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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进入五月，很多家长的神经都随着高考的临近而高度紧张，吴雅欣就是其中之一。很少下厨的她，决定抽出这个周末的时间给儿子做顿像样的饭，当然，最主要的，是想借着饭桌的轻松氛围再给儿子紧紧弦儿。
当年自己还是一线老师，辅导儿子的功课从来都是剑拔弩张。在学校里骂别人的儿子笨，回到家看见自己儿子犯的错比白天骂的学生更愚蠢，心里那股无明业火就浇了油似的直往上窜。吴雅欣从一线教师干到校长，任你多难缠的家长，凭你多懒散的老师，自己都能轻松搞定不皱眉头。可真要自己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和儿子谈谈，那是毫无底气的心虚。
吴雅欣很清楚自己一直在找借口逃避和儿子的正面接触。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什么，主要是害怕把母子关系搞得更不可收拾。在单位，自己是杀伐决断的校长，事业有成；回到家，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准一个亲妈和儿子的相处之道。代沟家家有，自己的特别深。也曾后悔当初的争强好胜没能让自己和孩子有更多的闲暇时光相处，现在一切井然，孩子却拒绝和自己交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祖宗说的过的话，大有深意！
吴雅欣一大早就在菜市场里转悠，估摸儿子的胃口，寻思考前的营养搭配，买个菜竟然费了俩小时。紧赶慢赶，进门已经是十一点多，推开儿子的房门，还在睡觉！吴雅欣悄悄退出来，站在厨房里不停地平复自己马上喷薄的怒火，快高考了，孩子的心情很重要，别跟他较劲，我是成人，我是他妈，我是校长。就算现在把他赶到书桌上，心不在书上也白搭。干活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自己平心静气，谈话才能效果最佳。
“豆豆，起床吃饭了！”吴雅欣拉开窗帘儿，推了推儿子。这孩子身体是满壮实，自己已经推不动了，一米八二的大个儿，比自己整整高一头半，真是有小不愁大。“快刷牙，都正当午了，”吴雅欣立刻警醒的自制了牢骚，“我给你做了糖醋小排，还有小葱豆腐。”
三哄四骗的总算是坐在饭桌儿上了，看着儿子密密一头乱发打着卷儿，想起老公也是一头总也弄不服帖的自来卷儿，可这性格，属实是跟了自己牛拉不回头的倔。
“豆豆，最近复习的咋样？”
“还那样儿！”儿子倒是毫不客气，一刻不停的往嘴里刨。吴雅欣耐住性子，“有没有觉得特别难的？比如化学和物理，我听你们老师说......”
“你怎么又去找我们老师？怕别人不知道我有多笨啊？”
“豆豆，你怎么说话呢！我关心你的学习是我的责任，我尽职尽责也错啦？”
“你没错！你啥时候错过？你是真理！”
“豆豆，”吴雅欣感觉心脏跳得厉害，尽量平稳气息，“我是想跟你平心静气的谈谈，马上高考了，我着急，你得理解我！”停顿了几秒，见儿子没知声，吴雅欣放缓语气，“我知道你不大爱学习，但现在的社会就认学历，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话是这么说，但事儿就不一定能那么做。现在但凡正经点儿的单位都要求本科学历，你好歹也得念个大学吧？我也不是要求你考清华北大，211工程，甚至一本我也不要求。哪怕咱上个三本，再或者专科都行，将来找工作面儿也宽不是？”
看儿子仍旧沉默，自己更加语重心长，“做父母的，都是真心为子女打算，不图回报。我们有没的那一天，将来生活好了、歹了都是你自己受。再说，这学习也不是给我和你爸学，那是给你自己学呢！”
“行了，我又不是你学生，你教育完没？”
“豆豆，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体谅父母心呢？”
