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入蜀记 > 第三话 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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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军近来每天都会发动攻势,自丞相死的那天开始,如今已经是第六天了。然而魏军主帅司马懿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魏军看似凌厉的攻势,却是一触即退。有几次甚至汉军刚一出阵,魏军即退走了。就这样开玩笑似得磨蹭六天后,汉军中军终于向全军发布撤军命令。

  汉丞相诸葛亮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诸葛亮又岂能不知?于是早在病危时,撤军一事就已提上日程。诸葛亮强撑着疾病之躯,通过李福向朝廷汇报诸事安排,又对于军中诸将一一接见,布置妥当,这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其中最迫在眉睫的一事就是对于魏延的处理。

  魏延与诸葛亮同为两朝老臣,在军中之威望比之诸葛亮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诸葛亮担心魏延在自己死后不肯奉命撤军,于是就与亲信之人早早定下策略,假设自己身死,则汉军后军变前军,尽速撤退,如此使魏延军得不到后方粮秣支援,即便是魏延不甘心,也只有撤军一途。其他诸事,待回军成都自然有人处理。

  诸葛亮有此打算,只与亲近几人商议,魏延自然无从知晓。这就给了杨仪一个机会——一个对付魏延的机会!

  杨仪出生于荆州豪族,刚刚二十许即登尚书之位。而且一向自诩才华绝世,少年得意不免更助长他自傲的气焰。杨仪还记得自己穿上绛色尚书朝服后,走到哪里不是出警入跸?文武百官侧目而视,就连张大帅也为自己画像,上书“少年英雄”几字。只有这魏延对于自己毫不假以辞色。后来先帝厌恶自己威仪太盛,又有小人进谗言,自己被撤去尚书一职,左迁为弘农太守,而魏延又每每冷嘲热讽,极尽令人厌恶之能事。杨仪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因此每次有机会总是与魏延唇枪舌剑的较量一番,甚至在政事上故意与其意见相左。丞相诸葛亮心知两人不和,然而又惜两人才华,因此不愿有所偏颇,每遇两人争执,还是以劝解为主。

  “如今丞相不在了,大权在我之手,且看我怎么治你!”杨仪有此想法,因此在魏军来袭后,以支援的名义,对于全军防务进行了大规模调动。甚至不惜动用激烈手段清洗了丞相卫队中亲近魏延的士兵,这样一来除了中军的官方文书,魏延已经失去了中军的一切消息来源。杨仪的所作所为皆是以丞相命令发布,是以诸将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除了魏延!即便是最正常的宣令,只要出于杨仪之手,魏延总是有反对意见!

  杨仪料定魏延必然是会反对自己的。是以杨仪只是派遣自己的亲兵将文书交予行军司马费祎,然后再由费祎传达魏延。费祎为人和善,平日里总是挂着一张笑脸。这也使得他与憨厚的姜维一样能成为极少数得以与魏延和平相处的人。因此杨仪此番做法可谓用心良苦。

  费祎接到文书时,正在与前锋营副将陈式在一起观察战事图,杨仪的亲兵经过允许,进来行了军礼,交了文书,然后便退在一旁,等候费祎回应。费祎见是中军的命令,首先便警醒了三分,自己也不敢托大,双手将文书托了给陈式。陈式见费祎尊重自己,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说了声“得罪”便接过来看了。内容大致如下:“令,前军大将魏延,自翌日凌晨整备后军,收拢战线,待诸军撤退,后军负责断后事宜。对于后军具体安排如下,前监军刘巴率本部兵三千为第一阵;中军护军姜维率本部兵两千、偏将军臣爨习率青羌兵五千为第二阵;征西将军魏延率本部兵一万、前将军袁綝率本部兵两千、右将军高翔率本部兵两千为第三阵。”

  陈式草草看了一遍,然后就把文书递回给费祎。费祎轻轻展开文书,看了一遍,然后抚须沉吟了一会儿,再把纸张展开,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未知司马有何意见?”副将陈式见费祎已看过命令便开口询问。费祎抬眼看了一下陈式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瞟了一眼直愣愣杵在那里的杨仪亲兵。略想了一下,便用请示的语气道:“陈将军,丞相的命令明确,而且指名在下将此事禀告魏将军,在下自当从命,不知将军所说意见是指何事呢?”

