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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闲暇随笔中,对于籍贯问题,表示过一份反感。
究其原因,若说实话,就是近年来虽说工作上与社会面接触广了,但自己仍像学生时那样,脑子里缺少“籍贯、原籍、老家、老乡”这根弦。所以,平时与领导、同事、朋友、同学等闲聊扯淡之间,从来不去避讳或顾忌这一话题,更尤其凡涉及城乡差别、区域落后或某地方化劣根性,即所谓颇难剔除的某些地方问题时,不经意之中,经常会为了一句随随便便的感慨或张口就来的话,却已经得罪了一群人或某些圈子。
一位特别尊敬的领导大姐和一位时常扎堆的“发小”老兄,都曾经私下提醒过我,要特别注意一下照顾其他人的常情和心态,尤其是凡涉及类似籍贯老乡等某些个性化地方性的话题上,更应该慎言,并力求避免“祸从口出”。正是近来一些这种样子的提醒,也让我尤其用心观察着此类常态现象和问题,并从中体会和看清楚了类似一些已经警醒的东西,不仅确实存在着,而且令我格外惊讶和愤懑。
在中国男人圈子里,无论级别高低,也不管年龄大小,甚至不在乎钱财多少,但凡彼此或众人之言谈话语之间,务必警觉并慎重提及像“籍贯、原籍、老家、老乡”之类的问题。否则,除升官、发财、成家、交友或立言、立行、立德等等诸事不管是否变得顺利或不顺利之外,尤其一旦生平关节点上,惨遭排斥、挤兑、穿小鞋、下黑手等等诸多不快之虞,或许就会有人始终不能明白其根本来由和错误原委,反而真以为单纯就是“宿命”使然。
在认识到上述情节之后,由此于迎来送往之间,尽管面对亲朋、故旧或上下级们之际,俨然一如既往地一团和气、仗义执言。但是,我自个心里清楚,因有私下的那样一份觉悟,从此凡举止言谈上,确乎变得乖巧了许多。然而,一旦远离某些人群或圈子,那个孤寂沉思的自我,每每又会审视着“家族、故里、籍贯、老乡”等等弄出来的这样那般的症候,又不得不发出“可悲亦复可怜”的感慨和喟叹了。
或许在这“故里、籍贯、老乡”话题里面,所涉及到现实优劣得失的感概或喟叹,也不过就是自我惯常有的那种杂咀稗说、小肚鸡肠罢了。是的,毋庸置疑,就在眼下大千世界里,无论行走国内,还是徜徉国外,都经常地会被问到同一个近似的问题:“你老家在哪?祖籍何处啊?”
近来,说不清是天气忽冷忽热闹得,还是教育活动真得卓有成效了。同事之间,串门闲聊,日见稀少,甚或见面时刻,所关心问题,也都变了味道。
那日,在一天之中,我至少被问到两次以上关于“老家、籍贯”的问题。若自己没有警觉,便作罢了。偏偏临近下班了,我有些忧郁地向对桌讲道:“今天怪了,一天说了不下三次老家的地名。好几年没回老家,会不会出啥事了!”
隔日一大清早,老家唯一健在亲叔叔的儿子,便打来了电话,说他父亲突然口角歪斜,一侧肢体活动不灵了;并说已经到庄上卫生院看过,医生建议到城里好好治疗一下,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听到这消息,作为医生的我,即刻满口答应下来,一边让他们赶快打车赶过来,一边联系着医院和病床。
在医院大门口静候了三个多小时,看到老态龙钟的叔叔,从车上被人搀扶下来,我赶紧垂下眼帘,并将心酸泪水忍进了肚子里。叔叔比父亲应该小五六岁吧,若他哥俩儿站一起,猜测年龄的话,一般要翻过来理解,才合乎眼前状况。都说城市里污染严重,夸奖农村空气新鲜。然而,见到此种情形,若用紫外线理论,去说明他们皮肤黑白分明的原因,确实一点都不难,但若一定要追问,并要求解答:
既然同样都已解决了温饱问题,何以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精、气、神”上的差异呢?
