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供暖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暖气终于呈现出了喜人态势。说不清是烧锅炉的人良心发现,还是天气真如报道所称是个暖冬。吴雅欣立在办公室窗边儿,吹着茶叶,忆起自己小时候的冬天,那真是隔门叫狗,鼻涕不等落地就已经结冰了。
到福山就任已经近两个月,情况远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乐观。福山小学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是体卫艺工作搞得轰轰烈烈,教学工作虽不拔尖儿也算优秀,所以觉着应该是个很好带动的团体。因此,当初局长找自己谈话的时候,虽然有些不舍高宏,(也肯定不容自己不舍)毕竟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团队,共同成长十三年,但局长的话却也多少弥补自己的不舍得。
“这个,福山小学,可是这个,咱们区数一数二的学校,当然,也是这个,局里重点培养的,这个种子学校。你也知道,这个咱们区,虽然这个经济在市里还能排得上号儿,但这个教育嘛,还这个很不稳定。你是这个咱们校长队伍里的,这个佼佼者,这个福山交给你,我们也是这个,经过了这个深思熟虑的,毕竟,这个你也是,这个久经考验的老人儿……”
如今看来,局里让自己来福山接受考验,还真是深思熟虑过了。单是走马上任头一天,九个教导主任就把自己着实吓了一跳。这是神马情况啊!更别提工作划分的混乱与相互推诿了。就连学生校服定错,需要退换这样的蝇头小事儿都要拿来烦人,渐渐觉得福山并非传闻中的肥肉,更像是烫手的山芋。
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福山的问题简直是错中复杂。体卫艺工作之所以响当当,并非全校精诚合作的结果,而全靠曲洁一人独挑大梁。文化成绩更是难说,一个期中考试,就发觉老师们习以为常的虚报成绩,欺上瞒下。表面看来,福山的老师都是一副低眉顺眼儿的笑模样,可办起事来就不那么好打交道了。比如上周的中层会议,自己刚提议每周五下午都要进行教研组研讨活动,主任们就很快赞同的表示早就应该这样办,但是还要顾及老师们的感受,工作了一周,好容易有个下午学生不在,应当在周五下午给予适当的休息放松。提议隔周教研活动,隔周工会活动。如此的‘支持’你校长的观点,再遭到反驳,吴雅欣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再看看家长,时不常的就会跑到学校,因为诸如运动会要求穿白鞋买不起,孩子被同学欺负了等等此类事情喋喋不休,而且立时三刻就要见校长。这种事情在学校天天都会发生,可吴雅欣还没见过如此群体性无理取闹的。想想李晓梅的来历,自己又有多少暗亏是吃在她身上的,这又有谁知道呢!自己干校长十三年,也算是经过些风浪的,可是如今要尽快理顺这些关系,颇有些心有余力而不足。
自己突然想起了什么,打电话叫来总务处后勤主任李浩,(总务处还有安全主任胡飞)“李老师”,吴雅欣向来说话开门见山,“咱学校厕所的水压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总是压力不够,男厕所我不太了解,反正女厕所的水,流的总是太小。学生、老师们都不方便,你找个时间给看看能不能修!”
李浩五十出头,圆头圆脑,皮肤黑的发亮,常年吸烟的黄牙,七零八落的歪在嘴里,一张嘴,浓重的老白干儿味儿让吴雅欣眉头微微一皱。
“校长”李浩的福山土话味道浓且口齿不清,吴雅欣费力的辨认着发音,“那个泵早就快报废了,我修不了,要想压力大,那得换个新的。”
“那现在这个泵以前修过没?”
