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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学习班(转换器)
宫玛坐在汽车中间的一只备胎上,周围站着小分队成员以防他跳下车。他冷不丁地自嘲一笑:我的命那么贱么。从那道防线感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我犯了什么法?”从上车到现在,这问题使他无法想通。他不知“学习班”是什么样,说是学习主席思想,早前他就学过,主席语录他可以倒背如流。不过,他很放心的是,沾上学习主席的思想一定是好事。为什么强行去“学习班”呢?他很迷糊。
这是辆很旧的解放牌货车,像个一生的老人还在为不争气的儿女们辛劳奔波。上坡时车身颠簸发出“吭哧吭哧”的怪响,那喘息像个肺结核患者已进入生命的晚期。便衣们挡住视线,宫玛只得闭上眼,这是一样东西撞在他脚上,睁眼一看,原是那团废纸,出了城它已失去作用。
“分明是废纸!”宫玛狠狠地嘟哝了一句,用脚踢开,废纸正好撞在一位小分队队员的脚上。
“你们看,这个家伙向专政示威了!”被撞着的便衣说,其他人看看宫玛,又看看底下的纸团。
“他的皮痒得等不及了!”另一位便衣冷笑道。
“到底要把我怎么样,那是废纸!”宫玛被人押着,心里憋着一团火不耐烦地嚷,便衣们这才仔细地打量他,倒是个年轻英俊的强健青年。
“家伙!”一个便衣说。也许他觉得很无聊,“去‘学习班’,把你‘转换’一下,这纸
包就是见面礼。”他的刻薄幽默使别的伙伴一阵哄笑。
“什么叫‘转换器’?”
“这是人类独一无二的高效能机器,他可以把昂首向天的人变得俯首帖耳,像小狗一样‘汪汪’叫。”刚才那位便衣继续刻薄。
“要是这辆车冲下悬崖该多好,那样狗和人就没有区别了。”宫玛听出在讽刺他,反唇
相讥。
“你听,这家伙像个亡命徒。”另一个便衣说。
宫玛平生还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愤怒的望着那便衣,另一个便衣举起了手中的木棒,上面裹着橡胶,向宫玛头上击下去。宫玛头向右一偏,身子弹起来抓住便衣的木棒用力牵过来,便衣差点倒下去。
“他造反了!”便衣们叫着拍车门,司机在一个平缓的地方停下来,王晓云跳下车。
“怎么回事?”
“他要爆乱。”便衣说。
王晓云望着宫玛,宫玛轻蔑的怒视着他,随即拾起废纸团,“这不是我的罪证。”说着扔
到车外的悬崖下。他知道这一行为更会激怒他们,握紧了拳头,少年的旺盛血气驱使他作最后一搏。
“你希望升级吗?”王晓云抽出手枪对准宫玛,抢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宫玛不敢再吭声。
王晓云‘哼’了一声,命令司机开车。
车里恢复了平静,刹尼山越来越近,可以看到山顶光怪陆离的云雾。宫玛忽然兴奋起来,
这儿是他和郑筠从此小游玩的地方,此时此刻那欢乐的往事突然变得隔膜起来,好像自己没参与其中,甚至是远古的梦幻。
沙纳河水潺潺的流着,在夕阳下闪着灰黄色的斑点,声音低沉,像在抽泣,这样的感觉
宫玛还是第一次,
汽车沿着沙纳河左岸向上游行驶,山越来越高,车外灰蒙蒙的,白带似的河面时而靠近时而远去,对岸悬崖峭壁,只能见到一线天空,星星已经眨眼了。多么陌生的地方,一阵恐怖向宫玛袭来,学习班干嘛设在高山峡谷?