“我体谅你，谁体谅我？从来都是那一套，当训学生似的训我，白天在学校已经听够了。你不是说了么，学习是学给我自己的，那想学成什么样就得我自己说了算。你说不图回报，哪儿来那么多要求？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学习还要逼着我学，说是社会大环境，其实是怕我考不上你吴校长的面子挂不住吧？口口声声替我考虑，你从来只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安排别人，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的真实感受！”
儿子腾地站起来，几近怒吼，“我一次次原谅你们的两面三刀，还指望你们能真心理解我，但你们总是让我失望！你们以爱的名义安排我的吃穿，安排我的学校，安排我的兴趣爱好！连我喜欢篮球鞋还是足球鞋都得你们说了算！我根本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一个傀儡！现在你们觉得控制不住了，感觉恐慌了？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是个活人，不是僵尸，把你们那些自私的虚情假意收起来，你们这种爱太可怕，快把人憋死了！”
儿子摔门跑了，留下吴雅欣一个人，别人都说自己轻易不露悲喜，但面对儿子，自己却软弱的可怜。吴雅欣有些晕，感觉身上的血直往脑袋里涌，手脚发麻，却控制不住的抖。想张嘴说话却是发不出声儿。脑子里嗡嗡直响，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呆呆的坐到夜幕低垂，才反过神儿来，急急的拨通老公的电话，“李刚，豆豆跟我吵架跑了，现在还没回来。”吴雅欣终于控制不住的抽泣，“你快找找去吧！”
（二）
简秋十分恼火的把书摔在餐桌上，自己简直就没法和林沐这样的神仙沟通交流。他也真是闲的没事儿干，非要搞什么‘讨研课’（讨论研究课）？还不如叫‘讨厌课’！
通知下达到学校，英语老师们都头疼跟他打交道，前所未有的争相让贤，最后竟把自己给让了出去。这下可好，林教研员三天两头的给各个学校承揽‘讨厌课’的老师们开会传授经验。
“如今这个课改（课程改革），”林沐说话越来越有领导范儿了，“我们这次讨研课就是要跟上这股潮流。我们教研员假期去了华东师大和上师大学习课改，受益匪浅。”天知道你们是去观光的还是去学习的，简秋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咒怨，唐僧却毫不知情的继续絮叨，“你们这次的课讲得要有新意，跟得上潮流！”
“林老师，讲课还能跟潮流？”简秋一看这接茬儿的主儿就是个新人，没领教过林沐的套路。唐僧他老人家是你越反驳他，他就越跟你较劲，废话说的越多，耗时也就无止境。如果你打算速战速决，少让自己的身心受操磨，那就最好闭紧自己的嘴，他说什么你点头就对了。
“怎么不能跟潮流？”林沐果然来了精神。简秋她们几个老玉米，早已把他摸透看熟，时日久了，开会难免有些乏味，唐僧总觉得不过瘾。不时地往教师队伍里注入新鲜血液果然有些好处，你看看，终于有人搭理他了。
“林老师，我觉得讲课这种事儿，既不像服装设计，又不是唱流行歌曲，有时候得传承经典，不能随大流的总变。既然很多年都是这样讲的课，那证明是经验的积累，经过前人反复论证过的正确方法。”
“你听听你的论调，”林沐眼里金光一闪，像是凭空捡了五百块，“你新来的吧？哪个学校的？”
“北清。（北清小学）”
“不错！”林沐环视众人一圈儿，心得意满的笑了，“新人总是有新的，激情的火花迸发出来，”唐僧满意的点着头，“很好，很好。”老玉米们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一下痛苦的眼神，看来今天得耗时静坐聆听唐僧高论。
“但是，新老师总是容易犯这样的错误，那就是固守陈规。这是最可怕的、也最要不得的。什么叫破旧立新啊？不破旧，怎么立新？什么是立新啊？那就是创新！怎么创新啊？那就得跟着流行趋势走！”
“那林老师，现在的流行趋势是什么？”简秋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这丫头咋这么执着呢？
“你看，你看，你看，我刚才已经讲过了，一看你就没认真听！”新人疑惑的看看众人，一脸迷茫。唐僧更为得意，“老师们，尤其是新教师，得学会听话。”
