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刻起,不管银瓶做什么,都与岳家无关!!”银屏昂首说道。
岳家中人纵然希望银瓶可以逃离虎口,可是当银瓶真的这样回答时,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难过,不是气愤,也不是鄙夷,似乎只是一种由衷的无奈,感叹世态炎凉,身不由己。
这样也好……
李夫人这样想着,可还是掩饰不住眉梢那淡淡的失落,毕竟这七年来,自己一直是将银瓶当作亲生女儿养育的呀!
老家人岳安更是泪流满面,“小姐,你……”话到此处嘎然而止,只留下一声长叹。
他是看着银瓶从一个稚龄的孩子长成一个标致的姑娘的,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而银瓶也一直很懂事。
可谁知,到了生死关头,还是……怎能不叫人伤心?
周围的村民先是一怔,随即一片噪闹。有为岳家不值的,有骂银瓶无耻的,少数人看透了杨沂中的奸计,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杨沂中“哇哈哈哈”地狂笑起来,抱着胳膊,右手撸着下巴,饶有余味地看着自己编排的戏目如期上演。岳家人越沉默,村民们越喧闹,他反而越痛快。这回终于出了一口气,嘿嘿,没白来一趟!
开心!今天真是太开心了!
此时,火势已经彻底蔓延开了,整个岳家庄化成一片火海,烧得房梁、家具“噼啪”爆裂,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
“杨大人。”银瓶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杨沂中得意的狂笑。
“我想和夫人最后说几句话,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个……哈哈,小姐尽管请,只不过不要太久,本官还要早些押解人犯上路呢。”先让你顺顺心,回头找两个机灵的就把你这小丫头收拾了!杨沂中心里这样想,可脸上却还是一副有仁有义的样子。
银瓶也不理他,瞟了一眼守在囚车前的兵卒,既有杨沂中发话,兵卒便自动退到一旁,让出了一条道路。
银瓶缓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夫人的囚车前。
“夫人……原谅银瓶……不能陪您去广南了,您……多保重!”银瓶妙目含泪,声音颤抖,一句话竟断断续续的几乎没能说完。
李夫人的眼睛也湿润了,“孩子,我……不怪你,你还年轻……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夫人放心。”银瓶拭去眼角的泪水,强忍着心头的悲痛,嘴角含笑,“银瓶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说罢,不容李夫人再问,恭恭敬敬的给李夫人磕了三个响头,便再也不敢看她一眼,生怕多看了一眼,自己就要改变注意,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然后转到巩秀娟的囚车旁,望着脸上尤自挂着泪痕的嫂子和她怀中惊恐不定的小夏,不由得想起那个人,刺骨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
“嫂子,你也要多保重……”
巩秀娟紧搂着小夏,微微点点头。
银瓶一阵心酸,将手探进囚车,轻抚着小夏的头,“小夏也要好好听娘亲的话。”
指尖拂过小夏稚嫩的脸颊,忽觉小夏的眼睛一亮,仿佛一道耀眼的强光直射进自己的心里,就连隐藏在深处的心思也被照亮一般。
银瓶一怔,再回过神来,却见小夏紧紧盯着自己,本来茫然的眼眸此刻竟是说不出晶莹剔透。脸上一串泪珠滚滚滑下,小女孩突然地抽泣起来,呜咽着,“小姑……不要去……不要去……”
银瓶浑身如电击一般僵立当场,小夏?她……知道了?难道她竟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巩秀娟不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小夏舍不得小姑,便将小夏搂得更紧,轻声安慰:“小夏听话,让小姑走吧,不要让小姑为难了,啊?”