“哎呀!校长,这个话我不好说,我也是最近才管事儿,以前的我可不知道。人家李校长可没你这么重视我。”
吴雅欣听着李浩不知是在抱怨谁的语气,沉思了一会儿,“这样,钱的问题我跟财务说,你先去问一下买个新的需要多少钱。等需要工人换的时候,你给盯着点,这个事情就你负责。”
李浩嘴里囫囵了一声算是应下了,掉头往外走。吴雅欣又叫住他,“李老师,以后上班儿时间就别喝酒了。一个对身体不好,再一个,学校是个特殊工作环境,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吴雅欣的语气是柔和的,却给人以毋庸置疑的压力。
李浩回头看着吴雅欣温和的表情,似哭似笑的哼哈了几声,张着嘴正打算要说啥,被冲进来的张灼用门撞倒在地。吴雅欣忙起身欲要搀扶,张灼尖叫起来,“哎呀!李老师,真是对不住!”已是管不得李浩自顾自的站起来拍灰,冲着吴雅欣喊“吴校,六年三班有个学生跳楼了!”
(二)
时值上课,吴雅欣和张灼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吴雅欣迅速的在脑子里过着,六年三班,司玉燕的班主任。头也不回的问张灼“学生现在怎么样?从几楼跳下去的?”
“躺在地上不能动了,脑子还挺清醒,看着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从三楼到二楼的转换平台上跳下去的。”
说话间吴雅欣已经到了事发地,曲洁、钱瑞连同司玉燕焦急的张望,等着她这个一校之长来主持大局。经验告诉吴雅欣,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作为这个学校的最高领导,自己绝对不能慌。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情况咋样?通知家长没?”
曲洁冲着在不远处打电话的钱瑞点了点头,“正联系着呢!我们也不敢乱挪动,看看联系完家长是怎么办呢。”
司玉燕此时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因为慌张羞愧,脸色红润得直渗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刚从楼上摔下来。说起话来都谨小慎微的结巴了,“校长,要不要打个120?”
“不行!”吴雅欣果断的否掉了她的提议,“打120动静太大,你还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班学生跳楼?”司玉燕立即像是被勒住了脖子般噤了声。
此时钱瑞已经打完电话走过来,“联系好了,家长一会儿就来学校。”
吴雅欣略微思虑了片刻“家长来了先带到我办公室,我带家长去医院。”转脸冲着曲洁,“曲洁你开车,你和胡飞、李老师(李浩)把这孩子送到三医院,这么冷的天儿,不能就让学生这么躺在地上,不是个事儿。找个硬木板什么抬上,别再二次伤害啥的。”冲着贺东胜(音体美教研组组长)“你们体育器材室有什么能用的没?”
贺东胜想了想“有软垫子,中间夹几根单杠应该行。”吴雅欣看着几个男老师跟着贺东胜往器材室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有几个没课老师站在楼上观望,好在大部分师生都在上课,天气冷,学校外面的也没什么行人,必须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钱瑞,你挨个办公室转一遍,排查一下安全隐患,顺便告诉知道这件事儿的老师,绝对不能对外宣扬。校内不许讨论,校外更不可以,好在这会儿没几个人知道,都是中层干部,”说着环视了几个老师的脸“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七手八脚的把学生抬进车,吴雅欣对曲洁说,“花多少钱你们几个先垫着,回头学校给你们报,重要的是学生得没事。我处理完这边儿就过去,我这儿还有点儿,以防万一。”曲洁很明就里的接过钱包,安慰吴雅欣,“有结果我就给你打电话。”
吴雅欣打发走曲洁和钱瑞,冲着蔫儿在一边的司玉燕“你跟我来!”
(三)
办公室里都是嚓嚓的判作业声,不时地总要夹杂着作业本被愤怒撕掉的断裂声。
“学校就是这样,活动花样翻新,领导面上有光。一个文艺汇演把学生魂儿都勾走了!”许涛抱怨着,“你看看这作业写得,根本就没过脑子。问他有几个书包,他老先生给我算出3.5个,我倒是想问问他打算去哪儿给我找那半个书包呢!”
