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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头七的第二天,因为礼钱和爷爷所留下的几万元财产,父辈三人开始引起争执。来龙去脉大可不讲,着实没有写出来的必要。奶奶说,很多东西需要烂在自家窝里,脸面总是比肠肚要重要。我问她,要是霉到心里呢。
私下,爸爸催着我返回学校。我的心情并未好转,之后便又加剧了。我还是想要护着奶奶,脑子里不断冒着出格的想法。三人的争端开始由明转暗,就如同我的奶奶所说,朗家都是脸面重于肠肚。夜晚时,我和奶奶住在一起,不愿回去爸爸那里,因为自小也就没有去过。他那个时间段里仿佛有了新人,我不去过问。但我却问了奶奶,他是否有那个念头。
“这么多年了,你爸也该有个人照顾。”奶奶在靠窗的那张床躺着,窗外的杂光透过窗帘进来。脚下的柜子上堆满了亲戚们随来的帐,黑压压一沓。
“我没意见。”我也不在乎。
“你和小禹都不在我们身边。他还去那么远的地方。”奶奶有些哽咽,“你妈为什么一定要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呐……”
“朗禹自己选的。”
“你劝劝他,回来吧。”
我想着顺口答应,但在“嗯”之前却又犹豫下来。若是朗舜,不用奶奶嘱咐,我也早早那么做了。可一旦想起那个和朗舜一模一样的朗禹,我实实在在心生惧怕。可是,这种惧怕感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明明在起初,我本是毫无戒心的。
直到现在,我都忘记了这是怎样的经过了。我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来整理。
那几天几夜,我时刻陪伴着我的奶奶。也似乎时刻都在交谈,听她讲以前的事,爷爷的事,和对人与事的抱怨。大多数我都未曾听说过,而另一些,我也宁愿去选择淡忘掉。奶奶心中不平,却还在努力将它们复述出来,变成高山和丘壑。我抑制不住她,甚至开始烦躁。爸爸与小叔在客厅中铺满了单据和账单,蓬着头发和汗毛对峙厮杀。我关起门,奶奶趴在窗台,远眺着那日出殡的方向。
我无法再一个人困守在这个牢笼里,我想有人可以来解救我,或者让这个局面更加混乱。然而,我只有第二种方法可行。
朗禹独自前来,也正是爸爸大姑和小叔三人彻底摊牌的时候。餐桌上,我坐在奶奶身后的位置,只端着空碗。朗禹也不再忌讳大人们,熟练的点了支烟。小叔看了一眼,大声的冷笑,爸爸示意朗禹停止,而大姑却又莫名的开始掉起眼泪。
“我爸昨晚梦里来找我了,说他不放心我,担心我吃穿。”大姑说。
“你梦见的是别人的爸吧?”小叔看着朗禹递过来的烟,瞪了朗禹,飘过去又瞪了大姑一眼,“咱爸可不是会担心别人的人。”
“你什么意思?”大姑收起眼泪。
“没什么意思,就劝你别老是编故事了。”
“我编什么了!你眼里现在还有我这姐么?”
“行了。今天给两个孩子好好吃个饭,你们又要干嘛?”
