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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早,陶楷向陈晋和江申花谎称要拿东西,须得回家一趟。陈晋想开车送他过去,但被他谢绝了。步行三十分钟,他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但进门前,他还有些事想去问问周围的邻居。他心想:“若奶奶真是被人所害,即使凶手行事再严密,总该有一两个邻居见着吧。”他想去问奶奶遇害的那天是否有陌生客曾经出入过他家。
陶楷的家南面那户住着陆卓雅一家,东侧是一户搬来不久的外地人,西侧是一幢老房子,北面则是一个喜爱养花的独居老人。陶楷敲响了陆卓雅家的门,来开门的是她的爸爸陆利华,他见着陶楷笑道:“阿楷,小雅不在。你来找她吧?”陶楷解释道:“不是,她应该还没放学了。我是来找叔叔的。”
陆利华请他进来,看他神情凝重,大概已经猜到是为了他奶奶的事。他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陶楷完全信得过他,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叔叔,那个我奶奶死去的那个下午,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去我家?熟人也好,陌生人也好。”
“有人进你家?”陆利华想了一会,忽而,他嬉笑的神情从脸上退去。他皱眉说道,“你问这个干吗?”陶楷事先已有一个大致的猜测,这会见他如此,心中明白了大半,他吞了口唾沫,问道:“难道真的有人来过我家吗?”陆利华说道:“说实在的,我没看到有谁进去。但是我看到一个人来过,他走到院子那边就不再进去了,只是抬头张望了半天。”
陶楷急道:“不会错的,应该就是他。他长什么样?”陆利华抹了把自己的胡渣,支吾道:“呃……长什么样……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你也知道,我们两家虽然一前一后,但是中间还是隔了你们家的一道院墙,我当时是在二楼,不过即便我从二楼窗户往下看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和衣领那一块。其他我还真没看清楚。”他顿了顿,问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这会轮到陶楷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他虽相信陆利华,但他心中的猜测过于牵强,又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即使他说出来,陆利华也未必会信。而且,很可能他的这种行为会被看成是小孩子的游戏,引来一群大人的欢笑。
他撒谎道:“那个人好像是我的老师,家里出了事,他代表全班学生来看看我。”陆利华点点头,这个理由得当,他相信了他。陶楷继续说道:“那个人是不是耳朵背后有一块青胎?我说的是左耳。”陆利华说道:“好像是。我想想啊……是的,有一块青胎。”
陶楷暗想:“果然是何春明。”这一下子,他觉得自己是完全弄清楚了,原先处在黑暗中摸索的恐怖感觉,减轻了不少。他突然有种想要把何春明逮到,要他交代所有事实的冲动。一旦让他知道害死奶奶的是何春明,他必定会打给公安局让他们抓人。
他对陆利华说道:“那就没错了,是我的老师。下次我上课去跟他说说事情的经过就行。”他起身告别,陆利华虽然觉得他奇奇怪怪,但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陶楷走回家,心想:“如果何春明一直因为某种原因跟踪我,那他现在应该就在附近。也许奶奶画的小箱子是他的目标,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小箱子。”他躲在门后面,盯着门缝往外看。他足足看了十分钟,但除了进出的一些邻居,根本没看到何春明的身影。他想道:“难不成他今天没有跟着我?”陶楷又在后门处盯着看了几分钟,依旧没有见到他。他呆呆念道:“那他应该不在吧,我趁这会马上去把小箱子找出来。”
他快步走上楼,三楼的走廊上去还有一道木质楼梯,连扶手都没有安装,因此小时候奶奶千叮万嘱,不能走上去。后来他曾上去过一次,粗粗扫视一眼,堆放着的无非是旧书,木材,破败的家具,其余空空如也。他感到十分失望,至此便很少上去。
他噔噔噔地跑上去,阁楼里依旧如故,屋顶角落稀稀落落地分布着蛛网,无论地面还是堆放物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栋梁上贴着的红纸也是颜色剥落,变得破破烂烂。看到这幅景象,他不禁想到十几年后,这幢屋子也是这么一派破壁残垣之景,心中难过不已。他走了几步,因地面灰尘甚厚,身后留下了几个脚印。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想道:“这么厚的灰尘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想来还没有人来过这里。”他环顾了四周,在东一堆西一堆的杂物中开始翻找那个小箱子。
他找着了一个用来装冰箱的大型纸板箱,那里面放着他从小学一直到初中毕业的教科书,教辅,练习册。他翻开其中一本看来,不禁笑自己以前的字写得真丑,偶尔还感叹道:“要是我现在来做这张试卷,拿满分都不奇怪。”他就这么翻翻看看,几乎忘记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他收起这些书本,又翻开了另一个纸板箱。相比较之下,这个纸板箱整体要轻得多,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些破旧的衣物。他又想找几件来缅怀过去,但心中似有一种声音传来:“时间不多,快找!”
