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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座古老的钟楼顶端能把全市尽收眼底。太阳升得很高了,阳光给这座城市抹上一层星星点点的金粉。宫玛想发现自己的家那条小巷,尤其是那株非凡的榆树,他非常失望被轻雾遮着。周邦把布口袋放在地下,脱下汗渍斑斑的衬衣,专心摆弄天文望远镜,没找到合适的位置,不停的骂粗话,后来把怨气发泄到荒彦身上。
“荒彦!你这条笨猪!不会帮忙吗?”荒彦赶紧过去扶住望远镜,“你不机灵点,看那包装的什么。”周邦得意的暗示地下的小布包,宫玛见周邦那神气,笑着过去踢布包,“能有什么稀奇的。”
“天啦!我的‘将军’!”周邦叫起来,赶紧抓住布包,他不敢对宫玛发火,知道他会些拳脚功夫。周邦打开布包,里面几个淡黄色的麦面烤饼:“这是我妈背着全家给我考的,今天中午他们只能吃‘白浪滔天’啦!”他得意的炫耀着。看到周邦那憨态,“把我的糖放在一起,”说着放进布口袋,“呀还有酒。”宫玛叫起来,从包底拿出一个小瓶。
“偷偷从我父亲口里夺来的,反正今夜免不了一顿揍,没关系,我的身子需要松一松了,整天过得没劲死了,要是他太过火,我会大叫一声造他的反……哈哈!”周帮说完,看到宫玛丧着脸盯着他,自知不该提到父亲。宫玛算是半个孤儿,便立即改口:“没书读干什么呢?我只有传递日月的苦命,咱们今天喝点酒吧。”周邦说。
“是啊!”我的理想上大学。最好是军事学院,要是哪天打起仗来,我第一个上前线,为我的国家增荣誉,添光彩,像我父亲一样……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成泡影。武斗、死人、自杀——将来等着我们的命运将会是怎样?”宫玛深有感触地说,别的几个同学受到感染,眼巴巴的望着天空出神。
“你愁什么,有你父亲的荣光给你铺路,老子革命儿接班,宫芬的父亲帮你,还愁没前途。不像我们,先天不足,后天亏损,这生没指望了,背太阳过山到老死……我怕穷,吃不饱穿不暖。老天啊!用你的魔法给我开一条金光大道吧!”周邦叹息着,看到荒彦一个劲的笑:“你小子好不了多少,城里的丑类。”
“你像一条呆牛,还愁挤不出奶,画只太阳在背上不就成了。”荒彦讥笑他,一边眯着小眼睛看望远镜,周邦瞪着大眼握紧了拳头。
“有生命的东西总是会寻找机会让自己存活下去。”宫玛边说边自我释怀的向天文望远镜走去,荒彦赶紧让开。宫玛边调焦距边转动镜头,清晰的看到市中心大街上,一群人被押着游斗。其实,他们没违反这个时代律条,仅是臭名昭著的历史,时代需要把他们推向丑恶的祭坛。还有人跟在后面用脚踢他们的后腿,他们没去刹尼山拱一条小弧线,选择了苟且忍辱,奉献尊严,用他们的外表去拨动时代的脉搏,被强行去丢这个时代的面子。这些始作俑者想过吗?他把镜头转向左边,通往刹尼山的公路上,郑鹏大叔吃力地拉着木匣子。听不到‘吱嘎’的叫声,偶尔能看到左胸上的白布片。再往远看,刹尼山顶烟雾缭绕神秘诡异,远古给我们留下多少待解的神话。坟茔上面那十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张老师从此在那十个大字下长眠。
宫玛一离开,周邦和别的几个同学争着看,突然远方传来密集的枪声,过了一会停止了,这一连带有有声有色的景致教宫玛深思错乱,他望见周邦,周邦正在弄布袋。
“看见生命流程图了,人一脱离母体,是父母的财产。一经长大独立,就是社会财产,这时的生命不能自主,各种各样的悲剧开始上演。”宫玛感慨万分。
“好像有道理,我就不能自主。”周邦说。
“太可怕了!”荒彦看过后身子发抖,宫玛过去赶开别的同学,把镜头转向枪声方向,正好零星的枪声又响起。东面是片工业区,过去整天烟雾蒙蒙,眼下清澈透明。看到厂区高楼上,有人用枪对准对面绿地扫射,绿地很开阔,有人在地下挣扎,其中有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地下蹦起来,枪口颤抖着对准楼上开枪,口里呼叫着什么,很快被楼上的子弹击中倒下再也没起来。
这一血腥的场面在遥远的钟楼上看得非常清晰,周邦离开望远镜,抓起布袋叫着太可怕了,把一块面饼塞进口里。别的同学吓得哭起来。
“看来天下大乱,战争将要爆发,我们怎么办?”宫玛说。
