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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院残楼，来去风雨，杂谈半夜，竟是天明之际。
我已沉思许久。残烛红蜡，印得满房亮堂，却抵不住萧萧风雨，存意微凉。律二翻个身子，面上倦意难退。陶渊却是个无心胚，鼾声迭起，似这清冷里唯一慰籍。
我轻叹口气，横卧于床榻之上。眼对那天花板，见其上破漏，破到三楼再破个洞，因此能见天上。
茫茫黑幕，泛上些鱼肚白，想必阴雨仍要持续一段时日。端午逢雨，必有大凶，比起这，我更忧心一人。
洛阳如何？
苍生又如何？
只她一人，甘守一座空城。
眠不下，转身又冷，枕畔缺着一人。便坐起身，仔细排列着种种线索。当初绝崖纵火之事，如虹院中唯有三人见着：谷时雨、老厉、黑芊。她道是去解惑，那必要去悬崖。
我一向怕死，因人死后，不为天讼，不为地葬，只那伶仃的魂，凄凄于人世。回过神来，我已然身处院外，欲寻去柳清风命断之崖。
五更，街道空寂，唯个打更人左持灯笼，右打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见我仍在街上游荡，此人即刻改口：“夜不太平，莫作游神。”
想这柳清风卷土重来之事，早已在四下传开，这打更人却似通晓更多，胆敢孤身游在洛阳夜中。
我赶上前去，问：“你这打更的好生虎胆，不怕被捉了去。”
打更人：“非但不怕，我还晓得柳清风，若他胆敢前来，必报杀父之仇！”
我赶忙煽动：“哦，当初柳魔头也绑去我至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可还记得那座山头？”
“西南十三里绝命崖，真望那火烧他个万劫不复，坠下崖，少也摔到粉身碎骨！”
我将方位暗记于心头，辞别打更人，倒叫其一楞一楞，顿觉仓促。便驿站雇匹快马，绝尘而去。
西南行，十三里处，峰峦叠嶂。荒村绵延近千米，已鲜见活人气息，唯山脚下开一小栈，招打歇息茶水的酒旗。我朝里探去，空寥无人。
一抹案上积尘，极为稀薄，想栈主暂离此处，不出个三五日。其中些许坛碗、藏酒，确是个寻常驿站罢了。
从中眺望此山，苍翠碧绿，险触云霄，多生险崖峭壁。那半腰处伸一险崖，依稀可见个房屋轮廓，被那盘枝冗杂，虬藤所锢。恰逢雨雾缭绕，转瞬遮掩于青山之上。
此时天边蒙亮，雨势渐小，正大好的上山之时。我系马之际，自觉心中忐忑，却仍收拢衫袖，步入由山脚僻开的叶道。
靴踏碎叶，沾些泥水气儿，周遭树影参差，皆如幽魂孤魄在舞。或多或少，总有些诡传留下。
想当年姑苏城内接到生意，一位姓张的要百柄刀，最快最锋利的。几经相谈，方晓得他自四川而来，领人去捕山魈的。
蜀地一带，多布崇山峻岭，而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山魈”一说。山魈似人非人，弓身长六尸，性喜阴暗，食人。这是姓张的所说，那日他豪饮几坛酒，带人取走了货。那几骑人马，皆是张家人，我曾问张姓一脉以何为生，那人哈哈大笑，“有些东西莫要深究为好。”
此刻忆起他话，确是令人心悸。犹在深山之中，人心压如惊弓鸟，一声猿啼当虎啸。
好在人有天赋，道是忘性奇绝。一段伴随苦味的时日，总会被岁月过滤，渐渐地，些许彷惶、惧意，皆成丝缕拂去。因此记性奇绝，便是天下第一痛苦的。
日头攀升，恍若那隐于长河桃源乡，褪去长夜惊惧，送来清风袅袅。
再行半个时辰，方见条栈道通上崖壁。其身破陋，虽几经修补，仍有坠落之嫌。然这荒山野岭之中，谁人忘不去那段尘事，经了年，仍来绝命崖上。甚那途径的道儿，皆被辟过枝条，便与人上山。
我一脚踏入其上，悠悠晃晃，哪似觅人安危客，却若个巡山逍遥人，放为群崖中渺小一粒尘。
栈道虽长终有头，见绝命崖中，渺渺雨雾吐息。这天气也很古怪，云日在上，雨声淅沥，可谓天青日朗绵绵雨。
道路由木篱所辟，却也草木横生，几近凋朽。其中的路，多为孤叶堆积，恰逢这连日阴雨，泥泞无比，因而那其中脚印极为夺目。
我俯身一瞻，却与黑芊足寸无异，她果真在此调查。
一阵狂风呼啸，又带起树间积雨，正巧掀飞道上落叶，一瞬，竟翻出一道足迹来。
那绝非黑芊足迹，还有人来过此地！我丈量些许，比黑芊略微大些，或是个女人，既然掩埋，那定是见不得光的。
造访绝命崖，一探柳清风。
不论何人，已是前阵事情，那脚印受雨打湿，几乎见不着轮廓。
我更忧心她遭遇不测，便奔上崖去。
那雾气拨开，竟一座焦黑残破的小屋伫立崖头。它当年历经火势，自已面目全非，却有新鲜藤蔓爬上，岂不若朽木战春华，盈溢新生之气。柳清风当年钻研地正是还魂术，可见死物复生的景象，多么诡谲。
崖口有碑，上边载满蕨草，而祀者，还能是谁。
我背后，早已泛着飞刀寒光。
“竟寻到此处，校尉可见下足了心力。”
“未你那般多。”
人世纷纷，绝崖残屋，早已逝去了主人，留那碑独饮长恨。她轻触碑山，掸去蒙尘。
“我确实有个疑点，需来见他一面。”
“人死，什么都不复留下。”
“你既晓得，还助世间兵戎。”她转头，面朝苍苍林海。“美吗？”
眼前金乌不分，亦有烟雨朦朦。正这奇景之下，女子孑立，仿佛正俯瞰天下苍生，她凌风模样，飞花随叶，岂不是洛河边七弦琴音。
“美。”
“人该成一颗树，吐息四季之气，坐看日月星辰。”
“却不是人人都该这般想的。”
黑芊眸中一抹惆怅，天地都该为之倾泪。那双眼好美，我究竟花了几世时运才见一面？
她又见着碑上名字，确是众矢之的。
她从衣襟顺出一本手札，道：“如今信得过的便是你，这本手札，便是还魂术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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