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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街,有灯。
马月自塞外一行后变得比从前更乐观豪迈,一个幼时经历挫折以及大变故的人当然知道生命的可贵,当明白这一点时他便将会每一天看做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马月便是这样一个人。
塞外之事虽然永远都无法从马月心头挥去,但他此刻想的却不是那些早在幼时就深印在心的那件事,他此刻无比怀念塞外景致,那种浩然无边的雄阔景象让他变得更为豁达,而那种自由散漫的大漠生活更是让他难忘,所以当他走在城内大街,看到路边偶尔有几盏灯笼挂在门侧时有种很落寞的感觉。
这是甘顺境内一个颇为有名的小镇,只因甘肃像这样的小镇实在不多。
这街道在白日必定很热闹,马月举头望向明月,明月似乎也在看着他,几载飘荡,他始终不愿回扬州。一直以来他也不愿到塞外,此次鼓起勇气去了一趟塞外似乎解开了他心头的一个大结,这个结一直像梦魇般地环绕着他,时常乘他不备时让他难以自控。
这是一家十分寒酸的酒店,这酒店之所以能在这繁华小镇支撑下来只因这酒店从未打过烊,此刻已是子夜,整个小镇也只有这一家酒店在营业,这酒店虽寒酸,却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夕照。
能在如此寒夜遇见这么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店无疑需要很好的运气,马月看着酒店同样寒酸的牌匾,牌上不知是何人书写的夕照酒店四个字,那字写的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仿佛刚入学堂的孩子写的一般,可见这家酒店的掌柜确实手头不太宽绰,请不来比较工于书法的文人写字,这或许是掌柜自己写的也说不定。
酒店只有三张桌子,那掌柜是一个很有些年纪的老头儿,令马月高兴的是来光顾这家酒店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另一位顾客也是一位老头儿,一位须发多白的老道。
那老道虽是自饮,神情间却显得甚是享受,仿佛一位耕作后的老农在犒劳自己一般。
马月一入酒店便向那自饮的老头儿含笑点了点头,那老头儿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客官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出来饮酒。”那老掌柜笑对马月说道。
“掌柜说的是,能在此时还能遇见一家没有打烊的酒店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在下自然兴致很好,不过,看来那位老先生的兴致更好。”
那老掌柜说道:“看来客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这家酒店是小镇上唯一一家昼夜不歇的酒店。”
“那不是太累了。”
那老掌柜微笑道:“累也不算很累,这家酒店是老儿和孙子孙媳打理,他们白天和傍晚时在店内照应,老儿负责晚上,他们离开前再简单地烧几个菜,一般晚上来饮酒的没多少人,几个普通菜将就着就行。老儿的孙子孙媳都孝顺的很,本来不愿让老儿晚上守着酒店,只是老儿晚上也睡不了多少时候,这样反而更好,不仅明日上午可以睡个好觉,而且多少也能赚些银子。”
“哦,看掌柜的精神确实好的很。”
那老掌柜笑着说道:“客官夸奖了,老儿与那位老兄比起来还是差的很远呐。”说着那老掌柜向那位自斟自饮的客人看去。
马月笑了笑说道:“烦请掌柜打半斤好点的酒,再随意摆几个您孙子孙媳做的菜。”
“好嘞”
马月便在剩余的两张空桌中随意选择了一桌,酒还没有上来,只听那自饮的老头儿对他说道:“这位少侠,如不嫌弃,可愿陪老朽饮一杯?”
马月笑道:“自然愿意”
“我看少侠定是江南人氏”
“哦?不知前辈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身上有种江南之人的轻快灵动劲儿"
“前辈过奖了,没错,在下来自扬州”
“扬州?好地方,天下秀丽扬州占去相当重的一部分,扬州向来多商贾,少侠莫非也出身商家?”
“前辈的阅历果然深厚,在下的父亲确是一位商人。”
“那就奇怪了”只见那老头儿微微皱眉,好像有些想不通的样子。
“敢问前辈何来奇怪?”
