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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温怡原本想去春晖阁给老太君请安,却在门口与季菀撞了个正着。
“三嫂。”
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季菀眉间笼罩着一层担忧,“祖母刚才喝了药休息了,你若是要请安,晚上再来吧。”
陆温怡隔着帘子看了里头一眼,和她并肩往回走,“我昨日来的时候,便见祖母神色倦怠,虚弱得很。今日…”
季菀轻叹一声。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药物也是治标不治本。除了静心休养,我也没其他的法子。”
陆温怡沉默。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便是再忧心,也无可奈何。
“你难得回来一次,晚上陪她多说说话吧。祖母最是疼儿孙的,见到你没准儿就精神百倍,比任何药物都管用。”
“嗯。”
陆温怡点头。
“她近来记性越发差了。前日我来看她,她还把我认作了非烟。”
季菀神情有些怅惘。
身为大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太君的身体状况,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过段时间,怕是还得让陆非烟回来一趟。她是老太君最宠的孙女,临了了总想着再见一面的。
陆温怡没吭声。
她知道祖母近来身体状况极差,府中诸事都是报喜不报忧。也亏得是记性不太好了,否则见到她这个外嫁多年的孙女一回娘家就不走了,必会询问。那些个槽心事给她知道了,不知道又会如何震怒。
季菀侧头看她,“四妹,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哦,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是丑事,陆温怡昨日也是极度愤怒,才会与母亲说起。现在冷静下来,自然不会到处宣扬。
“遇到些烦心事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她不说,季菀当然不会追问。谁家没点槽心事儿?只是看她态度,觉得这次大概事情不简单,季菀才多嘴问了一句。
“对了三嫂,前线近来可有消息传来?”
“半个月前你三哥来了家书,说是一切安好。朝中收到的战报,也大多都是捷报。只是如今夏日炎热,怕是边关将士们十分辛苦。”
陆温怡虽也从小习武,但不像陆非澜那样去边关呆过,没有切身体会。而兄长们素来也不会诉苦。
“三嫂这是思念三哥了吧。”
季菀倒也没有羞涩。
“战场凶险,着实忧心。”
陆温怡笑笑,又叹了声。
“可惜我走不开,否则定要持枪上战,杀他个痛快淋漓。”
这是想念孩子了。
季菀了然。
“佑哥儿今年十二了吧?听说书念得不错,将来定有出息。”
当娘的都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孩子。
陆温怡眉目含笑。
“我天天督促着他习武,偏生他跟他爹一样,更偏爱文…”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眉头皱了起来,又想起了她夫君那个奇葩的妹妹,心中十分不快。
这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而来。
季菀问:“何时这般匆忙?”
“回三少夫人的话,四姑爷来了,说是来接四姑娘回去。”
季菀看向身侧的陆温怡。
陆温怡微有些诧异。
谭修昊之前信中提过,要明日才回来,怎么提前了?
“他刚回京?”
丫鬟低声道:“奴婢不知。但四姑爷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应该还未回谭府。”否则定会换身装素,再来拜访,方不失礼节。
季菀了然的笑了,“快过去吧,别让妹夫等久了,我先回去了。”
“三嫂慢走。”
陆温怡见她走出一段距离,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三老爷还未下朝,自然由三夫人来招待谭修昊这个女婿了。本来这次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三夫人还有些迁怒女婿。但见他满身风尘,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可见是快马加鞭急急而归。一回京,就来了陆府,必然是心中牵挂女儿得紧,心中的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说。
“修昊,你们谭府的家事,我原本是不该插手的。但我是做娘的,一心只盼着女儿一生顺遂安乐。你和温怡结缡十余年,她的性子你也是了解的。若非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断不可能一气之下跑回娘家。令妹年幼不懂事,行事过于放纵,本也不干我陆家的事。温怡是长嫂,平素让着她也是应该。可不能对的错的黑的白的都她一个人退让,你说,是也不是?”
谭修昊现在还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日府中心腹来传话,说是妻子和母亲妹妹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回了娘家。每次妹妹回来,都会和妻子闹不愉快。大多时候妻子都忍了,这次竟直接回娘家常住,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又听岳母这番话,心中更是一沉。
“岳母大人说得是。”他谦恭道:“都是我不好,小妹无状,屡屡冲撞温怡,是我未曾约束好她,让温怡受尽了委屈。等回去后,我定好生教训小妹,让她给温怡赔罪道歉。”
“赔罪就算了。”
陆温怡人未至声先到。
谭修昊立即坐直身体,然后站起来,“温怡。”
陆温怡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谭修昊是个风雅俊秀的公子,年少时打马过街头,每每引得男女老少侧目回头。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年少的稚嫩早已淡去,化为成熟男人的气质,比十几年前初见的时候更吸引人。
读书人素来最重衣冠仪表,他平日里穿戴也是整整齐齐,没有丝毫差错。今日瞧着,似发冠有些歪斜。当然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但陆温怡与他夫妻十余年,朝夕相对,对他再熟悉不过。他有任何变化,都逃不过陆温怡的双眼。
看来的确是匆忙回京来见她了。
陆温怡心中那口气顺了,却还是坐到了他对面。
“不是说要明日回来吗?怎么,差事办完了?”
她口气不大好,谭修昊心道妹妹这次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让妻子如此耿耿于怀,当着岳母的面给他脸色看。
“我听说,府里出了事…”
心知她受了委屈,谭修昊姿态便放得很低,“修黛年幼任性,说话做事不知轻重,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等回去后,我定好生斥责她…”
陆温怡嗤笑一声,打断他,“你都说了她年幼,我若是还跟她计较,岂不是显得我狭隘不容人?”
