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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环外西北角的院子，孤零零的一栋教学楼，陌生人很少能想到，这里是一所大学，民办大学。学校是市里批准成立，国家教委不承认学校文凭，学生只能逐科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毕业前用全部单科合格证书换取国家的学历证书。所以学校招收的学生都是高考落榜生，而且绝大多数是外地学生。
并不奢华的办公室，带着眼镜的副校长坐在办公桌后，上下打量着前来洽谈租赁教室办班的两个人。
同母亲并排坐在长条沙发上，陆文成也在打量对面，刚拿到的名片，这位副校长叫何伟宏。不过看到本人，才会理解名字同长相有时没多大关系，何校长身形同高大伟岸毫不沾边。瘦小枯干，穿着半旧的白衬衫，带着一副深色的宽边玳瑁眼镜，乍看就像影视剧中乡下学校的村办教师。
身旁的母亲不安地挪动了下坐姿，今天来的打扮都是儿子出的主意。肥大的金色真丝蝙蝠衫，手上带着金镯子和金戒指，脖子上还戴着粗大的金项链，乍一看标准的暴发户土豪婆。这些黄金首饰都是她出嫁时的陪送物，地主成分娘家残留的浮财，成功躲过了历次对地富反坏右历史洗礼的老物件。
沈桂花初中毕业，现在进到大学里面同校长对面谈判，心里不由得发虚，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摆放。就在这时，紧按在沙发上的手被攥住了，轻轻摇晃了几下。身旁的是儿子，紧张的心略微沉静了些，最近家里发生的事，让她对儿子莫名有了信心。
“何校长，我们是路程科技公司的，公司刚刚成立，主要经营计算机研发、生产销售，以及使用培训。”
陆文成率先说话，打破僵局。路程科技公司今天上午来之前，才在区工商局做了名称预登记，也就是说如果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审批通过，公司叫这个名称是可以的。路程，源自陆家的陆，以及他名字中的成，谐音路程，注册资金十万元，有限责任公司的最下限，出资方父母加上他三人。1993年底，公司法才经全国人大批准颁布，1994年7月1日起施行，生效刚满一年，现在开办起来的公司还不是很多。法律明文规定了各类公司的最低注册资本，而且要求一次缴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皮包公司的产生。
“路程科技，这个名字很新呀，是京城的企业吗？”
何校长拖长了声音，隐隐表露出某种轻视，久经社会的他清楚公司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就比像他们大学同隔壁那所著名大学的差别。
“当然是京城的了，这里办公司还是需要走规范手续的，以前我们挂靠在深圳古城计算机公司名下。”陆文成也看出了对方的隐指，扯出了古城公司的大旗，这时候的古城和联想、浪潮齐名，在国内计算机行业名气响亮。
“噢”，何校长脸上稍微和缓了些，“这位年轻人，你是——”
“他是我——”沈桂花想说是她的儿子。
还没等说完，被陆文成抢先截住。“我是路程公司的项目经理，专门负责计算机客户培训。”
何校长听了，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说话的毛头小子，看起来都未必能有二十岁。
“很年轻嘛，哪所大学毕业的？”毕业两个字刻意拖长并加重了音量。
“计算机方面我是自学的，大学里课程讲的再好，最先进的技术也只能存在于实践中。毕竟这个行业发展的太快了，而且新技术也完全掌握在国外手里。”陆文成的话很含混，既没否认自己是大学生，也贬了一把国内的学院派。
“既然要给别人培训，理论知识还是必要的。”何校长毫不客气地回应。
“其实最好的培训就是能恰好满足学员的需求，我们的培训主要是使用方面，如果开机、如何运行软件、如何处理常见的问题，也就是启蒙的初级班。如果过多地讲理论，学员还是没学会如何使用，从结果上看，培训也是失败的。”
两个人唇枪舌剑，其实都明白，真正的目的不是争论出是非曲直，只不过一方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另一方则不想被压倒。口舌交锋的结果，何校长有点气闷，根本没有占到上风。
“我们是一所新成立的大学，特别注重学校的声誉。单纯出租教室，如果出现纠纷，有可能让人误解成学校的问题。”
“这么说，咱们学校不打算出租教室了？”
陆文成看了眼对面，他不相信对方的话，这个学校资金紧张，生源从来都是招不满，甚至在招生方面有负面传闻。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对租赁教室办班还是慎重的，需要先考察对方有没有办班能力，”果不其然，何校长的话往回收了收。
