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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岭绵延数万里的丛林,覆盖了西蜀大半区域,直至八省之外,南诏之国。深山之中,空谷清幽,鲜有声响。然而,接近森林外围,却是燕雀啼鸣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天高气爽,正是入秋气候。林中,丛生的树木上硕果累累,引来许多觅食的小动物。
这时,自深山绵延而出的小路上,传出说话声:“总算是出山了,居然走了3天。”
路旁界碑上书“云岭”二字。碑侧,沈秋雨挎着行囊,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山风徐徐,将他青色的长衫和黑色的头发,微微轻抚。他扭过头,朝身边的白衣女子抱怨道:“若是让小花载我们出来,到这里最多不过半日,现在说不定已经进城了。”
面对少年的责难,杨紫承却顶了个大黑脸。闭着双眼,很用力地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要将某些不愿意想起的场景甩出脑海。片刻,缓过神来,她拱手一拜,正色道:“少侠,紫承浮萍之身,辛得青木崖上多日照料,感激不尽。前路坎坷,此处已是云岭之外,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音落下,却见沈秋雨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方才听他开口道:“杨紫承,要不,咱俩打个商量。”俊俏脸上露出极尽谄媚的笑容,继续说道:“师傅好容易才答应让我出来,我要就这么回去了,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再出山。不如,且让我就陪你去寻那龙阳真人吧,多个人多份照应,你看可好?”
紫承眼中泛起一丝喜色,但很快便又暗淡了下去。犹豫道:“这一路凶险,稍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火,少侠心意紫承感激,但却实在不愿连累少侠,还是就此……”
没等她说把话完,却被人急切地打断了:“不连累不连累!”
沈秋雨提着包裹,沿着小路径自走去,一边说道:“快些赶路吧,天黑前或许能找到借宿的人家。”这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回过头,道:“对了,你有钱吗?据说俗世的肉包子很好吃,一直想尝尝!但好像用钱才能换到。”
看着自说自话的少年,无奈地,紫承也跟了上去。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那清瘦的脸颊上,不知觉间,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欢喜。
……
正午过后,两人离开丛林环伺的深山。
前方是一片低洼的谷地。期间,散落些许农田。在山上眺望,能够看见几户稀疏的农家。青瓦白墙,虽谈不上富裕,倒也不显得过于清贫。沿着山间被行人踩踏出来的小道一路走下来,七弯八拐地绕过一簇又一簇的野生植物。在一片毛竹林后面,两人看见了一户农舍的屋顶。
走出竹林,正对着那户人家的前庭。
泛黄的毛竹片编制成精巧的篱笆栏,围起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远望去,雄壮的公鸡站在篱笆顶的竹竿上,挺胸驻足。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正在四处啄食。还没退掉绒毛的小鸡崽好像一团毛茸茸的黄色绒球,闲不住地相互嬉闹着,发出唧唧咋咋的叫声。
房屋的角落,有个十来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在劈材。此时,那男孩似也注意到了林中走出的二人。他挺起腰板,将手中的斧头撑在地上,远远地盯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
沈秋雨刚一看到这户人家的瓦顶,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篱笆前面,看见院子里的小男孩,便扯着嗓子喊道:“诶,小兄弟,你家有包子吗?”
见来人一副大咧咧的模样,男孩收起了警惕,反问道:“你们是谁?”
“我吗?”秋雨指了指自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杨紫承,然后道:“我们是过路的。”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向杨紫承借来的碎银子,再次问道:“小兄弟,你家有包子吗?我跟你换。”
确定了两人并无可疑,那小男孩没再说话。他弯下腰,继续劈材。对于秋雨提出的交易,似乎不感兴趣。然而,对方的漠视却让沈秋雨觉得不痛快。他纵身一跃翻过篱笆,来到男孩跟前,嚷嚷道:“小子,干嘛不理我!”
看见这不速之客竟然擅自闯进自家院子,小男孩着急了,大喊道:“你想做什么,这是我家,快出去!”说话时,他握紧了手中的斧柄,摆出警戒的姿态,似乎只要秋雨稍有动作,便会挥出那斧头。
“秋雨,别这样!”眼看着两人就要大打出手,随后赶到的杨紫承赶紧上前制止。她来到篱笆前,朝秋雨喊道:“你快出来,这是人家院子。”这时,秋雨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往后推了几步,翻身跳过了篱笆。接着,杨紫承问那男孩道:“小兄弟,我们在山中行走多日,迷了方向,不知此处是何地界?距离益都府还有多少路程?”
看见沈秋雨退出院子,那男孩也恢复了和气。听见杨紫承问话,再看她的模样也让人喜欢,便笑嘻嘻地回答道:“你们要去益都吗?那可走错路了。这里属中灵省,再往前可就到岭阳啦。”
闻言,杨紫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她无意间瞟了一眼身旁的沈秋雨,发现对方神色有些不自然,脱口问道:“少侠,你领我出山,怎的误了方向?”说完,却看见沈秋雨竟无赖似地朝她笑了起来:“杨紫承,你别瞪我啊。我说多个人多份照应是不是,你看,我们这不就迷路了。”
杨紫承全然没有心情玩笑。眼中不觉泛起泪光。低声道:“少侠,你知我心里着急,却怎还如此戏弄!难道,陪我寻龙阳真人一事,也只是借口出山的戏言吗?”