三夫人嗔她一眼,“温怡。”
陆温怡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三夫人看了看谭修昊,对女儿道:“好了,夫妻之间,能有什么隔阂?修昊都来接你了,你收拾一下,下午就和修昊回去吧。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谭修昊感激的对岳母鞠了个躬,又走到陆温怡身边,柔声道:“温怡,你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定给你个公道,你便随我回去,好不好?”
陆温怡虽然不喜小姑子,但她嫁给谭修昊这么多年,谭修昊一直对她很好。有个那么奇葩的妹妹,谭修昊也没少烦心。陆温怡也不是要故意借题发挥为难他,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总不能就这么回去,那也太没面子了。
他今日的态度还不错,又有母亲在旁边说和,陆温怡自然不会再使性子,只是装模作样的哼了声,没反对。
夫妻多年,谭修昊哪能不知她的脾气,当下便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软话,将她心里最后的怒气也给抚平了。用过午膳后,夫妻俩便一起回去了。
谭老夫人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把女儿叫到跟前来,嘱咐道:“你哥哥和嫂子回来了。记住我昨天跟你说过的话,待会儿见了你嫂子,别再使小子,好好给你嫂子赔罪道歉,听到没有?”
谭修黛不甘不愿的嗯了声。
“知道了。”
正说着,丫鬟来报,说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谭修昊脸色很难看。
这一路上,他已从妻子口中得知了事情前因后果,震惊之余便是愤怒。往日里小妹任性胡闹也就罢了,这次居然如此的胆大包天犯下这般大过。而母亲,也是偏心得过了头,竟责怪到妻子头上,难怪一直隐忍的妻子此次这般震怒。
“你放心,这次我定不轻饶了她。”
下马车前,他便如此对陆温怡保证。
陆温怡则神色淡淡,头上有泰山在,饶不饶的,也不是谭修昊这个做儿子的说了算。
“不是我要在背后与人是非。但你这个妹妹,脾气实在是非比寻常。我们陆家女子,大多舒朗不羁,不拘礼教。可即便是我那旁人口中离经叛道的长姐,与你这个妹妹比起来,怕是也自愧不如。在自家府中,不懂得与外男保持距离也就罢了,居然还和男人一块儿喝酒。喝就喝吧,她就不知道留个人在身边伺候吗?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长脑子。她再怎么骂我这事儿就能解决了?最后受害的,还不是她自个儿?”
谭修昊没敢反驳。
他心里知道,妻子说的句句有理。
夫妻俩下了马车,直奔堂屋。
谭老夫人于正堂上坐着,谭修黛就站在一旁,见到两人,上前两步。
“大哥。”
又不情不愿的对着陆温怡叫了声‘大嫂’。
谭老夫人刚要开口让他们坐下,谭修昊便沉声道:“跪下!”
谭修黛一愣,谭老夫人也是一怔,看了眼陆温怡。儿子儿媳素来感情好,她以为今日儿媳肯回来,心中的气也应该消了。但见陆温怡脸色冷淡,看也不看女儿一眼,似乎余怒未消。
小姑子做错了事儿给长嫂赔罪也没什么,可下跪,未免太过了些。
她咳嗽一声。
“你刚回来,先去洗漱换身衣裳,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谭老夫人想以长辈的身份给儿子儿媳稍稍施压,让他们适可而止,也给女儿争取些颜面。
谭修昊却并不买账。
从前他就是太顺着母亲,太惯着妹妹,才让她们这般肆无忌惮得寸进尺。
他不理会母亲,直至的看着因他一句话而脸色愤怒的妹妹,又重复了一遍。
“跪下!”
谭老夫人眉头一跳,语气微重。
“修昊。”
谭修黛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大哥?”
随即愤怒的看向陆温怡,“是不是你在我哥面前搬弄是非?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知道你会与我作对,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谭修昊心中怒火立即被点燃,喝道:“闭嘴!”
谭修黛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往日她再任性,兄长也就是斥责两句,并不曾这般疾言厉色,登时被唬得一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谭老夫人看不过去了,板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她还是个孩子。”
“有母亲护着宠着,她自然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谭修昊语气平静,却分毫不让。
“但她已为人妇,将来还会为人母,难道还继续做个任性胡闹,肆意而为的孩子?每每闯了祸,都回娘家来让母亲为她收拾残局?她已冠上了叶家姓,是叶家妇,早就不是孩子了。她后半辈子最大的依靠,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娘家人。母亲可曾想过,您这般无底线的纵容,只会害了她。”
他话说得极重,甚至是对母不敬。
谭老夫人心中一震,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谭修昊又看向立在一边脸色发白的谭修黛,神色冰冷,再次喝道:“跪下。”
一句话他说了三遍,一次比一次语气重。谭修黛早就被夺了气势,又见母亲败下阵来,被这么一喝,心中畏惧,腿也跟着一软,竟真的跪了下来。双膝触地,她才反应过来,当即要起身。
谭修昊冷声道:“敢起来,我就立即绑了你送回叶家处置。”
谭修黛浑身一僵,眼睛瞪得堪比铜铃,满眼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谭老夫人也是大惊失色,“修昊,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可是你亲妹妹?就算她言语不当冲撞了温怡,你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已让她向温怡赔罪。都是一家人,何必相互为难?”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陆温怡听的。
在她心里,也觉得大底是陆温怡向儿子告了女儿的状,才让儿子这般震怒,甚至不惜忤逆她这个母亲。
陆温怡眼神嘲讽,“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说完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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