“培训班的生源除了一少部分是从社会上招生，大部分是购买我们电脑的客户，在销售时赠送了使用培训，半个月以后开班时，能有上百位之多。可以说，我们开办这个电脑培训班，最主要的就是为已经购机的顾客提供服务，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欺诈的问题。甚至如果生源过多，还会主动限制社会招生，毕竟我们已经对客户承诺培训了。”
陆文成看到何校长眼中亮光闪过，对方有兴趣，于是又抛出新的诱饵。
“我们准备开办初级和中级两个层次的培训班，如果咱们学校有这方面的师资，我们也可以考虑聘请执教。”
“有的，我们是大学呀，开设了计算机专业的。”何校长神情一变，热情起来。
“我们的培训更注重实践，所以在教案准备上，教师应该足够尊重我们的要求。”
陆文成追加了补充，这方面的主导权是决不能放弃，为了缓和气氛，又抛出下一个诱饵，“其实这种培训班，如果合作的好的话，是可以在这里长期举办下去的，我们对客户赠送使用培训，会一直坚持下去。”
“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们的老师也是为你们讲课，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要兼顾传授的方式方法。”何校长稍停顿了下，目光从一直对话的年轻人身上移到沈桂花那里，“其实咱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比如双方共同办班。”
一直沉默旁观儿子同和校长的交锋，沈桂花对和校长的新提议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没想好如何回应。
“沈总，何校长的提议咱们可以考虑，不知道具体怎么合作？”陆文成巧妙地把话头又接了回来，避免了冷场的尴尬。
“我们学校，在社会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也有师资力量，有教学场所。你们那里呢，有资金，有想法，也有需求。我们完全可以把单纯的教室租赁，改变成合作办班，双方都拿出自己优势的一面，优势互补。”
何校长侃侃而谈，陆文成听明白了，对方不想出任何现金，又想谋取更大收益。
双发的交锋焦点，又转移到具体谁应该拿出什么资源，收益中占有多少份额。
沈桂花仍旧只是看着儿子在同对方辩驳，给外人的印象，仿佛就是对属下充分信任的老板。何校长也有些吃惊，毛头小子思维敏锐，反应敏捷，每个交锋的聚焦点上都顽强地守住了某种底线。
陆文成的底线，就是对电脑培训班的控制权，学员控制权、教案控制权、财务控制权。于是，双方最主要的矛盾聚焦到了财务上，那也是何校长的底线。
坚持和妥协中，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
按照协议，电脑培训班采用合作办学的方式，由双方共同管理。学校以教室等教学设施租金作为出资，双方五五分成，培训班可以冠学校名称。路程公司承担支付最初的广告费，提供教学用电脑，对客户免费赠送培训部份，按学费半价计入收入，培训教案由路程公司主持编写，学校方监督教学质量。教学用电脑仅仅是教师手中的一台，这个时候专门的电脑教室还很少，即使有也达不到运行win95的要求，陆文成的想法，就是租用学校的投影仪，用图片演示方式教学。
财务上，社会招生的报名由学校负责接待，收到的学费优先支付各种支出，如果还有结余，再按照合作协议分配。
培训班开办初级和中级两个班次，分为双休日班和暑期班，学费一百元，每班授课共十次课，二十学时。首期双休日培训班8月6日开班，9月初结业。暑期班8月9日开班，每周三次课，8月底结业。中级班聘任学校教师，初级班陆文成坚持路程公司自行负责，他打算最初亲自授课，增强对教学的把控能力，初级班才是他最看重的。初级班启蒙教育计算机知识、win95操作系统，以及office软件使用。中级班教授计算机常见故障处理、系统设置、以及电脑上网。
这个结局还算是双赢的。对于民办学校来说，不需要拿出现金，教室设备在假期是闲置的。相比单纯收取租金，有了取得更大收益入的可能。双方长期合作，也开辟了一条稳定的收入途径，学校可以积累经验，未来独立办班。
对陆家而言，不必最初就掏出大笔现金支付各种租金，虽然损失了办班的收益，但是可以利用学校的名头，至少要比电子世界的摊贩更有可信度。比如最先面对的报纸上刊登招生广告，报社肯定要审查广告方的资格，所谓的路程公司，营业执照、公司公章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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