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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驱赶着人们行色匆匆。两人来到大街上十字路口，看到一群中年男女正在跳‘忠’字舞，他们正前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嵌着主席的画像，从他们富有节奏的高亢歌声里，可以领略内心十分虔诚，举手踏步非常有力，精装语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舞步算是这个时代最优美的：
敬爱的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你唱，
嗯——千万颗红心剧烈地跳动，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我们衷心祝福你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在地下有节奏的踏步，连宫玛和郑筠都能感觉到，两人看得着迷。
“这就是时代的强者。”宫玛感慨地说，郑筠没吭声，进了城又恢复到她过去那胆怯怕人的状态。
他们继续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群人背着沉重的大嘛袋游街，这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不同的是这些人曾经是当权者，是走姿派，把权力从他们身上取下时，很快他们变成了弱者，但他们不能排在坏蛋系列中。还享受着以往的待遇。
宫玛发现，荒彦和一群学生在押解队伍旁边不停的呵斥怒骂，偶尔拳头和脚尖落在最前面一个大个子身上，那人正是宫芬的父亲宫澜，他头戴高而尖的竹帽，背上的麻袋里鼓鼓囊囊的砖头依稀可见。他满头白发，身子前倾，汗水湿透了他胸前的灰色衬衣。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迈着艰难的步子向前移动。他腰部被荒彦一伙踢打时，身子随着剧烈的撞击一伸一缩。权利已经卑贱到像荒彦这类如鼠辈者所戏弄。
宫玛和郑筠走过去，荒彦发现宫玛，兴奋地用皮带猛抽宫澜，是讨好？还是宫玛平时对他轻蔑转移到宫芬父亲身上的报复？宫玛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冲过去抓住荒彦的手，不知该说什么话来阻止他的暴行，慌乱中只说了一句：“他快倒下了！”荒彦冷笑着停止抽打，“宽恕他吧，你是他未来的女婿，也算孝子贤孙之列。”宫玛攥紧拳头想狠狠揍他，荒彦冷笑着说：“别忘了我们的结盟，主父还没找到之前，这是一条求生的出路。你看张钢，他有种……升了！”荒彦讪笑着说。
宫玛忍住了将要爆发的怒火，这时，宫澜真的倒下了，宫玛去扶宫澜，把他背上的麻袋卸下，荒彦一伙见势不妙纷纷逃走，郑筠默默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弄不明白宫玛为什么救这个老头子，她知道宫玛善良，要是我父亲在这样的场合倒下，他一定会救，这样想心里的不快渐渐消失。
“帮忙把他扶起来，”宫玛对郑筠嚷着。两人扶起宫澜，宫玛背着宫澜正要往医院跑，宫芬赶来了，一见此景，吓得痛哭起来，紧紧跟在宫玛身后。
医生给宫芬一个意想不到的噩耗：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一晴天霹雳，使宫芬昏过去，医生转而抢救她。
“他是你什么人？”郑筠疑惑的问，她发现宫芬很美，像是他熟人。
“我的同学，叫宫芬，咱们一个姓。他父亲是这个区的区委书记，“怎么啦？”
郑筠没吭声，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回去吧，我照看她一会。”宫玛说。
她自知在这儿多余，带着些许疑团走了。心里想着：背一个大个子老人往医院拼命跑，是同学？刚才打人那个丑八怪明明说了有一句“你是他女婿，”是讽刺还是嘲弄……可她长得很美。
宫芬很快醒过来，两人处在巨大的悲愤中。
“是谁打死了我父亲？宫芬第一句话就问。宫玛心想，真相不能告诉她。说是荒彦，她会去拼命，还有钟楼上饮血接盟的事，不讲义气也讲讲信用。他想保护她，眼下最好的保护是什么也不能告诉她，“跑了，都跑了！这群畜生......”宫玛怒斥一句。
