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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怎么就至于我爸发这么大火?”萧尊拿着那块玄武玉石一路上左看右瞧,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前面浩如长龙的“车水线”,半死不活地答道,“或许这东西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爸气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卖他的宝贝吧。萧老爷子惜财如命的性格你我也都心知肚明,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也别介意,那老头子就是个腚沟里夹五分钱机关枪都扫不下来的主儿。他的古董珍宝一天不知道得点数多少次,你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他老人家的东西?大虫嘴里夺食一样么!”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朝我吼道,“嘿,怎么说我爸呢?!你批评我也就罢了,还捎带脚损他老人家,别忘了你住的四合院谁掏的钱,你个忘恩负义的!”
我“呵呵”一声,转过头去看坐在后排的他,揶揄道,“我忘恩负义?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跟谁掏钱买四合院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当着萧叔的面我也敢这么说。”说着,我把头转回来,继续半死不活地看着前方堵得跟面条一样的路,接着道,“可是呢,有的人就不一样了。萧叔含辛茹苦地把有的人从小带到大,是又当爹又当妈,有的人不知报恩反倒偷到萧叔头上,你说是我忘恩负义还是有的人忘恩负义呢?”
一下子戳到他的痛处,他听后脸色晦暗,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我说完也有些后悔,暗自责备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打破僵局,“你现在有空去想那块玉石值多少钱,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见了你家老头子怎么赔礼道歉,怎么表表决心。”
萧尊抬起头,习惯性地抹了下自己的小分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好吧,我知道了。”
我满意地笑笑,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后安安稳稳地跟萧叔学手艺。古玩也算是个暴利行业,你们家地界又好,萧叔名气又大,京城里好古玩收藏的有钱人又一抓一大把,你挣钱的日子在后头呢。”我看前方的车辆半天都没有前行的意思,又看了眼车上的电子表,在这儿停了都四十多分钟了,以往二十几分钟早就到地方了,便问司机,“师傅,这前面怎么个意思?我们还有急事儿呢。”
司机摇了摇头,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说,“先生,你急,我比你还急。可这时候就这样,正好赶上早高峰,咱们这儿走的又是主路段,它能不堵吗。”
我抓了抓头发,又转过身去看萧尊,说,“不过,在你赔礼之前还得先想一件事儿——咱一个小时之内,能到你家么?”
萧尊大骇,大有跳车之势,可无奈四下左右均被包抄,现在估计连车门都打不开,只能作罢,继续坐如针毡。
幸运的是,仅仅又过了半个小时交通便恢复了正常的运行,我们最终到达了琉璃厂文化街,车费花了近往日的二倍。车还没停稳萧尊就推开车门,跳下去开始大步狂奔,我紧跟其后,上演真正的“生死时速”。白天的琉璃厂人声喧闹,大都是来寻买古董、书籍和文房四宝的,也有不少外国人来这儿感受中国文化。我们顺着人潮七拐八拐地进了琉璃厂西大街,过了荣宝斋往里走不远,一栋灰砖青瓦的二层古楼现于眼前,高额阔匾的牌楼上漆着五个潇洒的金字——“萧氏古玩店”。
萧尊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伸手拦住了我。我不解,“怎么了?到家门口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心虚地看着他家的牌楼,想象着萧叔可能正在里面抓狂的画面,怯怯地退到我身后,说,“我这么进去不安全,还是请兄弟先帮我探探路吧。”
我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这回遭报应了吧?”
