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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时,我将头顶的植物天中那些隐隐作亮的萤石们当做星辰,来聊以安慰。蜓壳上坑坑洼洼的凹槽,很多便是因为掉落的萤石碎而留下。特敏面部的那块伤疤,令尚贾布非常厌恶这些萤石,他更愿意使用火焰来照明。
恪力贾布来到我的隔间,端给我一碗草糊和一块纳兰兽肉。我对他说谢谢,他不解的看着我。
“谢谢。”我慢慢说出来,想让他能学会。
“谢谢。”恪力重复出来,声音嘶哑低沉。
我喝起草糊,腥味依旧。恪力撕了一块肉吃起来,看到我放在一旁的树皮纸。他用手势做出写的动作,我点点头。我不想再吃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我背部已不再感到灼伤,但胃里的嘈杂和不适让我产生一个想法。
“纳兰。”我对恪力说。
“纳兰?”他指指外边,说了一些图瓦语,我大概能明白他问我是不是要去纳兰山。
我点点头,指了指兽肉,又摇摇头。我想去山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能吃的东西,更多可能的话,想要回到纳兰山顶去看看。
恪力有些犹豫。他扔下没吃完的肉,走出我的隔间。
植物天中的巨云杉群已经快要接近纳兰山顶的地方。从蜓壳屋顶看去,那两者之间不过相差几十米的距离。我的肠胃已经被草糊弄得不堪模样,致使睡时也因为胃里的灼烧和刺痒而辗转难眠。我依旧想要活下去,因为遇到蜓壳里的人们,让我又有了些继续的理由,还无法彻底放弃。
尚贾布他们睡着后,我潜入蜓壳的武器隔间,从怀里掏出一块最明亮的绿萤石,在一堆旧盾甲里找一件合适自己的。嵌满了坚硬的硅铍石的兽皮沉甸甸的堆在一起,骨矛和石斧则立在另一边。我试图去找到我能够负担起的盾甲,那时的身体并不比被起初被始祖鸟撕扯时强壮多少。
我沿着尚贾布规定的狩猎路线迂回走向纳兰山,蜓壳在我身后慢慢变小,炽热的无垠石漠已经来临。我没有听见纳兰兽或者别的东西的嚎叫声,头顶也没有成群的始祖鸟飞过。我从背囊里取出盾甲,穿戴好,即使手里这柄最小的石斧也让我觉得沉重。
一路上,我尽量躲在大石的阴影下行进。步履十分缓慢,一旦加起速度便气喘吁吁。在确定前方百米内没有兽出没时,才快步通过。但我还是低估了纳兰山的距离。我又想起和朗禹在一起,走向白湖时的那几日。我皱紧眉头,心底又起了痛苦,脚下因着恨而生力加速。
突然,我耳边传来几声兽嚎。我立刻停住脚步,惊慌中张望。植物天上的萤石的亮光开始暗了下来,整个天色变得阴晦。又是几声兽嚎,而在听见声音的同时,我也看见了几百米外石顶上的那几只纳兰兽。我慌了神,踉跄地向后退去。
一只纳兰兽冲了过来,其他的依旧停留在石顶上。奇妙的是,我的心跳竟然平稳下来,呼吸也不同于脑中的紧张,变得非常均匀。我臂膀上的鳞纹伤口又开始了隐隐阵痛。纳兰兽愈近,而痛感越强。我明白,这是因为肌肉紧绷而造成的结果。疼痛像是鼓声,蔓延到了心脉,形成勇气。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岩石,用力砸向冲来的那头纳兰兽。但岩石并未砸中,它却停了下来。石顶的兽发出吼叫,对面的这只再次冲了上来。
纳兰兽一口咬在了我的右腿的盾甲上,它的牙被硌碎了一块,同时右腿也被强大的咬合力弄得痛麻。
“滚!”我怒视它,朝它大喊。
纳兰兽又扑了上来,再一口咬在我的左臂上,我扬起石斧,死命剁下。兽松开了口,虚软下来。
“滚啊!”
我挥下石斧,砍中它的背部。兽跳开,嘴里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我发觉,这并不是一只强壮的纳兰兽,但它的眼神里却在发狠。我觉得有些可笑,跟进上前了一步。
我用尽力量将它砍死,它的嘴巴依旧咬在我的盾甲上。看着它满是充血的眼睛,突然,我觉得十分恐怖,身体由内发着一波波虚汗。我疯了似的踢开脚边的那具尸体。它一动不动,翻着血红的眼活活看着我。
我停了一会儿,确认这只死后,抬头看去。石顶的那几头依次跳了下来,渐渐起速朝我奔来。我虚虚的站着,举着石斧。
“朗尧!”
