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魇传 > 第二章 圈戏马贼酒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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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栖身山塘街有些时日,酒店铺子自然认识。初晨踏入酒家,招呼小二上两斤牛肉,一壶花雕。此酒自汉时兴起,糯米发酵,价钱公道。

  店里非我一人,东南桌还有四位军爷纵饮之中。他们有人烂醉,抱怨道:“如此小城,动辄便出禁军百人。”“太尉有令,谁敢违抗?”

  他们口中太尉,我有所耳闻。太尉姓陆,有经天纬地之才,包藏宇宙之志。朝廷四乱,昏君不朝,他手握实权,早已当享万人之上。

  听他们畅饮作乐,抱怨训练艰苦,军纪严苛,此地终能避开陆太尉魔掌,实乃大幸。

  蓦地,有几人踹开大门,个个面腮胡缠,虎背熊腰。他们张口要酒,老板道酒已卖完。那几壮汉大怒:“你这厮胆大包天,今日不给出酒来,拆了这店!”

  “几位大爷莫动肝火,军爷们已将酒定了,实在无余。”老板讨饶,几位壮汉便放眼东南角,见士兵邀酒纵饮,桌上倒两坛,还立三坛,好不眼红!为首的径直过去便要抢来一坛,士兵哪给,当即吵嚷起来!

  两帮人互不相退,终碎了坛好酒。

  士兵酒醉不轻,当即拔刀,就往来人肩膀斩道血痕!壮汉也非泛泛之辈,见了血,便抄起长凳,顿时鸡飞狗跳,急煞老板:“各位大爷哟,小人这是造了几番孽,要打还请出去吧!”

  桌椅殃及便碎,我不敢乱动,生怕刀剑无眼。店里被毁七七八八,一行人打骂不止,顺势打到门外去了。老板心肝滴血,捶胸顿足,我好奇壮汉哪帮人马,竟敢与朝廷叫板,忙出店看个究竟。

  只见两帮人喊杀,叫的本事倒比功夫还要厉害几分,街上人顿时被引来围观。

  人群又不敢太近,士兵酒醉一顿胡砍,壮汉也不知哪路人,板凳大桌舞得虎虎生风。酒店离江近,江边竖一酒旗,两帮人不觉杀到杆下。

  细看杆下卧着一人,正是昨夜失意的男子!他猛然起身,拔出青鸾剑鞘,突刺三下,三位壮汉扑通落水,嘴里粗鄙不断。士兵一见,连声叫好,谁知青鸾剑鞘不停,又将士兵尽数逼到江中。徒留一位壮汉愕然而立,与男子大眼瞪小眼,终自个儿跃入江中。

  江里渡船驶过,忙将八人捞起,几人浑身湿漉,隔江叫骂。而男子回眸相望,便静若天上。

  “聒噪。”男子起身,神色冷峻,周边一圈人都给让了一步。我好奇他是何身份,如此大胆,莫非...临江仙?

  我上前搭话:“方才大快人心,壮士姓甚名谁?”

  他未停留,我也未放弃,沿街跟了一里,他执剑扣我咽喉,只是鞘儿依旧未开。我淡淡相问:“若请一壶酒,可否诉心肠?”

  他道一壶不行,要五坛。我只问老板要了三坛,他喝不了那么多,只想灌醉自己罢了。男子举坛高歌,酒溅三寸青丝上,顺下剑眉鼻粱,滴至右手那匝红绳。我不知他何苦如此,也许是为一个女人。说起来,昨夜重楼所见女人,左腕亦缠三匝红绳,色泽相差无己。

  他很快醉了,问他什么也不晓得。

  “汝可有名号?临江仙?”

  “忘了。”

  我举起青鸾剑鞘,问他这何物。

  “忘了。”

  我盯着红绳问他:“那可记得是为何人醉卧江边?”

  他欲说忘了,终究还是难骗自己,喃喃女人名字。

  我拔开青鸾剑鞘,才晓得里边无剑,唯有空柄,方才几式也非剑法,一突一刺宛若出枪如龙。

  七里山塘,桃花已醉,一瓣黛粉飘入窗棂。他手提小绿葫芦,往门外逍遥而去,宛若败走麦城的云长。

  他临行前留一句话:“近日生面孔陡增,早些离开山塘。”

  “汝欲何去何从?”

