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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天到黑夜是个极短的过程,酷热仿佛还为消尽,深寒就已经刺骨而入。
也只有在沙漠里才会感受到这极致的天气变化,因为只有沙漠,才会出现极热与极寒两种截然相反的天气。
但韩闯所注意的却不是天气,而是喊叫的声音,这声音里透露出绝望与危险——也只有在沙漠里,才会感受到从极致的危险的变化,仿佛仅仅是一瞬间,商队和韩闯等人就坠入死地。
韩闯对金三富眼神示意,走出帐篷,帐篷外火光通天,叫喊声和刀兵声连成了一片。
明月还未升高,星辰还躲在积云之后,在这轮值交替的时间,远方那一片茫茫夜色里,有黑影在闪烁。
不是一道,而是无数道,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的人。
是无数骑着马或骑着骆驼的人。
韩闯走到营地门口,老人早已站在门口,他手拄着拐杖,眼神忧虑而坚韧。
“是他们?”韩闯问。
老人抬起头,用他那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别样目光的眼睛凝视着韩闯,开口说道:“没错,是黑骑沙盗。”他的声音镇定,丝毫听不出惊慌。
韩闯皱了皱眉,问道:“他们怎还会来?”
老人的嘴角荡开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你认为黑骑沙盗是一群懦夫吗?”
韩闯摇头,他不认为任何一个沙盗是懦夫,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敢将自己置身于沙漠深处,尽管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并不道德,也有违人类团结有爱的精神,但若光说勇气,绝对是值得敬佩的。
“这就对了,”老人笑道,脸上深邃的皱纹簇拥在一起,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们不是懦夫,所以在失败之后选择卷土重来,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的声音从低沉到高亢,仿佛内心经历了一次不为人知的蜕变,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没有陷入危险的绝望。
——这让韩闯感觉到惊讶,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老者在面对危险时,显得如此镇定,只能猜测是诸如勇气之类的东西。
但勇气——
他笑了。
他亲眼看见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汉子,手脚正不协调的发抖。
——没人嘲笑他,因为所有人看起来都一样。所有人都害怕,害怕黑骑沙盗,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片草不留的名声,更是内心的恐惧在作祟。
一名站在高台上,负责放哨的年轻人,甚至不停的将脖子往衣服里缩着,一双如鼠眼一般的眼睛里,带着恐惧而焦躁的光。
——一支箭洞穿了他的胸口,鲜血飞溅而出,在空中绽出了一朵绚烂的血花,年轻人为自己的恐惧与懦弱付出了代价,如果他紧紧盯着前方,盯着那黄沙滚滚而来的方向,或许有机会躲开这致命的一箭。
但他没有这样做,被射中也是理所当然。他的人摔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胸骨凹陷了下去,一双眼睛也逐渐变得灰白——他活不下去了。
“不!”
凄凉的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些武士试图围过来,却被老人叫住。
“你们在干什么!回到自己的防御位置上,所有人给我严加警惕,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放一箭。”
“给我把胸膛挺起来;白天我们刚刚战胜了他们,难道晚上就会被他们击败吗?你们是沙漠里的勇士,怎会被小小的沙盗吓倒。”
老人展现自己威风凛凛的一面,须发迎着猛烈的北风,高高扬起,就像一面不成形状,但足够坚韧的旗帜。
他的声音不同于平常的温文尔雅,而是暴躁的、疯狂的。但在暴躁与疯狂中,又能听出一种名为理智的东西。
韩闯相信此刻他的内心一定一份为二,一个负责激情,一个负责理性,激情鼓舞他人,理性则控制自己。
但无论如何,从表面上看,他就像一只疯狂的狮子。
韩闯笑了起来,低声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老人抬起头,用灰蒙蒙的眼睛看了韩闯一眼,淡淡的道:“你可以选择走。”神情漠然的不可思议。
走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手段,却不是韩闯所希望的东西。
他笑了,道:“救人救到西,我是不会走的。”
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凝视着韩闯,咧开嘴笑道:“好好,就让我们一起看看沙漠里最大的沙盗黑骑的真正实力吧。”
这时,韦振业悄然来到了韩闯和老人身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明白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倘若离开,武者的心灵就会出现一道裂痕;每当午夜梦回,就会想到此刻这一幕,想到倘若他们离开了,这个营地里会发生的事情: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祈祷的老人和哭泣的孩子被毫无怜悯的血刀砍掉脑袋,女人则用匕首结局自己的声音。
一个悲伤的故事所撕开的裂痕,几乎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弥补的破绽。
武者求心安,求理得,求的是念头通达,或许他韦振业可以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有所突破,但韩闯、还有其他人呢?他们不会跟着韦振业逃跑,任何一个有追求的武者都不会。
马蹄声近,就像一曲嘈杂的协奏曲,当这支乐曲来到高潮的时候,赤裸裸的杀机也显露了出来。
大刀垂下,立在马前,人在马上,高昂着头,一排重甲骑士站在了阵地的最前方,头盔掩藏了他们的面孔,却无法掩藏那冰冷的杀意,他们到达营地前一百米的位置就停下,就像一只只潜伏在草丛的毒蛇,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时,发出致命一击。
风在吹,冰冷刺骨。
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阵地前方,目视着这一排重甲骑士和他们身后的大群沙盗。
这是军队惯用的突击手段,重甲骑士在前,负责重开敌人的阵势,轻甲骑兵在后,负责收割被冲散的敌人的生命,这是最有效率,也是最残忍的战阵之法,几乎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却格外有效,至少在面对一群没有城墙守护的步足时格外有效。
老人脸上毫无惧意,高声喊道:“让你们大当家出来说话!”