“少侠既然出自商贾之家,身上却尽染刀剑之气”
马月当然很是吃惊,他一向是个不愿动武的人,而且从外表看谁都很难看出他有着一身绝好的武功。要是此刻他身上还佩着那把形式古怪的剑,这老头儿所说的话自然不会让他感到吃惊,可是他已将那把剑埋入原来的马家庄,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出身富贵之家的普通子弟。
“不知前辈如何看得出在下染有刀剑之气?”
“哈哈,有些人永远都难掩光芒,鹤在鸡群当然能看出它是鹤,难道不在鸡群就看不出来它是鹤吗?”
“前辈过誉了,在下只时习过一段时间的武艺,功夫平平,不值一提”
“好,果然是后起之秀,来,饮一杯”那老头儿便给马月倒了一杯酒,马月口称不敢,当老头儿端起酒杯,马月稍一迟疑便也端起杯来,两杯相碰,同饮而尽。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只是一个普通人,少侠知与不知都没什么用”
马月知道那老头儿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也就不再问,为那老头儿斟满一杯酒,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说道:“不想能在深夜得识前辈这样的高人,晚辈敬前辈一杯”
那老头儿欣然与马月碰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显然有着很好的酒量。
“时间不早了,今日能遇见少侠这样的才俊也是老朽的荣幸,就此别过,少侠如此雅量,日后定大有作为”
马月刚开始和那老头儿谈的投机,不想那老头儿就要离去,只有送老头儿走出酒店。那老头儿正要走时又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对那掌柜说道:“老弟,这是三十两银子,算是今日的酒钱”
那老掌柜虽然已是年迈,但对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老兄的阔绰出手还是颇为惊讶。
“老哥,你之前已付了这个月的酒钱,我断断不能再收你的银子”
“哎,这可不是我的酒钱,算是请这位小兄弟,这位小兄弟看来今日心情不错,胃口一定很好”
马月当然要说话,可是那老掌柜比他说的快:”老哥说笑了,这位小兄弟胃口再好,也吃不了这么多银子的东西”
那老头儿当然是在说笑,三十两银子,就算日日在这里吃,也能吃上多半年。
“好了,那就算是我答谢老弟的,能在老弟的酒店得遇这样的后辈实在是一大快事”
那老头儿这样一说,老掌柜便不好再说什么。马月虽然为人谦虚,但若一味谦虚反倒使人讨厌,所以也就不好再开口。
“好,少侠,进去饮酒去吧,祝你喝个痛快!哈哈”
伴着爽朗豪迈的笑声,那老头儿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酒已喝够,马月也有些困意,便问那掌柜道:“请问掌柜何处有客栈?”
那老掌柜答道:“小店左手前行七十多步,再右手前行五十多步就有一家”
“谢掌柜了”
马月虽有醉意,却还未醉,自店内出来仍是朗月繁星,月光下他向夕照酒店左手边走去。
大约走了七十多步,右边果然有一处街道,街上隐约可见几盏灯火。燕铭走了五十多步,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家客栈,而是一家妓院。妓院的名字令人销魂,叫枕香馆。
那老掌柜也并未欺骗马月,因为这家妓院的对面正是一家客栈,相比意蕴深厚的枕香馆来说,那家客栈的名字就显得甚是俗气,叫庆祥客栈。
马月没有走入客栈,他正踏入枕香馆。
外表看上去这是一家极其普通的妓院,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这家妓院显然生意并不是很好,因为此刻向马月走过来的姑娘姿色实在太过平凡,马月之前并未去过妓院,此次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自然有一定的原因。当他看到马家庄荒败的旧址时他不仅想到自己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师兄和自己的师父,他同时想到其他的一些东西,那一刻他觉得人生就如朝露一般短暂,应该尽情享受。有些之前认为不好的事未必真的不好,有些以前无法理解的也不是真的那么不可理喻。
马月的兴致并没有被那些庸俗的姑娘们赶走,此刻已有两个姑娘手挽着他的胳膊,说着一些引逗的话,而马月正在微笑,他似乎感受到一种虽然微弱,却无比虚幻的冲击,就如那些风流文人所吟诵的诗句一般。
妓院的老鸨是一个虽已不再年轻却芳华仍在的女人,与一般老鸨不同的是这个老鸨画的妆极淡,若平日遇上根本不会想到她做的是这项生意。
“公子今日来的真巧,平时姑娘们多半就已歇息了”那老鸨的声音仿佛仍如少女般娇嫩。
“哦,看来运气还真是好的很”马月一边看着环绕在他身边的姑娘们,一边以讥讽的口气说道。
“看来公子是常出来赏花的人,若这几位姑娘无法入眼,我们这里新到一位姑娘,不妨公子一看。”
“不用了,在下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只要是女人就行”说着马月便随意拉了身边一位姑娘。
那老鸨似乎没有想到马月的言行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楞了一下说道:“公子这样的客人真是少见,那么,小云,你就好好服侍这位公子。”
“诺,这是五两银子,不知够不够?”
