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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都说三月应当阳春，秋田的春却从来都是不易被人察觉的，只不过碍于月份推移，姑且管它叫春季而已。在简秋的印象中，秋田向来是由冬直接入夏，而夏季的稀缺可怜就像用火柴取暖一样，不抓紧时间，过期不候。
一日之计在于晨，简秋就在这个美好的清晨发愤图强的蹬着自己的‘风火轮’，将一干电车人等甩在身后。匆忙间，还不住看看那些迫不及待的在春寒料峭中展露腰肢的青春一族。禁不住感叹，现在的自己早已青春不再，就像菜市场的现杀牛肉，看着新鲜嫩滑，不过是早已失去血液给养的蛋白质。装扮靓丽，不过是掩人耳目。
一个急刹车，冲进传达室，不错，准点儿到达。气未喘韵，穆娜的声音从二楼直砸下来“多媒体教室听课，赶紧的！”简秋又是一路的狂奔。
区教研室新来的教研员，小眉小眼儿小个子，衣服、头发都一丝不苟，活像是刚被蒸汽熨斗熨过的。“鄙人姓林，林沐。”简秋一口水就要喷射出去，其他老师也都挤眉弄眼儿的暗笑。林教研员已经在黑板上书写他的大名了。
林沐，看见这俩字儿，简秋脑子里立刻响起了一个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爹一定是怕木头太多容易引起火灾，所以特地给他淋了点儿水。
第一节课快下的时候，林教研员的新官儿宣言终于结束，打算开始这节令人期待的示范课。估计是被林教研员的滔滔不绝给唬住了，林沐喊上课，学生全部不为所动的呆坐。林教研员有些无奈“你们老师都没教过你们slassebigang（classebegin）？”一节老师学生都直冒问号的示范课开场了。
简秋问张灼“这个林沐以前是不是学俄语的？怎么英语说成这个味儿？”张灼笑得欢实“人家医学院出身，正宗男护士！”简秋下巴差点儿就掉地上“那干嘛不去卫校，跑这儿瞎白活？”张灼抿嘴儿摇摇头，满脸的妒意，“要做到护士里头英语说得最好吧？谁知道人家有什么来头，不然能混到教研室去？悠闲轻松又实惠多多。”
心疼难忍的示范课一讲就是一个半小时，该班班主任一连跑进来看了五六回，恼火不已。估计没见过这么上课的主儿，一个示范课讲得耽误了这班学生一上午的课程。
简秋抬头见林教研员举着一根手指在太阳穴上使劲儿的画圈儿，做动脑筋状，冲着学生喊“useyouhand！(useyourhead)”不禁郁闷起来，真是不能怪学生们启而不发，老师们听得都是一头雾水。‘useyouhand’（用你手）是简秋这节课唯一听懂的句子了。
穆娜见老师们絮絮不止，低声喝止“你们低点儿吧！也不怕外校老师笑话！这学期有青功赛（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能手赛（教学能手大赛），那可都是教研员说了算，别掉在人家眼睛里！”众人噤声，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
简秋琢磨着去年青功赛的机会是老大犒赏给张灼了，这回总能公平竞争一次了。随后又一转念，自己连个编制都没。里外都没资格评职称的，讲好讲坏又有什么用。
多媒体教室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人气儿，又是刚刚停暖，老师们再有定力，也被这整整一上午的狗屁不通折磨得坐卧不宁了。林教研员终于注意到已至午时，清清嗓子“好，今天上午辛苦诸位同仁们，我们稍事休息，下午进行课改研讨。”一个晴天霹雳，彻底摧毁了人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天上掉下个活唐僧！
（二）
司云燕起了个大早上班，开车拐进村口，被彻底的堵死。不知哪家的丧事，高搭戏台占了半条马路，看热闹的狗和人来往窜梭。司云燕摇下车窗探头张望，俩轮儿的、三轮儿的、再加上四个轮儿的，满满当当寸步难挪。
司云燕倒是不太担心今天的能手赛（教学能手大赛），为了多分一个名额，吴雅欣很地道的把主办权承揽回来。用自己的学生讲课，驾轻就熟。只是如果继续堵在这儿，可要迟到了。有人敲司云燕的车窗，卢之芳灿若桃花的笑“司校，快到点儿了。”司云燕苦笑“前前后后都是车，动不了。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大阵仗。”卢之芳一脸惊愕“你不知道？！是李校他公公没了。”