如此这般的纸板箱有许多个,他虽不认为奶奶所画的小箱子藏于其中,但还是忍不住一一打开,最后失望地盖上。剩下的一个纸板箱,他还是一样,打开,往里面看上一眼。他见得箱子内藏有许多酒瓶。他都拿出来,一瓶瓶看过去。马蒂尼,轩尼诗,芝华士,尊尼获加……关于酒他懂得不多,但这些他还是知道的,均是世界品牌名酒。他心中暗暗吃惊:“自家怎么会有这种好酒?”待名酒都拿出来了,箱子底部还有放有许多物品,他也都拿了出来。两个塑料包装盒,一只黑色牛皮袋,一套用包装盒装着的红楼梦长卷书籍。两个塑料盒里放着一尊猛虎下山的瓷雕和一只玉如意,牛皮袋里则是放着十八尊小铜人,大概是十八铜人,个个栩栩如生,刻画得入木三分。陶楷忍不住惊道:“我家竟会有这种贵重的礼品,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猜想这些东西兴许是谁送给爸妈的,但不知为何要放在此处。他来找寻的物品尽管不是这些,但即使找到了小箱子且看了里面放着的东西,他的惊讶程度大概也是这样吧。
陶楷把名酒还有铜人什么的放回木板箱,继续找那小箱子。这么多的木板箱占地不小,里面都没有藏有小箱子,那能放小箱子的地方便只有楼梯左侧的木柴堆了。先前家中厨房还有大灶时,奶奶经常会砍些柴堆在这里,要用就拿来几根烧火。他扒开木柴堆,里面陡然窜出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他吓得退后几步,险些跌倒。那老鼠吱吱叫唤着跑下楼去,动作甚是敏捷。陶楷不想去追,接着扒木柴,他担心再有老鼠窜出,所以小心得很。
扒开了几根粗大的木柴,他果真看到一个箱子模样的东西。他欣喜地将它抱出来,果然就是奶奶所画的那个小木箱。这个小木箱由一把生锈的锁锁着,他找来一把锤子,当当两下把锁砸开了。
陶楷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个塑料油纸包,他拿出来把油纸包拆去。“怎么会是几本笔记本?”这几本笔记本还是很老旧的东西,一本封面上印着的画是八十年代当红的艺人,一本则是黑褐色,封面写有“笔记本”三字,还有一本是账簿。陶楷心生好奇,打开其中的一本看了起来。
读了几篇,发现与一般日记无异,均是记着一些日常琐事。他粗粗翻阅,每一篇日记都看了个大概,具体内容若是能引起他重视的,就细细读上一遍,若是生活小事,就放过。
“再过几天就是阿楷四周岁的生日,我和孩子他妈都打算带他去一趟游乐园。说来惭愧,全家三口一道去游乐园玩是前几周就计划着的事了,但因为工作繁忙,始终抽不出时间来陪陪儿子。他生日那天我们两夫妻无论如何都要请假一天,抽空带他去玩玩。”
陶楷读得日记上这短短几句,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神情由原来的慌乱焦急转变成恬淡安静,他心想:“爸妈如果没有过世,我们一家应是其乐融融,哪还有这般离奇事故的出现。”
“请假一天得到了批准,我和妻子带着阿楷去了游乐园玩。阿楷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他对什么都有兴趣,样样都想尝试。我总是晕车,海盗船一类的我就不带他去玩了,不过他怎么会放过,硬拉着我去售票员处,一旦我拉着他离开,他就顺势躺在地上耍赖。无奈,我只好买票带他一同去玩。几番折腾,我觉得腹内胃液翻腾,气闷难过,他倒是没事,想来儿子总要强过老子,我对此是不胜欢喜。回家已晚,精疲力尽,唯独他恋恋不舍。我答应他日后会再带他来玩。但是这一天过后,我和妻子也该为我们两人的工作苦恼一番了。”
陶楷对此全无印象,但想到自己幼年时是这样的无赖,也不禁哈哈一笑。
“这已经是我们第五次提出辞职的申请了,谢天谢地,在所有事都没有暴露前我们的请求得到了应允。今天下午,我和妻子便离开了林氏药业名下的朝东大药房。掐指这么算来,我和妻子两人已经在这家药房工作了六七年之久了,如今离开虽不舍一些日常相互照顾的同事好友,但也是迫于无奈。只是在辞职之前,我却是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以后的日子里即使悔过自新,多做善事也是弥补不了的。”
日记中提及林氏药业还有朝东大药房,该是林朝东名字的拆解吧?陶楷是惊奇万分,他只道林朝东是他们家的邻居,但想不到他竟是爸妈的上司。不过看到日记中所说“大大的错事”他又是心中一凛,爸爸在他的印象中是个慈善又颇具能力的人才,怎么会犯下他说的错事呢?看得后一句话说得那么严重,想必这件事让爸爸悔恨不已吧。这篇日记还没完,他又继续往下读。
“林朝东家财万贯,又深谙经营之道。他爸爸留给他的一间破烂药房,被他经过几年的经营已经成为市内首屈一指的大药房了,而且他还开设了林氏药业这间公司,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但他并不是那种取财有道的生意人,而是一个见钱眼开,赚取不义之财伪君子。他开设公司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幌子,暗地里是在经营地下钱庄,替一些达官权贵,**劫匪做着洗钱的勾当。除此之外,他还放高利贷,害了不少人家破人亡。对于这点,我实在不想细说。”
