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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第一代北牧的牧羊人带着自己的残兵老将,蹒跚地走出了白水关。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风雪与冷冽的寒风,贫瘠的草原上嶙嶙怪石。只有岩石缝中的几株野草在风中摇摆,仿佛在迎接这些被放逐者的到来。
几百年后,白水关又迎来了一个北牧人,他无比瘦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可是脚下的步伐却异常稳健。他脸色苍白,可眼中却透着精光。
当时的北牧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头也不回地走向寒冷的炼狱。现在,一个名叫穆凡的北牧人,一步三回头,却带着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走向裕国。
这段路很长,所以穆凡走了很久。这是一段曲折的碎石路,所以他走得更久了。但是他还是最终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裕国的壮阔河山。白水关,观天下,说的是白水关地势极高,向南望去,便能看见整个天下。当然这是裕国人的说法,实际上站在白水关,看到的只是裕国北部一小片的领地,至于北边,裕国人并不想向北多望一眼。
裕国人从未认同过北牧人的身份,那些喜欢抱着羊睡觉的“羊癞子”不仅穷酸,而且粗鲁。北牧人不敬人皇,所以对人皇无比崇敬的裕国人心中对“羊癞子”更加憎恨。他们认为北牧人得以在草原上生存,是人皇给予最大的恩赐。只会放羊的北牧人迟早会承受人皇的怒火。
天空还是有些灰暗,这个寒冬仿佛特别的漫长,生活在白水关附近的裕国人今年也不得不多穿几件厚衣裳。穆凡执意要走完这段路,作为北牧人,至少要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这片草原,慕容玉并没有反对,只是让车队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终于走过了白水关,裕国平坦的官道出现在眼前,边上赫然立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只有一个字“裕”。
穆凡看了这个字很久,才返回车中,向慕容玉点点头,示意自己身体没有大碍,北牧王的儿子如果被寒风刮倒,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慕容玉神色稍缓,道:“过了白水关,到白水河口,慕容家的商贩子就要各奔东西,把收来的货物运往各处。而我们渡过白水河,一路南下,只需几日便能到镐京。到时我带你拜访一位名医,定能治好你的病。”
穆凡点点头,憧憬道:“到时候我要骑马。”
“嗯,一定。等你病好了,慕容叔带你去镐京最大的马场骑马。一定挑一匹最快的马,让所有人都赶不上你。”
穆凡哈哈大笑,心中却着实温暖。每靠近裕国一步,希望便多了一分,这个从小恶疾缠身的少年难得心情不错。
慕容玉的车队下了白水关,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拉车的马儿看起来很精神,脚下如风,原本在北牧走一步停三步的马车,如今飞驰如电。
不消几个时辰,车队便到了镇上。那镇名为白水镇,隔了几道街,就是白水河,镇上的百姓见车队到来,立刻忙活起来,帮忙卸货装货,捆绑羊皮。
白水关外慕容家这几年声名鹊起,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慕容家与北牧王交好。尽管裕国人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却是如此。
白水镇这些年也逐渐成了慕容家商贩歇脚的地方,这里的客栈食铺大多是慕容家的产业,只对慕容家的商贩开放。
这些商贩从北牧的严冬寒雪中回来,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洗个热水澡。
商贩之间大多互相认识,在白水镇过夜后,明日就要各奔东西,带着慕容家的货物走向四方,再想见时就是来年深冬了。
有些性子直的大汉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相互抱头大哭,极为不舍。人总是感性的,一同经历过北牧酷寒的商贩之间感情极深,那随时会被大雪吞没的恐惧让人不愿再回想。
穆凡记忆中北牧的冬天虽然寒冷,可是却还是温和的。他不知道在他眼中的温和与裕国人所想的大为不同。正如裕国人眼中的残忍与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是有很大差别的。
所以当穆凡看到那个大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孩被人用麻绳高高挂起,不停地用鞭子抽打,而白水镇的人都大声欢呼的时候,他心中激起了无尽的愤怒。
“那是前朝余孽,人皇旨意,凡是抓到前朝余孽,男的就地斩首,女的鞭挞而死。这不是你能改变的,况且你还是个北牧人,不要惹是生非了。”慕容玉察觉到穆凡的神情,摇摇头说道。
执鞭的是个光头大汉,每一鞭下去都虎虎生风,打在那少女身上便是一朵鲜艳的血花。而那少女却只是闷哼一声,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大汉,她气若游丝,浑身遍体鳞伤,可是那目光却无比尖锐,看得那大汉背后丝丝凉意。
“妖孽,看爷爷作甚!看我不打死你。”饶是被他盯久了,那大汉手上的鞭子一甩,这一鞭比之前每一鞭都要重,狠狠地抽在那少女的身上。
白水镇围观的百姓齐声叫好,这是如今还在效忠前朝的余孽,虽然前朝早已消失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可总有一些人不愿意接受人皇的恩典,想要试图挑战建立天下秩序的强大国度,这样的人在裕国人的眼中,只有成为死人,还是最好的人。
那少女挨了这一鞭,终于痛出声来,这一声痛苦仿佛预示着一场胜利,白水镇的人们欢呼起来,就像在观赏一场盛大的典礼。
穆凡看得目眦欲裂,拉住慕容玉的手痛苦地说道:“为什么这些裕国人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她与我一般年纪,又能做什么!”
慕容玉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裕国人对前朝的记忆模糊,却又深刻。暴虐的王,腐烂的尸体,永远吃不饱的肚子,这些就是裕国人对前朝的记忆,即使隔了几代,也还是深深地刻在每个裕国人的心中。所以当有人试图复辟前朝,与裕国相对抗,那他便成了裕国所有人都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这些东西,是很难一言两语解释清楚的,所以慕容玉并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少女一直低着头,默默忍受着,直到无法忍受。她被吊得很高,所以即使低着头,还是看得见许多人,有妇孺,有商贩,有老者,他们眼中充满着仇恨,仿佛恨不得冲上来生吞了她。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在她出生之时,就有人一边在她耳边轻声低吟着古怪的歌曲,一边告诉她,她是一名姜人,不是裕国人,她牢牢地记住了这一点。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每一处伤口都仿佛有无数的毒虫在撕咬,再难以忍受。于是她决定抬起头,坦然面对这猛烈的仇恨,接受这可怕的一切。然而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道目光来自一个瘦弱的男孩,带着怜悯与愤恨。
她黯然地看着似乎已经陷入癫狂的人们,开始低声唱歌。那是在她自她出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的歌。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白水镇开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裕国人都面带恐惧地望着这个女孩。
少女口中是古老的姜国语言,语调优雅却古怪难懂。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其中一句。那是少女特意用裕国话唱的:“心向姜兮,化骨成灰而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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