面对类似的疑惑和质问,确乎必须要破费一些思量,才敢于开口了吧。不过,对于存在于父亲和叔叔之间这样显而易见的差别,除非是真正痴呆或成心装糊涂者,但凡有些生活经验者,却也不难看出,如此外表上的区别,必是来自日常营养、劳动强度,或直言就是生活综合质量,所造成的距离和隔阂吧。
眼下,我自身已经说不清楚,现行义务教育阶段,是否还在讲述“三大差别”,但在三十年之前,我们在写作文或表决心时,都是一再强调,必须努力实现消灭“三大差别”的,而仅从眼见事实看来,这“城乡差别”不单单依旧存在着,显然差距还是蛮大的。
叔叔住院中,我曾隔三差五地看望他,相互之间除了病情上的问答,再就是家长里短。若能扯上一点“文化”性的话题,倒也真有那么一个,这就是故里的“孝堂山”了。
据家谱记载,我家起码有十代以上就居住在山东济南长清的孝堂山下,但仅从没有多少文化的叔叔到上过高中的弟弟这儿,他们对孝堂山的关注和理解,不过是一些山头、房屋或围墙之类的更替变迁,至于其中文化内涵和来龙去脉,也仅是一些笼统大概的谣传或戏说而已。不过,就是在他们支离破碎的回忆与描画中间,我感受着时下的乡村风俗和民情,也能体会得出近年来各级政府针对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文物“孝堂山”的爱怜痛惜和力不从心。
自学生时期,就喜欢游山玩水,且养成了一个毛病,即每到陌生地方,不管其为名声显赫的城乡景观,抑或是不见经传的穷山恶水,总爱向当地人打听:“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名胜古迹吗?”其实,这样貌似“包打听”“无聊养闲”的坏毛病,也恰是一种令人“添趣增知”的好习惯。而我的这样一种不管说是“坏毛病”也好,讲其为“好习惯”也罢,总之,都应该说与我老家乡镇上的“孝堂山”,是有些分不开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文化革命中期,小学暑期期间,父亲曾把送回了老家。大概住了四五天的样子,除了有一天跑到黄河岸边上第一次见到了成片的苇子地之外,另外一天也就没有什么地方可玩了。一位本家的堂兄,便带我来到老家附近一个小山上。当时,在那不高的山顶上,遍布残墙、破瓦以及东倒西歪的石碑和零碎不全的小石人;另外,于露天地里,还有一个孤零零的残破小石屋。回到家后,谈起这事,父亲说那个山上是个古迹,是汉代孝子郭巨的墓地。于是,我便去查阅词典,并且还在山东旅游地图上找到了“孝堂山”的标志,也由此弄清楚了,孝堂山不仅是一个被传颂自汉代,并被宋明理学大肆弘扬的孝子祠堂,而且拥有中国地面上现存最完好的房屋式建筑实物哩。
也正是从第一次回老家的经历开始,说不清是“根”的牵挂,还是厚重传统的吸引。我开始关注家乡的风土人情,开始探寻“孝”在国学文化中的地位,且开始追溯汉文化精要及其所以然者。
阅读《鲁迅书简》(许广平编1946年初版)时,鲁迅先生在与友人的书信往来之中,就曾多次提到过《孝堂山画像》,并表达了没有找到其上好拓片的遗憾:
“…即印汉至唐书像,但唯取其可见当时风俗者,如游猎、卤薄、宴饮之类,而着手则不易。五六年前,所收不可谓少,而颇有拓工不佳者,如《武梁祠画像》《孝堂山画像》《朱鲔石室画像》等,虽具有而不中用,后来出土之拓片,则皆无之。”(见《鲁迅书简》p29与台静农书)
“(一)武梁祠、孝堂山二种,欲得旧拓,其佳者,既不全亦可。”(同上书p30与书者亦同上)
“‘孝堂山画像’亦汉刻,似十幅,内有战斗、刑戮、卤薄…等图,价或只四五元,亦颇可供参考,其一部分,亦在‘金石索’中。”(书同上p17与姚克书)
亦因读习鲁迅先生书籍的缘故,约四五年前再回老家时,曾打听过是否有人家收藏孝堂山汉画像的拓本。那会儿,就从一位本家那里听说,村里有过家传拓片,但大约在解放前后被省博物馆收去了,以后下落不明。今天,尽管仍不清楚,家乡人所传说的古老拓本,是否保存完好。但心里真正想名了的,却是:
它可否就是那种能够令鲁迅先生满意的善本呢?
呜呼!但求天随人愿,足以告慰上界之中,那样一位圣洁、唯美的灵魂吧。
(2005年3月草。2014年4月修,同年9月整。2015年3月3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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