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湾流 > 第二章 天使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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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早晨。

  当黎明撩开城市上空轻雾时,宫玛家门前那株略显丑陋的榆树露出低矮的轮廓。代代盘踞在上的鸟儿低吟和尖叫把人们从沉睡中唤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榆树下,一扇古老而坚实的们‘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机警地露出上半个身子观察外面。此刻,小巷很静,晦暗的路灯疲乏的伸出‘?’形支钩,被晨光挤压得失去光辉。接着,她露出全身,一只大手抄在胸前,护着几只没来得及扣上的纽扣。

  “天气真好啊!鸟儿叫欢了。”她快活地用撑住斑驳的树干,望着如伞的树梢嘟哝道。很快她后悔刚才的声音太大,转身轻步来到窗下,鹅着脖子往里瞧,里面漆黑着呢,儿子一定睡得正香,便回头望着小巷尽头的大街。

  “拿起笔做刀枪,党是我的亲爹娘,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每天早晨他能听见既是口号又是歌声的早游,配上少年学生们的拳头在空中飞舞,有气势有力量。“好些东西都该见阎王了,”心里想着,到底什么还不明白,有一点是明确的:国家好哇,新的国家来之不易啊!想到这儿,她去摸粗糙咯手的老榆树,用引出脑子里一串美好的酸楚思绪来。树代表丈夫,儿子出世丈夫栽下这株树以示纪念,屋檐下立了多少年,丈夫就失踪了多少年,眼见儿子长大了,她在痛苦中盼啊,岁月无情的把他们拖到现在。

  不知什么时候,儿子高大的个儿已经出现在榆树的另一边:“天气真好!”儿子学母亲的强调边尽情地伸懒腰,双手抱住头左右扭动,全身‘咯吱咯吱’响,“妈!你声音真大呀!”母亲嗔着儿子睨了一眼。

  “我没叫你现在起来,天气好正该睡觉。”母亲说。

  儿子没回答她,用拳头击打榆树,弄得树上的鸟儿飞进飞出。望着儿子,脑子里重新冒出早该出口的训诫。

  “住手!”母亲呵斥道,“对树不尊就是对你父亲不尊。”说出这话,倾刻的后悔之后,想顺便来点忆苦思甜教育。

  “人家都有父亲,就我没有,还不知他啥模样,真丢人,别人背后骂我是野种……”儿子站在树后伤感地说。

  “谁说的?这些不知底里的东西。说出来会吓坏他祖宗三代。”母亲很生气地说。

  “过去你只说我们是革命家庭,可是我多么希望父亲就在我身边,我需要他的慈祥,威严和教导,还需要他的责备和耳光……”儿子抱怨道。

  “啊!孩子,这些都会有的,他会回来,这株榆树为证,历经风吹雨打,闪电雷劈,即使遍体鳞伤,它会自我修复伤口顽强的活着,就因为是你父亲种的,生命力才那么旺盛……母亲望着儿子英俊的脸庞和毛茸茸的胡须,非常兴奋:”你仔细想认真看,想知道的榆树会告诉你……”

  “父亲到底怎么样了?每次问你都吱唔着。”宫玛快十七岁了,想知道父亲失踪的秘密十分强烈。

  “是该告诉你。”母亲望着街上的行人说。脸上充满了自豪。白净的脸上尚存几分风韵。她曾是本市女子中学学生,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人生充满了爱。粉红色的阳光把树梢染成了淡灰色,她的心情和这美好的早晨一样。

  “当年你父亲宫灿在解放战争时,是一位威震一方的游击队大队长,匪徒一听到他的名字会闻风丧胆。在本市广场上,他亲手主持签发命令镇压了不少土匪恶霸,临近解放,在围剿最后一个恶霸张士达的庄园时,给了张士达家族彻底的毁灭。张士达在广场上有你父亲宣布枪决,眼看胜利了,张士达的残余要复仇,派特务暗中寻找你父亲。那时,我才嫁给了你父亲刚生下了你,为了保全我们母子,你父亲悄悄把我们安排在这儿住下种下这株树……”宫母说到这儿,长叹一声,眉头紧锁酸甜交织。

  “再后来呢?单说我父亲怎么了?”儿子急着问。

  “哎!”母亲叹了口气,眼角淌出了泪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你父亲偷偷向我们告别,他身边还有很多警卫呢。从此杳无音信,消灭张仕达的庄园后那儿塑着他的像。你可以去看看。”母亲停了一下,由自豪变成了痛苦,“我日日夜夜盼着和他团圆,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后来,接连的革命和骚扰最终把你的父亲‘革’丢了,希望随着时间的破灭,收获的是你一天天长大,对你父亲的希望不知不觉转替到你身上……”母亲停下来,看到小巷里行人匆匆,满脸的机警和冷漠。

  “还有他的塑像?”儿子惊喜地问。

  “是呀|!纪念那次战斗的胜利。”

  “我想去看看!”