众人笑了又笑,陈静用她独有的一板一眼的缓慢语调叹了口气“咱们是城乡结合部学校,生源都是打工子弟,先不论品行、成绩,光看看咱们学生,用蓬头垢面绝对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卫生状况。就连作业本儿上都满是油渍斑斑,有时候那个垃圾箱味儿还有油烟味儿真的是特别刺鼻。”
江萍难得开口“其实也不能怪学生,家长没有教育的概念,整天光顾着挣钱。我们班好多学生中午都是自己做饭,有的还得给弟弟、妹妹做饭。就凭这一点儿就比市里的孩子强。家庭环境不好,谁也没办法,挺多好苗子,如果培养培养,肯定差不了。”
“真是的!”说到家庭环境,何云霞又来了精神,“你看那个杨辉,这么冷的天儿,还光脚穿着个薄球鞋。看着就冷啊,他那个妈是个后妈,嫁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带着个小的,根本不管他。他爸又是那么个酒鬼,真是可怜哦!”等了半响,何云霞见没人接话茬,便笑指着隔壁班,“你们听听,啥时候上咱们的课有这么高的热情的?还是人家音体美受欢迎吧!”
简秋就常常后悔自己当初选错了专业,经常和夏语抱怨,“我当初就应该学美术。你看,语数外是肯定累死不讨好了,成绩不靠谱,一切都是零。体育嘛,冬天冷,夏天晒,个个都是黑炭脸,学生倒是喜欢上,自己太受罪,太不划算。音乐呢,除了得搬手风琴或者电子琴比较费劲儿外,还得忍受学生七声二气的嚎叫,太痛苦。就属美术课最好上,拿个什么东西,往讲桌儿上一放,好了,你们照着画吧!又安静,又省心。遇上期中、期末复习,连课都省了,一杯茶水一张报,一天工资也全拿。被问到还会说,不是我不想上课,他们(语数外老师)跟我要,我哪好意思拒绝啊!简直就是爽死的感觉!”
简秋每每发这样的牢骚,在夏语那儿是得不到什么回应的,“当老师多好啊!别的不说,一年俩假期就够本儿了。工作稳定,尤其小学老师,干净轻松!”
自己老公都不理解你,你还要什么自行车儿啊!?简秋最讨厌那句‘尤其小学老师’,小学老师怎么了?小学老师就低级?就没有技术含量?越小的孩子才越难教呢!从易到难容易,从零到有你试试?!就好像给你一个卡通人物,你给它上色很简单,让你在白纸上重新画一个就没那么轻松了。
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车慧带着她高八度的喇叭“你们还在这儿判作业呢?学校都炸开锅了!”
何云霞第一个迅速反应“怎么啦?出啥事了?”那神情简直就像是在问“真的涨工资了?”
车慧一看众人一脸茫然的表情,更是来了精神,故意压低嗓门儿(虽然仍旧很大),“司玉燕他们班出事儿了你们不知道?”又扫视了一圈,渲染足了气氛,“她们班一学生跳楼了!”“啊?”
何云霞已经迫不及待了“为啥?咋回事啊?”
车慧见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珠炮似的“今天上午,司玉燕在她们班上课,那家伙没写作业,好像是没背会课文。司玉燕就让他去办公室给他家长打电话,结果那小子害怕,没去办公室,直接从二楼给跳下去了。学生都跳下去了司玉燕还不知道呢。”
“那学生没事儿吧?”
“怎么没事儿?那么老高跳下去了,尾骨骨折,动都动不了!好在那小子胖,肉厚,没伤到其他地方。家长一开始要告呢,让老大给劝好了。”
徐涛庆幸又警醒,“以后上课千万不能让学生出去了,上厕所都不行,一离开自己视线就控制不住。”
“没伤到内脏就行”何云霞意犹未尽的,“司玉燕不会有什么吧?”
“估计不可能没事儿,这是,严重着呢!而且他爷爷张口要30万,我看小司怎么也得给人家赔十万。不过他爸他妈离婚,他就跟他爷爷住,听说头天晚上被狠抽了一顿,所以听见叫家长才害怕跳楼的。”车慧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不过事儿是在你学校出的,如果是课间,还有点说头,上课期间,怎么也推不掉的责任啦。”
陈静愣愣的听了半天,再次感叹,“老师什么时候也成了高危职业了?”