小夏心中着急,不是的,不是的,小姑她是要……可到底太过年幼,苦于不知如何表达,只得紧抓着银瓶的手,一昧地重复同样的话,“不要去……不要去……”
银瓶无比疼惜的握着小夏的手,轻轻道:“小夏,没关系的……小姑很开心……”终于,不舍地放开小夏的手,转向巩秀娟,轻声笑道,“嫂子,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只当他是……亲哥哥呀……”
巩秀娟听得银瓶语声有异,抬头却正对上银瓶清澈的眸子。
那眼波含笑,带着几分柔情,几分果断,几分悲凉,又几分幸福……这灿烂如春日般的笑容此时在巩秀娟看来却是无比凄绝,教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银瓶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正错愕间,却看到银瓶脸上的笑容一沉,眼眸中金光乍现,再没有了先前的温婉和煦。
几乎与此同时,闪电般飞身撞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兵卒,那兵卒还在窃笑着看好戏,怎料到有此突变,当下被撞退数步,一个跟头跌坐在地,而银瓶则顺势抽出了那兵卒的腰刀,没有丝毫的停顿,一反手,腰刀无声飞出,直刺向杨沂中的前胸。
这一击,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杨沂中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这一刀力道虽不大,角度也不刁,却来得毫无征兆,两人间的距离又近,转眼间已到胸前,仓惶间只来得及斜一侧身,刀锋险险擦过衣襟。
银瓶脸色不变,左手两支袖镖紧接着飞出,直取杨沂中左肩,右手三枚飞蝗石却迟了半拍,沿着刚才腰刀稍稍偏上的方向打出。
杨沂中躲过腰刀,正身刚要呼喝兵卒上前,两支袖镖已到跟前,不得已只得收左肩,向右闪身。
这一闪不要紧,正好对上迎面而来的飞蝗石,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只见三枚飞蝗石,一枚擦过耳际,一枚划过右肩,最后一枚却直直击中杨沂中右眼,随着杨沂中“啊呀”一声惨呼,标出一道飞溅的鲜血,飞蝗石深深陷进眼窝之中。
杨沂中紧捂着右眼,只觉得眼前的一片红光化成钻心的血箭无情刺入眼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剧痛夹杂着恐惧让他整个人失去了控制,左手在空中乱抓,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来人!来人!快给我……给我杀了这个小贱人!!”
冯忠冯孝此时更是慌了手脚,一边扶住杨沂中,一边招呼着兵卒保护大人,以防再有什么变故。
顿时,所有的兵卒都向杨沂中的方向涌去,场面一片混乱。
剩下的人,包括囚车里的和围观的,也惊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杨沂中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只眼睛!
要知道,杨沂中也是一员大将,当初从军结拜的将领之中排行在十,岳飞在五。说起来这人也算是身经百战,有些本事和资历,近年来更深得高宗的信赖,不然也不会要他做岳云和张宪的监斩,并且来抄岳飞的家了。
可凡事总有两面,正因为杨沂中近来太顺利,也太得意了,所以他并没有把岳家一群妇孺放在眼里,更没有把银瓶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再加上银瓶刚刚的言语举动很顺他的心意,所以他做梦也没想到,银瓶会突然发难,无声无息地就要了他一只眼睛。
另一边,李夫人一干人的吃惊程度并不比杨沂中小!
她只知道银瓶平时喜欢舞刀弄剑,又臂力过人,岳云那对八十二斤的锥枪就连几个男孩拿着都吃力,可银瓶却可以舞得有模有样,虽没有如岳云一般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但也算小有所成,至少,在同辈之中,她只输给过岳云。
可是她和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过,银瓶的暗器也是很厉害的。
或许是因为岳云的枪法太出色了,或许是因为银瓶的武功几乎都是岳云教的,又或许是因为岳云几乎不用暗器,所以大家都理所应当地认为银瓶不会使暗器,即使会,也只是会一点皮毛。
但他们都错了!
银瓶不但会使暗器,而且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角度都掌握得非常好!
所以,银瓶一击得手!
一击过后,银瓶并不再继续向杨沂中攻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避开兵卒的刀剑,欺到马车前,伸手拔出了刚刚被装到车上的“炎魂”。
杨沂中此时已经由冯孝扶着,带着兵卒围了上来,他怒不可遏地冲着银瓶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刺杀朝廷命官!本官……本官一定将你千刀万剐,不对……要诛你满门!”
银瓶将手中双枪一字摆开,浅浅一笑,“杨大人啊,银瓶自己就是满门,不知大人还要诛谁?”
杨沂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银瓶刚刚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和岳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她自己自然就是她满门。
好啊,原来她早就做此打算,可恨!