  “有机会去吧。千万别辱没了他的名声,尤其是当今……记住,我们是革命家庭。”

  “说不准他还活着,将来我会找到他,也许在什么地方当大官……”他想从不到方面,没论出来,更怕母亲失望。

  “但愿吧,现在是风起云涌的年代,有层迷雾隔着,做人做事要特别小心……”母亲走到儿子身边一只手爱怜的搭在他肩上,“这个屋子只有我们母子俩……”她没再说下去,留下的胸臆是:怕儿子像他父亲当年一样,连绵的革命说不准会把儿子也‘革’丢了,他不敢说出来,害怕不安变成现实。儿子望着母亲忧心如焚的样子,“我会继承父亲的志向,向他当年那样拿起枪来……”还没说完,母亲沉着脸阻止他:“你不能参加武斗,你保卫谁?你用枪瞄准谁?等着吧,可不是现在啊!该做一件崇高的事了……”母亲把儿子叫进屋,指着墙上的主席像:“该早请示了,注意表忠心,要诚恳,他老人家多慈祥啊。在城楼上对你们许了多大的希望,别辜负主席的心。这事做完,再去榆树下为你父亲有朝一日能平安回来默祝吧。活着他会惦着你,死了会保佑你……”宫玛虔诚的站在主席像下,先清理心中有没有黑暗。他要把这种诚心变成凡人对神的膜拜,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祭祝的:“你是我心中的上帝救苦救难的神啊,求你救救我们家吧!以你的英名启示,还我的丈夫!他是为你的功业失踪的,我的心多么赤诚。请保佑我儿子平安,我不能再失去儿子……你的英名会照着我的心。”宫母恭敬的低头轻吟。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到儿子站在旁边笑。他身子颤了一下,享受到了讽刺。

  “出格了么?你认为封建?”她浅浅笑着,眼睛深处有些不快。

  “他老人家会原谅你的忠心,还慈祥的看着你呢。”

  “那倒好!”母亲笑了。

  宫母望着主席慈爱的笑脸,想起在北京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场面,从游动的队伍中看到主席向他们招手,当时他多么激动,发誓永远听主席的话,当好时代的接班人,沿着他指引的路奋勇前进。此刻他站在像下,以崇敬的心情说:“英明的主席啊!你是我心中的明灯,我将沐浴着你的光辉成长。”

  宫母望着主席像旁那大大小小不等的‘忠’字出了神,这些红色的‘忠’紧紧围绕主席像,这样的设计还是班主任张老师告诉我们的,听说他是右派分子,难道右派也爱主席吗?

  柔和的光线从窗口投进来,外面阳光普照。宫玛不理解母亲总不让他出去,心里闷得慌。

  “明媚的春天啊!”宫玛叫着,一脸的俏皮,母亲爱怜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嗔笑:“想出去吗?”

  “不可以吗?”儿子试探的反问道。母亲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还和郑筠来往吗?我得提醒你,孩儿时代的友谊是幼稚的,现在你该分清楚;郑鹏是战犯,劳释人员,被专政对象,他胸前的白布片多么可怕,分明让人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我们之间,一个是反革命,一个是革命家庭,从根本上水火不相容……”母亲停了一下,又说:“他女儿也不会是好人,早几天我们碰见过,用眼神互相招呼,我的眼神是冷冷鄙视的,她反而笑得有些巴结样,我能看出来,我很快后悔了,连眼神相碰都不值得,我像受到了侮辱。他的女儿反而漂亮得像个妖精似的,深怕把你迷住,会走向深渊。这里面有阶级斗争,爱情也有阶级斗争,复杂啊!真不敢想。好的女孩多的是,她们祖宗三代透体清白。要对得起宫家的荣誉,别抹黑。”宫母见儿子听着,但脸色不好看,觉得长久呆在家里不是办法,又怕闷着他。

  “你得保证我的要求。”宫母说。

  “我很久没和他来往了。”儿子说。

  “那好!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不会让我操心,今天可以出去。”宫母一脸的无奈。

  儿子像获得大赦一样正要飞出门,母亲不放心的丢出一句话:“我们是有光荣的家庭,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隔着点,你该向榆树作个保证。”宫母望着儿子稚气快活的脸心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看到儿子来到榆树下,向榆树吻了一口,这举动立即让她皱起眉来。她想起当年的战争,仿佛战争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不同的是一种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去捧场;一种用生命去捧场,眼下会发起战争吗?死人已经不少了,死者多半是幼稚天真的学生或工人,他们为了什么呢,她不敢想下去。

  宫玛获得自由来到大街上,不知该干什么,心里极度空虚。他看到过往行人来去匆匆,一张张铁板似的警惕的脸。街两边用铁管做成的大字报专栏延伸到很远,那血红的标题被雨水浸过像在淌血,有几只昏暗的灯泡藏在层层大字报中间懒洋洋的亮着,勾画出一幅幅鲜活的刀光剑影的图案。宫玛不想留意这些,在大字报下迟疑了一阵,不知该向哪儿走,郑筠哪儿不能去,即使很想她,不能伤母亲的心。最后决定去学校,熟悉的往事太多了,或许还能遇上几个同学。

  学校门口围着一圈人,挤过去想看究竟,发现郑鹏大叔在整理一只用边角木料订成的木棺,心里直嘀咕太丧气,他喊了一声郑叔,郑鹏抬头对他闪笑一下,立即转过头去,仿佛今天不认得他。宫玛只得问旁边的人,得到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自己的班主任张老师畏罪自杀了,怎么会呢?张老师对人和蔼可亲,教我们怎么装饰主席像,怎么安排大小不等的‘忠’字,象征人们多么爱主席,他会犯罪吗?

