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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监考一结束，简秋直奔三楼教导处，“娜娜，有四年级的样卷儿没？给我看看！”穆娜冷嘲热讽的递过样卷儿，“你快看看吧，这可是高人出的试卷儿，你也开开眼。”简秋展卷儿，一口凉气儿没把自己憋死，问穆娜，“四年级就出完形填空？！这是初中的题型，市里的学生也未必能做对，咱这城乡结合部的试题要考清华北大呢？”
“这算什么？”穆娜一把扯过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就先别看题出的简单还是难，你看看这排版，图片儿都小指甲盖儿大，密密麻麻的印成一片漆黑。考了一个小时，我是楼上楼下不停地跑，连猜带蒙。”
简秋脸愁云，“我一听见让唐僧出题就觉着准没好儿，果不其然吧，小学生的卷儿，出这么大题量还非要挤在一张纸上。他应该看看昆山、清河的试卷儿，对比一下啊。”
“你看看这个听音选择，给了三个国家的国旗，英国、美国、加拿大，唐僧他老先生念了个香港。我估计他是拿着加拿大的国旗当紫荆花儿使了，不认识你说话呀，书上现成的，我给你翻译。”
穆娜说话从来都是稳中有平，可观中性，简秋还没见她如此激愤过，不过换成谁，只要领教一下林教研员的出题水平，那谁都得疯了。简秋怅然，“这人均就得丢两分儿啊！”
“你就知足吧，你们四年级还算好的。你再看看三年级和五年级的卷儿，那错误率，真是高山仰止。”
“都有错？！这题是怎么出的，他不看书啊？”
“书？人家唐僧一个半月前就跟我借了全套的。”穆娜从桌上扯过五年级的试卷儿，“你看这个连词成句！”
所谓连词成句，就是把一句话随机打乱成无序的单词，让学生排列顺序，整理成语义通顺的句子。简秋低头看了半天，my,is,factory,mother.这排列完只有一种可能：Mymotherisfactory.(我妈是工厂。)，简秋将信将疑的问穆娜，“Mymotherisfactory？”穆娜被气得一个劲儿的在地上打转转，“对呀，估计他妈就是工厂！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句子！我转考场的时候看了看，学得差的是想也不想就写上去了，反而歪打正着，那些学得好的看出来不对劲儿，不停地改，反倒都改错了。”
穆娜气鼓鼓的坐在那儿，冷不丁一拍桌子，“不行！我得找校长去。”简秋赶忙拉她回来，“你这是怎么了？别吓人了。冷静冷静吧，你去找校长说啥？怎么说？告诉校长堂堂高新区英语教研员儿不但是个唐僧，还是个棒槌？”
穆娜默默的叹了口气，“你看吧，明天六年级统考，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毕竟是毕业考试卷儿，怎么也得比咱这卷子好些吧。”
穆娜鼻子里冷哼一声“但愿！”
简秋也没了脾气，蔫儿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一护士，能出题已实属不易，你还要求什么。只是可怜了英语组，忙活了大半个学期，领导跟你要成绩，却是这么个结果，只能祈祷学生们都有神助，否则辛苦都要付之东流了。
（二）
虽然英语毕业试卷儿仍然有错漏，所幸不多，也就算是将就过去了。六年级的毕业考向来是换校监考，集中封卷儿，集体流水判卷儿，和一般老师们没什么关系，剩下的就是校内判卷儿了。张灼一开始判卷儿就不停地咒骂抱怨，“这出的是什么题，他就别在这儿误人子弟了。别人辛辛苦苦一学期，全被他的大脑缺氧毁了！”
“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穆娜手里不停，话里有话，“以后可有你骂的时候呢！”