  费祎、杨仪二人皆是相府嫡系,才学亦一直在伯仲之间,早有传言丞相的接班人就在二人之间产生。杨仪拉拢公卿,费祎就倾向军将,不然费祎又何须刻意接近这目中无人的魏文长呢?是以二人的明争暗斗,不问可知。如今中军命令皆出自杨仪,士兵们不知,他费祎还不知?那青羌兵虽有汉人,但是主体还是由山地人所构成。在穷山恶水的环境中,山地人培养出敢战嗜血的豪勇特征,是以青羌兵的战力也是汉军各部队屈指可数的强悍。姜维、爨习、高翔等几人皆为行伍经验丰富之辈,爨习本应该随着中军撤退,杨仪也借着加固后军的名义调了过来。这一番做法又未免太着于行迹。

  对于杨仪的用意,费祎又岂能不知!杨仪指名自己去解决魏延这个烫手山芋,很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而且这陈式只囫囵吞枣的扫一遍,便能看透其中用意,想必他是早知道如此的,说他与杨仪没有猫腻,谁会相信?如今,本就在有些焦躁的费祎又被陈式挑衅,怎能咽下这口气呢?是以不硬不软的顶了陈式一句。

  魏延与杨仪不和久矣,如今丞相归天,军中诸将本就在摇摆之间,陈式身为魏延副将,自然也在观望之列。陈式其实也有内线的信息,是以早就知道杨仪要对魏延下手,只是没想到如此急躁,而且这一招又惹到费祎,如此广开战场,如果成功还好说,一旦失败其反噬后果也不可设想。他问费祎这一句,本也无恶意,只是想观察他的反应。结果费祎不卑不亢的回这一句,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因此费祎想什么他还真不清楚。

  在下级士兵面前自然更不好把话说的太露骨,于是陈式自然接过费祎的话头,:“哈哈,司马一向办事稳妥,此事你既然应承了,那谁还能不放心呢?”说罢又转头吩咐那亲兵:“杨安,你去吧,如实禀报。”那亲兵一拱手,便返身走了。

  费祎一直盯着杨安退出大帐后,这才回过头来看陈式。这陈式面黑多须,外表看似粗豪,但是城府深得很,天知道那个“如实禀报”到底有多“实”!丞相一死,杨仪与魏延的争斗马上表面化,而且随着魏军来袭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陈式想必也不想再装糊涂,是以直接叫出那亲兵姓名,一方面通过此举挑明立场,安抚住杨仪;另一方面也有向费祎开诚布公,为刚才装傻充愣的试探之举道歉之意。

  “树欲停而风不止啊!”蜀汉诸将大部分本不想插手杨魏之争,然而此次退兵并不只是汉军的事,一个处理不好还有可能被虎视眈眈的魏军偷袭。届时军力不振,蜀汉很可能彻底丧失逐鹿中原的机会。

  陈式本想进一步试探费祎的底,怎奈费祎对自己拱了拱手就跪坐回去,吸溜着茶水,一时间大帐中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听到费祎“滋——滋——”的吸水声,如此谈话自然进行不下去,陈式也不免无趣。费祎喝过茶水,又与陈式互相呆瞪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行礼:“陈将军,军令不可耽误,在下先去拜见魏将军了。”“正事要紧,这是自然。”陈式起身将费祎送出了大帐。

  看两人的举动似乎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互相尊敬。只是这谦让中充满了一股虚伪欺骗,剑拔弩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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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先世昭烈皇帝入蜀前,蜀地就已经存在割据政权。当时刘焉、刘璋父子称雄蜀地,执政抚民,虽然说不上强盛,但是于北方严守蜀道天险,于南方善待各蛮荒族群,也能保障人民有饭吃、有衣穿,单衫短褐,并怡然自乐。

  与中原诸地不同,蜀地多山、多峡谷,而且大多崎岖难行,因此传驿方法也就因地制宜,多种多样。险关狭隘于晴天时多用狼烟,阴天则需用灯火信号。如果防区靠近水源,则可以利用水流,佗江、涪江以及其支路在巴东地区很好的被利用着。不过最常用的还是飞马传信。在各个交通要道设置驿站,自镇江经过白马、叚萌而至成都,一路换马不换人,只需要两天半。

  传令的将士们不畏恶劣的天气、险峻的地形,总是能把命令准时无损的传达。若在平时,费祎不会想起这些小人物,怎奈今天被“丞相”指名作信差,很有些感同身受。虽然军营中没有险峻的地形,秋高气爽,但是他要面对的是更加危险的事物——被扭曲的人心。面对敌军的袭击,军中无主,诸将又各怀心思,一步踏错,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费祎告辞陈式后,便直接来到魏延的大帐。魏延与陈式二人,虽然一个担任前锋营主帅,一个担任前锋营副帅。但是二人的军帐距离甚远。这也可以看出二人相处并不愉快。想当年先帝入蜀,蜀中旧臣一派由于与刘焉父子藕断丝连,致使多被压制。而荆襄一派以及先帝的青徐旧将一跃成为朝廷新贵,这也造成两派不和,多有摩擦。先帝去世时,提拔蜀中一派的李严为尚书令、前将军,总管三军,似有劝和两派之意。然而丞相诸葛亮上台后,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大力提携荆襄一派后进新人,对于蜀中一派则穷追猛打。建兴九年更是将李严逼迫的黯然下野。陈式本人就是蜀中一派,与魏延隔阂如此亦属自然了。