  人们轻蔑的望着小巧的木棺。这时,学校大门里走出一个穿绿军装、相貌英俊威武的年轻人来到木棺前向人们解释:“他死有余辜,自绝于人民。一个刚刚挖出,还很新鲜的右派。昨天他对我们劝说别武斗,企图浇灭革命的火焰,今天我们正想斗他,昨夜赶紧把自己收拾了……”宫玛认出他就是同校,比自己高一年级的同学张钢。他头戴灰色五角星军帽,腰扎一根闪亮的皮带,右腰上佩着一只小巧可爱的手枪。英气逼人……这打扮顿时把宫玛迷住了,俨然一位英俊的将军。冷峻的脸上充满了刚强和自信,只要他抽出腰间的手枪向天一指,立即会出现万马奔腾山呼海啸的壮烈场面。宫玛实在太羡慕甚至产生嫉妒。他把目光移到木棺上,他想刚才张钢的谴责,把张老师的灵魂惊动,说不准那灵魂就在木棺上空不安的游动,让他去阴间也有负罪感,他相信张钢的形象肯定有那么大的威力。

  张钢发现了宫玛,傲气十足的走过来,突然联想到宫芬,宫芬是高校有名的校花,父亲是本市一个区的区长,宫玛是有名的俊男,两人恋爱关系非常明朗。张钢也算是英俊、性格豪爽的男生,他暗恋着宫芬,他曾经发过誓:要出人头地,宫芬应该是我的。这些宫玛并不知道。

  宫玛羡慕张钢的同时,觉得自己寒酸,对张钢有天降大任于斯的感觉。自我打量,白衬衣里黄罩衫,黑色裤子,一点没有时代特色,太严谨。这个时代要的是玩世不恭,和二流习气。真辱没了父亲的英名,正要转身走开。

  “同学!你小子成了颓废派了,你看我,时势造英雄……”他右手握小手枪,身子笔挺,左手友好的拍打宫玛的肩头,声音宏亮:“跟我一起上前线!别舍不得儿女情,把崇高的理想放在第一位。是懦夫还是将军,在战场上见分晓,真无法想象你父亲当年打江山创英名,对儿子没有一点影响……”他傲慢挑逗他说。

  宫玛对张钢的无情数落很想生气,看到他腰间的手枪立即平下心来。张钢说的儿女情,肯定指的是宫芬,因为思念郑筠几乎把她忘记了,只从停学以后就没见到她,再说她是走制派的女儿,身份和地位黯然失色。

  张钢的装束很像宫玛想象的将军,对他很尊重,“你去吧,但愿凯旋归来。”宫玛握着张钢的手激动地说。他不能违背母亲的叮咛。张钢再次拍宫玛的肩,笑了笑,回头对郑鹏命令道:“拉去埋掉。”

  “胆小鬼!干不了大事业!”张钢冷冷地给宫玛丢下一句,敏捷地向旁边走去。宫玛发现绿荫中有几辆破旧的解放牌货车停着,上面挤满很多他认识的同学,他们斜戴着仿真八路军帽,衣衫不整,十分流气,红扑扑的脸上异常激动,掩饰不了天真和稚气,像是一场欢乐的游戏,十分滑稽。有几个从帽檐下露出长辫梢的女孩脸上出现寻求真理的肃穆。在车前面驾着一只大肚子转盘机枪对准前方。宫玛非常惊讶又惭愧自己太胆小。

  汽车揣息着向前驶去,车上洁白的小手向空中挥舞,高唱着:“刀枪向鬼子们头上砍去……”场面十分壮烈感人。

  郑鹏大叔把张老师的遗体运走后,校门口又归于平静。宫玛走进校园,里面十分冷清空落,有那么熟悉,仿佛那年前落地的枯叶张开笑脸欢迎他,他听到了读书声,张老师的讲课声,课间的嬉闹声……这一切,永远不会再现了。他又留恋起读书声来,那是人生无忧无虑转考乳汁生存的日子。心里顿生悲凉。多自由啊!世界没有约束,当官的没有威风,颜面扫地,每个人只要左胸上没有白布片,就可以成立一个部队。连自杀也是自由的,不必惊动家人和医生,响当当的来,悄悄地去。

  有了部队,枪该指向谁?又犯迷糊了。羡慕父亲生的年代好,他在展览馆见过父亲的足迹,他骄傲过好一阵。而今,你只要站在街上高叫着‘革命’二字,像附了魔法,人们就会敬畏你……革命愣愣的想着。

  “嘿!玛儿‘将军’!”一个少年大汉冲着宫玛大叫,他刚从弄坏的窗口跳下来,宫玛认出是同学周邦,别人叫他乡巴佬,因为个大力气大,谁也不敢惹他。窗下是荒彦,周邦从荒彦手中接过天文望远镜,这仪器是本校最贵的实验器具。荒彦吓得缩住一团。