宫澜是这个市的大人物，他的死除了人们内心的震惊谁也不敢有异议，他是被漫天的革命“革”死的。区委已派人接走遗体，还是悄悄地办完后事，没有张扬。宫芬除了以泪洗面别无他法。眼下是不要权力的时代。
宫玛把宫芬送回家独自来到大街上，一阵空落和失望袭上心头。太阳已经偏西，他感到饥饿难忍，又觉得该回家。母亲一定不安地等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不读书有几分庆幸，闲着又万般无聊，时光真难打发。往后怎么办？......这么想着，不知不觉来到热闹的市中心。他又看到一群中老年在跳“忠”字舞，这群人画过淡妆，衣着很美，步调非常整齐。宫玛产生了要学的愿望，又感觉无味。正要过街口只见对面街沿有一个穿破草鞋，蓬头垢面的疯子时而笑时而梦呓般的挥手踢腿，样子非常滑稽可笑。原先看跳“忠”子舞的人现在被疯子吸引过来，小孩们在他身边做怪相。人们不会责怪他的疯话，他给人们带来了低下快乐的笑声。这些看客枯瘦的脸上写着“穷”但要从穷中榨出欢乐来。是生命的天性。
疯子约么五十几岁，很温顺。孩子们去摸他的头，扯他的破衣，甚至踩他破烂的草鞋，希望他绊一跤，他全不理会。他面对那群跳“忠”字舞的人。把他们的舞步模仿过来，尽量夸张滑稽化。人们的欢笑使他更来了劲；双手向天高举，双脚地下踢跶，背上行乞的布袋随着身子的抖动摇来晃去很有节奏。宫玛跨过街来到疯子身边，看到疯者面色红润，眉宇间充满了智慧和不俗，长长的银白色胡须垂到下巴。忽然，他一只手指天，另一只手指向宫玛放声大笑，口里唱到：
嚯尔密仔腰，水上漂。
天之阔容不下我的笑容，
地之宽容不下我的哀伤，
江河山川是我眼泪流淌的杰作。
多灾多难的人们啊！
为什么用你们的血和泪祭奠你们的信仰？
愚昧的人们啊！
有朝一日血尽了，泪干了。一切虚无将伴随你们。
-----让你们的生命永驻。
人们齐声喝彩的同时，都感到这疯子与的疯子大不一样，他向人们献上一场古老精彩又十分朦胧的艺术表演，动着机械但有力，从他口里流淌出来的疯话叫人难解。宫玛听得真切，很有悟性。疯子以开初的舞步踢跶着向
小河对面走去，宫玛紧跟上去。
“钱啦！”没人的地方，宫玛叫住疯子，准备把招待郑筠的钱施舍给他。疯子停了下来，利索地把布袋挪到胸前，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对宫玛说：“看着，我这布袋里装着聪明，本来想换些愚昧，唉！一无所获！一无所获......你有盐吗？火柴也行！......”说完哈哈大笑往前走。
“我有钱啦！给你。”宫玛把钱递过去。疯子看了一眼宫玛“我是魔鬼，愚昧的灵魂，-----善良算什么，祸根啦！”说着大笑，头也不回踏跶着走了。
“怪物，”宫玛大喝一声收回钱，从稀奇到无味。急着往家走。
宫玛走进自己家那条小巷，母亲焦虑不安的站在老榆树下望着他。
“你能记得回家的路真让人高兴。”母亲讽刺说。
“我在郑叔哪儿！”宫玛在撒谎。
“是吗？孩子，郑叔哪一点会吸引你！”母亲温和地反问。宫玛最不安母亲那种表情，内心隐藏着极大地无奈。
“你去过郑叔哪儿？”母亲故意反问。“还用去吗。我今天考验你的诚心，真让我失望！”她不安的接着说。
宫玛理亏的低下头一声不吭，径直往屋里走。
“孩子。”宫母温和的叫着，语气很严厉“：我再三考虑决定，以后彻底和郑家断绝一切来往，我不是指他家有多坏。是时代叫我们不和他们来往。你应该看清楚，一个人只要傍着风潮，哈口气也会致人于死地。风潮产生权力和至尊，但会伤害人，到时，你父亲挣下的荣誉也救不了你......”宫母边说边跟进屋里。
“你刚才说了他们不坏！”
“你我都可以这样说，社会可不那样认为。干嘛还游斗他们呢？你可以向游斗者解释吗，连上帝也要睁只眼闭只眼。我们是凡人，得依着命来。”
“太绝情了。”
“对，为了明天，我绝情于今天。要学会放弃，不管爱得生离死别，到最后灾难临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记住：人生可以犯很多错误，后悔都来不及的错误最好别犯。”说完这话，见儿子气嘟嘟的脸，又说“你要学会恐惧，恐惧不需要钱买，但实惠----我得对你的将来负责！”
面对母亲的指责，宫玛记得和郑筠回家手牵手赌气，很明显双方都依依不舍。母亲的责备，像对他们的爱火上浇油，使他对郑筠的爱反而更加炽烈。他又发现，自己在挽救一条高尚的生命，这生命让他魂牵梦绕......