车里的便衣们开始警觉起来,他们不是瞄宫玛一眼,他的头正昂着。天全黑了,车向左边弯过去在一个峡谷的口子边停下来,周围没有人烟,天光与大地之间只有冷清与荒凉包围着。
前面可见微弱的灯光,一台小型发电机传来细脆的声响。这时,一个大个子便衣抓住宫玛的手臂跳下车,他们向铁门走去。
宫玛想看门牌,什么也没有,铁门打开,两个大个便衣扶着他往里走,谁也不说话,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气氛令人紧张。
这是一排依山修建的简陋房子,全是石墩砌成,非常牢固也非常古旧。青瓦盖顶灰暗的色彩给人阴森恐怖之感,宫玛感到陌生和不安。
“这是‘学习班’吗?”宫玛带着恐惧的疑团问,两个大汉猛力推他一把,算是对他的回答,那副面孔严峻森人。
当铁门‘哐啷’一声关上时,推他的大汉才回答宫玛:“你不知道有各种类型的‘学习班’吗?”大汉得意的挑逗说,他知道宫玛已成了笼中猎物了。
房子很长,湿漉漉的尽头有盏昏暗的灯指示方向,蚊虫和小飞蛾在灯泡周围上下飞舞,有一只很大的飞蛾像是头儿,带着它的儿女们去共赴光源,义无返顾的自杀,地面上推积了很多同伴的尸体,有的在尸体上作垂死挣扎,这给人不是个好感觉。转过路灯是另一排石墙,中间一个天井,几个人横眉怒目的大汉已经等在那里。宫玛的到来立即让他们神经一震。无数双寒光四射的眼睛望着他,接着是一片得意的冷笑。宫玛顿时紧张起来,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嗬!倒是个机灵鬼。”一个粗莽的声音从那群人后面传过来,接着一个满脸横肉、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挤出人群向宫玛走来,铁塔一样的身子使地面咚咚响。
“你知道这儿和外面有什么不同吗?机灵鬼!”铁塔滚圆的眼睛露出凶光,宽大发达的胸部敞露外面,胸毛跟着他的凶狠立起来。
“这儿是‘学习班’!”宫玛镇定地说,神经已经绷紧。
“对!还有个名叫‘转换器’!”铁塔冷笑道。
“什么叫‘转换器’?”宫玛问得真蠢,铁塔双手叉腰,向旁边的便衣笑着,脸上的和横肉把两只眼睛挤成两天条黑线,然后又展开来,望着宫玛,“从公民转换成罪人,现在我要把你身上阻碍转换的尊严和人格没收了,那将是什么呢?就是犯人,犯人好要这些干什么呢?要的是交代自己的罪行,在此之前,先把人格和尊严叫出来。
这一丧尽天理的侮辱,宫玛闻所未闻。脑子发胀,全身热血上涌,“谁也休想得到我的人格和尊严……”怒火使他声音发哽。
回答叫铁塔愣了一下,接着上前一步,“到了这儿,还能不给吗?”他走到宫玛身边,“现在命令你伏在地下‘汪汪’叫,要叫得响亮,叫出诚意来……”见宫玛不动,伸手抓住宫玛一只耳朵往下压,“就这样,很容易学会!”别的便衣发出一阵开心的哄笑。宫玛哪里能接受,从懂事起没人敢叫他是‘狗’,‘将军’的称号给了他荣誉和自尊。他的生命和人格尊严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宫玛本能的一个抬臂打掉了铁塔的手,铁塔享受到冒犯似的叫起来:“哟嗬嗬!好大胆,说你练过武,今天见识见识……”接着重重一拳打在宫玛背上,宫玛痛得接不过气来,差点倒下去,他咬住牙,怒视着铁塔。
“还不服吗?”铁塔被激怒嚎叫着后退一步,把衬衣扔在地上,回身喝到:“扒下!‘汪汪’叫。”“你不是叫了吗?”