  “干什么?”宫玛问。

  “我们正需要你呢!”周邦扛着望远镜大咧咧的向宫玛走来,“到山上去,眼观全球嘛,多好玩的事。学校不上课,现在是老子天下第一……嘿嘿!”周邦擦着汗,憨憨地笑着。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宫玛赞同他的主意,又从附近找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上山。

  “张老师自杀了!”宫玛还在为张老师的死感到惋惜。

  “工作组调查,张钢逼问,能不死吗?张钢是学校造反兵团的头儿,叫我去领枪,我偏不干,他干着急。喂!你也别去,宫芬会成寡妇的。”周邦打着趣憨笑着,宫玛盯了他一眼,没吭声,想到好久没见面了。再说,他的观点正好迎合自己。

  “我觉得他了不起!”

  “你说谁?”

  “张钢!”

  “呸!枪和军装从军分区抢来的,敢抢部队简直无法无天了,奇怪的是部队任其他们抢,我弄不懂他干嘛那么积极,一副小人得志癞狗长毛的派头,像阎王爷一样,我猜他有野心。呸!”周邦吐了几口唾沫。

  他们向学校后山进发,自然给了他们狂野和撒欢的广阔天地,青春的热血在沸腾燃烧,他们又唱又跳。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歌声欢快,充满了向往。

  周邦扛着望远镜,一只布袋在背上撞来荡去,看到荒彦跟在后边,“该你扛了!”荒彦不情愿的往后退,“我的命令!你敢违抗么?”荒彦睁着两只小眼睛,看到周邦那凶狠样子,只得俯命是从。

  荒彦小小个儿,一副丑陋的脸,一双小眼睛忽闪忽闪机灵的打量周围的人,胆子小,怕人欺负,平时甘当周邦的‘侍从’,像条听命的小狗。他最崇拜宫玛,尽说好话吹捧,宫玛并不领他的情甚至轻蔑他,因而在宫玛面前十分小心,自惭形愧难以平等交往,心底非常仇恨宫玛。

  来到一个小店,宫玛买了些糖果,遗憾的没有酒买。

  他们像脱缰的野马,一群烂漫的天使,这个世界谁也管不了他们。如野花的生命浮云的心,他们用梦编织未来。

  到了山顶钟楼边,敲钟老人阻止他们上楼,几个孩子嘻嘻哈哈软磨硬缠,口里叫着我要造你的反,吓得敲钟老人只好让步站在旁边。他们上了楼,周邦赶紧把天文望远镜放在轮廓上,然后去寻找支架。宫玛眺望全市的每个角落。

  血盟

  从这座古老的钟楼顶端能把全市尽收眼底。太阳升得很高了,阳光给这座城市抹上一层星星点点的金粉。宫玛想发现自己的家那条小巷,尤其是那株非凡的榆树,他非常失望被轻雾遮着。周邦把布口袋放在地下,脱下汗渍斑斑的衬衣,专心摆弄天文望远镜,没找到合适的位置,不停的骂粗话,后来把怨气发泄到荒彦身上。

  “荒彦!你这条笨猪!不会帮忙吗?”荒彦赶紧过去扶住望远镜,“你不机灵点,看那包装的什么。”周邦得意的暗示地下的小布包,宫玛见周邦那神气,笑着过去踢布包,“能有什么稀奇的。”

  “天啦!我的‘将军’!”周邦叫起来,赶紧抓住布包,他不敢对宫玛发火,知道他会些拳脚功夫。周邦打开布包,里面几个淡黄色的麦面烤饼:“这是我妈背着全家给我考的,今天中午他们只能吃‘白浪滔天’啦!”他得意的炫耀着。看到周邦那憨态,“把我的糖放在一起,”说着放进布口袋,“呀还有酒。”宫玛叫起来,从包底拿出一个小瓶。

  “偷偷从我父亲口里夺来的,反正今夜免不了一顿揍,没关系,我的身子需要松一松了,整天过得没劲死了,要是他太过火,我会大叫一声造他的反……哈哈!”周帮说完,看到宫玛丧着脸盯着他,自知不该提到父亲。宫玛算是半个孤儿,便立即改口:“没书读干什么呢?我只有传递日月的苦命,咱们今天喝点酒吧。”周邦说。

  “是啊!”我的理想上大学。最好是军事学院,要是哪天打起仗来,我第一个上前线,为我的国家增荣誉,添光彩,像我父亲一样……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成泡影。武斗、死人、自杀——将来等着我们的命运将会是怎样?”宫玛深有感触地说,别的几个同学受到感染,眼巴巴的望着天空出神。

  “你愁什么,有你父亲的荣光给你铺路,老子革命儿接班,宫芬的父亲帮你,还愁没前途。不像我们,先天不足,后天亏损,这生没指望了,背太阳过山到老死……我怕穷,吃不饱穿不暖。老天啊!用你的魔法给我开一条金光大道吧!”周邦叹息着,看到荒彦一个劲的笑:“你小子好不了多少,城里的丑类。”