“武斗死人在其它地方都一样。”荒彦一边说一边盯着吃的正香的周邦,他的话希望能获得宫玛的好感,宫玛只看了他一眼,也许食欲激起了他的兴致,“周邦,你吃的那玩意儿是面粉做的吧?香过来了,城里人就喜欢乡坝的土特产……”荒彦说,另外几个同学偷偷笑,周邦没理他,把布袋推了推意思自取。“吃吧,我有糖呢。”宫玛说。荒彦厚着脸皮讪笑不客气,别的同学一阵哄抢,场面非常热闹。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周邦摸了摸嘴上的面屑,捡起刚才宫玛的话题问。
“天下大乱,我们要自救。“宫玛说。
“对。”别的同学一致赞成宫玛的话。
“历来范例很多:桃园结义,梁山聚义,他们替天行道。”周邦说。
“可是,他们都有明显的敌人,今天我们的敌人是谁呢?”宫玛这话,立即引起大家的共鸣。
“要是生长在你爸那个年代,要仗打有仗打,要敌人有敌人,多痛快!”周邦说着,拿出酒来。
一提到宫玛父亲,宫玛非常自豪,“我爸还有攻打张士达庄园的塑像呢,本市战争史展览馆有他鼎鼎大名呢……宫玛自豪的同时,接着忧伤起来,他没见过父亲真实模样,只从脑子里幻化出一位高大英俊的将军,一只手插腰,威严的双眼平视前方,另一只手向空中一挥,接着是万马奔腾,势如破竹的场面。但他又不愿在父亲的形象后面看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会损害父亲的英名。
“你爸真了不起!”荒彦赶紧奉承。
“咱们喝酒吧,应该喝得有意义。”周邦说着,打开瓶盖嗅酒香。
“好吧,咱们以誓。当今天下,我们该有个组织,像别的战斗兵团一样。”宫玛提议,张钢英武的形象在他脑子里出现,有那么一天,他会比他更威武凛然,宫玛想。
别的同学拍手赞同。
周邦找来一块碎玻璃片,每人在无名子上扎一下,血滴入酒中,酒很快变成淡红色。他们的思想和未来的希望如同血一样融在了一起。
“我提议,请宫玛给我们讲几句!”周邦站来。非常严肃地说。
“好哇!我们听你的。”荒彦激动得拍手掌,一双小眼睛闪着滑溜溜的光望着宫玛。大家的推举,宫玛当仁不让,他离开望远镜向着大家。
“同学们,当今天下大乱,无意战斗此起彼伏,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一切颠倒,是非混淆。广大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对我们满腔热血的青年,难道置之不理吗?”我们仔细想想,由于国家的英明决策。运动是一种明辨是非的有力武器,有了他,坏蛋像雨后的毒菌一样冒出来,在这片肥沃土中形成扎眼的坏蛋系列。为了伟大的国家,为了城楼上主席给我们的嘱托。我们应该义不容辞的铲除他们,还一个灿烂的国家……”宫玛停了一下,“说得好。”荒彦带头鼓掌。
宫玛拿起鲜红的酒瓶,“今天,我们的凝聚在一起,团结起来吧!为了共同的目标和正义,向邪恶宣战,为天下太平,建造一个没有残杀,没有自杀,没有滋生坏蛋系列的土壤,没有邪恶的平安社会而努力。在这条路上会有残酷的斗争甚至流血,我们时刻准备英勇面对。为了这一目标,把我们的心拧在一起,前仆后继,英勇顽强,为了美好的未来,我们干杯!”
宫玛抓起酒瓶大喝一口,别的同学跟着学,鲜红的血酒和着激情流入他们稚幼的体内,一时间不胜酒力的少年踹咳得回不过气来。
最后是周邦,他拿起酒瓶,仰着脖子,“说得好,新鲜又够味,从今以后,我们是血肉相连的朋友,要是谁有歹心,坚决惩处……”举瓶一饮而尽,右手握着巨大的拳头指向天空。
“谁是我的敌人?”周邦又想起这个话题,他双手紧握,怀着满腔怒火,随着准备把两只粗大的拳头扎出去,同学们互相张望,最后把目光移到宫玛身上,宫玛只得沉默无语,他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很快,他们满脸通红,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喝过酒。在这儿,他们找到了温暖和欢乐,多么激动人心啊!青春、纯洁、天真冲动是他们失去理智,是少年的热血在沸腾。
“我要当将军!”周邦叫起来,别的同学跟着高呼,声音从钟楼上传到很远。宫玛脸上红到脖跟,他昏昏沉沉转动天文望远镜,此时,远处的枪声已经停了,他还想着那血腥场面。
“喂!小将军!有父亲该多好哇。我真同情你,虽然有母亲,家是残缺的,你只算半个孤儿……”周邦趁着酒力,斗胆戏弄宫玛。
“你说我吗?”宫玛瞪圆双眼,怒视周邦,双手紧握拳头,周邦大咧咧的憨笑道:“不是吗?”
