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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师的职业病之一就是表达欲过于强烈，尤其在憋闷了一个暑假后，整个会议室已经变成了大型养鸭场。吴雅欣一边等着司云燕清点人数，一边看着笔记本儿犯愁。一开学就有七个人请了长假，都有着若不准假便有失人性的理由。这满满一屋子的人，安排课程却是捉襟见肘的感觉，说给谁信呢！
看看表，已经不早，吴雅欣清清嗓子，“知道老师们一个假期不见，有很多话说。但是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安排，抓紧时间开会吧！”看众人安静下来，继续，“今年有三个老师请产假，两个老师请了病假，还有两个是家里父母亲病了，请了事假。这七个老师请的都是长假，大概下学期才能上班儿，所以这学期在人员安排上肯定要有变动。不论你的工作量是多是少，学校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要有怨言。你有你的困难，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咱们舍小为大，尽量克服一下。下面就让各个口儿上的校长、主任们安排一下这学期的工作。”
吴雅欣听着中层们安排工作，脑子里却在不停的琢磨儿子班主任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心中不免叹气，自己身为一校之长，可以让一个学校运转的井井有条，却管教不好自己的儿子。都说医人不自医，吴雅欣倒觉得这教人的也鲜有能教好自己孩子的。
自己在工作上那是绝不愿落于人后，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儿子却是好不跟，偏偏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小时候还有个活泼可爱的样子，说一句听一句。如今也不知道这叛逆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翅膀硬了，任你百般打骂也好，说教也罢，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根本没法沟通！
吴雅欣也反省过，可能是自己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有失陪伴，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没有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的打拼，何来这个小兔崽子如今的生活水准。总觉得宁可自己辛苦些，能给孩子的未来铺垫个好点儿的基础，如今看来，这份儿苦心是绝对白费了。
小升初靠的就是自己的门路，初中毕业又是花钱找关系才勉强有个学校念，如今眼看还剩不到一年就高考，还整天泡在网吧里。为这事儿，自己堂堂一个校长，不知道挨了他们班主任多少骂。现在也不指望他成龙成凤，别给自己惹事儿添堵就烧高香了。
司云燕轻轻碰碰了吴雅欣，“吴校，都安排好了，看您这儿还有什么事儿呢？”吴雅欣回过神儿来，迅速的翻翻笔记本，“今年教育局规定，要新开设两门儿副科：‘民族与团结’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体怎么上，回头教导处等所有科目安排好再插到校本课程里。上这个课，是因为某些势力的原因，这个老师们肯定也有所耳闻，平时班主任也要强调给学生们注意安全，村里的人口杂，一旦出事儿，谁也交代不了。”
（二）
简秋下午叫来两个家长谈话，老师是老一套，家长也是老一套：“别的还凑合，英语我们确实是辅导不了哇！”，简秋也懒得和他们理论，归根结底还是出去补课。
简秋记得自己念小学的时候跟本不知补课为何物，如今却成了所有学生的家常便饭。送走家长，简秋很疲倦，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说些违心的话。孩子成绩不好只能让家长出去补习，好像成绩就是决定学生命运的一切。事实上那个分数又能证明什么？如果学习和兴趣爱好相背离，如果学习必须以痛苦为代价，如果学习最终只是为了那个分数，简秋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学生能学到什么。
何云霞翩然飘进来，看她脸上的笑意就知道肯定有什么‘惊人内幕’了。不等何云霞张嘴，简秋先发制人，“又有什么新闻发布，赶快说吧！”何云霞抿嘴笑笑“你说话真是噎人。我就是告诉你咱学校来了个高材生，分到你们英语组了。”
简秋心里漠然，车慧愤然辞职，自力更生的开补课班去了，英语老师人手告急，再分配一个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可新奇的。倒是今天中午自己和车慧闲聊了一会儿，感慨良多。
车慧开在学校对面的，与其说补课班倒不如叫托管班儿更确切。中午、晚上管两顿饭，附带补课、辅导作业。对于整日忙着打工挣钱又回家没准点儿的学生家长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救星。车慧的托管班里可谓人满为患，简秋瞅着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学生问，