  “你像一条呆牛,还愁挤不出奶,画只太阳在背上不就成了。”荒彦讥笑他,一边眯着小眼睛看望远镜,周邦瞪着大眼握紧了拳头。

  “有生命的东西总是会寻找机会让自己存活下去。”宫玛边说边自我释怀的向天文望远镜走去,荒彦赶紧让开。宫玛边调焦距边转动镜头,清晰的看到市中心大街上,一群人被押着游斗。其实,他们没违反这个时代律条,仅是臭名昭著的历史,时代需要把他们推向丑恶的祭坛。还有人跟在后面用脚踢他们的后腿,他们没去刹尼山拱一条小弧线,选择了苟且忍辱,奉献尊严,用他们的外表去拨动时代的脉搏,被强行去丢这个时代的面子。这些始作俑者想过吗?他把镜头转向左边,通往刹尼山的公路上,郑鹏大叔吃力地拉着木匣子。听不到‘吱嘎’的叫声,偶尔能看到左胸上的白布片。再往远看,刹尼山顶烟雾缭绕神秘诡异,远古给我们留下多少待解的神话。坟茔上面那十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张老师从此在那十个大字下长眠。

  宫玛一离开,周邦和别的几个同学争着看,突然远方传来密集的枪声,过了一会停止了,这一连带有有声有色的景致教宫玛深思错乱,他望见周邦,周邦正在弄布袋。

  “看见生命流程图了,人一脱离母体,是父母的财产。一经长大独立,就是社会财产,这时的生命不能自主,各种各样的悲剧开始上演。”宫玛感慨万分。

  “好像有道理,我就不能自主。”周邦说。

  “太可怕了!”荒彦看过后身子发抖,宫玛过去赶开别的同学,把镜头转向枪声方向,正好零星的枪声又响起。东面是片工业区,过去整天烟雾蒙蒙,眼下清澈透明。看到厂区高楼上,有人用枪对准对面绿地扫射,绿地很开阔,有人在地下挣扎,其中有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地下蹦起来,枪口颤抖着对准楼上开枪,口里呼叫着什么,很快被楼上的子弹击中倒下再也没起来。

  这一血腥的场面在遥远的钟楼上看得非常清晰,周邦离开望远镜,抓起布袋叫着太可怕了,把一块面饼塞进口里。别的同学吓得哭起来。

  “看来天下大乱,战争将要爆发,我们怎么办?”宫玛说。

  “武斗死人在其它地方都一样。”荒彦一边说一边盯着吃的正香的周邦,他的话希望能获得宫玛的好感,宫玛只看了他一眼,也许食欲激起了他的兴致,“周邦,你吃的那玩意儿是面粉做的吧?香过来了,城里人就喜欢乡坝的土特产……”荒彦说,另外几个同学偷偷笑,周邦没理他,把布袋推了推意思自取。“吃吧,我有糖呢。”宫玛说。荒彦厚着脸皮讪笑不客气,别的同学一阵哄抢,场面非常热闹。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周邦摸了摸嘴上的面屑,捡起刚才宫玛的话题问。

  “天下大乱,我们要自救。“宫玛说。

  “对。”别的同学一致赞成宫玛的话。

  “历来范例很多:桃园结义,梁山聚义,他们替天行道。”周邦说。

  “可是,他们都有明显的敌人,今天我们的敌人是谁呢?”宫玛这话,立即引起大家的共鸣。

  “要是生长在你爸那个年代,要仗打有仗打,要敌人有敌人,多痛快!”周邦说着,拿出酒来。

  一提到宫玛父亲,宫玛非常自豪,“我爸还有攻打张士达庄园的塑像呢,本市战争史展览馆有他鼎鼎大名呢……宫玛自豪的同时,接着忧伤起来,他没见过父亲真实模样,只从脑子里幻化出一位高大英俊的将军,一只手插腰,威严的双眼平视前方,另一只手向空中一挥,接着是万马奔腾,势如破竹的场面。但他又不愿在父亲的形象后面看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会损害父亲的英名。

  “你爸真了不起!”荒彦赶紧奉承。

  “咱们喝酒吧,应该喝得有意义。”周邦说着,打开瓶盖嗅酒香。

  “好吧,咱们以血盟誓。当今天下,我们该有个组织,像别的战斗兵团一样。”宫玛提议,张钢英武的形象在他脑子里出现,有那么一天,他会比他更威武凛然,宫玛想。

  别的同学拍手赞同。

  周邦找来一块碎玻璃片,每人在无名子上扎一下,血滴入酒中,酒很快变成淡红色。他们的思想和未来的希望如同血一样融在了一起。

  “我提议,请宫玛给我们讲几句!”周邦站来。非常严肃地说。

  “好哇!我们听你的。”荒彦激动得拍手掌,一双小眼睛闪着滑溜溜的光望着宫玛。大家的推举,宫玛当仁不让,他离开望远镜向着大家。

  “同学们,当今天下大乱,无意战斗此起彼伏,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一切颠倒,是非混淆。广大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对我们满腔热血的青年,难道置之不理吗?”我们仔细想想,由于国家的英明决策。运动是一种明辨是非的有力武器,有了他,坏蛋像雨后的毒菌一样冒出来,在这片肥沃土中形成扎眼的坏蛋系列。为了伟大的国家,为了城楼上主席给我们的嘱托。我们应该义不容辞的铲除他们,还一个灿烂的国家……”宫玛停了一下,“说得好。”荒彦带头鼓掌。

  宫玛拿起鲜红的酒瓶,“今天,我们的血盟凝聚在一起,团结起来吧!为了共同的目标和正义,向邪恶宣战,为天下太平,建造一个没有残杀,没有自杀,没有滋生坏蛋系列的土壤,没有邪恶的平安社会而努力。在这条路上会有残酷的斗争甚至流血,我们时刻准备英勇面对。为了这一目标,把我们的心拧在一起,前仆后继,英勇顽强,为了美好的未来,我们干杯!”

