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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到毕业季,都是吴雅欣最头疼的时候,除了要为毕业考试成绩操心,学生们的青春期的荷尔蒙早已蓄势待发的有些失控了。
“车棚东北角儿最严重,已经开天窗了。”李浩连咳带喘的声音让吴雅欣也由不住不停地清自己的嗓子,皱着眉头问李浩“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是什么东西砸坏的?”
“工地上铺地基的石头,有几块儿就掉在车棚的地上。昨天保安也没看清是谁,不过今儿一早我调了监控录像,从隔壁村民家二楼的窗户上扔下来的。”见吴雅欣没吱声儿,李浩补充道,“我刚打听了,那个房子是租出去的,正好是六一班一个学生家租的。家长说昨天晚上跟着六二班的两个还有六年四班的一个学生在家里耍,没注意这群小子们干了点儿啥。”
李浩站在边儿上等指示,吴雅欣思索了一会儿,“自行车棚就是点儿石棉瓦,不抗折腾。既然是学生损坏了公物,那就得叫家长赔了。家长那边儿我来协商,你联系一下工人,先换结实点儿的顶子吧,也该修整了。”看李浩忙活着,自己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六一班是车慧的班主任。”
吴雅欣记得秋田曾经也实行过小学六年制,但也仅限于铁路学校。如今所有的小学生都要念够六年,实在是有些违背身心成长的速度。大部分五年级的学生都已经进入青春期,六年级就更是就已脱离了小学生的稚嫩。看着那些身高树大的小伙子、高挑丰满的小姑娘,吴雅欣简直不能把他们和小学生相提并论,一个个倒更像是不定时的易爆品,谁知到下一分钟会给你出些什么乱子。
即是叛逆期,又是毕业季,吴雅欣需要老师们时刻都得保持警惕。拿起内线电话,“钱瑞,通知六年级班主任开会。另外,你准备两节青春期教育课,主要讲讲青春期的生理变化和发育,顺便增强一下学生们爱校护校的意识。给六年级的男生和女生分开上。”
敲门,乌压压十来个人把校长室堆得满满当当。吴雅欣放下电话扫视了一圈,立刻明白来意。脑子里迅速寻找对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哎呀,这是有事儿?”
“校长,去年我们让您给递交的诉求书,到现在也没个信儿,我们过来问问。”车慧永远都是那么莽撞冒失,相处了这么久,吴雅欣发觉这个人看似牙尖嘴利,却是个没脑子的猛张飞,经常被人灌几句迷汤就勇往直前。
吴雅欣扫视了一圈没见张灼,暗自笑了,这些小年轻还挺敏感,已经把‘内鬼’踢出去了。这样更好,正中了自己的下怀,逐个瓦解最能消弱力量。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如果你们着急,我可以帮你们再问问。你们可能也听说了团一中的解决方案,确实给他们解决了部分编制,但人家都是有理有据的。招聘来的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骨干教师这些都是有的,免费师范生也是有的。但人家手里都有红头文件,你们有么?”
沉默,吴雅欣很满意自己的处理效果,微笑着扫视了一周,语气更显关怀,“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你们看去年团一中闹事儿闹得火热,你们可知道有好几个挑事儿的老师已经被公安局抓了?诉求是没错,但他们主动联络了学生和家长,把事态严重化,这就是严重的干扰社会治安了,甚至还有可能上升到政治层面。这胳膊永远也拧不过大腿,你们还都太年轻,哪儿知道这里边儿的轻重。”
车慧看了看众人,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顶,“当时招聘我们的时候,招考简章上说的很清楚,签订的是‘聘用合同’,可现在给我们的是‘劳动合同’”。
“具体这些合同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是学法律的,不清楚,但你们要是觉得合同不对可以不签啊?到现在才说合同不对有什么用?”吴雅欣的语气里充满了权威。
简秋突然发话,“校长,‘聘用合同’是事业单位专用的,‘劳动合同’什么单位都能用,我们现在和洗盘刷碗的临时工签的是一种合同。当初招聘我们的时候,局长也答应给编的,当时承诺只是时间问题,可我们也等的时间太长了。如果当初就告诉我们解决不了,趁年轻我们也还能另某个出路,耽误了我们将近十年,现在只能任人宰割了。局里趁着假期,单给团一中解决了,把我们撇开,这是不是就表明,我们这一批人都被骗了也只能吃哑巴亏呀?”
吴雅欣有些恼火了,“局长答应你们的,那就去找局长去!”说完有些后悔,便改口,“局长空口说的话你们也信?你们就算闹到省里,没有红头文件也白搭。你们不想等,其他人不都在等,单就你们等不了?”见众人不知声,缓和了语气,“我给你们再问问,就算没结果,工作也还得干。现在找个工作很容易?一个月挣一千的人多了去了,都像你们这样还不过了?!”