宫玛气得跳起来,抓住酒瓶砸过去,酒瓶在周邦头上开了花,殷红的血流出来,周邦双手抱头,惊恐的望着宫玛:“你还真动手?我是你的敌人么?”荒彦吓坏了,不知所措。
周邦痛得直掉泪,想哭哭不出来,像陌生人一样望着宫玛。
宫玛冷峻地盯着周邦好一会,脱下上衣,默默地为周邦擦伤口的血,又把衬衣撕成条帮周邦包扎。
“假如在战场上,一个将军会那么狠吗?”周邦见他热心,憨憨的嘟哝着。
“会的!今天看到那场血腥枪战比这不知残酷多少倍。”宫玛说。刚才周邦的话太刺激他,从懂事起,父亲的名字在宫玛心中成了永远的遗憾,谁去拨弄,谁会引火烧身。
这时,隐约听到楼梯脚步声,敲钟老头先冒出头来,随后是黄克教师。
“这些顽皮的小东西,学校不把他们蜷着,到这儿来撒野,,我没法阻挡他们上来。”敲钟老头指着宫玛一伙对黄克教师数落。黄克面带笑容,对老人的愤怒只顾点头。他的出现,学生们并不怕他,甚至鄙视他,他属于这个时代坏蛋系列之一,他是学术拔尖的臭右派,干嘛不和张老师一同睡小棺木去,守着自己的命还顽固活着——学生们心里咒他。
“呀!还喝酒呢,稀罕物。”黄克教师和善的笑着说。他叫敲钟老头下去。“怎么?周邦!为谁带孝?”黄克幽默的走过去,大家愣在那儿望着天文望远镜捏了一把汗,黄克教师瞟了一眼望远镜没吭声,黑森森的络腮胡真够吓人。他看着宫玛:“你们藏在这儿为张老师吊孝吧,好样的!”他脸上立即露出感谢的光芒。
“打到右派!”不知哪个同学低沉的吼了一声,带着胆怯的哭腔。黄克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又和颜悦色地说:“立着不好吗?倒下很丑恶。这份礼物是别人送我的,老天可不会这么叫我。”
“张老师叫你去呢!”荒彦壮着胆忍不住开口了,相信黄可奈何不了他,从此不上学,可以在宫玛面前显示有反抗精神。一双小眼滴溜转。
“那不是羡慕的去处,我没权随意处置自己,不是贼眉鼠眼之辈。上帝没给我发请帖……”黄克既嘲弄自己又讽刺荒彦。
“反动。”宫玛冲黄克教师叫道,脸上带着难为情的尴尬的笑。
“呀!他们说你是‘将军’的儿子,这儿是战场吗?”黄克嘲讽道。
“就是战场!”周邦一口接过来,一只手摸着伤口,不停地挤眉弄眼。
“好!批斗他。”另外几个同学起哄,但都低着头,怕和黄克教师的目光相遇。黄克教师脸上出现恐慌,荒彦站起来准备去抓黄教师。
“他是老师!”宫玛制止荒彦说,荒彦赶紧缩回去。
黄教师感激的望着宫玛:“不愧将军之后。”他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忧国忧民,共同爱护国家,国家才能强盛。可惜,我没有这种权利了,你么认为我不爱国吗?不!这片土地养育了我,像母亲一样用她的乳汁把我哺育大,我的生命和这片土地息息相关……可惜!”他近乎哽咽,是他一生第一次发出发自内心的话语,脸色十分阴沉,“有酒吗?”他问。
“没有,只有糖。”宫玛递给他一块糖,他用颤抖的手接过来,攒在手上。
“你干嘛当右派?”周邦问。
黄克顿了一下,发现周邦的问话很真诚。
“国家喜欢听好听的,不愿听刺耳的,往往不好听的话正是国家需要改进的良药……”他看到荒彦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停下来。
“张老师自杀了!”宫玛说。
“是的,他忍耐力太差,我不愿自杀。生命多么可贵啊!我要向癞皮狗一样活着,生命是神圣的不能随意支配。”他看着手上的糖,“谢谢!”说着把糖交给荒彦,“你们觉得我很丑恶吗?”他试探的带着难言的凄楚问,学生们都低下了头。
“在你们眼里,我很丑恶,过着狼狈不堪,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我是个无耻的右派。什么是右派?就是说的话不合当权者的口味,难道这是耻辱吗?嗯……”他很激动眼圈红了,嘴唇在颤抖,声音压抑而嘶哑,停了一下,踹了口气,“同学们,请先允许我叫你们一声,从此你们不是我的学生,我很遗憾。你们可以责备我,侮辱我,我深深知道不是我的耻辱,是时代的耻辱,我原谅你们。我算得了什么!仅仅是跟立着的标杆,经受着风雨和人们的唾液袭击,让人们欣赏时代的印记……”
听了他的话,同学们低下了头。
“末日的哀鸣!”周邦叫了一声,黄教师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在收购幼稚,出卖成熟……”说完向楼下走去。