李校？司云燕蒙了片刻，反过味儿来，是李晓梅。当年李晓梅搬新家，整套的家具都是司云燕老公给托运回来，分文没给不说，还怨怼两块板子蹭掉了漆。碍于卢之芳在跟前，面儿上也不好怎样，惊讶的回应“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真是一点儿不知道。说着忙掏钱包，你上礼了么，我今天讲课没时间去，你帮我稍上。”卢之芳分外客气“哎呀，不用！我先给你垫上，完了有时间再给，你不还得讲课么？”说着冲身后的青年“虎子，你在这儿等着，路通了帮司校把车开进学校里。”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司云燕朝学校走去。
司云燕倒是一直都佩服卢之芳的八面玲珑，暗下决心得多学着点儿。如今自己大小也算是个领导，说话办事再不能似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当了大半年的副校长，很怀疑自己一直追求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时时刻刻都要捉你错处、看你笑话的大有人在。自己是说者无心，话头传上几遍，就成了伤人的利器。
“这村里的路太窄，开车还不如走路快呢！”
“是啊！”卢之芳笑笑“你说这学校，当初怎么就非要盖在村里，白占了村里的地不说，这上学、放学车水马龙，真是太不安全。”
‘白占了村里的地？’司云燕看着卢之芳淡淡的笑，不置可否。对于村民来说，政府给的地价远远不是他们的心理预期，同样是卖地，卖给开发商就要可观的多。司云燕还记得当年村民们为了抗议示威，把学校大门封得出进不得，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动用武警。李晓梅的婆婆出面和教育局达成协议，学校给本村中专以上学历的年轻人提供五个就业名额，以平息民怨。卢之芳便是那五个名额的其中之一。
“司校，去年团一中那事儿，局里说是给解决，有信儿么？”司云燕看见几个评委早已等在楼下，便没心思闲聊，应付着“不太清楚呢，不了了之了吧！”
（三）
周五的教研活动，穆娜格外细致的叮嘱张灼和简秋。“多在其他平行班试讲，把正式讲课的班留到最后，不然比赛的时候学生容易疲软，气氛上不去，很影响比赛成绩。如果有什么意外，比如突然停电或者学生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应变也很重要。”
对于讲赛课，张灼和简秋显然不如穆娜的经验足，把控课堂的能力也相差甚远。教师和医生是很特殊的职业，除了要有悟性，经验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开完会，众人闲聊几句，便要各自回办公室去了。穆娜叫住简秋“秋，你的学困生辅导表还没填呢，电子版在我这儿，你填了还得打印出来。”简秋一脸无奈，不情愿的留下，“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办公室里只剩了她俩，穆娜把门锁上，站在简秋身后看她填表，无意的问“你的课准备的咋样了？”简秋边敲着键盘边苦笑“备是备好了，不过人家林沐说我的教案不行。”
简秋激愤的想起前些天给林教研员送比赛报名表时，给自己的教诲：“通过你的教案，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还太年轻，看问题也太肤浅！”简秋面儿上抽风似的笑了笑，林唐僧又开始了“课不是用来讲的，而是用心去感受的，你说说，从这节课里，你感受到了什么？”简秋瞅瞅这节课，一共四句话：-What’syourname?-MynameisGaoWei.-Howoldareyou?–I’meight.看了又看，不知道该用心感受什么，便摇摇头。
林唐僧来了精神，极其兴奋的开始演讲“你看看你，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过轻浮。比赛，那就是个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怎么来体会这节课。-Whatyouname?是什么意思啊？”简秋刚要张嘴，就被唐僧同志噎住了“你根本不知道！它不单单是问名字这么简单，他有着相当深刻的含义。”唐僧同志停顿了一下，估计是想烘托一下气氛，喝了口水继续“教师这个职业，那要跟演员一样，你站在讲台上自己就要非常激动，你不激动，学生怎么激动？！学生不激动，怎么学得会啊？学生得能激动地站在桌子上，那才证明你这节课讲好了。就像李阳的疯狂英语，你上课，那得满场跑，让学生也跟着跑。什么是自由你懂么？那就是艺术！教育的艺术就是这个意思……”简秋听得直瞪眼儿，坐在教研室的办公室里，聆听林唐僧给自己上了两个半小时的艺术课，并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再不踏进这个办公室半步！