那老鸨本来已快入睡,此刻虽然也会有客人,但一般也是一些没多少油水的客人,要么是穷酸的秀才,要么是卖苦力的汉子。不想今日竟来了一位颇有风姿的青年,而且不挑人,却大大方方地出了五两,当然很是高兴。
“足够,足够,祝公子尽兴”
“多谢”
那被马月选中的女子便引着马月向楼上走去。
屋子布置的并不雅致,却甚是整洁,而且有种暖人心肺的馨香,与外面稍显寒意的冷街简直有天地之别。
马月此刻拉着那姑娘的手,笑看着她,那姑娘虽在风尘,却也被马月看的很不好意思。或许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位佳公子来光顾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小云”
“嗯”
“会唱曲儿吗?”
“会”
“好,会唱些什么?”
“也不会很多,都是和姐妹们学的,会唱柳永的《如鱼水》”
“你会唱北宋词人柳永的词?”
“我也不知柳永是谁,只觉得他写的词很有味道,虽然不是很懂”
“好,那你就给我唱唱这首《如鱼水》”
马月已躺下,只听小云樱唇轻启,语调甚是婉转:
如鱼水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妙,不想在此还能听到词坛圣手的高曲,姑娘可还会其他的曲子?
”嗯,还会几首,公子若喜欢听柳先生写的词,小女子便再唱首《鹤冲天》“
”好“
小云再次唱了起来,这次音调倒比上一首显得有些高,甚至微微带着某种豪壮,小云仿佛很能理解那词中的洒脱之意。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歌声停时,马月睁开眼睛,在小云唱曲的时候马月一直闭着眼睛,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人唱过曲,那曲仿佛在他闭眼的时候幻化出无数潇洒狂傲的形象。
“好,小云,你唱的真好,这是十两银子,给你的”
小云此刻完全没有了唱曲时的从容悠闲,慌张地说道:“多谢公子夸奖,只是不敢收公子的银子。”
“这是为何?”
“公子给的若少,小女子也就收下了,只是这十两太多,到时交给妈妈后她一定会多想,小女子以后反而不好接客了。”
“哦?我这是给你的,你又何必一定要交给她?”
“看来公子并不是个常来赏花的人,不知这是妓院的规矩。每次客人单独送我们银子后,我们都要全部交给妈妈,她再多少赏赐我们一些。”
“原来如此”马月看着稍有愁容的小云说道。
“这个不妨,我给你的银子你收下就是,明日我走时就说很喜欢你唱的曲”
小云听马月这么说才稍稍恢复了镇静,说道:“好,那小云就多谢公子了”
马月将十两银子放在小云手里,说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小云一瞬间显出无比吃惊的表情,说道:”难道公子不要小云服侍吗?“
“我一个人睡惯了,今夜只是不想住在客栈”
小云虽然姿色平平,却很聪明,他没有再说要服侍马月,她并不是因轻松而感到开心,她甚至有些失落,她对燕铭说道:“实不相瞒,小云初看公子也确实不像一般的客人,那公子请安歇吧,小云先走了”
马月应了一声,小云便款步而去。
马月睡的很快,长久以来他都是一个难以入睡的人,此刻他甚至打起了鼾。只因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真正潇洒地活过,之前在旁人看来的潇洒只不过是因他太会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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