  宫玛抓起酒瓶大喝一口,别的同学跟着学,鲜红的血酒和着激情流入他们稚幼的体内,一时间不胜酒力的少年踹咳得回不过气来。

  最后是周邦,他拿起酒瓶,仰着脖子,“说得好,新鲜又够味,从今以后,我们是血肉相连的朋友,要是谁有歹心,坚决惩处……”举瓶一饮而尽,右手握着巨大的拳头指向天空。

  “谁是我的敌人?”周邦又想起这个话题,他双手紧握,怀着满腔怒火,随着准备把两只粗大的拳头扎出去,同学们互相张望,最后把目光移到宫玛身上,宫玛只得沉默无语,他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很快,他们满脸通红,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喝过酒。在这儿,他们找到了温暖和欢乐,多么激动人心啊!青春、纯洁、天真冲动是他们失去理智,是少年的热血在沸腾。

  “我要当将军!”周邦叫起来,别的同学跟着高呼,声音从钟楼上传到很远。宫玛脸上红到脖跟,他昏昏沉沉转动天文望远镜,此时,远处的枪声已经停了,他还想着那血腥场面。

  “喂!小将军!有父亲该多好哇。我真同情你,虽然有母亲,家是残缺的,你只算半个孤儿……”周邦趁着酒力,斗胆戏弄宫玛。

  “你说我吗?”宫玛瞪圆双眼,怒视周邦,双手紧握拳头,周邦大咧咧的憨笑道:“不是吗?”

  宫玛气得跳起来,抓住酒瓶砸过去,酒瓶在周邦头上开了花,殷红的血流出来,周邦双手抱头,惊恐的望着宫玛:“你还真动手?我是你的敌人么?”荒彦吓坏了,不知所措。

  周邦痛得直掉泪,想哭哭不出来,像陌生人一样望着宫玛。

  宫玛冷峻地盯着周邦好一会,脱下上衣,默默地为周邦擦伤口的血,又把衬衣撕成条帮周邦包扎。

  “假如在战场上,一个将军会那么狠吗?”周邦见他热心,憨憨的嘟哝着。

  “会的!今天看到那场血腥枪战比这不知残酷多少倍。”宫玛说。刚才周邦的话太刺激他,从懂事起,父亲的名字在宫玛心中成了永远的遗憾,谁去拨弄,谁会引火烧身。

  这时,隐约听到楼梯脚步声,敲钟老头先冒出头来,随后是黄克教师。

  “这些顽皮的小东西,学校不把他们蜷着,到这儿来撒野,,我没法阻挡他们上来。”敲钟老头指着宫玛一伙对黄克教师数落。黄克面带笑容,对老人的愤怒只顾点头。他的出现,学生们并不怕他,甚至鄙视他,他属于这个时代坏蛋系列之一,他是学术拔尖的臭右派,干嘛不和张老师一同睡小棺木去,守着自己的命还顽固活着——学生们心里咒他。

  “呀!还喝酒呢,稀罕物。”黄克教师和善的笑着说。他叫敲钟老头下去。“怎么?周邦!为谁带孝?”黄克幽默的走过去,大家愣在那儿望着天文望远镜捏了一把汗,黄克教师瞟了一眼望远镜没吭声,黑森森的络腮胡真够吓人。他看着宫玛:“你们藏在这儿为张老师吊孝吧,好样的!”他脸上立即露出感谢的光芒。

  “打到右派!”不知哪个同学低沉的吼了一声,带着胆怯的哭腔。黄克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又和颜悦色地说:“立着不好吗?倒下很丑恶。这份礼物是别人送我的,老天可不会这么叫我。”

  “张老师叫你去呢!”荒彦壮着胆忍不住开口了,相信黄可奈何不了他,从此不上学,可以在宫玛面前显示有反抗精神。一双小眼滴溜转。

  “那不是羡慕的去处,我没权随意处置自己,不是贼眉鼠眼之辈。上帝没给我发请帖……”黄克既嘲弄自己又讽刺荒彦。

  “反动。”宫玛冲黄克教师叫道,脸上带着难为情的尴尬的笑。

  “呀!他们说你是‘将军’的儿子,这儿是战场吗?”黄克嘲讽道。

  “就是战场!”周邦一口接过来,一只手摸着伤口,不停地挤眉弄眼。

  “好!批斗他。”另外几个同学起哄,但都低着头,怕和黄克教师的目光相遇。黄克教师脸上出现恐慌,荒彦站起来准备去抓黄教师。

  “他是老师!”宫玛制止荒彦说,荒彦赶紧缩回去。

  黄教师感激的望着宫玛:“不愧将军之后。”他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忧国忧民,共同爱护国家,国家才能强盛。可惜,我没有这种权利了,你么认为我不爱国吗?不!这片土地养育了我,像母亲一样用她的乳汁把我哺育大,我的生命和这片土地息息相关……可惜!”他近乎哽咽,是他一生第一次发出发自内心的话语,脸色十分阴沉,“有酒吗?”他问。