(四)
将近一个月,吴雅欣都把大部分精力耗在了处理六三班的跳楼事件上。这事儿已经惊动了区委,特别嘱咐要妥善处理。再加上司玉燕的老公是区委郑书记的贴身秘书,处理不当,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吴雅欣特别关照了主治医生陈大夫,只要对孩子病情有益,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倒并非吴雅欣有博大母爱情怀,而是她很清楚,学生身体状况的好坏是自己胜负的关键所在。更何况就目前的病情,无论家长如何胡搅蛮缠的把孩子说成全身瘫痪,死活不肯出院,吴雅欣也很清楚家长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钱。
眼前的困难就是狮子大开口和学校已经所剩不多的经费问题。如果谈判失败,最坏的结果就是走法律程序。当然,如果真到那一步,吴雅欣也不会有什么含糊。学校是一个整体,先不管司玉燕的老公是谁,换了任何一个老师,自己也是义不容辞的站在最前面,把老师们推到外头做挡箭牌,那不是她吴雅欣的作风。更何况,家长闹到最后,也肯定得解决问题,不过是钱多钱少而已。若真细算起来,他家长自身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吴雅欣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儿仔细核对,为了这次会,自己忙中抽空,前期已经足足铺垫了一个月。单是中层会议就开了七次,细化工作、明确管理范围,制定绩效考核、考勤制度。这回,自己下定决心要改掉福山各自为政,懒散无为的坏毛病。这个六三班事件也许就是个契机,塞翁失马,遇到事儿得看你怎么看待了,有时候就是要有化被动为主动的能力。
卢之芳敲门进来,笑着问,“校长忙着呢?”
“啊,进来吧。看你都走不动路了,几个月了?”
“八个半月,马上九个月了。校长,我约好下午做产检,跟您请个假。”
“行,去吧,倒也没什么事儿了。”
“还有,校长,”卢之芳边说便递过一张信纸,“办准生证的证明,得要学校公章。”
吴雅欣接过证明,认得是司云燕的字,“小司怎么给你手写?打印的不是更正式点儿?”从抽屉里摸出公章,眼睛又停在纸上,“初婚二胎?!”抬头半笑半惊,“你这要的是老二啊?我还不知道呢!”
卢之芳略显羞涩,“嗯,我老公他们家一直想要个孙子。”看吴雅欣迟迟不盖章,赶紧补了一句,“我倒是一直也想要个男孩儿。儿女成双好啊!”
吴雅欣笑了,卢之芳显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我见过你小叔子,而且记得你有姐姐,还有个弟弟,你这准生证能办下来么?”
“能!这个我们村里就负责给办呢!”卢之芳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现在村里哪家不是两三个,我这还算好呢!”
吴雅欣笑着盖了公章,“我看你这精神劲儿,像是男孩儿!”
卢之芳立时笑得春光灿烂,“是么!?要真是借校长吉言,那感情好呢!”
卢之芳走后,吴雅欣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笔记本上,刚才看到哪儿了?对,大队部工作安排。大队部,一直是曲洁在负责,提了副校后也还是兼任大队辅导员的。上午局里开会,曲洁有可能调任欣华小学担任校长,通知自己安排好人手接替曲洁的工作。
不得不承认曲洁在工作上的能力,虽然是学声乐出身,舞蹈跳的那是不比专业水平差。只要是有键的,有眼儿的,带弦儿的,她都能鼓捣个差不离。人也随和,从不拿大,嘻嘻哈哈,几个玩笑下来,所有人都能按照她的要求完成任务。这份聪明,是上下讨喜的。
吴雅欣还是高宏校长的时候,就听说过福山的‘三宝’:公交、塑胶、大队好。(福山小学是高新区所有小学中离市区最近的学校,也是唯一一个有公交线路车通行的学校;由于地理位置靠近市区,以防有碍观瞻,特地铺设了塑胶操场,其他学校均为原始土操场。)这大队好,说的就是大队部曲洁的体卫艺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了。如今要忍痛割爱,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个合适人选来代替曲洁。
“吴校”司云燕探头进来,“开会的时间到了,已经通知老老师们去会议室了。”
“好,马上来。”
(https://www.biquya.cc/id47368/2554256.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