他叹了口气,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可就看兄弟你了。”
我挑了挑眉,有意模仿他之前的语气,拿腔拿调地说道,“这都不叫事儿,看你欧阳爷的吧。”说完,我迈开大步,慷慨激昂地进了萧氏古玩店。
有阵子没来,但古玩店里的变化并不很大,两侧依旧整齐地安置着几架刻镂精细的桃木柜架,上面摆放着各朝各代的古物。当然,一楼的古玩大多半真半假,主要都是用来蒙那些暴殄天物的暴发户和外国佬的。真正的行家和老主顾来了都直接奔二楼,二楼的古玩可都是真品,而且有不少还是稀世罕见之物。
我径直向里面走,大厅中央,萧叔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太师椅上,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面前的八仙桌上摆开了一套雅致的茶具,闻这飘来的熟悉的茶香,应该是他最爱的上品铁观音。萧老头子鼻梁上挂着一幅老式的厚圆片眼镜,身着青灰色长袍马褂,由打胸前的衣襟里悬出一条金灿灿的怀表链,添透出一种民国老先生的气质。这老厮左手盘着他的文玩核桃,右手掐着烟斗。许是屋里光线较暗他没看清我的脸,把我当做客人了,满脸堆笑地朝着我说,“这位先生您...”
我深知萧老头子“推销”能力的厉害,及时地打断他说,“得了吧萧叔,你看我值几个钱,把我卖了换你店里这些宝贝吧!”
萧老爷子,本名萧天启,京城古玩界里数一数二的大师,也是个绝对老奸巨猾的正牌奸商。只要是到他店里的有钱的客人,不留下点钱财来是决计无法脱身的,不到你心悦诚服地掏出银子来,他那一脸老狐狸式微笑也绝不消失。再怎么厉害的主顾,他都能驾驭得游刃有余,任你怎么奋起抵御,他自百转千回、处变不惊。一手老珠算盘打得出神入化,写账划账更是得心应手,店里千百件古董无论新旧大小真伪他都“刻骨铭心”,随便挑出哪一件他都能给你“自数家珍”。我从小到大没少往他店里跑,小时候闲得无聊,缠着他给我讲他那些古董的来历,后来长大一点了,懒得去了,他倒反过来主动找我去当托儿。想想这些年他东吹西诌的故事千千万,可讲了这么多,愣是没有一个重样的,他这满嘴飞天书的能力着实令我惊以为奇,与此同时,我也算是发现了萧尊那一张“好”嘴皮子练就的根源。
萧叔往下按了按眼镜,露出眼睛来看我,“哦,是你小子。”
我满脸无奈地说,“萧叔,你又是不近视又不是老花眼,带着那么个酒瓶底儿反倒看不清了吧?”
他不以为然地又把眼镜推回原位,“这是行家人外修,你懂什么。”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我家那混小子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结果这小动作却被萧叔尽收眼底。他“哼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子八百年不来一次,来一次准没憋好屁。上次来是为你女朋友的事,这次呢?是来给小王八蛋求情的吧?”萧叔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
“嘿嘿,叔,您看他也老大不小了,您就别再体罚他了,他也挺后悔的,回来的路上一直跟我表决心来着,您看......”
“先甭废话了,你让他进来,别跟门口戳着,再挡了生意。”萧叔抬手一指,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萧尊低着头、拖着步子从门外慢慢地蹭了进来。
萧尊走到我边上,不敢抬头,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玉石呢?”萧老头子开门见山,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异常,与往日奸猾吝啬的感觉大相径庭,我不禁咽了口唾沫,心说萧叔这是要暴怒啊。
“在、在我这儿呢。”萧尊急忙回答道,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快被他捏出水的玄武玉石,埋着头走到八仙桌前,双手将玉石递了上去。
萧老头子一把夺过玉石,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举起玉石对着太阳光审度了半天,见玉石完好无损,才谨慎地将其收入长袖中。他看着跟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屋内的萧尊,杀气腾腾地斥责道,“哼,你个小王八蛋总算还没骗我,不然,这玉石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他娘的死不足惜!”
萧尊偷偷瞄了他爸一眼,小声说,“不敢。”
萧叔几步走回屋内,坐回到太师椅上,又自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恢复了之前淡然的姿态,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对萧尊说,“罚你一周不许出屋,另外,这个月的零花钱,免了。你小子他娘的就该给我长点记性!”
“啊?!”萧尊听说不光被禁足,就连仅有的三头五百的零花钱也没了,不禁叫道。
“啊什么?”萧老头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出来我听听?”