“哎呀,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沈秋雨慌了手脚,犹疑了半天。终于,一咬牙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跟你直说了吧!师傅临行时告诉,此去天府险阻重重,有大凶之兆。若绕道岭阳,兴许有转机。故而,我便悄悄带了你过来。可以了吧。”
紫承的神情似缓和了许多。却见她双目一动,续又问道:“若是如此,你怎么不提早告诉我,若我坚持让你回山,那岂不是真的要这中灵省里迷路了?”秋雨匆匆解释:“老头子说了,如果直接告诉你,你复仇心切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让我先带你出山,然后想办法留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哦?护我周全,为何。真人不是说不染尘事吗?”
“那老头一向口是心非。他说与你杨家颇有渊源,你又恰巧为月儿所救,天意如此,好歹要对故人有个交代。”
“原来如此。”突然,紫承破涕为笑,说道:“多谢真人挂念!那么,这一路上,便有劳少侠了。”连珠炮似的提问,沈秋雨来不及多想,便已和盘托出。此时,看见对方嬉笑的模样,方才恍然大悟:“好啊,你诈我。”
秋雨气愤道:“世俗的人,心眼真是多。”然而,这句责备却换来对方一阵大笑:“哈哈,少侠谬赞!其实,是你太笨了!”话音落时,秋雨忽然沉默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见状,杨紫承停止了笑声,眼中好奇地询问着。片刻后,却听少年说道:“杨紫承,认识半月,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
离开那户农家,继续赶路。
转眼,日已西斜。村庄之后,二人再度进入荒山,四野望去,罕有人烟。虽说如此,但相比于云岭深处,还是多了许多生气。因此,且不说沈秋雨如何,在云岭步行了3天,对于露宿荒野,杨紫承也不再那么抗拒。
故而,身处荒郊野地,他们倒也没有十分着急。只是沈秋雨一直念叨着,希望能够找户人家借宿,而这到底是好奇罢了。两人走走停停,倒像是在外出游玩一般。断却赶往天府的念头后,杨紫承也放平心态,沿着山野小道,朝岭阳府城所在之处缓缓前行。第二天午后,两人前方出现一片绵延的房屋。
看着那鳞次栉比的楼房,沈秋雨兴奋道:“这便是到岭阳了吧。”却听杨紫承说道:“这应该是处镇子,尚算不得城,并非岭阳府。”随后,两人来到小镇门口,只见道路旁树立着的一块巨大石碑上,书有“郑庄”二字。秋雨好奇问道:“郑庄?是说这儿的人都姓郑吗。”
“或许吧。”紫承回道。说完,两人越过了石碑。
小镇建于山中盆地,一湾绿水绕城而过,算是处依山傍水的场所。沿河两岸,点缀了几株杨柳,只是栽种得有些凌乱,看上去并无章法。倒像是昔日随手插下的柳枝,很是写意。此时临近傍晚,夕阳西下,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然而,街头巷尾却并没看见多少行人。
杨紫承奇怪道:“这镇子好冷清啊。”
“是吗?”沈秋雨随口应道。可那神态,却似并不觉得有何异处。只见他东张西望地,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道缓缓前行。忽然,路过街边的一户人家时,正巧遇到主人家开门。然而,那刚迈出门槛的中年男人,在看见两人的瞬间,眼中莫名地闪过一丝犹豫。也没说什么话,便悄悄地退回了屋内。
见状,杨紫承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许多。
天色渐晚,两人在镇子里闲逛着,不知不觉间,四周已看不到行人。
杨紫承开口道:“真是奇怪,这镇子怎么连一间客栈也没有。别说客栈,转了这么半天,连个小贩都没有看见。”闻言,沈秋雨也抱怨了起来:“是啊,都说世俗好玩,出来这么多天了,连个包子都买不到!”
这时,落日终于沉入了山头。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瞬间,隐约地,周围似乎突然冷了许多,阵阵阴风吹过,摇曳着河岸的柳枝,沙沙作响。忽然,沈秋雨神色一泠,伸手护在紫承身前,沉声道:“小心,不太对劲!”
夜静得吓人。
风吹动水面发出轻声响动。
恍惚间,远处高山的巨大黑影里,似有轻微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像某人在低声呢喃,似真似幻,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发凉。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街道旁,一条幽深巷道里,响起了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听见那脚步声的瞬间,二人赶紧转身,屏息凝视,盯着那道漆黑的巷子口。沈秋雨暗暗调动真气,准备先下手为强。谁知,片刻后,却看见一个男人从那巷子里面探出半边身子,动作小心地朝两人招手,焦急喊道:“快!快跟我来!”