  他默然驻足,而后晃悠离去。

  我问酒店老板,是否如他所说,老板一捊胡子,道真有这事。近日江上来客外贸,一船续一船,少说已来三百余人。就方才几位闹事壮汉也该归于那批。

  出门而望,江上驶来两只货舟,每船三四拾人,于江边装载货物。我见船员个个肩阔膀圆,口音浓重,不晓得是哪里人。

  货物都由白布遮掩,似乎极沉,一箱需四人合抬。问他们从何而来,他们道从西来,卖绸布衣裳。

  道是卖绸缎的,却见来客手上厚简相缚,我故意絮叨:“马贼放下豪言,不知何时而来。”观其四人听闻马贼两字,眉目微改,显然有些顾忌。我再想男子所说,山塘竟已是累卵之危。

  放眼远方,又有船驶入,马贼以白衣渡江。

  我奔走铺中,叫远亲收拾细软,逃去别处,自个儿赶工铺中。先前已造枪身尖丕,足足半日锤炼,红缨玄铁枪出世!枪身一橫,恍见十万铁骑踏飞雪,王将睥睨天下势。

  一缕红缨逐江流,一瓣桃花盈盈落,枪能重炼,英魂难回,无名碑前草疾呼。我轻声嗟叹,神兵配英雄,当今何人配执长枪助我君临天下!

  路人问道:“小师傅,卖否?”

  “需看出价多少。”

  “三十七两。”

  “千两为底,少得不卖。”

  “年纪轻轻,财迷心窍!”路人愤愤而去,看样子是位武者。

  他不知,千两卖的是他性命。马贼蠢蠢欲动,近两天必闹大事,姑苏自古平和,人无防备,届时手无兵器者注定血染山塘。

  狼烟四起,外患频发,竟有人趁国难之际,劫民众之财,搅得民不聊生。我从未如此关心百姓疾苦,只是催大火候,为己造了柄宽口长刀。

  成者为王败者寇!

  近些日子,货船陆续来五六,照此掐算,五百马贼已驻山塘。宛如一穴眠蝎,只等春雷涌动,出穴猎食。同有冬眠习性,它与蝎子同时苏醒。

  传闻大漠有种蛇,尾如毛虫,竖起轻摇,会发虫蚁掘沙之音。于是,蝎子四处觅食,循着响动找到蛇尾。谁料,猎户成猎物,蝎子至死不知何来的利牙,扎这么快,这么深。

  三日来,我磨刀霍霍,隔着铺子窗纱,发觉街上人声愈渐稀疏。铁匠铺后边有条深巷,平日堆放杂物之用,晩上却时常传来嚎叫。我认得这声音,后街有姓吴屠户,每每杀猪放血,那猪便因皮肉割开哀嚎,七窍流血惨死。

  这般日子一直持续七天,突然有夜未闻哀嚎,我反倒难以入眠,倚刀方才安心。翌日公鸡打鸣,街上却空寂无声,寻常早集吆喝更无影踪。我身背大刀,手挺长枪,轻推铁匠铺门。

  黑云压城,街道空寂,几只草蒌飘过市集,俨然鬼城一座。隐隐有些喧闹传来,我尽力赶去。只见楼外楼前五百马贼围聚,十余人凭栏相望,有皱眉伤神,有惶惶失措,有折扇掩面...共通是他们衣着富贵,要么是常客,要么跋涉千里一睹她风采。

  马贼头顶脑袋绝非只为高人一等。楼上有人大骂:“无耻狗贼,待街上众兵寻来,宰了尔等。”马贼楼前大笑:“整条街上只剩你们哩!”“啊哈哈,听闻楼外楼中有名媛称绝,随吾等同归可...”话才一半,青鸾剑鞘飞出,兀地将那马贼击落在地。

  马贼右眼被击,顿时血肉模糊,拔刀怒吼“狗...”又一剑柄飞来,贯他左眼透心凉,直挺挺便死了。

  马贼们均退后一步,头领向楼中大喊:“来者何人?”

  男子着青花衫,从正门大摇大摆踱出。平日声音微醺,总觉身患恶疾似的,此刻倒如寒山洪钟。

  “临江仙!”

  马贼悉悉索索,显然顾忌不已。其中一位身高九尺,腰阔十围,使一柄开山大斧,咆哮道:“临江仙?吾来试试几斤几两!”

  他冲上前去,临江仙往酒旗杆下一踢,硬是折了十三丈梨花木杆。马贼大斧一抡,临江仙以杆相御,两者相撞!眼看斧要断杆,临江仙手里用劲,旗杆微侧,硬是避开刚劲!那杆儿顺势突刺,宛若潜蛟出江,痛击马贼胸膛。马贼哪受过这般冲击?弹飞五六米便不动弹。

  以巧破劲!

  众人大惊,马贼们怵怵说不出话来。我趁此机会冲向楼前,掷出红缨玄铁枪。“壮士接枪!”

  他稳稳接下长枪,脸上有丝惊讶:“汝......”我生知武力低下,赶紧躲他后边,以长刀壮胆。

  只见临江仙向前三步,以枪尖划圆,大喊一声:“吾不出此圏,尽管上来。”

  马贼性子暴烈,受这挑拨,当即蜂拥而上。临江仙枪出如龙!挑断这人咽喉,枪身横扫,又裂那人肋骨,五百人马之中,无人能近分毫!