简秋像模像样的把整个过程学给穆娜，两个人都笑得直流泪，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唐僧还是有他的好处的。沉默了片刻，穆娜问简秋“你这次讲青功赛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意思？”
“就直和你说吧，你打算给林沐多少钱？”
“啥？！给钱？给林沐？！”
穆娜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林沐已经跟张灼开口了，张灼给了五百，嫌少。又添了五百，请了一顿饭才消停了。”穆娜见简秋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儿，推了她一把，“你不是真这么天真吧？要想讲到市里，林沐这关你必须得过的，否则你这半上不下的，也就是个区级。”
简秋缓了缓神儿，看着穆娜问“林沐就直接张嘴要的？”穆娜笑的更响了“那肯定不能，但是暗示了。人家肯定也暗示你了，只不过你个傻子没听出来。”简秋愣愣的看着穆娜那么肯定的表情，仔细的在脑子里搜索那天唐僧他老人家的每一句话，真是没听出来半个钱字儿，而且后半截，自己也确实在溜号儿，压根儿没听。“那你说，我也给钱？一千？”穆娜笑了，“这就得看你自己了，我是提醒你，要不要给全看你自己的决定。”
简秋万万没想到讲个比赛还有如此机关，重重的一记闷棍打在脑袋上，耳朵里翁翁直响。穆娜给简秋倒了杯水，缓声缓气的劝“也只能怪你没赶上好时候，去年张灼讲青功赛的时候，教研员还是以前的杨老师。老太太虽然说话严厉，但为人很公道，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杨老师退休了，换了这么个神仙，你也是没办法，咱们就是任人宰割的，是神就得拜。张灼虽然躲过了初一，不也得补上十五？你心里就别那么拧巴了。”半晌，简秋一声长叹。
（四）
吴雅欣站在操场边上巡视学生们早锻炼，心情和天气一样好。如今春秋两季的沙尘一年少似一年，五、六月份便是秋田最惬意的时候。想起每年入冬后，周围民房的火炉烧得尘烟滚滚，PM2.5绝对超标，学生晨跑简直等于慢性自杀。
想想自己刚到福山时的情景，如今的工作已经是顺手多了，自己也发现最近很少回忆高宏的日子了。初来乍到时，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虽然使劲儿提醒自己要干好眼前的工作，却总止不住的回忆起高宏小学的风生水起。经自己一手调教，现在的福山，差不多也是上行下效了。
回到办公室，期中测试的试卷分析已经摆在桌上，吴雅欣认真仔细的研究起来。福山的数学还算过硬，只是数学组的老师们太过强势，挤、占课相当严重，上个学期光是期末复习就印了八十多份试卷。如此操练下去，数学的均分儿是上去了，语文和英语就又落下了。拐腿走路可不行，局里到最后看的可是三科的均分儿。这个问题周五开会得强调强调。
看到英语成绩，吴雅欣头疼了。来福山这大半年，课也听了不下数百节，这儿的英语老师讲课个个都比高宏的强，穆娜这个教研组长也是灵活有方，怎么这英语成绩总是不如人意！是学生不查？高宏的生源还不是一样！是家长不配合？高宏的家长大多也辅导不来英语啊！
不管怎么样，也得想办法把成绩提上来。课上的天花乱坠，成绩差强人意那可是大忌！毕竟局长不会因为学校的课堂生动活泼而夸赞你，却会因为成绩总是垫底而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吴雅欣翻了翻手机，拨通孙敏琪（原万青小学校长）的电话，“孙校长，忙什么呢？！”
“哪有你忙！你这个老校长还要检查一下我的工作是怎么，把高宏交给我不放心啊？”
“真是不放心！怕你比我干的好把我比下去！”
“别给我下套儿了，你这大忙人无事不打电话，说吧，有什么事儿？”
吴雅欣笑了，孙敏琪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性情直爽却不够婉转。也难怪高宏的老师们总跟自己抱怨她管得严而无法了。“我想让福山的英语老师去你们那儿取取经，提高一下。不知道你卖不卖我这个面子。”
“竭诚欢迎！来之前给我电话。对了，你们学校今年青功赛、能手赛全揽，可见你治校有方啊！”
“哪儿呀！”吴雅欣提一起这事儿就犯愁“光能讲好课哪儿行，那得把成绩带上去才是真本事。不然也不用去你们哪儿学习了。”