“送瘟神。”孩子们冲到楼口向下挥手。
“我觉得他的话很沉重很真实!”宫玛说。
“赖着活,不要脸,他左胸上应该配上白布片。”周邦狠狠的哝着。
荒彦望着手中黄克给他的糖,欲吃不能欲仍不舍,宫玛看出他的心思,“扔了吧。”荒彦只得痛心的扔了,喉咙还抽动了几下。
酒已经醒了,反而索然无味,他们吆喝着向楼下走,周邦赶紧收拾望远镜跟着,他想叫荒彦扛,一想现在是好友,不能再欺负他,一边摸头上的伤一边哼哼着下楼。
午后的太阳十分暖和,晒得人发困,宫玛看你到周邦头上还在浸血,很后悔自己太狠心,然后想到父亲,他多想见父亲啊!心里十分烦躁,把内衣脱下来赤着上身。
“‘将军’还傻呆着干嘛?你不去看看宫芬。告诉你,在学校时张钢暗中追过她,现在张钢飞黄腾达,你不感到紧张吗?”周邦在后面吹冷风。
宫玛没吭声,听周邦这么说,脑子里出现两个女孩:一个宫芬,一个郑筠。他不知道谁最好,牵着矜持,有着男孩子般的豪放,苹果般的脸笑起来十分甜美;后者庄重忧郁,椭圆的脸高贵不俗。她们都是官家之后,照达尔文遗传选择学说,他们前辈靠地位选择了才貌双全的美女,从而给她们遗传下很多优秀的东西。
两个女孩宫玛有半年没见到。想到张钢,心里陡生醋意。凭他直觉,在学生中在青春的躁动中审视宫芬:一双大眼嵌在苹果般的脸上,看一眼使人甜美舒服,圆圆的小嘴飞出悦耳柔美的声音;郑筠恰好相反,椭圆的脸十分白净优雅,下巴尖尖的,配上一双忧郁的大眼叫人怜爱。她神色庄重,不苟言笑,每时每刻以审视的目光看人,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只要和我在一起,那双浓浓的眼睫毛老是往上翘,不停的跳动,像害怕什么似的靠近我主动握住我的手前后甩动一声不吭,任凭我不安分的手腕在她胸前摩挲,这时,他的双眼总是情意飘荡的放出光芒。
母亲的反对郑筠那儿不能去,她的美丽高贵加上不好的境况反而更对她怜爱。为她将来的命运担心;宫芬父亲挨斗,那是暂时的,他们还在养尊处优的地位上……不知不觉来到学校门外,周邦和荒彦已经把天文望远镜还回实验室,匆匆跑来告诉他出事了,他本想去看宫芬,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同时听到校园里闹哄哄的,周邦和荒彦吓得往外跑,宫玛好奇地向门口走。里面传来哭声,这时,一个清脆带着颤音的女孩呼他的名字,发现宫芬向他走来,她脸上没有了甜美:“我正想找你呢!”她说。像遇到救星一样抓住他的手,“完了,好惨哟!死了那么多同学,还有女生……”
两人来到人群外,凭宫玛的高个看到地下躺着十几具尸体,血肉模糊,神态非常安详稚气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女生们的长辫从红军帽下露出辫梢,他们青春的热血已经凝固,连同纯洁和天真将化成泥土,宫玛一阵阵痛苦和悲哀袭上心头,双手握紧了拳头,他想砸烂,砸烂什么呢?他恨谁,据说工人也死了几个,工人是敌人吗?不然学生是敌人?他感到迷惘,也许该恨带他们进入战场的鼓吹者,那位英武显赫的张钢。
死者的父母站在遗体旁哭泣,破碎的心在流血,他们不敢愤怒,不敢谴责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把愤怒和着伤心的泪水强忍下去。
宫玛看到这些死去的同学平时一起玩,嬉戏,今天永别了。默默地回过身,宫芬吓得紧紧抱住他,他想去质问张钢。几丈外靠墙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耸拉着脑袋,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他脚边放着宫玛早晨见到的那只大肚子转盘机关枪,腿上的血从机关枪下流向地板,他全身颤栗,偶尔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到死者亲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他吃力地站起来,那愤怒的目光使他发抖,面对这些亲属,用他全身所有的力量高声呼叫道:“看!他们死得多么壮烈,为了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保卫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伟大的英雄……”突然他脸色紫涨,额上的鲜血躺下来,“像产匪讨还血债…..”他举起转盘枪向天空扫射,吓得死者的亲人往外跑。