见众人沉默，林沐打开一个黑皮笔记本，翻了翻，“课，得讲得和以前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你这节课就算是讲好了。”唐僧喝了口水，“你比如，别人讲课先讲单词，诶？那你就不要将单词嘛，你先讲课文或者先讲句子，这不就是创新了！？”
新人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刚要张嘴，又噎回去了，估计也发觉自己刚才冒凉气儿了，屏气凝神的听林沐白活。
“你再比如，别人导课的时候唱歌英文歌，你就来个日语歌，那评委们肯定是眼前一亮，对吧？比如讲一年级的课，别人都不讲书写，那你给学生们讲，这就是你的亮点！”
“林老师，”新人再次没忍住，“可是国家颁布的一年级课标（课程标准）里，不要求学生书写，容易和拼音混淆。”
“对呀！那你能教好才是本事！这就叫创新啊！”
简秋彻底崩溃了，林沐喋喋不休的胡说八道了一下午，眼看要下班儿的点儿了，还不见他有收工的意思。自己真希望能像《哈利波特》里的人，也用魔法给自来个大脑封闭，好歹少受些摧残。五点二十五，林沐终于看表了。
“快下班了，估计你们都忙。改天有时间，我也请你们出去吃个饭，咱们也增进一下感情。”众人嘴上客气的应承，手里却是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若不是怕这么高的楼层跳下去摔残，估计人们都直接从窗户逃了。
“其他人就回去吧，你留一下。”林沐指着新人，新人立刻受惊大于受宠的表情，苦不堪言有无借口推辞，只好怏怏的重新坐下。林沐每回絮叨这么久基本就意兴阑珊了，今天难得有个新人，看来是要单独授业了。
“你是北清的？”唐僧和蔼可亲的竟然破例给新人倒了杯水，“你叫啥？没结婚呢吧？”老玉米们早就溜之大吉，简秋估计这个新人受过这回刺激后，再与唐僧过招定会聪明不少。
简秋呼哧带喘的回到家，夏语已经在做饭了。看简秋怒火中烧的架势，习以为常的笑问，“唐僧又给你们传经布道了？”被夏语这么一问，简秋反倒放了气似的一笑了之了。
（三）
司云燕学习归来，神清气爽。门房签到，发现指纹机升级刷脸机，心里暗骂，准又是钱瑞那个多事儿的出的馊主意。顶头儿见吴雅欣站在校门口视察，满脸堆笑，“吴校，这么早？”吴雅欣似乎没什么精神，“回来了？学的怎么样？”
“挺好的，听了九节课，都是教授专家，受益匪浅。我已经把资料整理好了，这个周五的教研活动，给音体美组的老师汇报一下。到时候校长也听听？”
“嗯，行。”
这大清早儿的，不知道吴雅欣是哪根心神没搭对，领导心情欠佳，自己最好还是夹着点儿尾巴。转头见卢之芳冲自己热情招手，慢条斯理的挪过去，“我几天没见，你可是瘦了不少，减肥了？”卢之芳一发不可收拾的笑，“哪用得着减肥，一个大的不够，再加上个小的，想不瘦都难。”
“孩子多大了？”
“六个多月了，这几天正学坐呢。累人！”卢之芳往司云燕身上打量了一番，话题一转，“你这学习可是学好了，都变上海美人儿了。裙子和鞋都是新买的吧？人家大城市的东西就是洋气，还得你这样的好身材穿才趁。”
司云燕边和卢之芳寒暄，边往后头操场上巡视去，不免众人围观热议，心情大好。坐在办公室里，就着沏好的茶吃早点，不免觉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有九，活在当下还是对的。就说卢之芳，明显这二胎是冲着儿子去的，结果还是个闺女。嫁在村儿里，那肯定是不得儿男不罢休，少不了还得再来一个，生孩子这种苦，谁愿意多来几次，倒是自己这样轻松惬意。
走廊里争吵声回荡，司云燕放下早点，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两位大主任为抢一个实习生面红耳赤，就那么点儿资料，谁也不想干就都让实习生干，推来抢去成什么话，也不怕吴雅欣听见给自己找堵。司云燕悄悄退回办公室，若无其事的插上耳机，如果吴雅欣周五真去听自己的汇报，还得认真对待一下，做个PPT比较正式。不大一会儿吴雅欣就把自己召唤过去，今天老大心情奇差，这二位大姐实在是闲的没事儿往枪口上撞。
“实习生是你给分配的？”吴雅欣的语气明显比平常生硬很多，司云燕为免城门失火，陪着小心应承，“嗯。”
“这两个实习老师你怎么分的？”
