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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晓得何为如虹,恢宏院间,丛丛三色堇,填满无人杂隙,亦有各色花草争艳。人行其中,仿佛于虹桥漫步。问丙院前,却只一年蓬浮生,显得颓唐。然谷时雨却很爱这花,她道:“年蓬,野蒿,它有诸多名字,每年一度盛得异常。”
“然它再盛也会凋败。”
“确是如此,花谢花荣华,谁能再少年。”
纵观甲、乙、丙三院,却是相差甚远。甲院恨不能以金砖铺地,白玉雕砌,十分气派。乙院几多简陋,乌顶破漏数洞,木楼摇摇欲坠,甚连窗棂都已霉变。
两者紧挨,便知天上地下。第三座大院则以石料砌筑,虽无甲院豪华,也比旁边好上太多。我不禁感慨:“乙院何其悲惨!”
谷时雨却道:“靠左为甲院,靠右为乙院,中间木楼方为丙院。”
我心一沉,沉死于湖底。破楼丙院。
谷时雨又道;“甲一百人,乙两百拾七人,丙本三十人,校尉多加保重,哈哈。”她也离去,留我孤身一人,于这如虹斑斓处,黯然颔首。
踱步四方,反观三院来客,甲院进出者,多为衣衫光鲜,谈吐自在的年轻人。反之丙院,皆是落魄鬼,游离于院间花丛,并不相称。
谷时雨悠悠走着,路上行礼者颇多,直至她入了甲院厅堂,淹没于三色堇丛,此刻,亦有位老者躬身进入木楼,他鹤发暮颜,柱以拐杖,每踱一步咳两声,恐行至门口,便咳出肺脏而死。
授书先生,竟也按天分地别!
我叹息几许,只得随老者进入木楼,楼为五重楼,自然先入底层。里边桌案皆为木制,已残破不堪。二拾余双眸目盯住老者,似幽潭中的明光。谷时雨道有三拾人,却二拾五副案,就这缺失之中,仍空两具。
我挑临窗一具,掀袍坐下。席上潮湿,竟滋苔藓。我便朝窗边挪位,不料窗棂更甚,几株蘑菇屹立。惊愕之际,旁边一位门生疯般冲来,摘下蘑菇,边道“终于肥硕了,晚上烹煮。”
我拉住他问:“丙院该有三拾学子,还有些人在何方。”
眼前这位门生颧骨奇高,发如鸟巢,糟乱得狠,衣衫亦有几处破损,几乎是个乞儿。而使其别于乞儿的,正是他精于打理,即便寒酸,也不邋遢。
我这一问,他想了许久。方才苦笑几声,道:“有些离院,有些则病死,便撤去五具。他们平日里不来,便又空两具。”
此人愣住片刻,方才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忽悠道:“你莫不成忘了?当日我等以茶代酒,笑谈红尘。”
那人思诸片刻,低语着:“好似确有这一回事,我名陶渊,爱种蘑菇,敢问兄台贵姓?”
“我名隼无言。”
“咳咳!静,都静下。”老者拿杖敲击席木,嘴中嘶哑如同和一口痰。
这段言谈便于仓惶中结束。倒不是被老者喝停,而怕老者气毙,堂上横尸一具。
我指旁边空座,陶渊却摆手连连,于我前边坐下。
陶渊嘟囔道:“他位置无人敢坐。”说罢,也全神贯注于老者授业。
我望了眼身旁木案,积尘有厘,甚于案角盘结蛛网。看样子,蜘蛛与主人皆许久未来光顾。然他桌案未被移去,必有缘故,这与无人碰他桌案一般。
老者授书相当无聊,教之或名《唤周公记》,便召大神周公施法,战倒两排。我倚窗赏花,三色堇绚烂夺目,几乎盘踞院中。微微可见隐于院角的绿丛苍枝,此乃蔷薇,借金乌之力蓄势,待小暑之际,一举绽放。它如血颜色,定然三色堇难以迄及。蔷薇花盛,少不了一个人与一柄剑。
临江仙不辞而别,只为与那剑客再撞一樽。
市中,华楼酒家。
“此樽落地,世上再无蔷薇之名!”一醉卧江边枪仙,一惊尘厌世剑客,两人登阁,抬望对楼。
檐上所筑飞驳鸟巢,破壳会飞哪四面八方?
“君自相别再不逢。”
那男人怀中揣剑,笑着离去,但无人会注意。因为一个杀手,早已失去笑的能力,如此开怀,他又怎会是个杀手?