  过了军门检查,自然有亲卫前来领路。来的小伙子叫张衡,费祎之前来也见过的。瘦瘦高高的,满脸的疙瘩,年纪不大,听说他父亲原就是魏延的亲卫,如今他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张衡先进去禀报,费祎只在帐门前停了停,不一会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账内愈行愈近:“文伟贤弟又不是外人,何必通报呢?猴崽子们就是不懂规矩。”人未到,声先至。话音刚落,由帐内走出一人,费祎只觉得眼前一黑,眼前就此出现了一个小巨人。

  魏延皮肤黝黑,双目有神,三缕长须自然垂落胸前,那一身精制软甲加上盘桓虬结的肌肉更把他衬得天神也似。右脸有一条疤痕一直延伸至脖颈处,然而这一瑕疵使魏延更显豪迈。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魏延,但是每次来费祎都不禁被魏延的气势折服。费祎知道魏延骂张衡这一句实际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不免着迹,但是自己还是感觉与他亲近了不少。

  这前锋营的将士们每每提起魏文长,都不免透露着一股子狂热。能笼络这上万人的心,为何就不肯折节去交结士大夫呢?费祎不由得替魏延叫声可惜。

  在营中分宾主坐定后,费祎想起此行目的,将中军的命令悉数传达给魏延。随后便静待回音。面对千军万马不曾皱眉的魏延,却被这一条命令弄得皱了皱眉。

  魏延是很不甘心的!杨仪命令诸军直接撤退入蜀。魏延本不赞成汉军此时撤退。汉军所驻扎的五丈原本身地势险峻,进可攻、退可守,在这高原大地上自然形成的纵深沟壑更是最好的堡垒。当初汉军在丞相诸葛亮的指挥下,以惊人的推进速度抢到这一阵地,打得魏军措手不及,致使魏庭震动。如今若要放弃五丈原,则白马关以北、阳平关以东的大片土地恐怕都不复汉家所有了!那此次北伐又有何意义?而且后军这一番布置,也显得杨仪别有用心。

  “丞相虽亡,然副帅尚在,吾军未有大损,诸将不畏一战,杨仪这书生不晓军事,怎能如此草率撤军?若顾忌丞相英灵,则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当自率诸军击贼;怎能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之所部勒,作断后将乎!”魏延的抢白并未使费祎惊惶无措,事实上,费祎早已经在自己脑海中预演过魏延的各种反应,甚至比这还坏的情况都有想过。看来事情尚且在掌控之中。

  “副帅息怒,且听我一言。自先帝殡天,国有小人。丞相倾力补天,如此我大汉国祚方得延续,百姓有所倚仗。而今丞相薨了,诸将一时间不免慌了手脚。杨仪身为长史,先得政权大舵,我等已是输了一筹。而今魏军又一反常态,积极搦战,想必是得了强援。我军与之对峙又逾百日,士气不复。最重要的若丞相死讯传出去,那无论朝中还是魏国就都不安定了呀!”

  魏延看到杨仪的文书本来一腔怒火,与费祎抱怨一番,怒气本有消散迹象。听到费祎称自己为“副帅”时,说明费祎是承认自己现在是全军最高统帅的,怒气就又灭了一大半。待听到他直呼杨仪名字,并用“我等”词语时,想到费祎也是与杨仪不和的,这就把费祎引为知己了。

  费祎见他脸色有所回转,便接着将自己说准备好的台词:“而今不管杨仪作何打算,毕竟是以丞相的命令在调动兵马,不好公然违抗……”“那文伟何以教我?这里并无外人,还请坦诚相告。”费祎等的就是魏延的这句话,于是便接着说:“不如将军手作一书,先将断后一事应承下来。然后我为将军走这一遭,去中军劝解杨长史,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如此将军接管军权,到时是战是撤,自然全凭将军做主。费祎当与将军共进退!”费祎平日里对魏延屈意结交,自然不难博得魏延好感,如今当而皇之的表忠心,更使得魏延感动。

  魏延思量着现在杨仪的确在“挟丞相而令诸将”,虽然众将知道丞相已逝,然而为了保密消息,对于杨仪的命令还是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自己势单力孤,若真在此时发难,也讨不到好处。听到费祎的话后更无疑虑,站起身来,先对费祎揖了揖,然后说道:“多谢贤弟指点,在下现在就作书一封,之后便劳烦贤弟了……”费祎连称不敢,亲自为魏延铺纸磨墨,看着他把文书写了,告辞出来。一直出了前锋军军门,费祎回头对着大帐方向拱了拱手,这才骑上马,径自向西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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