这不就是之前见过的那户主人家吗!杨紫承有些惊讶。可没由得她多想,便被沈秋雨一把拉住,朝那男人跑去。看见少年一脸严肃的模样,紫承心中虽种种疑惑,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两人跟在男人身后,沿着巷道迅速离开。
……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一所民宅。男人打开房子的后门,将两人推进去。跟着,也赶紧进了屋子里面。
反手锁上房门,男人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气。嘴里说道:“到了到了!还好走得及时。”这时,似乎是听见了动静,内屋里走出来一个妇人。看见门口站着的三人,妇人长舒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回来了。”
终于,杨紫承按耐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大哥,不知寻我们到此,所为何事?”那男人似也缓过了劲儿。听见紫承问话,他脸上却苦笑着,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却蹦出这么一句话:“实在对不住。怪我一念之差,险些葬送了两位性命。”闻言,紫承心中微微颤动,脑海里不禁浮现种种猜测。正要说话,却听见那妇人抢了话头,道:“两位该是外地人吧。”
稍微思量,紫承回道:“在下杨紫承,永安奉天人士,这是舍弟。我二人奉家令往岭阳府有要事,故而途经贵地。看样子,不知是否无意间犯了什么忌讳?”
“哦,你们从永安过来啊,真够远的。”那妇人虽这么说着,但口气并未觉得惊讶,怕是也听出了紫承的口音。她继续道:“忌讳倒也谈不上,不过我们这镇子里,确实有些事情。”
“愿闻其详。”紫承道。
“哎,怎么说呢。”妇人缓缓道:“两位应该也知道,我们这镇子叫做郑庄。可虽说叫做郑庄,但镇子里的人却都不姓郑。”她忽然拍了下脑门,笑道:“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介绍。”说着,她指了指男人,道:“这是我夫家,赵大勇。我姓李,叫李秀月。”
“哦,原来是赵大哥,还有李大姐。有礼了。”紫承说道,微微欠身。见状,那妇人赶紧上前接住,嘴上呵呵地笑着,道:“哎呀哎呀,真是大家小姐,修养好。可别这样,我们受不起啦!”接着又道:“我现在嫁作他家人,早不随娘家姓了,还是叫我赵大嫂吧。”
“啊,却是却是。是我误了。”紫承赔礼道。
这时,旁边默不作声的秋雨似也来了兴趣,问道:“赵大嫂,按你说的,既然没人姓郑,为何要取名叫做郑庄呢?”闻言,妇人挺起正搀着紫承的身子,对少年道:“因为啊,这座镇子是一个姓郑的富贵人家修起来的。”
“哦?”秋雨好奇道。而后,听那妇人继续说道:“这说来话长了。大概两百年前吧。那时候,这地方还是荒郊野地。后来,零星搬来了几户人家。其中一家,便是姓郑。听祖上人说,自从日子安稳了以后,天南地北的也开始有了走动。也是这地方有福气,大家南来北往,都从这儿路过。渐渐地,来往的人多了,这就成了处集市。郑家人有头脑,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中间做起小本生意,年复一年,家业慢慢地做了起来。还越做越大。据说,他家最好的时候,生意甚至都做到了上云。”
稍微顿了顿,妇人继续道:“那郑家人有钱,也很念旧,不愿意搬出这块老地方。便出钱将镇子建了起来。这么多年,修修补补,总算有了现在的模样。”说到这儿,她眼中露出些许缅怀,接着道:“之后,来这里定居的人越来越多,郑家人也不排外,只要不是声名狼籍之辈,都很欢迎。大家为了感谢郑家人,便将镇子取名叫做’郑庄’了。”
“那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赵大哥急匆匆地叫我们过来,难道跟那郑家人有什么关系?”紫承接口问道。话说完,却见那妇人摇摇头,低声道:“现在镇上已经没有郑家人了。”
“啊!为什么?”秋雨惊讶道。可那妇人打住了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却听见旁边的男人开口说道:“陈年旧事,别再提了。省府里的人,大概明天就到了。这事情啊,也该算是到头啦。”说话时,他伸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然后,男人抬起头,对秋雨二人说道:“你们今晚就住在我家,明早赶紧离开吧。记住,天没亮,千万不能出门!”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显得格外不容置疑。
秋雨心中不解,想要再次询问,却感觉被人拉了拉衣袖。侧脸,看见杨紫承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便也作罢了。两人同那对夫妇随意聊了些琐事,由妇人领着去了客房。
……
客房里。待那妇人的脚步声远了,沈秋雨忽然说道:“这镇子有古怪,你也听到了吧,刚才在大街上忽然传来的那声音。还有那阵的怪风,如果我的鼻子没出问题,那风里面有股妖气,还带着血腥。味道很淡,可我在山里闻了十几年,不会有错。”闻言,紫承低吟片刻,然后道:“秋雨,我知你心里好奇。但真人说过,天下事,自有天下人去管。我们现在有事在身,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哈哈。”秋雨笑道:“红尘中的事情,本就跟我没什么关系。说起来,相比于人,我跟妖怪可熟多了。那家伙若不自讨没趣来烦我们,我自然不会去找他麻烦。”
“如是甚好。”紫承浅笑道:“那么,早些休息吧,明日赶早出发,尽快到那岭阳府,看看真人口中转机所在。”说完,她侧身熄灭了一旁的烛灯。
夜色越浓,两人没再说话,渐渐都睡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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