到这儿的人还没有敢顶撞他,铁塔感到受了侮辱,脸色铁青,一拳向宫玛击来,宫玛后退一步闪开,铁塔猛力踢过来,宫玛反方向踢过来,铁塔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一场激战继续着,便衣们看得目瞪口呆。宫玛隐约发现自己惹了一场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们都是公安啊!一闪念,铁塔一拳把他打到在地,铁塔的脚正要踏上宫玛的身子时,宫玛一个翻滚,闪电般跳起来,旋风似的双拳击到铁塔头上,铁塔向后仰倒在地。
原先公安们想欣赏铁塔如何击败宫玛,从中获得乐趣,现在铁塔被击败倒,认为宫玛造反。他们同时抽出手枪对准宫玛,有几个手中举着‘煞威棒’,把宫玛围在中间。
“胜利了吗?笨蛋!”一个公安冷笑道,“你离胆怯、卑贱、畏缩太远,还没‘转换’过来,你击败他,就是你的失败。”
“这个家伙还不能明白什么是运动?很可悲,运动就是把人善的一面抛开,让野性全部释放出来,后面就是我们公安的事,花岗岩脑袋!瞎眼啦,这是什么地方?”又一个公安谴责到。
宫玛感到头被重重一击,眼冒金星,那谴责的余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鲜血从头上涌出来,他昏昏沉沉倒下去,迷糊了,全身什么东西还在撞击,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夜,荒彦告密涉及的所有人全部抓来关在这‘学习班’内,他们都经历过从人到囚的转换过程。荒彦也不例外,只有这样,日后他才知道感恩。黄克教师获得幸免没受刑。
囚犯像什么样?应该像植物人一样:从脑子里掏空一切友判意识,像机械一样有序运转;像奴隶一样点头哈腰。卑贱、低下、胆战心惊,畏缩。只有人的外表,没有灵魂的怪物。这是转换后人应具备的形象。
第二天黄昏,宫玛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感觉脑袋像炸裂般的痛。他用力咬住牙向上拼力排挤阵阵袭来的疼痛。他的深思清醒过来,身子十分僵硬。抬起头,发现赤裸的上身被蚊虫咬后不见肋骨,头上的血快把头皮绷得紧紧地。身上的皮肤像火烤一样痛。
“太好了,我终于醒过来了,”意识随之坚强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是懦夫,我是‘将军’之后,他们‘转换’不了我,”他为自己的不屈鼓起勇气。眼睛睁得大大的,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很窄,非常牢固,靠山一面墙面十分潮湿,弥漫着色霉斑。越是清醒,霉臭味熏得他越想发呕,他在靠墙的杂草中整整躺了一天。现在,肚子饿得翻滚难受。
他在回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是囚犯吗?我怎么会是囚犯呢……”他为自己的冤屈差点叫出声来。这时,房门轻轻打开,看守伸进头来看他一眼:“终于醒来了!”脸上带着怜悯的惊喜。他是乡下人,声音很温和,“你叫宫玛?”宫玛点点头,随即扔进一个袱。宫玛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翻身爬起来。
“谁给我送来的?”宫玛迫不及待的问。
“一个女子,非常漂亮的女子!”看守笑了一下。
“长脸还是圆脸?”“长脸,啊!你问这个干啥?莫名其妙……”看守的脸沉下来,准备关上门。
“我想见她。”
看守犹豫了一下,“做梦……她走了!”看守嘟哝一句关上门。
“肯定是郑筠!”宫玛猜想,脑子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热流。他把包袱打开,全是生活用品。衣服是郑鹏大叔穿过的,左胸上还有白布片撕下后留下崭新的底色;被褥是郑筠的,上面还有少女留下的特有芳香。他尽情地闻,仿佛那是郑筠的躯体。相隔一天。恍若万年。过去亲人的音容笑貌现在回忆起来多么亲切,就连母亲的责备,郑筠的任性也是亲切的。
