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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老实人二
话说李黑这天来到离长安二三百里地的一座小城郭，内城方圆不过三里，外城方圆不过五里。李黑信步走进城去，只见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小小城郭尚且如此热闹，大唐之盛，可见一斑。
李黑正默叹小城之繁华，一家店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啥？
别的店铺，人来人往，购物者砍价声、售物者自诩声、算盘踢踏声不绝于耳，数钱的数钱，发货的发货，装箱的装箱，好像购物者那钱都是白捡的，用去一点也不心疼，好像那售物者那货物都是白送的，一箱箱，一车车往外发。一家店铺小工忙得裤子掉了，露出半个屁股都顾不上提。
这家店铺呢？门可罗雀。除了有个中年男子坐在店门石阶上唉声叹气外，别说人影，一个鬼影都没见着，除了中年男子的叹气声，只有店门之上风吹幌子（商店招牌）“呼啦啦”“呼啦啦”的声音。
李黑定睛细瞧那幌子，不禁哑然失笑——那字写得倒遒劲有力，但内容却让人大跌眼镜。
啥内容？字不多，四个——“老实人二”！
“老实人二？我看你才二呢。”李黑心里想着，踱进了店里。
这是一家服装店，店内装修还算上档次，所卖服装样式也挺新潮，款式还挺多样。再看那价位，和国都长安一样，也不高。这就奇了怪了，咋就没人看货？“老板，老板——”李黑连叫数声，店门外抱头叹气的中年男子才回过神来，应道：“哎——”“你家这店是咋个搞的？连个人都没得？你看看别家，人家数钱数得手酸……”店老板一把拉住李黑的手：“兄弟呀，一言难尽啊……”
难得还有人说得上话，店老板于是关了店门（反正开着也没人进），拉着李黑进了后屋，叫老婆炒了几个菜，和李黑一边畅饮，一边聊了起来。
原来店老板姓牛，是本地人，为人老实厚道，没多少文化，外出打工多年，后来在长安开了家服装店，取名“老实人”。牛老板给“老实人”店定了个规矩：所卖服装一口价，不讲价。牛老板在外闯荡多年，懂得薄利多销的道理，所以，在长安，他的服装虽是一口价，但往往比别家服装店砍价后的价格还低。正因如此，“老实人”服装店在长安街是出了名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说到这，李黑才想起长安确实有那么一个“老实人”店，他还在那买过好几套衣服呢，难怪刚才看那店名那么熟悉。
“那，这‘老实人二’的‘二’又是怎么回事呢？”李黑好奇地问。
牛老板又细说了来由。原来，一年前，牛老板带着妻儿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这才发现现在的故乡已经不再是当年自己被迫离开的家乡，也跟上了时代，变得繁华起来，而且服装生意特别好做。落叶归根嘛，牛老板于是和家人商议，让大儿子“留守”长安“老实人”，自己带着妻子和四个小儿女回到家乡，租了这家门面，开了这家服装店，店规还是老店规——一口价，店主还是老店主，于是，牛老板请人写了个店名，也叫“老实人”，因为是第二家“老实人”，所以在“老实人”之后加了个“二”。
谁知道，“老实人二”开张仨月了，别说赚钱，连本都捞不回来。
“为啥？”李黑忍不住打断了牛老板的话。
“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呗。”牛老板最小的儿子一边摆弄他的小牛玩具，一边说道。
“啊？咋回事呢？”李黑更惊奇了，虽说“老实人二”这店名有些不雅，但也不至于衣服一件也卖不出去呀。
“咱的服装虽然是一口价，但价格还不到别家砍价后的三分之二呢，可是人们都说咱这是假货，才那么便宜，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便宜没好货，气死我啦！”说到这，牛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现在街面上到处挂着的广告——什么‘本城最低价’——低？有咱老实人的低吗？什么‘跳楼大甩卖’，‘吐血大甩卖’，你看他大把大把银子数得手酸，像要跳楼、吐血的样子吗？还有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回家过年，最后三天’广告从去年年前挂出去，广告纸由红变黄，由黄变白，到现在也没见他挪窝，不知道他的‘天’是啥天，一天顶咱四个月。还有更搞笑的，一家钱庄打出一幅广告——‘好消息，好消息，本钱庄不幸失火，一两银子仅售五百钱，欲购从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钱庄失火了，还说这是好消息，银子打五折，这广告，你信吗？不要说是人，哄鬼鬼都不信！唉，真是世风日下呀！”牛老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李黑叹了口气：“无商不奸嘛，老板您也可以学学他们啊，甭管他可信不可信，有钱赚就行，不是吗？”
牛老板生气了：“咱可是老实人，咱丢不起那人！”
“唉！”李黑又叹了口气，“那老板现在有什么打算？”
“唉，不瞒兄弟说，咱也不求别的了，只要把这批服装卖出去，不折本就行。”
李黑虽不面露难色（喜怒不形于色嘛）,但心里着实犯了难：“又想把货卖出去，又不准还价，这事，这事，这事容我好好想想，想想……”虽是初次见面饮酒，想不到李黑对自己的难处却如此上心，牛老板心生敬意，又给李黑添了一大海碗酒，李黑一饮而尽。牛老板又给李黑添上……
三海碗过后，李黑黑着脸，两眼却放光，右手把酒碗往桌上一丢：“有了！”便与牛老板夫妇如此这般细说解救“老实人二”之法。