“我真就纳闷儿了！”张灼越发来了劲儿，“他一男护士，英语是个半吊子，课都不会讲，只会充大瓣儿蒜，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连个考试卷儿都不会出，就这样还当教研员儿，天底下教研员儿都死绝了啦！？”
简秋一句话也不想说，一是觉得再恶毒咒骂也于结果无异，再就是觉得，老师和学生永远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位，无论政策怎么变，规则怎么改，你只有接受的份儿，与其谩骂，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校长让我通知你们，”估计穆娜不想听张灼在那儿杀猪一样的嚎叫，转移了话头，“如果有那考试成绩实在不行的，看看体育咋样，体校和咱们挂了钩，要每年过来挑几个踢足球的。学不成就推荐走，省的到时候影响排名。”
简秋无奈的笑了笑，“我说‘国足’怎么出不去呢，原因在这儿呢！咱国家这教育有意思，体育好的都是文化课上不去的，学习好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球技好坏咱不懂，动不动就被爆料出手打人、语出不逊啥的，不是素质问题是什么？小学毕业就拉去踢球，最基本的文化素养都没有，将来只能当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机器，能走长远那真是稀罕。”
张灼倒是不以为然，“人家不喜欢学习，还不让发挥特长？出去踢球总比在外头修车强。”转头问穆娜，“一个班能报几个？我们年级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傻子，快让选去，我是一天也不想要了，竟给人拉分儿。”
“这个没名额限制，但你选出去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踢球也得要脑子，特别傻的，估计还得给你退回来。”
张灼轻蔑的笑，“聪明的早学成材了，还用他们挑？”
简秋有点儿担忧，“学生这么小，他们懂得什么未来前途，万一被挑准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你以为这种事儿是学校就能做主的？还得征得家长同意才行。”穆娜顿了顿，“不过一般成绩不做主，如果考不上个像样的学校，到时候在社会上瞎混，家长一般还是比较认可这种出路。说不定还能进了国家队，那就是出人头地，鸡犬升天的好事儿了。”
简秋默然，理想与现实永远都是遥不可及，需要搭建桥梁又是那么耗时费力。往小了说，教育不过是个体对个体，传授知识而已；往大了说，教育也可以是改变命运、兴邦富国的大事业。一个复杂的系统，无论你想让他向哪个方向发展，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却离你所期望的结果相去甚远。
（三）
丫丫期末没考好，开始的时候，司云燕的内心还有些纠结，不过很快就想通了。女人嘛，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基础长相差不多，懂得时尚，再把自己打扮得有品位些，不需要多高学历也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司云燕觉得，女人是花儿，钱就是阳光雨露。所谓时尚，不过是银子堆出来的，只要用钱磊，乞丐也能变公主。不过要真打算钓金龟婿，那得一笑值千金。学习不好没关系，不会打扮不会花钱可就是前途无路的问题了。所以自己决定这个暑假对女儿言传身教，内外兼修。一家三口港澳台、新马泰，司云燕是身心舒畅，愉悦轻松，感觉以后不再逛街都知足了。
开车去单位的路上，司云燕嘴里还不停的哼曲儿，一进学校大门，心口立刻压了大石头。一群人围着郝艾谈笑风生，不就是拿了个爱马仕的包，暴发户就是爱显摆，更郁闷的是，这世上的势利眼在哪儿还都不缺。
“郝艾，你这包是爱马仕的？”司云燕笑容可掬，“挺贵的吧？多少钱？”