他从孤寂中解脱出来,思绪飘向家门前那株老榆树:母亲怎么样了?一定痛苦万分,责怪儿子不争气,丢了革命家庭的面子,从此不再是革命家庭了;郑筠还痴心想着我,大胆的给我送东西来;宫芬是不会来的,毕竟是管家中的女儿,她会变心的,我不会在乎她,她会恋上张钢,现在有机会了…….哼!随她去吧,如果想再看我,一定是傻瓜。
他把目光移到郑鹏大叔穿过的衣服上,拿衣服代表国家的坏蛋系列之一,我将走入郑鹏大叔的行列。从那天那个势头已经证明我和他多么接近,十二个字的威力将震撼我一生,眼下我还不如他,人家是自由人,用他谦和的笑掩盖了内心的一切喜怒哀乐……我该感谢他的关心,一件衣服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和人世间的微妙关系。归去我干嘛对他那么冷漠,特别伤害了郑筠,她居然没记恨我……想到这儿,急忙去翻被褥,从被褥的一条缝里发现一张揉得很皱的纸团,他小心撕开,上面写着:“你在向我走来,我将永远爱你……保重身体。”
“好了,我把你的话融进我的记忆中,永远……”他赶快把纸片吞进肚里。
宫玛激动万分,身子不痛了,活力重新回到他身上。空气太闷热,很想洗个澡。蚊虫又开始袭击他,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想到自己的处境,记起郑鹏大叔运送自杀者的往事。我怎么选择呢,自杀?还是顽强的抗。呸!只有懦夫才选择自杀,那是没灵魂人干的,我心中有不灭的希望,我是清白的。
钟楼上的事全是学生无聊是一场儿戏。始终找不到犯罪的任何痕迹,从我的言谈到行为没有对现实不满,还享受着革命家庭的福祉,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当今。他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清理,确信无辜,胆子也就打起来。
被蚊虫咬肿的身子恢复到往日的神态,发现全身隐隐着痛。那夜他打倒了‘铁塔’,突然心中并起幸福和自豪来:我有资格负责任了,我不是襁褓中的小孩,我会成为一个刚强的男人……他摸着有点扎手的胡须和头上的伤口说:“为了我的人格和尊严,绝不屈服。”
一个人头在窗口望了一眼,正是那个送衣物上的看守,他把门打开锁攥在手上猛击几下门,示意宫玛规矩些,然后头向外一摆,宫玛很规矩的走出去。很想吸点外面的空气里面又热又臭。
看守把他带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靠门左边摆放着一张长桌,对面靠墙有只足有三百斤重的石凳,石凳古老黝黑。
“你等着!”看守挺温和,拿锁那只手指着石凳示意宫玛坐上去。约两分钟,一个高而瘦削的公安抱着一摞纸走进来,他没看一眼宫玛,漫不经心的整理那摞纸以延长时间。摆正,把笔放在纸的右边,然后坐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鹰一样的小眼睛像利剑一样直逼宫玛,下巴的胡须给他增添了无上的威严,胆小和畏罪的人肯定会吓得全身发抖。宫玛对自己很放松,加上有无辜者的信念,他已不惧一切的目光迎上去,发现公安鼻梁坚挺,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一种特殊的战斗,胜过战场上的刀枪大炮,那些负罪者很快低下头去,摧毁他心里的第一道防线。
“这么看该不是选女婿吧,我有女朋友了。”宫玛开玩笑似的调侃道。压根就没有负罪的感觉。公安听到这话开始一愣,接着暴跳如雷:“混账东西!你瞎了眼,这是什么地方?”公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侮辱的话,埋怨便衣们没把他‘转换’好。立即克制怒火,他的目的是审讯,获得罪证。
“主席思想学习班,又叫‘转换器’,”宫玛说着,本能的摸摸头上的伤。
“记住,从来的那天起,你就是囚犯,”公安冷笑着摸摸自己的大胡子,态度反而认真起来,为这个少年的胆大而钦佩,“告诉你,你们天马行空的时代过去了,终究掉在地上,原来是小爬虫!”公安为自己的精炼概括得意的冷笑,看到宫玛还如无其事的样子很是生气。
“你那时是走姿派吗?我没斗过走姿派!”
公安认为宫玛的回答滑稽可笑,确信他还没彻底‘转换’过来,公民意识太浓。
“在钟楼上你干了些什么?”大胡子公安逼视着宫玛。
“结盟,浴血结盟——犯罪吗?”