没有声音,连马蹄声也没有,只有那呼呼的风声在耳畔回荡。
在老人目光的注视下,重甲骑兵从中分开,露出中央一个缺口,缺口处缓缓行出三骑,骑的不是马,而是上好的单峰骆驼,一人在前,正是黑塔一般的孙虎,两人在后,左边的一个韩闯认识,虽然此刻他变换了模样,皮肤莹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不少,但韩闯仍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刚才那个刺杀聂青青的白羽风。
——从他骑骆驼那略不协调的姿势来看,肩膀上还带着韩闯留下的伤口,但出乎意料,他看向韩闯的眼神里没有痛恨,反而带着一丝微微的激赏。
“该死的家伙!”韩闯想,他深恨自己没有再仔细一些,若是计算再精确半步,那软剑绝不仅仅是刺穿他的肩膀而已。
“主人,放我出来吧,让我来教训他们。”空间玉佩里的小白在迫不及待的求战,当它面对厉害的敌手时,会选择默不作声,但如果是一群实力在它之下的敌人,它就会表现的跃跃欲试。
并非因为它改变了自己胆小怕事的作风,变成了英勇无畏的勇士,而是妖兽在面对群战时,天生就比人类拥有更大的优势。
它们强大的体魄让这种优势变得顺理成章。
——韩闯没有理会它,虽然他的身份不再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但他依旧不想将其曝于人前,而现在又未到生死存亡的时刻,所以小白还不宜暴露。
他的目光凝聚在右边的那名骑手上,不同于其他人的一副铠甲加身的装束,他穿着一家黑色的素雅袍子,长头发高高的梳在头顶,结成一个道士中常见的发髻,他不是很年轻,大约四十岁,留着两撇小胡子,鼻梁高而尖,两眼艰巨很窄,连带着眼睛附近的肌肉群也有些萎缩,但他的眼珠却出奇的大,双眼炯炯有神。
他没有带任何兵器,双手紧抓住缰绳,当老人喊话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神秘的微笑。
他没有说话,而是微笑的看了孙虎一眼,用眼神和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动作示意孙虎可以说话了,于是孙虎开口:“老头,老子看中你商会的东西是你的福分,今天你竟然敢反抗老子,看老子现在不把你撕碎。”
“撕碎!撕碎!”伴随着孙虎的鼓动,沙盗们高举着刀兵,大喝起来。
这声音聚在一起,就像一只巨大的、有力的铁锤,重重的锤在韩闯这边武者的胸口,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的露出恐惧的神色。
老人抬眼看了一眼孙虎,冷冷的一笑,喊道:“孙虎,你不用危言耸听了,也不知道白天是谁落荒而逃,你以为晚上带着你的玄铁重骑来就能讨到好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老人的声音虽没有孙虎来的高亢,但以真气发出,直接递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将孙虎刚才所加注的影响驱的一干二净。
白衣武士们一个个重新挺起胸膛。
韩闯不禁诧异的看了老人一眼,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老人竟然身怀武功,而且实力绝不在己之下。
“他究竟是谁?”韩闯想。一个普通的商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高手,因为老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虽然与他不相上下,但他却敏锐的感觉到,老人并未用全力,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深不可测。
孙虎瞪大了眼睛,看了身旁的黑衣道士一眼,那道士颔首一笑,就听孙虎喝道:“好你个老头,沙漠里没人敢这样和老子说话,你竟敢这样说,必定是本事的人,老子也不想弄的血流成河,不如我们玩的简单一些怎么样?”
