求成,想要一战吞并北近江。她派人伏击幕府调解南北近江纠纷的使节,刻意制造攻击北近江的借口。”
织田信长冷笑道。
“六角义贤贪心太重,幕府也不是傻子。
让六角家吞了整个近江国,足利将军在京都还能睡得着吗?当然要派人调解,不让六角家的阴谋得逞。
等等,你说的是谦信公旧事?”
竹中重治点头道。
“不错,那使节就是御台所本人。
御台所战阵无双,六角家的伏击人马自然没有成功。此事反而惹恼御台所,他转进北近江与浅井家联合出兵,这才有了野良田合战。
野良田合战其实打得非常勉强,浅井家虽然击退六角家赢了面子,但元气亦是大伤。
回归北近江统御的三郡之地,浅井家只有统治之名,却无力真正管辖当地。
随后六角义贤再度北伐,又遭失败。浅井家自身虚弱不堪,只能借助三郡武家之力抵御外敌。
这就导致三郡挟功自重,浅井家想要实控三郡之地,越发艰难。”
织田信长想了想,问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浅井长政拿回三郡的实控权?”
竹中重治点头称是。
“浅井殿下虽然才能过人,但浅井家在北近江的统治隐患重重,让她无法强硬整合三郡。
三郡之地只是名义上臣服浅井家,兵粮役一概不理,这让浅井家臣团非常不满。北近江这三年来,内部矛盾一直很激烈。
内部矛盾无力解决,浅井殿下只好通过对外开战,希望拿到更多好处,缓和内部矛盾。
这才是浅井殿下积极参与上洛之战,希望从南近江拿回更多领地的原因。
南北近江交战多年,双方武家的仇恨,甚至能追溯上百年之久。
北近江的领袖浅井家,就算拿到南近江之地,也很难统治当地。南北对立情绪太重,当地武家必然桀骜不恭。
其实对浅井殿下来说,南近江是鸡肋,食之无味。但北近江三郡无法解决,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征伐南近江之地。”
织田信长看了眼侃侃而谈的竹中重治,忽然想起她出身美浓国不破郡,不破郡就是美浓国与北近江边界的郡地。
也难怪她对北近江内部如此了解,对浅井家的困境知之甚祥。
织田信长问道。
“那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帮浅井长政?”
竹中重治说道。
“浅井殿下运筹南近江之战,拼着春耕受损,也要出兵。
如今战果寥寥,秋后注定歉收,家臣团自然对织田家不满。
大殿您可以双管齐下,争取浅井家的好感。
其一,您控制的领地都是土地肥沃,粮食高产之地。可以用粮食补贴北近江秋后的歉收。
其二,织田家有三万战兵上洛,如今在南近江之地雌兵无数,足以震慑宵小。
只要您支持浅井殿下征收三郡之地的兵粮役,三郡武家绝不敢忤逆。她们虽然爱财,但更怕死,会明白好歹的。
高岛,犬上,爱知三郡,唯一有些麻烦的,大概是位于犬上郡的斯波家藤堂领。”
织田信长一抬眼,重复道。
“斯波家,藤堂领?”
竹中重治鞠躬说道。
“嗨,正是斯波家的藤堂领。
藤堂领原本是犬上郡部分村落地头合众,以藤堂村地头,藤堂虎高为领袖的藤堂众。
野良田合战,藤堂虎高带领藤堂众投效御台所,立有不小战功。
在六角义贤二次北伐之时,藤堂虎高又联络犬上,爱知两郡武家,为浅井家抵挡六角家兵锋,功不可没。
藤堂虎高是御台所钦点的御家人,寄进一万石领地,转为家臣。她的藤堂领独立在近幾斯波领之外,本人在犬上郡拥有很高声望。
浅井家拿下的三郡之地,琵琶湖西岸的高岛郡以当地名门高岛家为首。东岸的犬上,爱知两郡武家,则以藤堂虎高为首。”
织田信长疑惑道。
“藤堂虎高的藤堂领不过万石,哪里来的这么大影响力?”
竹中重治说道。
“大殿有所不知。
藤堂虎高此人很有本事,之前是因为出身低微,这才无从出头。
自从投效御台所之后,藤堂虎高用心联络犬上,爱知两郡武家,利用当地武家不愿意缴纳浅井家兵粮役的心思,从中作梗。
藤堂领是斯波家领地,浅井殿下投鼠忌器,不想对藤堂虎高征税。其他武家干脆把藤堂虎高顶在前面抗税,让浅井殿下相当为难。
而藤堂虎高不单单在犬上,爱知两郡活动,甚至渗透进了浅井本领的坂田郡,与当地武家有来往。
据我所知,坂田郡石田村的地头家女儿石田三成,就是被藤堂虎高引荐出仕斯波家。
石田三成在斯波家混得高官厚禄,让石田家十分感激。其他武家看在眼里,更是趋之若鹜,对藤堂虎高越发热情。”
织田信长点头道。
“这藤堂虎高倒是个长袖善舞的厉害人物,难怪能以万石大名搅和数郡之地,让浅井长政头疼。”
北近江原本是幕府四职之一,京极家的地盘。浅井家是以下克上,占据了此地。
虽然幕府已经授予浅井家北近江守护代,但浅井家统治北近江的底气并不足。
浅井家的老三郡根基,浅井郡是浅井家的老本,伊香郡名门赤尾家是浅井家亲族。两家同气连枝,向来是共同进退。
而坂田郡与浅井家的关系,相对疏远一些。
藤堂虎高在坂田郡拉拢当地武家,浅井长政一定很窝火。要不是看在藤堂领是斯波家的臣属,藤堂家早被浅井长政找借口剿灭了。
说到这里,织田信长起了些许惜才之心,问道。
“这个藤堂虎高倒是不错,有没有可能让她为织田家效力?”
竹中重治摇头道。
“藤堂虎高的发迹,是御台所的恩德。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要想让她背离斯波家,非常困难。”
织田信长叹了一声。
“这样啊,可惜了。”
织田信长目中闪过一丝杀意。
近江中部有藤堂领这颗钉子在,不单单是浅井家的麻烦。谁与斯波家不合,谁就得防着这钉子。
既然无法拉拢,那只好早点拔除,免得以后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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