“那是一次反革命聚会!”大胡子直逼要害。
“我们说了些酒话。”宫玛听到‘反革命’三个字吓了一跳。它代表那个时代的瘟神。谁附着会生死不能。
“酒话吗?你们同伙右派分子黄克,研究如何反对当今的国家。黄克控诉对现实的仇恨。他为什么对你们说呢?因为你们臭味相投。还有,你们互相倾诉这个国家如何不好,以浴血结盟的方式纠集起来,寻找自己的敌人,妄图武装爆乱……这样的性质不严重吗?现在是你们弃旧图明,彻底投降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伙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分子……”大胡子公安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目光转到材料上,“这是你们同伙交待的罪证。”他拍着那摞只有他才知道的纸,“我们认为荒彦交待得很好,认罪深刻,现在是你们交代谁能立功的时候……”
这话真把宫玛镇住了,没想到平凡的事会变得那么严重,情绪立即低落下来。
“你说我们‘反革命’,‘革命’是你们的图腾吗?”宫玛像泄了气的皮球,小心问。
大胡子公安为他的愚蠢感到好笑,还是以正言辞的告诉他:“我们的国家代表‘革命’,谁反对‘革命’谁就反对我们的国家,谁反对国家谁就是反对‘革命’。”
宫玛从历史书上看到,资产阶级反对封建王朝也叫革命,那么,我们的国家变成了封建王朝了吗?再说,我们的国家叫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叫革命呀……他不敢说出来,他的心开始沉重。荒彦交待了,那么别的同学也会交待,他相信黄克教师会幸免。
“我们当时很小,闹着玩的。”宫玛发现了自己理亏,小声细气的辩解。
“小不能证明不反动,周瑜十六岁都当都督,可以大权在握。你没有他幸运——”大胡子公安打消了宫玛的锐气,嘲弄的冷笑道。
“这么说我们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我们对现实没有一点仇恨呀。”宫玛搜索枯肠,实在找不到让人信服的理由了。
“问题不在大小,关键在态度,就凭你刚才的的态度已足够判刑了。”大胡子公安停了下,点上烟,长长地吁了口烟雾,凭自己的经验,从精神上已经战胜了这个毛头青年,“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的过错很难,面对自己的犯罪总想避重就轻。这样吧,你先学习主席著作《南京政府向何处去》和《敦促杜建明投降书》两篇文章,千万别抱什么幻想,承认犯罪事实,才有光明前途……”大胡子公安说到这儿,以轻蔑的目光冷漠的脸看宫玛。
“你叫我学习两篇文章,要我们的‘政府’投降——这样理解吗?”宫玛冷笑着问道。
“明摆着,还用置疑吗?你们现在没有,将来会有,你们的‘政府’就在你们的心中。”大胡子公安有些不难烦了,他心中的囚犯应该是俯首认罪,‘为什么’不应该出自他们的口。
“我为什么要仇恨这个国家?我有什么理由反对这个国家?请回答我。”宫玛再次发怒质问大胡子公安。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一个囚犯胆敢向专政机关示威,你在蔑视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大胡子公安同样发怒,“你的‘反革命’气焰极端嚣张!”大胡子公安站起来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明白告诉你,我们不会乞求你交待,讨要材料,不强迫你承认犯罪事实,我们可以认定,我们认为你有罪,你逃得了吗?强大的专政机器仗我在我们的手中……该清醒了,年轻人,记住,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人民的残忍……”大胡子公安说完就走了出去。
几个大汉早等在外面,见大胡子公安气咻咻地走出来,他们像上紧了的发条冲进去。宫玛彻底失望了,他还很虚弱,面对如狼似虎的打手,‘我顽强……’他为自己打气,击倒为首一个打手,接着他被打翻在地。
“向我开枪,来吧!”他踉跄着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脯大叫,打手们并不理会他,有两个干脆把枪放进枪盒,一起把宫玛架到一个铁笼里,铁笼像一个竹筒,只能容下一个身子。旁边的发动巨响了,转轮上的皮带从四方像鞭子样抽向铁柜里,很快。宫玛晕过去了。
当他醒来时,第一声呼叫:“我有罪吗?嗯,我真的有罪吗……”声音在幽暗的石屋里回响。接着又晕过去。
早上,看守端来早饭,他无力伸手用饭,“你这个家伙,细皮嫩肉的自作孽,”看守骂骂咧咧的叫着,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扔进来,宫玛感激的望着他。
每到夜晚,远处传来呵斥声和惨叫声,宫玛知道,同伴们和他一样受着酷刑的折磨。
好久没审问宫玛,紧张不安的时期已经过去,宁静的夜晚可以听到沙纳河流水低吟,唯独这声音能唤起他很多回忆,和郑筠无忧无虑相处的日子……让他越加怀念。自己置身于险境,她还痴心的关心我,他有和郑筠距离拉近的感觉。更多地认为自己更丑恶,她高贵:我是囚徒了过去我拒绝她,而今命运无情的嘲弄我。看来,人生的好歹没有定数。母亲每天在榆树下张望大街,一双泪流满面的眼睛盼着我回去,那目光和姿态以前我见过……宫芬离我太遥远,随她去……
一天,宫玛因为自己的险恶处境正纳闷时,突然听到脚步声,好奇地从门缝往外看,
他看到大胡子公安领着张钢向这边走来。张钢一身便服,步履矫健,势不可犯的威风犹如一位凯旋的将军,浅浅的笑容在他庄重的脸上使人更加敬畏。宫玛猜想他会来看我,立即躺在杂草中的被子里,果然门打开,张钢站在门口,一只手掩着扑鼻的恶气。
“伤很重!”看守说。
“我已经看见了,还在昏迷中,可不能让他死了。”一股快意涌遍他全身。宫玛听见他们的对话,难道张钢想救我吗?