  马贼大多冲着他去,我干脆收刀观望。只见枪缨愈发红艳,都以马贼鲜血浇灌,青花衫儿也成红衣赏。春雷怒降!九天之上泠泠雨落,临江仙乌黑眸里一改往日冰寒。

  那并非为了屠戮,我甚至能从他一招一式读出一位美人。他左肩眼看要中刀,竟回手一枪,直贯马贼太阳穴,飙溅大滩殷血!五百马贼,顷刻被诛七十,临江仙不出圈外,尸首竟被堆叠小山。

  街尾马蹄声急,驻城兵士不知哪得消息,整装来剿马贼。马贼首领见状危急,大喊“撤!”,率领残兵便往江边逃遁,却被临江仙飞出一枪,贯胸坠马而亡。

  我赶忙手举长刀,大喊“冲呀!杀呀!”兵士皆惊,只见束发年纪的少年人高举长刀,直逼四百余位马贼落荒而逃。安顿下来,校尉问我何人,年纪轻轻如此英雄。

  我道名为隼不言,姑苏打铁的。他大惊,我不晓得打铁的犯了什么忌讳,便小心相问:“如何?”

  校尉拍掌叫好,吓我一跳。他道:“朝廷急需尔等人才,兵器卖与朝廷,朝延专毁兵器,好!好!好!”我无言以对。

  校尉又指小丘般堆叠的马贼尸体,“可是汝所作为?”我欲答正是,可见尸体都是枪伤,不得瞒混,便答:“是临江仙所诛。”

  “临江仙又是何人?”

  “为我手下,据我指示大败马贼。”

  “如此说来,尔未出手?”

  “正是,马贼见我手下便如此威猛,我只踏三步,便将这群狗贼退镇百里!”

  临江仙朝这瞟过,没有多言。

  校尉大惊,眸目顿时犀利,冷冷相望。我心冒冷汗,莫非他看出端倪?谁知他连声叫好:“朝廷将收两位猛将,实乃姑苏大幸,吾这便上报朝廷,两位英才静候佳音。”说罢他便上马,我嘱咐一句:“无论如何,临江仙为我麾下。”

  校尉微微颔首,一骑绝尘而去。

  我眼下自然多件大事,首先要令如此强人臣服于我。清了家当,也有来客谢礼,手头银两颇多,便邀临江仙楼外楼中饮酒。

  我包下二楼,直对大江,点名桃花姑娘弹琴。临江仙未有迟到,滴酒不沾,静观台上人。

  我问:“临江仙既为名号,真名为何?”

  他痴痴望着女人弹琴,根本无暇回我。细看,临江仙乌眸如夜,从里映出佳人俏姿。她唱到深处会泪流,音儿打颤,直入江流暗潮之中。临江仙往案上一拍,琴弦同断!

  她指尖红痕依稀,颊上落泪一滴。临江仙大喊:“何不随我远走高飞!”她背临大江,轻声相答:“天下大乱,逃得了姑苏楼外楼,逃不到传说桃花源。早已受够了流浪,不如委身楼外楼。”

  “天下乱?我便平了它!”临江仙几乎吼出,长枪一震,捅穿楼层,砸伤底下几位客人。

  “怎么平?长枪可御马贼五百,又能破蛮夷百万?能诛遍天下罪人么?”她语气微颤,齿印唇上,眸里不见一丝波澜。

  临江仙时常微眯双眼,一幅局外流连样,此刻眸间开天辟地,醉意全无。江风拂过青丝,垂在微显颧骨,他晓得答案。

  此时不语,更待何时!我高举酒杯,声若洪钟:“我出计,壮士出力,他日一统天下!”

  楼下笑声连天,受伤客人也被逗乐。他们笑其无知,笑其癫狂,不过将封地方校尉,竟欲睥睨天下。一片嗤笑声中,临江仙走至跟前,他八尺有余,身形纤瘦,莫不是见他划圈戏马贼,指不定当他文弱书生。我只得抬首相望,他冷冷相问:“此话当真?”

  我轻撩衣袖,刀滑肘上,以血明志!临江仙枪尖轻挑,亦有鲜血淌入杯中。我俩举杯相对,面朝不息江流,此酒为证,誓要一统天下!窗入花香,琴音飘渺,桃花挽指跌宕处,他与我一饮而尽,铜樽铛铛落地。

  楼下笑,愈演愈烈,他嘴角微勾;“还等什么?”

  我声若迅雷:“治治楼底这群刁民!”临江仙踢起椅子,长抢猛扫,砸得底下人头破血流。笑声陡转骂声,楼外楼顿时下了档次。

  琴曲依在弦难续,临江仙踱上八禽台,他与桃花四目相对,桃花噙泪退了两步:“不嫌小女子身上污浊?”他毅然将人埋入怀里:“天下平定之时,若有人铺七里红毯来娶你,定要答应。”抱得太紧,她桃花簪落,顺下青丝缕缕,辨着口型是在说好。

  他们相拥之时,我心怀妒忌。临江仙会为一个女人征战四方,就算因此而死,就算再不甘心,他也会含笑而死。我绝非这种人,天待我不公,甚至夺去取名机会,如此一人,会以何种手段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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