“区委书记宫澜被人打死了，我认得凶手是谁。”宫玛绕开话题。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很平静、
“千万不要说出凶手是谁。也许是心脏病发作，大官多半有心脏病。”她叹了口气。勾起了心中的又一想法：“一个书记的地位反而不如一个乞丐，正常吗？死付出了代价，将来施暴者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我不会预测将来，但我经历了多次运动。运动是什么?是把美好和丑恶同时绞碎的一台巨型粉碎机。智者观望，愚者又把这浪潮推向顶端。最终愚者自含恶果。而今，权力者处于低谷时期。你见过狂风吹起的波浪吗？当你在浪尖上，人们会拥护你，敬畏你，你会春风得意；当风浪把你抛入低谷时，浪潮会把你淹没掉，至你于死的。你斗走姿派，他们处在低谷，那是暂时的。强权永远倾向他们一边......东山再起时，你就是他们的敌人。政治是团火，弄不好会引火烧身，弄得好会观晋升迁，光宗耀祖。你是小人物，不是“政治”生产者，你永远处于支配地位。世上最难捉摸的也是政治，什么东西都可以附上“政治”的魔影，让你眼花缭乱，叫物化政治。你碰得头剖血流，还不能明白根源。她威力无比，可以打碎世间一切，温和时还会孵出怪胎来......”
儿子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不停地点头。
“你是堂堂男儿，母亲深信这一点。这些话不能拿到大庭广众去说，自个儿心里明白，听懂了就好。因为你将成为社会的人，什么样的社会会把你塑造成什么养的人。”
宫玛发现母亲鬓角出现绺绺白发。难道为自己的焦虑长出的？朦胧中第一次发现母爱的伟大，“我不能再伤她的心。”他对自己发狠说。
“往后我不去搞武斗，我的同学已经死了不少了......”宫玛这样说，想让母亲放心。
母亲睁大眼睛望着他，儿子挖出了她久藏的心病，母爱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忧
“你说得对，对极了！玩命的事千万不能干。你的同学死得多么可惜，而且毫无价值。他们为愚昧去丢命。”接着母亲又发出一阵感慨：“孩子啊！青春给了你们朝气，纯洁和无知，给你们勇猛无谓时，也给了你们幼稚和脆弱。阳光下，你们的身姿和容颜多么绚丽夺目别忘了阴靄当空，等待你们的可能是灾难或陷阱。当不幸的青春和热血溶入大地时，他们的父母将为孩子们的幼稚和不幸哀悼一生。”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宫玛望着母亲那张严肃的脸，发现她多么漂亮优雅。满脑子的智慧，责备人很有分寸。真想让母亲痛打一顿，把过去的淘气除掉，记得从懂事起就没被母亲打过。今天的教诲是真的吗，人生真有那么可怕吗？应该没有，从郑鹏大叔拉自杀者都可以证明，还有那么多同学死去。
这段时间，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宫玛足不出户。每天早晨恭敬地站在主席像下默祷，诉说对主席多么忠心。最简洁的方式三呼“万岁”。母亲见他很诚心，心情好了许多。闷了，爬上门前老榆树上掏鸟窝，弄得鸟儿惊惶不安有几只鸟妈妈为了护崽，向宫玛发起反击。从中发现了动物的母爱。他想：母亲为我活着......宫母见儿子不往外跑，快活地来到树下为儿子助兴：“这株树一长出屋顶就遭雷劈，鸟儿也跟这遭殃，你爸当年栽树时没想到会这样，如今顽强地活着，从没放弃生命。春天按时发芽，秋天结果，不惧人世间一切，按宇宙定理掌管自己；鸟儿不惧灾难地恋着它。人应该像这树一样，一个人想伟大，首先学会坚强。”
“妈，别说了.”宫玛跳下树，满头鸟粪和树叶。宫母说：“高中生，淘气的年代过去了，人家还说你长不大呢。”
黄昏时，小巷渐渐归于平静，邻居家亮起了昏暗的灯火。行人稀少。这时从小巷尽头走来一个人，形色诡秘，到榆树下四周张望。直到邻居家的门关上，才轻轻敲击宫家门。