韩闯心中诧异,只觉今夜孙虎表现的格外奇怪,两军对持,虽然商队这边在气势上没落下风,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两军的差距,一边是轻骑兵加重骑兵,一边是大多是步足和少量运货的马车,就算有韩闯等人,可真要打起来,他们或许可以轻易脱身,但想要拦住成群的骑兵冲锋也不可能,特别是其中还有重骑兵这种人间杀气。
所以孙虎这忽然缓和下来的语气令韩闯疑惑,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授意于那个黑袍道士,韩闯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眼睛大而有神,两撇小胡子铮亮铮亮的,虽然看起来格外精神,但却是一个普通人,不仅仅是相貌普通,甚至连实力也很普通,韩闯感觉他大概有化元中期,最多是化元后期的实力,这种实力在他面前显然是不堪一击的。
寒意随风袭入了韩闯的衣服里,让他清醒了一些。这时,就听老人喊道:“孙虎,你有什么玩意儿就说来听听。”
这种情况下,无论对方有什么主意,听一听都是好的,毕竟如果不停,就是死路一条——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孙虎微微一笑,说道:“老头果然是快言快语,我的想法很简单,你我两边各出五人,我们来战上一场,你若赢了,我们转身就走,绝不停留,你若输了就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韦振业走到老人身边,低声道:“你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吗?竟弃自己的优势而不顾。”
老人沉吟了片刻,说道:“或许他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不想让骑兵损失太多。”
韩闯在一旁也跟着点头,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些重骑兵身上。
“没错,这些玄铁重骑身上的铠甲虽然不是整整的玄铁铸成,但却是经过锤炼的上好的材料打造而成,每一幅都至少价值千斤;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是盔甲,而是能穿盔甲的人,这样一副盔甲虽然能从头到脚全方位的保护骑士,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太重了?”聂青青忽然开口。
韩闯微笑着点头道:“没错,就是太重了。过于沉重的护甲消弱了骑兵的灵活性,想要保持冲击力同时还保持灵活性,只有化元期以上的武者才能做到。”
聂青青皱眉道:“你说这些人是化元期的武者?”她目光落在这些重骑兵身上,冰冷的盔甲像是阻挡窥视一样,令她看不出所以然。
韩闯微笑着道:“不用看了,你是看不出来的,这盔甲上被高人画有符咒,能隐藏人的实力。”
老人抬起头诧异的看了韩闯一眼,“那你能确定他们只有化元期?”
“能,”韩闯肯定的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就算是符咒也无法阻挡我的眼睛。”
老人的表情还有些疑惑,就听聂青青道:“我相信他,他从不会错的。”
“我也相信他。”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金三富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步的向前走来。
韦红琼和聂青青向上去扶他,却被他摆手挡开,“放心把,我没事,”他说,走到韩闯身边,又道:“孙虎手下的每一个玄铁重骑都是块宝,非到迫不得已,他绝不愿意拿来和我们硬拼。”
韦红琼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会呢?他现在不是稳占上风吗?只消让重骑兵重逢,我们绝挡不住。”
韩闯笑着回道:“或许我们挡不住重骑兵的重逢,却能给他们造成巨大的伤亡,比如斩元,你能在一次重逢干掉多少个重骑兵。”
斩元的金丝大环刀是战场利器,所以韩闯率先问他。
斩元看了一眼这些玄铁重骑,沉吟了片刻,说道:“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他们只是化元期的武者的话,一次冲锋我至少能解决五个人,如果不考虑退路的话,十个人也有可能。”
韩闯目光四游,微笑着说道:“看到没有,斩元就能至少击杀他们五,这只是他一个人,我们加在一起又能击杀他多少个?孙虎的重骑兵看样子也不是很多——”
老人接话道:“据我所知,只有五百。”
韩闯笑了,道:“就是如此,如果我们全力释为的话,至少能让他损失一百重骑兵,这一下就是五分之一的损失,想必就算是最强的沙盗也难以承受吧。”
老人笑着回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有你们几个在,就算他能将商队浇灭,所蒙受的损失也足以让他大伤元气。孙虎久在沙漠里厮混,自然明白保持实力优势的重要性,所以他不可能和我们硬拼,但又想吃下我们,就想出了五人大战这个办法。”
韦红琼听了众人的分析,也觉得有理,于是说道:“那我们拒绝他?”
韩闯摇了摇头道:“答应他好了。”
“为什么,”韦红琼诧异的道,“我们为什么要如他所愿?”
韦振业拍了拍韦红琼的肩膀,柔声说道:“孙虎虽然不想和我们正面对决,但他绝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相反他做事足够狠,也足毒辣,如果我们真的拒绝了五人大战的要求,他很可能会直接对我们发动攻击,那时候——”话到这里,他不禁看了老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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