终是臆想,归于炎阳风中。底楼内闷浊噪热,汗凝鼻,湿衣衫。老者满脸通红,长胡凝为撮儿,依旧侃侃而谈。
底下鼾声四起,我自佩服能在此睡下的人,然而仍不睡下的人更为厉害。陶渊正是其中之一,我昏昏一眼,望见他端坐背影,便伏案入睡。
醒来第一眼,仍是他!坐得比之前还正。而老者满脸通红,几乎是在以命授业,即便未听懂,也无人敢于怠慢。
丙院底楼,忽觉未有那般炎热。老者挥袖授业,学子凝眸相视,陷入一股奇异氛围。
他以心境为题,道一故事:
新莽年间,剑法兴盛,衍生五门七派,八教十帮,然剑不在量,在精。一泓池水,偶跃鲤鱼,便已漾起波纹。神机阁则为云海,一旦飞升,便是龙蛟。当代出过十名最强剑客,哪个不是剑法卓然,独当一面。而这十人,皆属神机阁。
海,分深壑浅滩,一位名曰洛逸的女孩,生来毫无天赋,即便阁中悉心教导,仍是不得真解。这洛逸,正是当初阁主次女,阁主见其木讷,愤恨责骂,洛逸便赌气出走。十剑客出阁后,行动一起,吃穿一起,寻回洛逸只是次要,因他们得令:抹杀江湖大恶“赵云渺”。此人劣迹斑斑,不久前独闯诸侯府,以一人之力斩杀三百七十多位护卫,提着诸侯脑袋出去。无人晓得他为何要去触怒皇家,但有一点众人皆知。他已身负重伤,此刻杀他,定能扬名立万。
且说洛逸,一气之下竟入生僻之地,随身盘缠也已用尽。她流连两日,又不屑于乞讨,只得斜傍街角。
洛逸生得玉面桃花,粉嫩娇弱,早已被人盯上。
奈何她腹中空空,剑在手,却施不出一份力道。眼看便要遭人猥亵,一剑划过,血洒街角。那并非洛逸之剑,而来自一位高瘦男人,他剑毫无章法,却如此致命,顷刻毙了八位歹徒。
街角之内,除了洛逸与男人,便只余下尸体。男人的剑,犹豫过,一出鞘,便是风云。男人默然离去,步伐正而不稳,极似重伤在身,他却时不时朝天边望上数眼。
洛逸被他那柄剑所迷住,当即追去。
男人快步逃开,终末丢下一只包子。
怎奈洛逸全然不理,死死追踪,终也默许相随。
这个男人,正是赵云渺。洛逸随他身旁,未见他言一字,凡见他出招,便在心中记下。
赵云渺虽是江湖第一大恶,却是既有原则的恶人。他三不杀:不杀好人,不杀小孩,不杀女人。而凡是奸佞之辈,论是高官帮主,一样会成他剑下亡魂。他又独爱观云,不论吃睡坐立,皆凝那变化莫测的浮云。
洛逸渐渐发觉,此人便是赵云渺。她却忧心第一恶人的暗疾,半月仍无起色。
一日,她月下舞剑,回味赵云渺招式,竟已忘却。
赵云渺未言,只拔剑伴舞,他轻快自在的剑法,仿佛斩断尘丝,遨游云端一般。原他举世无双的剑法,竟是心无杂念,了无招式。洛逸本就懒记招式,如今深得其解,渐渐学得精髓。
与赵云渺一起的时日,折花对酒,行侠仗义。洛逸那心,渐渐飞远,她自渴望与一豪侠,无人可挡,仗剑天涯。赵云渺虽为人误解,却有世间罕有的剑心,与这长剑同醉,岂不快哉!
然月余之后,神机阁阁主惨死的消息蔓延至五湖四海。人人都道是赵云渺所为。
又一轮月升,洛逸却是见不到,她晓得,赵云渺绝不做此事,泪,是为义父所留。
月辉称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赵云渺生平第一问:“我杀了他?”
“不,那柄剑可弑猛虎、挑诸侯,却伤不到任何一个好人。”
赵云渺会笑,也只在心中笑。他过惯以梦为马,驰骋得好不逍遥,如今却寻得一片草原安生。他很爱这小姑娘,从见她那刻便是。
洛逸一剑出鞘,她哽咽道:“这些时日,承蒙照顾,既是以剑相识,便以剑结束吧。”
赵云渺剑已出鞘,快得如同一阵寒风,惊下烟柳孤叶,两柄剑,宛若天边流云变化,已入凌然。
输的,终究是洛逸,她一步未回头,唯道:“你我之间真无何事可言?若有,还不快说。”
赵云渺冷静如尊雕像。一位漂泊不定的逍遥客,何德祈求安宁?
洛逸挥别月下,她心已死,身很快也赴死去。
陷害赵云渺之人,正是十俠之首高立,他觊觎阁主位子,不曾想下手如此狠毒。十俠既吃睡一起,怎会放任高立为所欲为,他们,真配“俠”字么?
洛逸策马,她早已拔出腰间那柄剑,银色光华,仿佛月前所见,赵云渺曾用这份光华,洗刷一切罪恶。
神机阁,百人林立,更有十柄闪亮的剑,十个衣衫华贵的人。
“呵呵,声势浩大,竟只为当日不成器的小姑娘。”洛逸扬鞭冲去,然而却有匹马比她冲的更前。
那人与她交汇最后一眼,眼中有云,飘逸不拘。
那剑异常闪耀,快得出奇,已然刺死三“俠”,然眼前百人,自小精修剑术,静参道化,奔袭而来宛若滔天巨浪,赵云渺那身影,苍白无力。
恶不止,剑不休!他剑飘忽不定,乱剑之中身犹稳。
那剑太快,以至于洛逸抵达之际,神机阁下血海一片。
赵云渺就半跪于血海之中,坐着他最爱之事,望云。他背上,插满余下七剑,而他手边,是高立不甘眼瞳。他至死也不晓得,何来的剑,既快,又难防。
神机阁新任阁主,年仅十七。她从未言语,只日复一年,坐观寒暑。每逢流云晴朗时日,便舞惊世绝艳的剑法,凡有观者,皆看不透剑路。那是无心剑境,最为纯粹利落之剑。后人皆谓之“云渺剑法”。
“故事虽终,可有人晓得无心剑境为何?”堂下鸦雀无声,老者又咳数声,仍无应答。“也罢,也罢,尔等下次再谈。”他拄拐,背身出门去。
这便临江仙提及的往事,不曾想云渺之剑,颂为一如云飘逸的男子。那男子也未想过,有甘愿守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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