第二天一早，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很快，人们就发现今天不同往日，街面有了些变化。“老实人二”的招牌不见了，换了个新招牌——“第二老实人”，主业还是卖衣服。初见之人笑道：“哈哈，走了一个骂老实人的，换了一个还算老实的？嘿嘿，有意思，有意思……”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小城都知道街上又出现了一家新店叫“第二老实人”，都往这里看热闹。
一时之间，人来车往，造成了交通堵塞。后来，据有关人士统计，共有六百三十四人的鞋跟被踩掉，三百五十三人的鞋尖被踩破，脚尖被踩伤。衙门不得不出动衙役疏导交通（那时还没有交警），才避免了踩踏事故的发生。
只见店内有五个人正在忙活，搬的搬，摆的摆，挂的挂，忙而有序。一个三十来岁的黑炭似的小伙，四个小孩，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不过五六岁。
不用说，各位看官就知道那是李黑带着牛老板的四个孩子在重新布置店面。
半个时辰后，布置基本停当，三个稍大的孩子走上二楼去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屁颠屁颠地走了出来，把服装店的栅栏门打开。
最先来到的二十来个等待多时的顾客进了店，才发现服装倒是摆放整齐了，但价格牌还没有挂上去。其中一个顾客手提一套相中的衣服叫道：“老板，老板——”叫了四五声，黑小伙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走过来，偏着头，把手掌拢在耳轮后：“啥子？”“你这套衣服卖多少钱？”“啥子？多少钱？我不是老板，我是来帮忙的，老板还在上面忙着呢。”黑小伙用手指指楼上，“等我问问哈——表姐，中间第一格第四套衣服咋个卖？”“中间第一格第四套卖两百六十五钱！”楼上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黑小伙又大声说：“啥子？咋个卖欧？”“两百六十五钱——。”楼上又传来那个妇女的声音。“哦——”黑小伙对手提衣服的顾客说，“她说要一百六十五。”“一百六十五？好，好，好！”顾客飞快地掏出钱，二话不说，数了一百七十钱给黑小伙，拿着衣服就快步离开了“第二老实人”，连应退的零头五钱都不要了。
第二个顾客拿着左格第二套服装问黑小伙：“这套多少钱？”黑小伙不好意思地反问：“您，您刚才说啥子？”顾客大声说：“这套衣服多少钱？”黑小伙挠挠头：“等我再问问——表姐，左格第二套咋个卖？”“左格第二套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童装统统都卖一百二十七钱五。”楼上妇女应道。“啥子，多少钱？”“统统都卖一百二十七钱五——”“哦，她说卖二十七钱五。”黑小伙对顾客说。顾客也是二话不说，掏了二十七钱五给黑小伙，也兴冲冲而急匆匆地走了。
第三个顾客悄声对第四个顾客说：“这黑鬼耳背。”第四个顾客又悄声对第五个顾客说：“这黑鬼耳背。”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在“第二老实人”帮忙的伙计耳背。
后面的情节想来各位看官也就猜得结果了——“第二老实人”开张第一天就火啦。有几家服装店都想批发，但因黑小伙只管零售，不管批发而作罢。一天之中，有N多次顾客因抢购同一件衣服而争吵、撕打，被衙役以扰乱公共秩序罪抓进了衙门的就有三十六个。一天下来，黑小伙和女老板声音沙哑，四个小孩上楼下楼，搬、挂、摆，累得腿酸手酸。傍晚时分，“第二老实人”挂出“服装售罄”的牌子时，门外还有大约一万五千人等着进店呢。幸好大唐盛世治安好，要是搁在现在的中东地区，非出现哄抢甚至引发打砸抢事件不可。
第二天，“第二老实人”这条街来了更多的人，有的甚至从百里之外赶来，目的只有一个——买“第二老实人”服装。衙门这天不得不动用一个中队的衙役维持秩序。可是，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第二老实人”店门紧闭，招牌不见了，关张了！
再后来，有人说“第二老实人”倒闭了，女老板当晚就自杀身亡，她那聋表弟带着她的四个孩子流浪他乡了。还有人说“第二老实人”卖的是假冒伪劣产品，大赚一笔后远走高飞了。但后面一种说法马上遭到了所有买到衣服的人的否定——“第二老实人”所售服装价格虽然只有小城市面讲价后的三分之二左右，但质量绝对没问题！！！说话的人还特意在讲到“质量绝对没问题”时加重了语气，相当于三个感叹号。
于是善良的人开始可怜“第二老实人”女老板，没买衣服的人开始怒骂买了衣服的人，骂他们欺负老实人，欺负耳背的黑小伙，欺负女老板那四个未经世事的小孩。一些善良的买衣人开始自责、懊悔……有些人开始到“第二老实人”原店面门前献白花、焚香烧纸，悼念可怜的女老板，祝愿黑小伙一生平安，祝愿女老板可怜的四个孩子一世幸福。有些人还在这里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好啦，不扯远了，该还原真相了——
“第二老实人”开张的晚上，李黑跟牛老板一起把“第二老实人”的招牌撤下来。酒桌上，牛老板对李黑千恩万谢，李黑黑脸泛红，与牛老板畅饮三大杯（古话叫“痛饮三大白”），当即吟诗三首，与牛老板拱手而别，飘然离去……
可惜牛老板文化不高，加上喝醉了酒，没有记下李黑所吟的诗篇，可惜呀可惜。
牛老板一家收拾停当，当晚也驾车赶往长安……
那么，李黑是怎么帮牛老板卖服装的呢？说出来其实很简单：牛老板的店规是不准讨价还价，而且牛老板不能亏本。李黑的做法是——牛夫人给自己说时多报一百钱，自己向顾客报价时去掉一百即可。价格是李黑向顾客报的，不算是欺负顾客，顾客一听李黑报价比牛夫人所说的少了一百钱，而且李黑的报价比市面其他服装店价格低得多，肯定认为得了便宜而不还价。这样既符合了“老实人”一口价的规矩，又能很快把服装卖出去。
李黑志在治国平天下，不可能一直给牛老板一家当聋子。再者，既然世风如此，李黑劝牛老板回到长安，当真正的“老实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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