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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山中，朗禹的确平静了很多，平静的呐喊，声波震荡着月牙泉里的湖水。待快要日落时，朗禹强行决定偷宿在沙漠之中一夜，我无法阻断他的执意。只能与他在背风坡下僵持。
“你用不着那么勉强自己。”朗禹笑嘻嘻看着我，手指向身后，“出口在那边。”
“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在这儿。”
“放心，你死了我也死不了。”朗禹索性将我甩下，拿起他的背囊。
“你早就打算好了。”他的背囊里装着帐篷，等到了敦煌我才发觉。
“快滚，好吗？”朗禹推了推我。太阳已经落下沙坡头。
我扯住他，试图将他拽回。朗禹停下来，转身看着我。眼里满是讽刺。
“我负不了你的责！”我朝他大喊，但声音近似哀求。
朗禹一挥胳膊打开了我的手，又卡住我的喉咙伸脚狠狠绊倒我。他飞起一脚，试图踢向我，但在半空收住了劲道。我惧恨着他，留着半长头发的他，整个人都是阴闷闷的罩在我的头顶。
日头落尽，相隔几十米，我跟着朗禹往沙漠深处走去。
当我坐在蜓壳屋的最高处，我会想起和朗禹那一夜的偷宿。远处的纳兰山脉像极了夜里鸣沙山，深蓝，层层叠叠没有边际，直连着如同星空一样的植物天。也没有风涌，也会有石漠中纳兰兽的哀嚎。我变成了小时候的朗禹，眼泪在鼻酸之前便开始流出。说不定的，并不是在想念，也不是在恐惧之后如何在阖地中生存。也许只是在流泪，也或者是植物天的露雨滴在我的脸颊，和在奶奶腿上仰望星空时一样。
朗禹在那个小帐篷里，与我并排静静躺着。我俩分不清外面的风声还是狼嚎。我安慰朗禹，说只是沙沟中的风声。他骂了我一句，爬起身子拉开帐篷拉链使劲向外看着。
“来了最好，给老子看看。”
“我们没走到那么深吧？”我说。
“也差不多了。你为什么会跟来？”朗禹问。
“没有为什么。”
“我打你，你恨我吧？”
我不说话，心里并没有恨。
“你恨我吧。”朗禹这么要求我。
“你是我弟弟。”我声音很小，但也足够他能听到。
朗禹缓缓拉开帐篷的拉链，他将垫子向外扯出一些，令我和他一起平躺下来，脑袋伸出帐篷之外。我记得，我们只看见了浓重的云，和一晕惨白的月亮。
“小时候没有带你回去老家那次，一到夜晚，星星漫天。”
“是么？”
“嗯。真的感觉伸手就能摘到。”
“那你看到双子座了么？”朗禹问我。
我的喉管发生了梗塞。我异常期待着什么。
“小时候，也不认识。”我说，“你觉得，今晚有么？”
天空依旧不清不楚，不会看见任何星辰。
“有。”朗禹回答，“一直都有。”
我哼出一声。
“只不过，我他妈的从来也不想说。朗舜死了，我既没享受多一点的爱，却还要受着两份的罪。凭什么？”
“没有人让你受罪。”
“你知道个屁。”朗禹说，“你一直说你是我哥哥，可你心里就只在意你自己，朗舜都是个借口。”
“我没有！”
“我就特别纳闷，才五岁，过了十多年，你们能记得什么啊？”
“我记得。”我脑中的确能闪现出一些片段。
朗禹冷笑一下。又沉默一会儿。
“那家伙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我……”
我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看他。
“在梦里。”朗禹说，又对我竖了竖中指。
“我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一年都不带落下的。艹他妈。”
我半坐着看着仰面躺着的朗禹。眼睛一眨不眨，眸子里倒影着月光。朗禹接着说，他高中毕业就出国去，我问他想去哪里，他说越远越好。最好是世界尽头，多一天都不想再面对我们。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家人总是要比你认为的更珍贵。”我说。
“这话是老太太说的吧？”朗禹问到。
“不管谁说，事实就是那样。”
“事实从来都不是一个样。”朗禹说，“老太太没给你说过这个？”
“你少来。装什么成熟。”
“那您是真成熟了，”朗禹坏笑，“知道为什么你不被女人待见么？”
我头皮紧了一下，知道他又要继续那个无趣的话题。我没好气的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不去看他。朗禹也似是困乏的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没完没了。那晚的聊天总是没什么头绪，但令我感到较好的是，只有那夜朗禹的笑是最多的。我也无所谓是嘲笑还是什么，起码能有一个距离朗舜最近的人，独自与我，就是安定。
在沙漠中的后半夜，帐篷不知缘何而沙沙作响，令我和朗禹已然睡意全无。他索性让我待在帐篷里，自己不知走了多远，抱回来一些枯枝树干来。我俩生了火，坐在篝火旁。炎苗亮了起来后，那不知是什么的怪叫也突然没了声响，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朗禹坐在那里，火焰在他脸上闪烁跳跃。他唱起歌来，那歌是我第一次听，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歌声是何种悠扬。
“风停了云知道
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他来时躲不掉
他走得静悄悄
……”
我问朗禹，是不是在感情上有什么小悸动。他下巴抵在两腿的膝盖上，直勾勾看着火，仿佛也穿过了火在看着我，但不发一言。燃烧的火焰让我看到的朗禹飘摇不定，身后的地上拉长了影子，延伸到那个沙坡。
“你如果出国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起码比现在要过得开心。”
篝火的碎爆声掩住了我的喃喃的自语声，朗禹也应是没有听见。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你那样没什么牵挂地离开家。”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但又不愿意像你那么生活……”
我恍惚断续的说，炎火然然让我困厥。我记得朗禹离开了篝火旁，不一会儿我身上觉得更暖一些。我抬头去找他，周围毫无踪迹。沙坡顶上，对称的十几颗明亮的星闪了出来，在黑绒似的天空中。坡下，阵阵传来婴孩嘤嘤啼哭的风声，也像是，落了单的流云的泣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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