“你看着他们不闹心？”
车慧拍着自己的肩膀哈哈大笑，“我跟你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见他们就跟仇敌，恨不得把书塞进他们嘴里。如今出来了，才有心情欣赏他们的可爱呢。”
简秋看得出车慧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并非因为她现在挣的钱比在学校挣得多。更主要的，恐怕是车慧找到了自己一直期待的那条出路，充实自足而问心无愧。简秋真心佩服车慧的勇气，也为自己的不敢放手而羞愧。也许终有一条路是属于自己的，也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吧。
“人家可是研究生呢！”简秋被何云霞神采奕奕的小道消息拽回办公室，“以前是三中的，听说压力太大，总怀不上。婆家可是大有来历，为了传宗接代，一直想给她找个清闲的地方，这回车慧正好给人家腾地儿了。”
简秋笑了，“想找清闲的地方应该回家，咱们这个活儿就轻松？”
江萍打趣道，“简秋，你可小心，研究生分到你们组，有压力了啊！”
陈静刚下课回来，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笑问众人，“什么研究生？”
简秋一脸的调皮，“研究生你都不知道？就是研究完再生啊！咱这样的为什么不是研究生？就因为没研究就生孩儿了。”见陈静笑得无声而灿烂，简秋继续打趣，“你不觉得文化程度越低，孩子生得越早？看看咱们的家长，初中毕业的没几个，不到三十，都是俩孩子的妈了。”
何云霞也呵呵的跟风，“你别说，还真是！这个郝艾，就是这个研究生，叫郝艾。听说都三十一了，还要不上，不就是研究计划多了？”
江萍笑了，“这还是个研究生，那要是博士生，干脆就不用生了，博士生嘛‘不适生’！”接着又感叹，“我看咱们那些家长也没咱们那么多顾虑，三四个的生，放羊式的养，照样每天乐呵呵的，也没那么些思虑。”
徐涛正判卷子，突然插嘴，“那是啊！他们是没思虑，把负担都加在咱们身上了！只管生不管养，你瞅瞅，讲过的题，让家长检查改错。问她一个班有多少女生，硬是给我算出来二十一点五个。你说这家长是怎么检查的？看都不看就签字！这人还有算半个的？我是给他算屁股啊还是算脑袋啊！”。众人一笑了之。
（三）
吴雅欣拿着浮山小学教师一览表，油笔不停地在几个人名上画圈儿。开学这么久，两个班主任仍旧悬而未决，让人头疼。班主任这个活儿没人愿意干，有人跟自己抱怨，说班主任挣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是卖白面儿的心。前后已经找了五六个老师谈话，个个都跟你打太极。
卢之芳刚休完产假，李晓梅早就跟自己打了招呼，让多多照顾，只带课不带班。原本是不想卖她这个面子，但假期人家从村委会给自己拉来了两万块的赞助，粉刷校园又出力不少。就算是礼尚往来也不得不考虑了。
如果让徐涛接班主任，刚刚工作一年的小丫头，又有点儿太过激进，沉稳不足毛躁有余。何云霞岁数大了，心思依然不在工作上自己是知道的，带着两个班的数学，再兼顾一个班主任，只能是顾头不顾尾的，也难。如果是简秋，四个班的英语课再加一个班主任......来来回回就这么几苗人，想要面面俱到肯定是不可能，关键是得有说服别人不能推脱的理由才行。
吴雅欣低着头研究了片刻，拿起内线，接电话的恰巧是简秋，吴雅欣语气温和，“简秋，你来我办公室一下。”简秋的语气迟疑，带着明显的疑惑。吴雅欣放下电话已经在打腹稿了。
“校长，你找我?”
“嗯，我想跟你说这么个事儿，”吴雅欣单刀直入，“卢之芳刚休完产假，一班没人带，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态度都不错，所以打算让你接替卢之芳带班。”
“我？校长！我从来没带过班呢！而且我还有四个班的课！”一切正如吴雅欣所料，笑了笑没说话。“我不行吧？！”
“谁也不是天生当班主任的，干上这活儿自然就会了。如果学校人手够，肯定不可能再给老师们增加负担。英语老师任务重，这个学校也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自己克服一下。再说，如果要评职称什么的，没有带班经验可是很难评的。”
见简秋没说话，吴雅欣有了八成把握，“你干了一回老师，没当过班主任，对你的职业生涯不也是一种缺憾？”
“校长，不是来了个研究生么，能不能给我减一两个班的课啊？双班数学都不带班主任呢，我这四个班英语还带班主任啊？”
吴雅欣目光狡黠，“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她刚从中学下来哪儿能让她上手就接正经班？都以为小学好教，中学老师未必就能教得了。还不知道课能讲成个什么样儿，观察观察再说吧。”看简秋表情不服，安慰道“你现在是学校的中坚力量，这四年级是极有可能被抽到统考的，学校也是相当重视，哪能儿戏，来个人就让带啊？等下学期人手足的时候，就给你解压。”
（四）
简秋一进办公室，何云霞拍手大笑，“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中奖了吧？！”简秋苦笑叹气。何云霞更是意气风发，像是准确预测了彗星撞地球的时间，简秋觉得何云霞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我就说，你肯定是老大的不二人选。不过也用不着愁眉苦脸的，一个月多挣二百多呢！”