吴雅欣安慰着众人离去,心里打着鼓,这刚消停没几天呢,这股风儿啥时候才能抽过去!局里也真是有意思,要不就给个明确的态度,这咸不咸淡不淡的算怎么回事儿!?
(二)
何云霞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和老公收拾行囊,准备去北京给孩子看病。儿子的囊肿已经在秋田第一医院做了切除手术,这才二十几天的功夫,鼻子又见肿胀,竟带着小半个脸都有些变形。
“秋裤带了么?”
“五黄六月,带什么秋裤!?”老公不停地提醒,让自己更加心烦意乱。何云霞有时候总有种错觉,自己和老公真是投错了胎,本应是女人小心在意,经营算计,在自己家,全都被老公包揽去了,自己反倒活像个爷们儿似的不拘小节。
“儿子做完手术肯定体虚,我这不是怕他受风嘛!”
“他这个破身体都是被你和你妈给娇惯的!你看看他现在那样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哪像个后生!?”每每自己发牢骚,老公都是默然接受,“你妈倒好,明明知道他手术后忌讳辛辣刺激,还偏偏尖椒炒肉!”
“这不是儿子好吃这一口儿么!”
“他喜欢就由着他啊!他喜欢吃糖你妈就紧着气儿的给,你看看他现在那一嘴的烂牙!他喜欢打游戏,你就给他钱去网吧,你再看看他那双死鱼眼,才初中没毕业就八百度,就他这样,估计也考不上研究生,不然还不得瞎了!”
“那你嫌我们不会管孩子,你来呀!你不是管都不管?还不如我们呢!”
老公的反驳立刻点燃了何云霞的炮捻儿,“我要不是进修文聘错误了时机,他还不至于成这样呢!”自己的胸脯子剧烈的起伏,“我白天上课,晚上回来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又洗又涮,有蒸有煮,你在哪儿呢?啊!?每天两手举得比头顶子还高,游出来逛进去,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嘴!”
砰地一声,把两口子着实吓了一跳。儿子听不惯,通常都会以摔门为戒,何云霞下死眼瞪了老公一眼,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上学前,儿子都是跟着婆婆的,可是自从上学起,何云霞不管有多忙都是自己带孩子。头一两年,何云霞明显感觉到老人带出来的孩子很多生活习惯都跟自己不一样,于是不停地矫正他那些诸如随地吐痰,饭后袖子抹嘴等等一系列的毛病。
也许是带孩子的手法不同,儿子自从跟了自己身边儿,就像是换了水土的秧苗,一直病病歪歪。延续婆婆的习惯吧,又不是我何云霞的作风,看着孩子总病,自己心里又不是滋味。于是每当孩子有个头疼脑热,自己就内疚的直冒火,不但烧自己,还要把老公和婆婆一块儿骂进去。
人们都说老人带出来的孩子内秀,自己儿子绝对是个有力的印证。大小见了生人就往自己身后躲,全然没有她何云霞的落落大方、谈笑风生的样儿,自己是又憋气又无奈。
有时候自己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能说了,儿子就变哑巴了?还是自己太能干了,就把男人惯出个游手好闲来?自己也不是没改变过,就比如打扫家,也曾鼓励老公跟自己一块儿干。可自己真是看不下眼:擦桌子纸擦平面儿不擦立面儿;拖地只管地砖不管踢脚线;说了无数回也毫无改进,与其看着他干活儿生气,倒不如自己上手来的舒心。
“云霞,”这废物点心又来了,“我那个剃须刀的充电器在哪儿呢,我怎么找不着啊!”
果不其然,“厕所五斗柜,从上数第二排靠右的抽屉!”
半响翻腾,“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啥东西都得给你挂在眼皮儿上你才看得见啊”何云霞气不打一处来,“你能找着个啥?!”自己啪的一声把充电器拍在洗脸池上,一眼都没看男人,转身出去了。
(三)
司云燕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油笔,觉得吴雅欣非要别人对一件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情发表意见,实在是可笑之极。云燕瞄了一眼身边的钱瑞,一般情况下吴雅欣总是先询问她的意见,自己还是装无知比较好。
“小司,你怎么看?”云燕没料到老大会不按套路出牌,一阵慌乱。看看吴雅欣,喏喏地“既然车慧已经辞职,就不算咱们学校的老师了。要开补课班是人家的自由,学生家长自己要去哪里补课也是自由,跟咱们学校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司云燕很清楚吴雅欣想听什么,但自己绝对不能踩地雷,于是避重就轻的陈述了一下人所共知的事实。
钱瑞犀利的盯着司云燕,“肯定是跟咱们学校没关系,问题的关键不是车慧跟咱们学校还有什么关系,而是谁这么无聊,一个已经辞职的老师在外补课,非要捕风捉影的说是在校老师有偿补课!”钱瑞向来康强有力,“而且能告到教育局,还是局长本人,这就足以证明这个人很清楚学校的规章制度,很了解学校的人员变动。绝对是内部人所为!”
