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读书杂谈笔录 > 第三章“文衰”和“唐宋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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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子年(2008年)腊月,中学期末考试在即。孩子早起晚睡,放下理科就是文科,辛苦之状,一言难尽!

  那日,女儿问我:“文起八代之衰是谁?唐宋八大家是怎么回事?直接说就行,别解释太多,我没有时间听了。”

  自小学到初中,孩子学习上的事情都由妻子操心,偶或有难题问我,不管是数理化还是文史哲,我必尽所能,唯恐说不清楚,好像把肚子里东西一下倒干净了,方才安心。然而,正因如此,孩子却很少再问我问题,或者如同这次一样,提前打上预防针,从语言、身姿到面部表情上“禁止啰嗦”昭然若揭也。

  “韩愈。唐二宋六。”我极其简洁地回答。

  “说出名字!”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韩愈、柳宗元;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

  听我回答后,孩子随即转过身子,埋头书写起来。而我,却像吃了块凉红薯一下子堵住了嗓子眼,胸闷憋气的厉害!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床头边的书籍翻阅起来,而脑子里回旋着的却依然是那两个问题:

  “文起八代之衰是谁?唐宋八大家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此刻,书却怎么也读不下去了,索性打开电脑,延续脑袋瓜里面的思绪,干脆一吐为快!即使尚在读书的姑娘、小子们不屑一顾,咱自己起码解除了气血不畅的征候,正所谓“自有乐在”矣。

  关于唐代韩愈被誉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声名,可追溯到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其上有这样一段话: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於正,盖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上文中所谓的“八代”,意指“唐”前的“东汉、魏、晋、宋(亦称刘宋)、齐、梁、陈、隋”。

  在汉语古文中,或说在古汉语的散文中,有“唐宋八大家”的说法。而这种说法的由来,从思路上与苏轼碑文的理由,俨然一脉相承。针对“唐宋八大家”的评说,现今相关教材上不乏精论,但就我自己而言,真正存留印象的,却是梁启超先生在《王安石传》中的说道。因其更加个性鲜明、中肯实在,而且绝少人云亦云、附庸风雅的劣习。

  在《王安石传》第二十一章“荆公之文学(上)”(梁启超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中,梁先生首先引述了元代吴澄《临川王文公集序》之文:

  “唐之文能变八代之弊,追先汉之踪者,昌黎韩氏而已,河东柳氏亚之。宋文人视唐为盛,唯庐陵欧阳氏、眉山二苏、南丰曾氏、临川王氏五家,与唐二子相仲伯。”

  进而挑明,后人据此,又增补了苏子由(苏辙),始有“唐宋八大家”的名称。随后,便直陈八家成名根底和文才短长:

  “柳州(柳宗元)惟纪行文最胜,不足以备诸体;南丰(曾巩)体虽备而规模稍狭;老泉(苏洵)、颖滨(苏辙),皆附东坡而显者耳。此四家者,不过宋郑鲁卫之比,求其如齐晋秦楚势力足相颉颃者,惟昌黎、庐陵、东坡、临川四人而已。”

  梁先生片言只语,已把“八家”一分为二,泾渭分明。在对后四位人物的评判中,因其人其书原本就是为王安石树碑立传的根由,梁先生避而不谈王(安石)的大才雄略,而是直接揭了苏轼的短处:

  “东坡之文美矣。虽然,纵横家之言也……词往往胜于理。其说理虽透达,然每乞灵于比喻,已足征其笔力之不足;其气虽盛,然一泄而无余,少含蓄纡郁之态。”

  紧接上文,梁先生道:“荆公(王安石)则皆反是。”于是,随之便表明了作者自己“王高苏低”的看法和结论,并建议比较王安石《上仁宗书》与苏轼《上神宗书》,以佐证其论断。

  至于韩愈、欧阳修、王安石三者之间的位次高下,梁先生在点明欧阳修与王安石同师韩门之后,援引了欧阳修赞王安石的诗: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如此诗情话意,就在展示文学大家欧阳修对于晚辈王安石钦佩有加之际,也凸现了王安石“文人之文”的成就,已堪敌欧阳修的事实。而针对王安石的“学人之文”,梁先生借清代的理学家曾国藩之口,于盛赞其文章气势恢弘之中,又美誉王安石论理说道的本领,不单是超越了韩愈、苏轼,而且直追韩非子、墨子。由此,四人名次地位也就无需多言了。

  自东汉至唐,惶惶五百年(公元25-618年),这是中国继春秋战国后,历经的又一次民族、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大融合时期。在中原大地之上,群雄逐鹿,朝代更叠,社会动荡不安,民生怨声载道。而于此中间,命运多舛的文人和士大夫们,则极尽“有闲”之能势,创造出了极其绚烂多彩的文化产品,特别在宗教思想和书画艺术等方面,更是奇峰迭起,恩泽后世。这期间,在文学造诣上虽不乏名士大家,但在主流文体及艺术品味上,却因追捧工整对仗、骈俪华美,致使整个文坛拘泥于文本形式,并导致思想内容上愈发浮泛空洞。今天,人们若学习那时代的文学佳作,仅以刘勰《文心雕龙》为例,读来虽无夏文商书“诘屈聱牙”之艰涩,但在朗朗上口、抑扬顿挫之间,文章的主旨思想和理念思路,却依稀飘忽,难以把握。

  针对这一时期的文风弊端,近代学者钱玄同先生,在为胡适《尝试集》所作的“序”中,有过这样一段评论:

  “……西汉末年,出了一个扬雄,专门摹拟古人。他的辞赋,又是异常雕琢,东汉一代颇受他的影响。到了建安七子连写信札都要装模作样,安上许多浮词。六朝的骈文,满纸堆砌词藻,毫无真情实感;甚至用了典故来代实事,删割他人的名号去就他的文章对偶。”

  由此,何谓“文衰”,亦可见一斑。

  戊子之年末岁尾,己丑之春节在即。回顾过去一年来读书看报的经历,没齿难忘的莫过于日常生活中间突然涌现了太多的生僻字词和名号,像“山寨”“打酱油”“俯卧撑”等等诸如此类者,解释起来,至今颇费口舌。而在这里面有些单字僻词,除了寓意飘忽外,于此刻,甚至在电脑上却也敲打不出来!面对如此社会现实,回首历史上曾有过的“文衰”之景观,不知N年后的人们,将会如何评价眼下的文化现象呢?或许会说:

  “再衰”,“2衰”,或许是“衰的平方(衰2)”了吧。

  (戊子年腊月草于泉城,甲午年孟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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