其实简秋的内心并没有脸上表现得那么痛苦不堪，自己工作至今，因为学校里英语老师的稀缺，还没机会让自己体验班主任酸甜。所以老大给的这个任务，无关钱多钱少，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走马上任第一天，首先要整治一下这个班的虚浮矫情。简秋打心眼儿里讨厌嘴上抹蜜，手里没活儿的人，虽明知这种人将来也许能在社会上混的不错，但终究眼里难容沙子。
“姜一辉，体育委员除了体育课需要整队，一天两次放学都由你组织。别跟我说谁不听你指挥，有问题只能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我就换个能干这活儿的人。陈倩楠，纪律委员就是要保证课前班级纪律，预备铃一响，我再听到班里有动静那就是你的责任。哪科老师如果有事儿晚来或者没来，各科课代表负责去叫或者到办公室通知我。你作为纪律委员只需要管住班里就行，不要越权！”简秋知道这陈倩楠平素仗着自己聪明伶俐深得老师喜欢，总是有点妄自尊大，不放心又叮嘱“你管纪律不代表你可以超越班里的规矩，同学们安静不下来只需要喊一两声就行，如果还有说话的就交给我处理。”有面向全班“我现在强调的如果有谁违反了，我是不会客气，每个人都要遵守班级秩序，明白了没有？！”
干了这班主任才明白，有些时候自由这个词，面对如此众多的学生就必须抹杀掉，否则那将是无法收拾的混乱。精雕细刻，是要以降低产量为代价的，可既然一定得批量生产，那就只能机器打磨了。
简秋曾经很是对学校里不少班主任的做法有所保留，认为他们的很多做法是在抹杀个性。但如今看来，要管理四五十号学生的班级的确需要更多的强调集体意识。自己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培养合作意识的同时却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个人所长的方法。
中午放学，简秋静静躲在楼梯口巡查，学生们显然没有无师自制的觉悟，于是简秋出其不意的突然出现在学生面前。趁学生还在好奇自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空挡，早就抓了几个典型，训诫一番，并警告“你们都不想早点儿回家吃饭？张一辉在喊队的时候，我不希望再看到踢打嬉闹的情况出现，能做到么？”看着他们乖乖就范，简秋心满意足。无论怎样，暂且抛开一切烦心的琐事，和孩子在一起，至少是轻松自在的。且走且看吧！
（五）
考试于学生来说是如临大敌，对老师的煎熬也不小。简秋每每监考总是开水烫屁股似的不停的溜达，实在累了，就在最后一排站定，有利于观察整个班级的异动。
低头扫一眼学生的试卷，来了兴致，也检验一下自己的数学功底还剩多少。填空题：一锅每次可烙两张饼，两面都要烙，正面需要3分钟，背面1分钟。请问三张饼最快（）分钟可以烙完？以前还笑话学生考试掰指头，现在自己也是直翻白眼儿，立刻对学生同情不已，不容易啊！
算了半天，简秋不住感叹，自己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饼，竟然不知道烙饼还能有这么大学问。不过要真烙起饼来，如果每张饼的薄厚不一样该怎么算呢？又有谁烙饼的时候在旁边摆个计时器的？卖大饼的人不需要计算，也懂得怎样干活能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谁又会笨到在干活前先列个竖式的？
见一学生在草稿纸上不停地计算，忍不住问“你会烙饼么？”被问的学生立刻一脸无辜“啊？！”简秋重复“你会不会烙饼？”学生尴尬的要哭，觉着这个监堂老师肯定有毛病，这儿考数学呢，问这么不三不四的问题，又不好不说，眉头紧锁的嘟囔“我不会，我妈会。”简秋笑了，赶紧拍拍他的肩“没事儿，答题吧！”
简秋常以数学白痴自居，从小就对数学有天然抗体。记得自己最头疼给水池放水，俩龙头一个出水一个进水，还非得把水池装满，这不是浪费珍贵水资源是什么？要是自己会算这种题，简直就对不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
简秋总在想，学习的最初动因应该是为了解决生活的基本困难。比如怎么按照面积算出需要购买瓷砖的块儿数，可以看懂进口商品的使用说明书，能根据安装说明组装器械。可现在看来，所有生活中需要的知识都被学校当做基本常识忽略掉，而所有学校圈定的重点知识都是生活中无法运用的笑料。纯理论与纯生活从教育的初级阶段就被根本的对立了。
考试结束，徐涛迫不及待的询问学生的答题情况，简秋淡淡的“我觉得咱们学生很可能不会烙饼。”徐涛极为紧张“不会？！我这道题讲了不下十数遍！”简秋笑了“答案倒是算对了，不过真要烙饼，肯定不是熟不了就是得烙糊了。”徐涛立着眉毛迷惑。简秋解释“你想啊，要想烙三张饼用的时间最短，先烙两张饼的一面儿，3分钟。”徐涛点头，简秋继续“然后把其中一张饼拿出去，另一张翻面儿，再放一张新饼进锅，一分钟后，烙熟的饼就只有一张。拿走烙好的饼再把先前烙了一半儿的饼放进来，这会儿功夫，那张烙了一半儿的饼很有可能已经凉了，如果厚度再不合适，油温过高，那岂不是会半生不熟？”
徐涛听完简秋的话愣了半天，突然狂笑不止，涕泪横流。擦干眼泪，徐涛丢下一句“Miss简真逗。”进班里询问考试情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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