孙敏琪冷笑一声“你们学校那几个小年轻活跃着呢！好好地工作不干，净整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上学期那团一中罢课，不就他们带的头儿？”
吴雅欣淡淡的吁了口气，现在教师维权就像感冒带传染的，事关人家生计，能忘记？上边儿有命令，下面儿有压力，把个校长夹中间，感觉里外不是人啊！
（五）
简秋上完课就马不停蹄的往儿子的幼儿园赶，昨天还无数遍的叮嘱夏语，送孩子上园儿的时候记得给班主任交保险费。结果他就无一例外的忘到了九霄云外，男人，永远都靠不住！
幼儿园的保安仔细的询问了来意，让简秋填写来访登记。简秋不觉麻烦反而欣喜，公立幼儿园就是让人放心。宽敞的操场，转椅、跷跷板、滑梯、秋千一应俱全，公立园儿的硬件设施就是过硬。走廊里色彩斑斓的手绘图案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温馨。参观了儿子的幼儿园，简秋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选择。就算托人找关系，造价不菲，只要能让豆沙包开心快乐的成长，都值了！
简秋打算偷窥儿子的日常生活，悄悄靠近后门的玻璃，正上课呢。心里暗笑，一群小毛头，坐在椅子上还挺象模象样的。
“老师，我要尿。”
“刚才排队上厕所你怎么不尿？坐下！”老师带着怒气，
“老师，常跃然已经尿裤子了。”
“不许多嘴！她尿裤子又不是你，我让你说话了么？”女孩儿开始哭泣，老师厌烦了，“不许哭出声！再哭中午不许吃饭！”
简秋还没找到豆沙包，却已然听不下去了，退回走廊里看着窗外平复情绪。简秋没有勇气去指责，相反的，简秋理解。自己内心的纠结不过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和一个教师的经验在作怪。
自己也给一年级的学生上过课，那种混乱无序与嘈杂躁动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教学活动。如此大的班容量，如此繁杂的工作，要求一个老师永远都有足够的和颜悦色根本无法实现。
简秋以前也曾思考，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推移，而是一个难度系数表。育人，本应当有纯手工制品的细腻与精良，要求老师有工艺师的精雕细琢。而如今，整个社会都在批量生产，因材施教不过是空挂嘴边而又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
有时候简秋想，是不是一个班的学生少点儿，比如十五个；教学任务实际点儿，比如音体美和语数外同等重要，但不必考试，只需展示；再多给老师们一些自由的教学尺度，不要那么死板教条的严守课标。这样的教学环境，不需要多么高、大、上的硬件设施，孩子们也是快乐的，老师们也应该会是温和的。
“你找谁？”看来已经下课了。简秋勉强笑笑“我是夏小语的妈妈，来给他交保险费。”
“哦，其实下午接孩子的时候带来就行的，不用这么麻烦还专程跑一趟。”老师已经完全没了上课时的盛气临人，简秋宁愿相信她的本心是温婉柔和的。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第二节课快下了。何云霞冲着简秋大声宣布：“有任务！教学计划、学困生计划、学困生转化措施，全部重新打印在彩纸上；教学反思每周一次，打印在A4纸上；读书笔记、政治学习笔记、是党员的写党员学习笔记。”简秋皱着眉头“怎么早不说要？！”何云霞没理会，继续播报“没完事儿呢！写一千五百字的读书心得，电子版、纸质的都要。期中考试的试卷分析每班一式两份，各年级综合一份。周三下午三点，教育局报告厅培训，请全体教师准时到场。”那个心啊，拔凉拔凉的。
简秋还是学生的时候很羡慕当老师的爹，没作业，不用担心考试成绩，站在讲台上动动嘴即可。等自己干上这行才明白，除了上课、考试、判作业，需要完成的资料无穷无尽，等着你的培训种类繁多。最让简秋郁闷的是，其他学科的青功赛均在这一周竣工，而那位阆苑仙葩的林教研员独独另辟蹊径，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青功赛同课异构活动。自己真是哪根筋搭错了路，争取来这么个二万五千里的比赛，如今是已上了贼船，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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