“没没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萧尊被瞪得直发毛,连忙摆手答道。
萧老头子罚得差不多了,总算消了火,说,“这还差不多,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偷东摸西的,老子就把你那双贼爪子给剁了!”
我在一旁听得直想笑,萧叔这一套暴力威压的教育方式还真是一点没变。想着,萧叔忽然望向我,问,“你女朋友她家那房子置办得怎么样了?”
我笑笑说,“装修得差不多了,过段时间就搬进去住了,她妈让我好好谢谢您呢。”
萧叔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的茶壶,兀自喃喃道,“二十七了,也该成家了...”然后脸色一下子雷阵雨转晴,老不正经地露出和萧尊一样的涎笑,说,“打算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
他问得十分突兀,我也不知该怎么做答,只支吾地说我们还年轻,这事儿不着急,她妈那边刚稳定下来,怎么也得明年再说了。
萧叔掐着烟斗抽了口烟,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成家的事儿多上上心,你们俩的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了。你条件也不差,她们家的房子还是咱掏钱给置办的,虽说是五环开外,但也有一百多平,北京这房价谁都心里有数。咱这么大聘礼都下了,她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点点头。萧叔起身,活动了下腰背,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人老了,坐时间长了都发累。小子,好容易来一趟,晚上就甭回去了,咱爷仨弄几个菜,喝点儿酒。”
我估量着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儿,就答应了。
黄昏时分,萧叔留下萧尊看铺子,他自己带着我一路闲逛来到大栅栏,到一家全聚德买了三只烤鸭,回来的路上又去超市买了一箱青岛。晚上,萧叔早早地关了店门,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我们在二楼的私人客厅里摆席畅饮。萧尊不胜酒力,两瓶即倒。剩下我和萧叔来摆平余下大半箱的酒。我先敬了萧叔一杯,萧叔难得地露出豪爽的笑容,拍拍我,说,“
你小子,行,有你爹当年的风采。”
“我爹?...”
“嗯。”萧叔望着面前的酒杯,面露怀念之色,“你爹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我逼着你从小习武,给你找各路的有名的武师,就是希望你能像你爹一样。只可惜,他走得太早了...”萧叔说到这儿,再说不下去了,举起杯,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萧叔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恨意和凶光,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却清晰得感觉到了这瞬间的变化,他恨恨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他顿住,我惊诧地看着他,过了几秒,他才僵硬地笑笑,说,“早晚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去了,我只希望,你和萧尊能有个好前程。萧尊不懂事,你比他大半年,该算是年长,我要是哪一天走了,他就得靠你来帮扶照顾了。”
我给萧叔续上酒,说,“叔,别这么说,您才正值壮年,提什么走不走的。萧尊是有点小毛病,但是他够聪明,肯定能继承您的本事。”
萧叔又干了一杯,眼神开始迷离了起来,想必是酒劲儿提上来了,他叹了口气,失神地说,“可以的话,我倒真不希望他继承我的本事。”
“为什么?”我疑惑道。
“呵,古玩这东西,挣得是死人钱,要不是因为这东西,我们也不会...不会...”
“不会什么?”我开始觉得萧叔似乎话中有话。
萧叔并没能说下去,他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我伸手想去扶他,可他却直挺挺地趴倒在餐桌上了。我试探地推推了他,结果回应我的只剩下老头子响起的鼾声,而一旁的萧尊早就滑到桌子底下不省人事了。我起身,发现自己也开始眩晕,于是趁着自己还有点意识,把萧氏父子俩连拖带拽地都扔进卧室,自己把客厅的沙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倒了上去。
半醉半醒之际,忽然听到楼下的卷帘门有响动,我努力地想翻身起来,却发现酒劲儿上来,已经晕得天旋地转。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打量着我,无奈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欧阳哥,我爸是不是又拐带你们喝酒了?”
声音特别的熟悉,我费力地抬起眼,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清秀的脸庞,眉宇间缠绕着不满。我迷迷糊糊地问道,“是萧岚回来了吧?”
“嗯。”萧岚道。
“你哥和萧叔我都安顿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罢,我昏然睡去,余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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