杨沂中把牙咬得“咯吱”直响,右眼已经痛得麻木,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复员了,一想到自己从此成了“独眼”,杨沂中只恨不得生剥了银瓶的皮才解恨。于是高声呼喝着身边的兵卒,“给我抓活的!!”
银瓶紧握着枪杆——这是云哥哥的兵器,曾经沾满敌人鲜血的“炎魂”!掌心传来丝丝的凉意,似乎又回到多年前,刚开始拿起炎魂的时候……
那时,自己还小,总也拿不稳,可每次枪要脱手的时候,都会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拖住,然后云哥哥就会微笑着夸奖自己,“瓶儿今天坚持的时间比较长哦”,当时自己只觉得是天下最快乐的人……
可那样幸福快乐的日子永远找不回来了,而那个始终微笑着鼓励自己的人,也永远见不到了……
永远……见不到了……
银瓶喉咙一阵哽咽,抬头紧盯着满脸血污的杨沂中,那张原本就猥琐的脸孔如今看去更加狰狞。
秦桧和那狗皇帝远在天边,自己力不能及,可至少……至少不能便宜了眼前这狗贼……
云哥哥,瓶儿今天就用你的“炎魂”杀了这狗贼,然后……再去找你……
想到这儿,银瓶提枪冲进人海。
映着徐徐升起的朝阳,身披赤色斗篷的银瓶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势不可挡,银枪几个起落,便已有数人惨呼着倒下。
热汩汩的鲜血溅到脸上,银瓶不由一阵恶心。
烈火——鲜血——嘶喊——死亡——那片多年来缠绕在心头的阴影再次呈现出来,自己曾一度以为那已经被温柔融化了,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记忆之外,如今,失去了至亲至爱的痛苦却又一次将这痛楚唤醒。
那种置身于黑暗中,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希望,也找不到任何支点,只如飘零的浮萍,随时会沉入阴冷的河底的感觉让银瓶一阵战栗,心跳不由得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
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在全身寻找着最脆弱的出口,终于,整个身体的灼热似乎都集中到了眼睛,可这却让她更加痛苦,更加不顾一切,眼前只有一个干枯猥琐的身影,脑海里只有一个誓死达成的心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杨沂中远远站在后面,仅剩的一只眼睛紧追着那团火红的身影。
一群废物!他心中暗骂,这么多人拿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他哪里知道,“岳云”这个名字在军中早已成了“神勇无敌”的同义词。他十二岁从军,整整十年戎马,从未败在任何人手下,更因此得到了“赢官人”的称号,意在只要有他出马,便保赢不输!
而今天,银瓶手举的,正是岳云的兵器——“炎魂”!
面对几乎成为神话的“赢官人”的兵器,士卒们在心理上就先怯了三分。而银瓶那毫不畏死的打法,隐隐的,已经有几分岳云冲锋杀敌、誓死不退的气势。
再加上“炎魂”本为神物,凡兵俗铁稍碰即碎,这班兵卒的佩刀就更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兵卒们心里就已经下意识将银瓶看作岳云灵魂附体,否则,一个小丫头又怎会轻易拿起重达八十二斤的“炎魂”?
想及此处,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上前?
跟“赢官人”拼命?算了吧!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来得快些!
可眼下碍于军令,又不能调头逃走,不得已只好远远地围着,就更别提什么活捉了。
杨沂中也看出兵卒们怯战,不敢上前,所以被银瓶抢尽先机。
可是也不能总这么围着,自己可是带了五百精兵啊!连岳家半道儿捡来的丫头都制不住,还白白搭上了自己一只眼睛,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后半辈子都甭想抬起头来了。
于是,杨沂中把心一横,原本不打算用的,可如今已经顾不了了!