我惊得抬起了头。四下找寻朗禹的身影。
恪力和尚贾布等人举着火把从兽群的另一侧奔来。口中呼喝着,兽群也乱了脚步。他们迅速将纳兰兽们围在中间。恪力跑来我的身边,披着盾甲,手里高高举着骨矛。
“朗尧。”恪力清清楚楚地叫着我的名字。
纳兰兽群开始进攻,并且共同选择一个方向冲击。尚贾布的网子扑了个空,便立刻被一只兽咬住了拿着石斧的胳膊。恪力和瓦申克合力打退了那一只,不消间隙,其余几只又一同扑了上去。
几番激斗下来,所有人围歼了一只小的,也让另外四只也受了伤。恪力被死了的那只咬透了盾甲,大腿上不停淌着鲜血,在阴郁的萤石光下泛着幽黑。纳兰兽聚在一起,蓄势待发。尚贾布也聚拢了所有人,站在它们的对方。
我抢过恪力的骨矛,给了他我的石斧,让他退后。恪力不断说着什么,我听不懂,又把他搡去后面。
兽群扑了过来,这一次,尚贾布的网子成功网住了一只。瓦申克冲过去,精准地将骨矛刺进兽口,矛尖从颚下穿了出去,即刻喷出黑红的血,不断发出哀嚎。尚贾布与那只头领相互对峙,其余的两只转头向瓦申克扑来。他的骨矛卡住无法从兽口中拔出。恪力飞出石斧砍中了右边的,却无法阻止更强壮的另一只咬中了瓦申克的腰腹。它被盾甲咯住牙齿,但不打算松开。瓦申克全身上下完全没了力气,嚎叫着用手去砸向它的头顶。几个部族的人从后用骨刀扎向兽背,而它的利齿加大力量几乎能够咬碎硅铍石,利齿和碎石一同扎进了瓦申克的身体。
我跑去瓦申克的身后,对着它大声呵斥,举着骨矛试图扎向那只兽,但总是无法得到对的位置。瓦申克的拳力减弱。恪力拖着身体冲了上去。我看到地上的那只被我杀死的小纳兰兽,依然用它已经发灰的眼睛赍恨着我。
我踩断了骨矛的木柄,只剩短短一截握在手中。瓦申克已被兽扑倒在地,任由它撕扯着。我绕在它的背后,一个跳步冲了上去,薅住它头后的坚硬毛皮,找准机会用力将矛头扎进它的眼睛。纳兰兽尖叫一声松开了口,将我从背上甩下,挣扎逃开。
尚贾布跑了过来,脱下瓦申克的盾甲。他的腰间血液沥沥流下,掩盖了所有发亮的磷纹。其他人将负伤的那只合力打死,把所有的兽尸放在一起。瓦申克仰望着天空,将手指紧贴在额头上。
我和未受伤的人一起,抬着纳兰兽尸往不远处的纳兰山下移动。尚贾布决定在天明后返回蜓壳。恪力靠在石头上,伸直了已经被包扎好的腿,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一下,又笑笑。我看了看稍远处正在接受治疗的瓦申克,明白了恪力的意思。瓦申克又要在身上添上一条新的磷纹伤痕。我知道那种疼痛,是一种足以让人蜕变的力量。恪力喜欢磷纹里掺了萤石粉末的亮光,赤身裸体时,即使站在远处,也足以让那些愚蠢的兽们感到威慑。
尚贾布举着火把登上纳兰山半山腰的果林,采来了大量的果子。所有人在纳兰山脚下休整,点起火切下小半只兽烤来吃。这一次狩猎虽然是因为我的关系而突发的,但是收获了肥美的四条整兽,又没有始祖鸟的打扰,也足让尚贾布感到高兴。我靠在石头上,吃着满是汁水的棘果,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令人舒畅。
“谢谢。”恪力转过头来对我说话,我看着他在黑暗里发亮的眸子。
“谢谢。”我回答他。
他沙哑的声音与朗禹的声音丝毫不像,性格也大相径庭。或许,只是因为相仿的年纪吧,让我产生了之前的幻觉。瓦申克仿佛毫发无伤一般,大声地和其他人聊着天。当他转头看到我时,有些不悦,立刻转了过去。那种眼神似乎与朗禹更加相像。
有水滴到我的裸露的皮肤上,我抬头,植物天开始下起明现之晨的露雨。恪力瘸着腿,和部族人们欢呼着跑向身边的岩石,用力快速地在上面凿出一个个小凹口水槽,将水袋的口盛在下面,等待着清澈的露雨流进。露雨越下越大,整个纳兰山从顶上飘下清新的味道。
我站起身子,脱下了盾甲,赤着身子让雨水浸染自己。这难得的露雨让我轻快起来,我也学着恪力他们叫喊起来,不再顾及因此招来始祖鸟的窥探。一暗过去,巨云杉群早已离开了纳兰山顶,而两者实际相距的距离也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想。这意味着我又要等待下去。我的嚎叫声里混着悲愤和凄楚,但没有人有兴趣注意这些。尚贾布召集着大家整装回去蜓壳,天光已经逐渐亮起。
回到蜓壳中,卸去所有东西,我躺在隔间的草垫上,身体沉得像是陷入了地里。我闭起眼睛,也努力把耳朵关起来。不再回想这一明一暗里发生的事情。突然,我想起了曾经试图与朗舜相见而使用的野路子控梦法。我将那件破烂不堪的T恤放在鼻下,努力调动体内储藏味道的地方。心中默念,手掌敷在肋部,那是小时奶奶时常哄我睡觉而轻拍的地方。我祈祷着,这一觉过去,现实与梦境可以调转。
长眠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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