云燕含笑不答,心想你向来针对我,可你挤兑我有什么用,好像是我给造的谣。既然你能一语中的,直击要害,你是包公、狄仁杰,我就看你钱瑞把这活儿给接了,也给大家破个案瞧瞧。
果然,吴雅欣转向钱瑞,“这个也是我担心的。你私下里查查,就怕是内部人。不团结,绝对是个大问题。”
云燕看着钱瑞吃了黄连的脸,心中轻哼,你在福山才几天,知道什么轻重。车慧对学校再有怨恨,就她那块儿有勇无谋的爆碳,干不出这么细的事儿。再看看车慧开的补课班,就在学校对面儿,租的是谁家的门脸儿?猜也猜个个差不离了。这里头跑不了李晓梅使绊子,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才真是见了活鬼!
吴雅欣这哑巴亏是已经吃了,李晓梅玩儿的这叫日积月累。今天给你个坎儿,明天给你个坑。局里不知不觉就会产生福山自从你吴雅欣接手就麻烦不断的错觉,相较之下,李晓梅就会显得那么的对上有度,治下有方。自己是太了解李晓梅的为官之道了,我司云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浑水还是不要沾染为妙。
“吴校,”司云燕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教导处跟我说复习阶段,除了音体美继续上课,其他副科都已经让给语数外老师们均分了。不过六年级老师还是觉得课不够用,想着下午的托管再延长半个小时,这事儿还得您给拿个主意呢!”
云燕记得一本儿书上说过,就工作而言人分四等:有态度有能力;有态度没能力;有能力没态度;没能力没态度。云燕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有能力的,但至少可以装出个良好的工作态度。面对顶头上司,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给一个点头,说一个‘是’准不会错。
(四)
张灼被正式任命为大队部辅导员,这些天忙着张罗六一节的汇演,走路姿势都轻盈得能做掌上舞了。简秋听她拿腔作势的声调,还真是把大愚若智发挥到极点了。抛开编制,一切都是空谈,难道她张灼真打算用一辈子的临时工换个没品级的芝麻官儿过瘾?
不过私下里想想,即便没有张灼的愚蠢,这些各怀心事的人也很难团结一致。并非所有人都像车慧那么冲动直接,大家都很清楚就算破釜沉舟,最有可能的结局也是我死他活。就像吴雅欣说的,无论是迫于社会压力还是家庭阻力,大部分人还得珍惜现在的工作。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上梁山。
何云霞推门冲进来,“你们听说了没有,车慧辞职啦!”何云霞不失时机的静默了一会儿等待着大家的良好反应。自己与江萍对视了几秒,满眼兔死狐悲的悲凉。简秋只觉得心里沉重,不好说车慧的举动是轻率还是魄力。扪心自问,自己还真是没有车慧的敢说敢为。
简秋自己回忆这些年的工作,老师们把能量都耗费在弄虚作假的填表补资料,和听一场又一场毫无意义的报告、培训上。真正静下心来研究学生,研究教材的时间又被批改作业和试卷占去了一半。人们都在‘不得不’和‘没办法’里拼命挣扎,怎一个累字了得。
简秋最近总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现在干的这份活儿到底有多大意义。更多的时候纠结在自己是不是应该有那么多多余的想法。工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谋生的手段,与兴趣爱好甚至与所学专业都没有多大关联。
何尝不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救得了自己,也解脱众人?真是希望哪天自己能够修炼得法,超脱众生。生活就是如此,就算众人皆醉你独醒,也不至于马上就得跳汨罗江。毕竟,自己拖家带口,现实和理想得区别对待。如今铃声一响,自己还得上课去。
一进班,学生七零八落只剩了小半个班的人在,询问之下,原来是排练六一的节目去了,笑了笑,打开电脑,给学生们放动画片儿看,其乐融融。
“简秋,”何云霞站在班门口招手,“你上课不?不上课我叫两个学生。前段儿时间我请假落的课太多,这两天赶得快,那几个大傻有点儿消化不了,我给他们补补。”
“你叫吧,这人也不全,没法儿上课。”简秋拉着何云霞往走廊里站了站,“我还没顾上问你呢。你儿子的手术咋样儿?”
“别提了,头回在咱们这儿做手术,压根儿就没给切干净。”何云霞唾沫横飞,“还是人家北京的大夫经多见广,我们找的又是专家,人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那这回肯定没问题了。”
“嗯,那是。”何云霞瞅了瞅周围,把简秋脑袋拉低,“我听说你们前段儿时间又找老大去啦?”
何云霞还是那么消息灵通,简秋笑笑默认。“咋样?”
“还能怎么样?”简秋苦笑,“等呗!”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简秋依旧苦笑着摇摇头,何云霞跟着叹息了一回,伸手指指班里,“又聊大发了。”简秋会意的点了点头,看何云霞拽着两个学生奋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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