第三天,大胡子公安面对全体关押人员做了一次讲话。为了轻蔑和敌视这些人,他没有和关押人员面对面。他的面孔向着关押人员的右边,使自己的右边面对关押人员,表情极端的鄙视。会上,当场对荒彦和黄克教师宣布释放,前者检举有功,后者能彻底交待犯罪事实,有悔改表现。
“这就是榜样,他们自由了,你们呢?”大胡子冷笑着望着关押人员头顶上的房粱,“现在没有耐心等待你们的诚意,即使你们不交待我们可以作有罪认定。你们中的宫玛,一直顽固不化,拒绝认罪,我们没有办法吗?最终一切不由你们说了算,专政就是那样,你们的命运在我们手中……”大胡子很快结束了讲话。
宫玛受了很多皮肉之苦,原想很快会放了他,他审视了自己的行为始终认为自己没有罪。这次大胡子公安的讲话给了他不好的预兆。终于发现自己多么渺小,不认罪本身就是犯罪,他们认为你有罪,你就应该有罪……专政的力量就在这里,没有公正可言。但是,他内心的屈辱始终难以消除,也许,一个革命家庭沦为‘反革命’,‘转换’起来多么艰难。
昏暗的灯光下,几只小飞蛾拼命撞击灯泡,明知付出生命,为什么临危不悔?最后偏偏跌落地下,生命结束了,难道自己的命运和飞蛾一样吗?
发电机嘎然停止,世界立即跌入万丈深渊,周围一片黑暗,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今天,荒彦获释那副得意的样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冷笑,他没正眼看宫玛,是愧疚、负罪、还是平时宫玛对他轻蔑的报应……总之,他带着侥幸的笑脸和黄克教师一起走的。
“是他检举的?”宫玛有这个感觉,在广场上荒彦那副恐惧的样子……即使是又怎样,谁对他也无可奈何。
宫玛感到饥饿难忍,身子轻飘飘的。发现自己的身子只剩一副粗大骨架。一阵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模模糊糊进入梦乡……突然一道闪电,电光中,一位老者向他走来,不停招手叫着:回去吧!回去吧!年轻人,你的生命即将走出你的躯壳……宫玛发现,分明是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位是道非道,是疯非疯的老人,头发苍白,表情邋遢。不同的是换了一副和善慈祥的面孔。来到近旁,他头发胡须闪闪发光。
“孩子!”老者和蔼地笑着说:“人在什么年代就该什么样的活法。生不逢时啊!看你高大魁梧、仪表堂堂、聪慧过人。可惜你没生在适合你性格的年代,为什么不尊重自己呢?即使你死了,不过是大树上掉下来的一片枯叶。有谁记起你同情你,不能太值了,你已经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渊。刚才我把你的生命赶回你的躯壳里,生命啊!有生命就有希望。你还有很多艰难还要去克服,活着吧!要正视命运,否则命运会摆弄你……其实艰难也是一种享不尽的福。”
“我现在怎么办?”宫玛向这位老人跪下去。
“享受苦难、锤炼生命、磨砺意志、战胜软弱、绕过暗礁、屈中求直……”
宫玛抬起头来正要感谢,老者已经不见了。清淡的月光从碗口大的风洞泄进来,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一边驱赶蚊虫;一边细心揣摩刚才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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