“两万五，在香港买的，比内地便宜点儿。”
“我有一个高仿的，”云燕笑了笑，“我看着和你这个也没什么区别。”
郝艾毫不设防，“嗯，其实你不说高仿谁也看不出来，都差不多。”
卢之芳识时务的冲司云燕笑，“司校，吴校现在还没来，我想跟你请一会儿假，去医院做个检查。”
司云燕立即敏感的盯着卢之芳的肚子坏笑，“你不会是又......”众人立刻把注意力都转到卢之芳的肚子上，卢之芳不言而笑的默认了，众人道喜。司云燕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蔑笑卢之芳真成了生孩子机器，这还不到一年又怀孩子，她的子宫利用率还真是高。
环视一周，老师们到的差不多了，看看时间，司云燕招呼众人去会议室开会。自己一直心照不宣的重磅消息，估计不一会儿会上就会公布了。早一周，吴雅欣就通知自己又要分过来一位副校长顶替曲洁的空缺。其实校长已经成灾，何须再分来一个，不过又是那个领导、大款的亲眷，想找份儿既清闲又体面地活儿干，就谋划到这儿来了。
虽然自己今天的位子也是老公努力的结果，但至少自己是一线干上来的。看看福山的领导班子，除了吴雅欣不说，人家的实力确实在那儿，像钱瑞她们，哪个不是靠关系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学校也成了官儿太、商太们的集中营了。没什么真本事的，都跑到学校甚至教育局里瞎指挥。
司云燕冷冷的坐在那儿，看会议室里聊性十足的老师们，不禁有些可怜他们。一个个儿的都是劳苦大众，到头来，功劳是领导的，苦劳是自己的，有了罪责害得替人扛着。幸运点儿的遇个明事理的领导，还能得口顺气儿，倒霉的，那就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了。
（四）
吴雅欣最近一直忙着给儿子办理出国手续、打点在国外的吃住，学校的事情全权托给了钱瑞和司云燕。豆豆高考成绩比孙山都差了一大截，谈了很多次，孩子只想学做西餐。朋友介绍了几个性价比好一些的学校都在国外，本不想让孩子离自己太远，怕他越发没了约束。但要真打算学地道了，也只能出国。吴雅欣现在面对孩子，只要能跟自己平和的说几句话就行，实在也不奢望别的了。
孩子在国外一切步入正轨，自己这个当妈的也就把心放下了一半儿，至于三年后回来再如何，自己实在无力多想。如今也别管是自己的教育有问题还是孩子本身有问题，走一步看一步，能让自己操碎心的，这世上也就是他一个了。
终于能把精力放到工作上了，吴雅欣突然觉得有点儿麻烦，三个副校长，如今这世道变得也快，怎么突然活儿还不够分了呢？司云燕是管理体卫艺和德育工作的，钱瑞主要负责的是教学，这个新来的董君不能就这么一直空挂着。自己问来问去，她以前也就是管管学校的人事，没什么特长，看来只能让她分管后勤和安全了。中性、无具体职能，又不可或缺。
吴雅欣拿起电话，“云燕，你找两个男老师过来，咱们把办公室倒换一下。你和钱瑞、董君来我这屋，我去你们那儿，不然你们三个人坐不下，又不能再单独腾一个办公室出来。”吴雅欣犹豫了一下，“董君在不在，你让她过来一下。”
“吴校，你找我。”听董君说话的音量和速度，就知道是个性格柔和的人。
“啊，我是想跟你说一下今后的工作。这几天你一直负责后勤，学校的清扫用具还有教具什么的有没有缺项？”
“我看了看，也问了他们一下，”吴雅欣是个快人快语的，听董君说话有时候感觉呼吸困难，只能深吸一口耐性子听。“应该不缺什么，”董君依然故我的弯弯绕，“但好像也不富余。”
“什么东西不富余？”
“嗯---好像，就是，那个，每个班里都配了两块儿小黑板，查了一下库房里就剩下一块了。”董君捋捋头发，“还是块儿坏的。”
“哦，”吴雅欣又长出一口气，“那就你联系再买几块儿，完了报给财务就行。”
“还有。”
董君的慢悠悠彻底把吴雅欣的心闪着了。“还有？”
“还有脸盆和墩布也得买新的了。”
“这个开学就应该买呀，你没买？”
董君悠悠的点了点头，“没机会跟你说，就还没......”