  “没有,只有糖。”宫玛递给他一块糖,他用颤抖的手接过来,攒在手上。

  “你干嘛当右派?”周邦问。

  黄克顿了一下,发现周邦的问话很真诚。

  “国家喜欢听好听的,不愿听刺耳的,往往不好听的话正是国家需要改进的良药……”他看到荒彦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停下来。

  “张老师自杀了!”宫玛说。

  “是的,他忍耐力太差,我不愿自杀。生命多么可贵啊!我要向癞皮狗一样活着,生命是神圣的不能随意支配。”他看着手上的糖,“谢谢!”说着把糖交给荒彦,“你们觉得我很丑恶吗?”他试探的带着难言的凄楚问,学生们都低下了头。

  “在你们眼里,我很丑恶,过着狼狈不堪,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我是个无耻的右派。什么是右派?就是说的话不合当权者的口味,难道这是耻辱吗?嗯……”他很激动眼圈红了,嘴唇在颤抖,声音压抑而嘶哑,停了一下,踹了口气,“同学们,请先允许我叫你们一声,从此你们不是我的学生,我很遗憾。你们可以责备我,侮辱我,我深深知道不是我的耻辱,是时代的耻辱,我原谅你们。我算得了什么!仅仅是跟立着的标杆,经受着风雨和人们的唾液袭击,让人们欣赏时代的印记……”

  听了他的话,同学们低下了头。

  “末日的哀鸣!”周邦叫了一声,黄教师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在收购幼稚,出卖成熟……”说完向楼下走去。

  “送瘟神。”孩子们冲到楼口向下挥手。

  “我觉得他的话很沉重很真实!”宫玛说。

  “赖着活,不要脸,他左胸上应该配上白布片。”周邦狠狠的哝着。

  荒彦望着手中黄克给他的糖,欲吃不能欲仍不舍,宫玛看出他的心思,“扔了吧。”荒彦只得痛心的扔了,喉咙还抽动了几下。

  酒已经醒了,反而索然无味,他们吆喝着向楼下走,周邦赶紧收拾望远镜跟着,他想叫荒彦扛,一想现在是血盟好友,不能再欺负他,一边摸头上的伤一边哼哼着下楼。

  午后的太阳十分暖和,晒得人发困,宫玛看你到周邦头上还在浸血,很后悔自己太狠心,然后想到父亲,他多想见父亲啊!心里十分烦躁,把内衣脱下来赤着上身。

  “‘将军’还傻呆着干嘛?你不去看看宫芬。告诉你,在学校时张钢暗中追过她,现在张钢飞黄腾达,你不感到紧张吗?”周邦在后面吹冷风。

  宫玛没吭声,听周邦这么说,脑子里出现两个女孩:一个宫芬,一个郑筠。他不知道谁最好,牵着矜持,有着男孩子般的豪放,苹果般的脸笑起来十分甜美;后者庄重忧郁,椭圆的脸高贵不俗。她们都是官家之后,照达尔文遗传选择学说,他们前辈靠地位选择了才貌双全的美女,从而给她们遗传下很多优秀的东西。

  两个女孩宫玛有半年没见到。想到张钢,心里陡生醋意。凭他直觉,在学生中在青春的躁动中审视宫芬:一双大眼嵌在苹果般的脸上,看一眼使人甜美舒服,圆圆的小嘴飞出悦耳柔美的声音;郑筠恰好相反,椭圆的脸十分白净优雅,下巴尖尖的,配上一双忧郁的大眼叫人怜爱。她神色庄重,不苟言笑,每时每刻以审视的目光看人,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只要和我在一起,那双浓浓的眼睫毛老是往上翘,不停的跳动,像害怕什么似的靠近我主动握住我的手前后甩动一声不吭,任凭我不安分的手腕在她胸前摩挲,这时,他的双眼总是情意飘荡的放出光芒。

  母亲的反对郑筠那儿不能去,她的美丽高贵加上不好的境况反而更对她怜爱。为她将来的命运担心;宫芬父亲挨斗,那是暂时的,他们还在养尊处优的地位上……不知不觉来到学校门外,周邦和荒彦已经把天文望远镜还回实验室,匆匆跑来告诉他出事了,他本想去看宫芬,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同时听到校园里闹哄哄的,周邦和荒彦吓得往外跑,宫玛好奇地向门口走。里面传来哭声,这时,一个清脆带着颤音的女孩呼他的名字,发现宫芬向他走来,她脸上没有了甜美:“我正想找你呢!”她说。像遇到救星一样抓住他的手,“完了,好惨哟!死了那么多同学,还有女生……”