司云燕看了一眼，“这个小张是分在四年级组，因为是学英语专业的，是简秋带着。小高是分在二年级组，数学专业，二年级两个数学老师一起带。”
吴雅欣冲两个实习生，“好了，你们先忙你们的吧。”等实习生出去，吴雅欣用少有的高音量，爆发，“这两个实习生都不是教导处的，你们俩有什么大活儿干不完非要扯上他们？干工作都是自己分内的事情，谁不是一大堆的工作？”
“吴校，昨天我儿子发烧，没法加班，今天就要根本干不完。”
“干不完那是你自己能力不足，谁家里没点儿事儿？都像你这样推在别人身上，拿着学校还怎么运转？这是这学期有实习生，那要没有实习生还都别活了？！”
司云燕躲得远远的，生怕溅到自己身上火星子。这俩活宝还真没眼力劲儿，硬在精煤上浇汽油。也难怪她俩，如今这实习生抢手得很，判作业是实习生，考学生是实习生，判卷子也是实习生，就连写教案，有的人都让实习生代劳，老师们如获至宝。至于这整资料，基本都是应付检查，无关教学，无关奖金，无关个人荣辱，大家更是天经地义的都推给实习生们了。
“司云燕！通知给所有老师，以后谁也不许用实习生！他们学校规定一周上一两次讲台，我看一次就够。什么作业、教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给你们面子，你们倒是越来越不当回事儿了。”
（四）
凌晨四点，吴雅欣大睁着眼睛蹬着天花板。最近自己总是一到白天就缺精少神，去局里开会都能眯瞪一觉，下定决心晚上好好休息吧，天一黑，自己的大脑就跟上了高速路似的，飞奔狂转。知道的说你是思虑过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刚从西半球回来，每天跟这儿倒时差呢。
自己家里那摊子破事儿就别提了，眼看六年级毕业考，教育局突然通知从今年开始高新区的试题正式交由区教研室出。按道理各个区里初中小学的期末试题，本就应该由各个区教研室组织。但高新区是成立没多久的新区，近几年忙着发展经济，教育一直是个缺口，往年都是借用昆山、清河两区的试题。如今要走正轨，虽说是好事儿，可老师们已经习惯了昆山、清河的试题，谁又能摸清这新组建的教研室是个什么套路。
吴雅欣倒是不太迷信什么猜题、押题，但也很清楚每个人都有他出题的侧重点。毕业考不比别的，教育局最终是要总排名的，如果老师们的复习跑偏，人均损失一分儿也会输的很惨。司云燕昨儿特意告诉自己李晓梅已经请过教研室的人吃过饭了，有时候自己还是很佩服李晓梅的手段，虽然爱搞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只要能干到一定得位置，不管哪方面，总有她的过人之处。自己一直都对这些旁门左道嗤之以鼻，我吴雅欣干到今天靠的那是脚踏实地的努力，不屑如此。
侧耳听见豆豆上厕所，吴雅欣的神经更是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和儿子吵完，别说缓和，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整的。如今这孩子真是大了，想法多，神经也敏感，自己真是该使的招数都用尽了，怎么就换不回这小兔崽子一点儿感恩呢！吴雅欣回头看看鼾声震天响的李刚，轻轻翻了个身，心里叹息，教育孩子这事儿压根儿就指望不上，虽说他生意忙自己也理解，可孩子变成现在这样老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味的纵容娇惯，真不知道他有没有替孩子的将来打算过。自己不就说了两句，豆豆竟然买火车票跑回他奶奶家去。李刚更会省事儿，直接给他妈打了五千块，把问题留给婆婆解决去了。
吴雅欣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五点半了，天色已经微微范亮。最近自己疲惫不堪，这家里单位两头重担，也真是把自己压得够呛。今天上午可得买点儿安神的药了，在这么下去，非把自己拖垮了，学校还指着自己转呢，豆豆的事儿也还得自己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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