“这种事情不用跟我说，”吴雅欣打断董君，“你买好直接报账就行！”
“那我现在就出去买？”
看着董君一脸无辜，吴雅欣彻底晕菜，“嗯，那你先把这事儿给办了，其他的再说吧。”
看董君的样儿，估计在家也是个油瓶子倒了不但不扶，看见还得跳过去的主儿。又多了一个受调教的！
（五）
吴雅欣在局里揽回个主办英语‘讨研课’的活儿，司云燕直接推给了董君。这种费事不讨好，麻烦没赚头的活儿，自己向来是碰都不碰的，她吴雅欣为的是扩大学校影响力，办好了是校长个人政绩，跟自己半点儿关系也没有。更何况这个董君看着就是一壶温吞水，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溜溜。
司云燕很清楚这几天钱瑞也在拉拢董君，自己倒是先下手为强了，只是这个董君如果不是装天真，那就是真无知，难不成是大智若愚？自己已经明示暗示了很多回了，都是石头扔进了深井，没了踪影，不过日子长着呢，何愁探不出个深浅来！
“云燕，”董君说话的调调总是那么四平八稳，再火烧眉毛的事儿，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那绝对跟三黄片儿一个效果，“他们这个英语课是全区的？”
“那不有通知么？”司云燕装着很忙的样子。
董君翻看着电脑，“嗯，新发的通知，不是全区的，改全市的了。那得去一楼的多功能教室呢！那儿好像没桌凳吧？”
“嗯。”司云燕暗笑，倒要看看你怎么裁度！
董君慢悠慢悠地，“那该怎么办呢？”
司云燕差点儿背过去，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你还真赢不了她，连个损人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钱瑞倒是不失时机的献殷勤，“我看操场后头库房里有以前替下来的旧桌凳，找几个六年级的学生搬过去就行。”
“库房里头的都是以前的木头桌凳，没几个好的不说，这回讲课，来的可是全秋田市的英语老师，门面上的事儿。县城都不用木头桌凳了，你现在搬出去，掉价！”
“那你这个能耐人儿倒是给个主意！”钱瑞理儿不服，气儿不顺的白了云燕一眼，“新桌凳那都是可丁可卯的人手一套，去哪儿找多余的？”
司云燕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搭理钱瑞，直接冲着懂君，“问问英语组讲课打算用哪个年级，让第一节课的班级提前就把桌凳从班里带过去就放那儿别动，轮班上课，四个班总能替换过来。你还得准备听课老师的凳子，用旧的不好看，你找几个稳妥的学生，去四楼电脑室搬，那儿的凳子小巧，不占地方，也好排放。”云燕瞄了钱瑞一眼，略微得意，“你再跟教研打电话问清楚大概有多少老师，得预备几十个凳子以防来的人多不够用的。”
董君如领法旨的在本儿上做记录，时不时的小鸡啄米般点头，司云燕心里估摸着，这董君看来是个有头无脑的，将来少不得拿她当枪使，得让她依赖自己，才能更好地听话。云燕很庆幸钱瑞是个有勇无谋的火药桶，再换二一个，也显不出自己的重要性来。
“你还得嘱咐给班主任准时带学生过去，”钱瑞在那儿帮着董君查漏补缺，“讲完课换班的时候学生从哪儿进，从哪儿出都得安排妥当。”
云燕的踱出办公室，自己很自信董君到头来还得找自己。有一个很重要而钱瑞却一窍不通的问题，那就是讲课用的喇叭。那么多人挤在多媒体教室，没有话筒简直就是笑话，而自己和这些设备打交道的时间可比她钱瑞当校长的时间长，怎么能把落后的音箱和现代化的电脑连接，就连电脑老师都得请教自己呢。
走廊里，云燕碰见匆匆忙忙的简秋，笑着打趣，“Miss简这次可要在秋田市露脸了啊！”
“司校你还拿我开玩笑呢，我正找你呢，我后天讲课得用一下学校的‘小蜜蜂’（随身扩音器）。”
“这个啊，”云燕怡然自得的指了指副校长办公室的门，“你得找董校长，她全权负责这次的活动安排，所有器材都归她调配。”见简秋风风火火的冲进副校长室，自己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哼着小曲儿往操场上溜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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