宫玛认出他是威风十足地张钢,早上对他羡慕,此刻像落魄的伤俘。他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张钢肩上很想揍他,突然感到他全身颤栗,绿军衣和着血泥坑脏不堪。
“还命来!”宫玛咬着牙,声音低而严厉。张钢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盯着宫玛和愤怒的人们。突然,他重新抱起枪向空中猛射,“你们这群懦夫废物,他们是为国为党捐躯的烈士,谁要在嚷嚷我毙了他……主席万岁……”他高呼着,这次枪口对着愤怒的人群,宫玛立即抬起头,枪口喷着火焰子弹向天空飞去,人群吓得四处飞跑。
由于伤太重,张钢力渐不支,慢慢倒下去,宫玛扶住他,把枪扔得老远。
“还在流血,会死去的!”宫芬从惊恐中冷静下来说,“送他去医院吧!”人们见宫玛并没惩罚张钢,纷纷上来质问。宫玛站在张钢前面,“乡亲们!他快死了,饶恕他吧!也许他不是恶意让你们的孩子去死……他也受了重伤快死了!”
“让他死去。活该!”人们呼喊着。
张钢抬起头,看到宫玛严峻的脸,挪挪身子想站起来,表示自己是宁死不屈的战士。宫芬过去扶他,宫玛不愿她伸手去碰他。
“我背!”宫玛说着躬下腰,背起张钢向医院跑,宫芬紧紧跟在后面。
到郑鹏大叔上班的医院要过两条大街,穿过市革委再绕两条小巷才到。到第一条小巷时,那儿正在修本市最大监狱,聪明的人们已经胆战心惊地悟到将会发生什么。一切社会的纷争最终只能用监狱这把巨斧来解决,谁拥有监狱,谁就是胜利者。工地周围插着醒目的两条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和‘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宫玛背着张钢,他想张钢该第一个送进监狱的病首。
到了医院,因为是宫玛的同学,郑鹏大叔精心为张钢包扎伤口,“伤不太重,但流血太多,再迟些可能会失血休克死亡。幸运他很快会好的。”郑鹏乐呵呵的安慰张钢,张刚感激地望着宫玛忽然宫芬,他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得意的庆幸。
宫玛和宫芬来到大街上:“衣服呢?”宫芬关切的用纤细的小手捶了一下宫玛赤裸的上身,甜美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用手绢擦去因背张钢沾上的血渍。宫玛心里很是感动,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好事。
“掉了!”宫玛撒谎说。“你自个儿没掉,半年多不来看我,想着存心气我是不是,仗着你是革命后代我是走姿派女儿……”她嘟着好看的小嘴撒娇是的责备他。一场激烈的心理折腾趋于平静后,宫玛的心情好多了,“我正想找你呢?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宫玛说着突然看到医院后面那栋家属楼,说不准郑筠会在窗口看到他和宫芬在一起,加快脚步朝大街上走。
离开医院,宫玛望着宫芬,只见她比学校时憔悴了些:“你对我说话这么厉害?还没嫁给我呢?”
“你真的这么想过吗?哪怕一瞬间?”她妩媚的望着他,十分动情的样子。
“想过,还想给母亲生个孙子让他管着,分散一些爱,我才能得到解放。”
“低俗!”他笑着责备道。
他想到郑筠,一种高雅忧郁的美,和童年一起长大,一起嬉戏共享欢乐,而今不同了。“我应该爱你吗?”他反问道。
“应该!你没有理由不想我不爱我,我多寂寞啊。你每天来陪我。”她沾着父亲的荣光自信地说,“别以为我父亲是‘走姿派’!”
“好吧!”宫玛说,他想回家,考虑如何回答赤身被母亲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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