“谁？”宫玛在屋里问，随即把门打开，“啊！郑叔。”宫玛惊喜地让他进来。“我可以进来吗？”他一只脚踏在门外，望着背对着门的宫母小心的问。左胸上的白布片在暗弱的灯光下十分打眼。
宫母回过身，真的是郑鹏，身子颤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下来。“天黑了，来干什么？”郑鹏发现宫母难看的脸色，萎缩着高大的身子怯怯地笑着解释：“
就一会，真不好意思打扰......"神色谦恭而惊惶。
宫母厌恶地看他一眼，目光很快转移到半开的门外：“看你脚都进来一只了，还用后悔那一直么。”郑鹏难堪地把门外的脚缩进来，迅速关上门。
“什么事？”宫母脸上出现难堪的笑容，一边问一边叫儿子把门栓上。
“郑叔，请坐。”宫宫玛很热情，看到郑叔想到他美丽女儿。
“没别的。”郑鹏腰板前倾，没坐下。神色焦虑不安：“不知怎么的，我家那孩子这几天老和我闹别扭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让着她也罢了。揪心的是这几天不吃不喝生闷气，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孩子大了，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猜想......”他乞求的望着宫玛......“你和她......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有副好德行，和你爸一样......”他把目光移到宫母脸上，“我深怕她受到欺负，她是我的命跟子......”郑鹏说到这儿停下来，语气诚恐委婉。满脸的愁苦和难言的无奈。
“怎么回事？”宫母看到郑鹏痛苦的样子。忽然同情起他们父女来，便问宫玛，“是你欺负她了？”
“我会欺负她吗？他是我妹妹！”宫玛说。
“啊，你还喜欢着她。”郑鹏脸上出现了笑容，“也许，她想的不一样吧！真是的，都怪我不好，平时把她宠惯了，遇到什么事就耍孩子气。”郑鹏一个劲责怪自己。宫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今天她来的目的，原来儿子和郑筠还有地下来往。看郑鹏刚才脸上的笑容，心里很不高兴。难道来巴结我宫家不成，一个坏蛋的女儿，好意思求上门来。“从今往后，我不再让宫玛去打扰她，弄不好那天会出事儿。这样我们两家都不好......”宫母模棱两可地责备。她希望郑鹏快些离开，人们知道了不会说‘阶级阵线’不分。她见郑鹏迟迟不走，想说什么又难于启齿，心像火烤着。
“还有什么说出来。”宫母的脸色明显难看了。
“我想请宫玛去安慰她几句，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见到宫玛她才有笑脸，求求你们。原本不是我想这样，只求救她一名命吧！”郑鹏弓着腰央求着。
宫母十分为难，两家的关系是丈夫和他从小传下来的，她看到儿子站在旁边面露喜色。很想痛痛快快大骂他一顿又联想起自己母子的孤苦和他父女一样。“你真的爱她吗？可是你们还小啊！”她对儿子说。
儿子楞着没吱声。
“请你现在别提谁爱谁，咱们两家天堂和地狱之分，眼下只求你们救救她。”郑鹏急切地说。
“我去，我爱她，这是真的。”儿子大着胆说。这话把母亲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儿子很久，大张着嘴没吐出声音。她想，还是先把郑鹏打发走。看到窗外漆黑一片。
“就这么着，趁夜色和郑叔去一趟，好好安慰她几句，女孩儿就是心胸狭窄，爱不爱是往后的事。”宫母以婉拒的口吻说。
郑鹏心里的酸楚没露出来，乐呵呵地点点头，嘴里千恩万谢。和宫玛消失在夜色中。
“自量着点，哼！知趣就好。别老粘着我宫家门，多多掂着你左胸上那白布片......”随即白了一眼漆黑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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