奶奶说了话,而这话奶奶总希望是爸爸能站出来说的。爸爸的饭已见地,又看了眼锅。
“你们在抢家产么?”朗禹按掉烟头。
一两秒里无人接话,三四秒后便轰爆开来。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额前、脑后都感觉像是被千斤的铁锤连续不断的敲击。朗禹被大姑例数着污点辱骂,爸爸便加入进去反驳她。十几分钟后,争吵才进入主题去。我扶着奶奶回去里屋,但小叔不饶,又追上来将奶奶带回去餐桌之上。我的胃里烧起火来,背上扎满了刺,泥浆灌进我的七窍。朗禹甩开大姑的撕扯,朝我戏谑地努了努鼻子,开门离开。我看着爸爸他们,嗓间发甜。
两天以后,妈妈打来电话,朗禹离开家不知去了哪里。奶奶心急如焚,而我隔天便要返校,朗禹的做法让我嫉妒。我敷衍着打了几个电话索问了我所知道的与朗禹有关的人,皆一无所获。
奶奶听着外面的争吵,回去里面阳台,趴在窗台上。
凌晨一两点,我的电话响起,屏幕没有显示号码。起初被惊吓到,而后就又知道这是谁。朗禹没有多的话,只说了一句。
“我在新疆,你来不来。”
我与朗禹在乌鲁木齐汇合。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人民广场旁廉价的招待所里收拾包裹。朗禹偷了妈妈的一些钱,塞满他的**口袋,动作匆忙,像是犯了案的逃亡。朗禹扔给我一个双肩包,自己背着更大的一个。
“那是什么?”我问他。
“帐篷。”朗禹回答。
“去哪儿?”
朗禹没回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两张票递给我,自己开门出去。
我和朗禹坐在开往布尔津的班车。他说我们要往北去,新疆的边界。我不了解,借来地图看。旁边看似也是游客的中年男人问我去哪,我回答他。对方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说,那里好像没法去吧。
“他一半截在土里的人肯定没法去。”
朗禹躺在汽车的睡铺上,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一句。夜已经进深,车窗外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他不愿再跟我多说话,耳机塞了进去。我开始犹豫,这一次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对于朗禹回来之后,我越发能从他身上感到一种与前不同的感觉。这会让我时常想去抗拒他的意见,但又在行动上附和着他。这一次,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还有责任的愿望,只是单纯的想从他那里学来一种叛逆的快感。我那时还没想到这是一种什么乱七八糟的吸引力,感召着我深处的某些东西。
次日清晨我们到了达布尔津。我的呼吸有些不畅,朗禹开了钟点房,洗完澡便又出去了。我坐在房里,手里捏着手机。爸爸打来电话,问我到了学校为什么不来电话,我敷衍过去。犹豫一阵,将电话打给妈妈。我对她说,朗禹已经联系到,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去了。我又拨了奶奶的电话,朗禹从外敲响了门。
我和朗禹坐上了一个维族人的吉普车,车里还有他的妻儿。起初,妈妈放手让朗禹留学去智利,大多都是因为朗禹在社交上更为成熟。他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不像我,也不像朗舜。我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生长起来的。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舒服的与对方交流着,即使那个维族人基本无法讲出完整的汉话。
车子进入禾木的戈壁后,我的心情竟然无比畅快起来。正是下午,所有的阳光都照在我的身上。蓝天和绵云充斥在上空,直到现在我都能怀想起那片如婴孩眼睛一样纯净的天空。车子犹如奔跑的羚羊一样,肆意的驰骋在地面上。朗禹和司机一同唱着我从未听过的歌,他的妻子递给我半个烤馕,我使劲嚼着,芝麻和烤过的面粉经过唾液的混合,那香味溢满我的口腔。车子进入到满是胡杨、白杨、胡柳的山谷之中,朗禹又点起一支烟。傍晚时分。
夜晚,我和朗禹挤在禾木乡民宿的一张床上。我周身感觉像是浮肿一样,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太多知觉。唯独身侧的朗禹的呼吸让我敏感。他早早睡去,周围五六张床上的人也是如此,打鼾声此起彼伏。我偏过头,看墙壁高处的窗外,本以为有星月。
“明天开始估计再也没有床可睡了。”朗禹小声说。
我翻过身,他闭着眼。
“几天才能到?”我问他。
“五六天,六七天,七八天。”
“到底几天。”
“不知道。”朗禹睁开眼,“你还去么?”
我眼前有了星光。
“也不是特别想去……”
朗禹翻过身去,也同时带走了很多被子。我使劲拽了拽,他却无动于衷。我从地上拿起大衣盖在身上。脑子又更加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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