一抬手,一直护在杨沂中身旁没有动作的几十个亲兵齐刷刷地从身后摘下早已准备好的硬弩,分前后两排,各排一字列开,将弩尖瞄准了人群中的银瓶。
银瓶此时不管如何左突右冲,始终无法近到杨沂中身旁,除了开始几个送死的,后面的人都学乖了,并不近前,只虚晃兵器,阻止她靠近杨沂中。
时间一长,银瓶的脸上就开始渗出了汗水。
最先一击靠的一半是实力,另一半则是出奇兵的运气,而现在,与敌人完全正面交锋的时候,银瓶的缺陷便很快暴露出来,体力上的差距和临敌经验的不足使得她无法应付这样消耗体力的战斗。
银瓶正在想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突破口,忽觉四方的人群“呼啦”一下,全部退后了数步,将自己让开在地中间,她正迟疑,不知杨沂中又打什么鬼主意,却猛地发现人群后隐隐一排寒光!
不好!
猜到了那排寒光的来源,银瓶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不容银瓶多想,数十支弩箭已如流星般破空而来。银瓶急忙摆开双枪上下格档。可是,双拳尚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漫天而来的箭雨?
第一轮箭雨下来,银瓶已是满头大汗,身上也被划破了多处,不等她稍作喘息,第一排弩兵后退,第二排上前,又是一阵疾射!
银瓶本就已几近力尽,动作远不似开始般灵活,几次闪躲得更是勉强,一口气没有换上来,手下一慢,一支弩箭已冲破“炎魂”的防御,狠狠地刺入银瓶左臂。
银瓶左臂吃痛,身体动作再打折扣,转眼间,又有一支箭射中右腿,而另一支则在她腰际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杨沂中制止了弩兵的进一步攻击,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抓——活——的——”
银瓶无不惋惜的一阵苦笑。
云哥哥,看来瓶儿只能到此为止了……
只是——好恨啊!
恨金贼!
恨昏君!
恨佞臣!
更恨——这么无力的自己!
如果我有更强大的力量,云哥哥,我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你了?
可如今……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不能和这狗贼同归于尽真的很遗憾,但是,瓶儿已然尽力了,云哥哥,你会不会怪瓶儿——太没用呢?
血,带着温热的体温浸透了衣裳,缓缓地殷散开,在寒风中凝结成冰冷的红晕,装点着银瓶摇摇欲坠的身体。
银瓶带着凄然的笑容,环视着眼前伺机上前的军兵,身子,慢慢地向后退去。
在她身后,是漫天狂舞的熊熊烈火……
远处,囚车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不能做,也甚么都做不了。
巩秀娟看着银瓶后退的方向,最先明白了银瓶的意图,当下不顾一切的嘶喊着!
“银瓶——不——”
杨沂中也愣住了,他原以为银瓶无路可退,必被生擒,可巩秀娟的嘶声却喊醒了他,这丫头分明是不想活了!
怎么能这样便宜了她?于是也急忙呼喊:“拦住她!”
站在最前面的兵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命令的含义,反而愣在了原地。
银瓶最后望了囚车里的家人一眼,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一瞬,所有人都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仿佛一只飞向伴侣的小鸟,是那样满足,那样幸福!
银瓶就带着那样幸福的笑容,紧握着手中的“炎魂”,纵身投入了火海!
世界在这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是不是我的幻觉呢?火光好像是金色的呢!
原来,金色的火焰是这样的温暖呀!
银瓶把“炎魂”紧紧地抱在怀中,静静地坐在大火中,眼前浮现出岳云的身影。
蓝天下,温和淡雅的云哥哥;沙场上,英气勃发的云哥哥;书案前,聚精会神的云哥哥;秋夜里,静谧沉思的云哥哥……
我的……云哥哥……
耳边,昨夜幻境中岳云最后喃喃的低语不知为何竟渐渐清晰了起来。
“请你……好好活下去……”
原来,是这句话呀。
可是对不起,云哥哥,没有你的存在,我是不可能……好好活下去的……
只有这一次,不能听你的话了……
抬头望向天际,一片白云轻轻飘过,那可是你吗,云哥哥?
太好了……
终于……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你了……
终于……可以尽情的飞翔了……
但……请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火神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请赐我一双翅膀吧——让我可以——飞到他的身边!
大火吞没了血染的身躯。
远处,悲戚的人,得意的人,惋惜的人,赞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映照在烈火中的那一双金色的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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