  两人来到人群外,凭宫玛的高个看到地下躺着十几具尸体,血肉模糊,神态非常安详稚气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女生们的长辫从红军帽下露出辫梢,他们青春的热血已经凝固,连同纯洁和天真将化成泥土,宫玛一阵阵痛苦和悲哀袭上心头,双手握紧了拳头,他想砸烂,砸烂什么呢?他恨谁,据说工人也死了几个,工人是敌人吗?不然学生是敌人?他感到迷惘,也许该恨带他们进入战场的鼓吹者,那位英武显赫的张钢。

  死者的父母站在遗体旁哭泣,破碎的心在流血,他们不敢愤怒,不敢谴责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把愤怒和着伤心的泪水强忍下去。

  宫玛看到这些死去的同学平时一起玩,嬉戏,今天永别了。默默地回过身,宫芬吓得紧紧抱住他,他想去质问张钢。几丈外靠墙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耸拉着脑袋,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他脚边放着宫玛早晨见到的那只大肚子转盘机关枪,腿上的血从机关枪下流向地板,他全身颤栗,偶尔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到死者亲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他吃力地站起来,那愤怒的目光使他发抖,面对这些亲属,用他全身所有的力量高声呼叫道:“看!他们死得多么壮烈,为了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保卫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伟大的英雄……”突然他脸色紫涨,额上的鲜血躺下来,“像产匪讨还血债…..”他举起转盘枪向天空扫射,吓得死者的亲人往外跑。

  宫玛认出他是威风十足地张钢,早上对他羡慕,此刻像落魄的伤俘。他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张钢肩上很想揍他,突然感到他全身颤栗,绿军衣和着血泥坑脏不堪。

  “还命来!”宫玛咬着牙,声音低而严厉。张钢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盯着宫玛和愤怒的人们。突然,他重新抱起枪向空中猛射,“你们这群懦夫废物,他们是为国为党捐躯的烈士,谁要在嚷嚷我毙了他……主席万岁……”他高呼着,这次枪口对着愤怒的人群,宫玛立即抬起头,枪口喷着火焰子弹向天空飞去,人群吓得四处飞跑。

  由于伤太重,张钢力渐不支,慢慢倒下去,宫玛扶住他,把枪扔得老远。

  “还在流血,会死去的!”宫芬从惊恐中冷静下来说,“送他去医院吧!”人们见宫玛并没惩罚张钢,纷纷上来质问。宫玛站在张钢前面,“乡亲们!他快死了,饶恕他吧!也许他不是恶意让你们的孩子去死……他也受了重伤快死了!”

  “让他死去。活该!”人们呼喊着。

  张钢抬起头,看到宫玛严峻的脸,挪挪身子想站起来,表示自己是宁死不屈的战士。宫芬过去扶他,宫玛不愿她伸手去碰他。

  “我背!”宫玛说着躬下腰,背起张钢向医院跑,宫芬紧紧跟在后面。

  到郑鹏大叔上班的医院要过两条大街,穿过市革委再绕两条小巷才到。到第一条小巷时,那儿正在修本市最大监狱,聪明的人们已经胆战心惊地悟到将会发生什么。一切社会的纷争最终只能用监狱这把巨斧来解决,谁拥有监狱,谁就是胜利者。工地周围插着醒目的两条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和‘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宫玛背着张钢,他想张钢该第一个送进监狱的病首。

  到了医院,因为是宫玛的同学,郑鹏大叔精心为张钢包扎伤口,“伤不太重,但流血太多,再迟些可能会失血休克死亡。幸运他很快会好的。”郑鹏乐呵呵的安慰张钢,张刚感激地望着宫玛忽然宫芬,他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得意的庆幸。

  宫玛和宫芬来到大街上:“衣服呢?”宫芬关切的用纤细的小手捶了一下宫玛赤裸的上身,甜美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用手绢擦去因背张钢沾上的血渍。宫玛心里很是感动,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好事。

  “掉了!”宫玛撒谎说。“你自个儿没掉,半年多不来看我,想着存心气我是不是,仗着你是革命后代我是走制派女儿……”她嘟着好看的小嘴撒娇是的责备他。一场激烈的心理折腾趋于平静后,宫玛的心情好多了,“我正想找你呢?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宫玛说着突然看到医院后面那栋家属楼,说不准郑筠会在窗口看到他和宫芬在一起,加快脚步朝大街上走。

  离开医院,宫玛望着宫芬,只见她比学校时憔悴了些:“你对我说话这么厉害?还没嫁给我呢?”

  “你真的这么想过吗?哪怕一瞬间?”她妩媚的望着他,十分动情的样子。

  “想过,还想给母亲生个孙子让他管着,分散一些爱,我才能得到解放。”

  “低俗!”他笑着责备道。

  他想到郑筠,一种高雅忧郁的美,和童年一起长大,一起嬉戏共享欢乐,而今不同了。“我应该爱你吗?”他反问道。

  “应该!你没有理由不想我不爱我,我多寂寞啊。你每天来陪我。”她沾着父亲的荣光自信地说,“别以为我父亲是‘走制派’!”

  “好吧!”宫玛说,他想回家,考虑如何回答赤身被母亲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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