陶楷心一沉,似被重锤击中一般。他万想不到心仪已久的林佳慧的爸爸竟然是违法犯罪之徒。陡然间,他脑袋中浮现了林朝东这人,他和善谦逊的面孔,彬彬有礼的举止一下子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奸邪的模样。陶楷心中不禁一阵反胃。
他疑惑道:“这真的是爸爸的日记吗?莫不是害死奶奶的何春明伪造的吧?”他前后翻着这本日记,扉页的签名确是爸爸陶昌文的没错。他见过爸爸的签名,因他写“文”字时笔速甚快,看起来与阿拉伯数字“2”倒颇有点相似之处。再看日记本上泛黄的纸张,渗水而化了的蓝色圆珠笔的字迹,无一不是时间留下来的证据。要是想在短时间内伪造这么一本几无破绽的日记本着实不易。他相信了日记本中所说的内容,但他对林朝东的为人还隐隐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这是爸爸误会了,或者经过这么多年,林朝东早已金盆洗手。他心道:“陶楷啊陶楷,你有这么想法大概是因为他是林佳慧的爸爸吧。”
他往下读,想要在日记中到只言片语说是爸爸他搞错了,林朝东并非这么一个人,但他寻觅良久不但没有找到能支撑他猜测的言词,反而愈发难以置信,以致到后来气愤难耐,悲痛不已,两种情感夹杂在一起,他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日记上写道:“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在林朝东手下帮着洗黑钱做了不少坏事,担心自己即使全身而退也会噩梦连夜,难以入眠,所以竟然心生了想告发林朝东累累罪行的想法。我和妻子盗取了地下钱庄的一本账簿,里面记着近一年来,部分省市官员找林朝东洗贪污钱的罪行。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件事终究是给他们发现了。林朝东开着那辆用脏钱买的银白色保时捷来了我们家,讽刺的是他还是阿楷带进来的。我们的聊天内容很简单,但其中隐藏着极大的危险,简单来说就是:‘继续替我做事就什么事都没有,不然性命难保。’我们当然听得明白,但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想再回去为虎作伥。我们拒绝了他,想来他马上就会对我们展开行动,我们得走,带着阿楷马上离开。上天保佑。”
这是日记本中的最后一篇,余后的都是白纸。陶楷哭喊道:“原来爸妈不是出车祸死的,他们是被林朝东害死的。”他的面前匆匆闪过几个画面:林朝东来访,奶奶异样的神情,她拒绝林朝东送他回校的话语……这一下子,他都明白了。冯月梅多年前见到林朝东来,而第二天自己的儿子儿媳均是车祸身亡,早已心中有所怀疑。可惜的是她一个孤寡老人什么都干不了。她不说,为的只是能在安稳的生活环境中抚养陶楷长大。她知道又如何,说出来给谁听呢?邻居?警察?她一个孤寡老人的话,旁人听来都道她是老年痴呆。那天林朝东来访,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以神情有变,担心他对陶楷有所不利。她本想拿来账簿换个清净好安度晚年,但想来陶楷日后终会知道此事,到时他就会怨恨她这一做法。她心知报仇万难,但始终抱有一线希望,誓死不把账簿拿出来,最终是遭了毒手。至于那张画有关键线索的纸条则是她在林朝东离去后写着藏起来的。
陶楷翻了几页账簿,但他看不懂。他找来一只脏兮兮的塑料袋,把账簿和两本日记本都装了进去。他想把这些东西都拿给陈晋舅舅,他是妈妈的弟弟,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他走出家门甚是小心,前瞻后顾,像个小偷。若不是周围邻居都认得他,恐怕早就报警了。
陶楷凭着这本账簿认定林朝东是杀害他爸妈的仇人,此前对于何春明有几番猜测还怀疑杀害冯月梅的是他,这下他对何春明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感,不过要说何春明是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是一头雾水。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何春明可能与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还是得防着他一点。
他认定林朝东不在周围,何春明也不在,快步向舅舅家跑去。他家与陈晋家相距不近,走路得花半个小时。他跑了一半已是喘不上起来,不得不停下来走走。稍稍恢复,他又快步跑去。如此一停一跑,十几分钟,他就到了陈晋家。
屋内无人,那个令人讨厌的陈弘也不在,幸好陈晋曾给过他钥匙,不然他得在外面待着。下午晚饭前,江申花回来了,陶楷见到她几乎就有种马上想要东西拿出来给她看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没拿。此刻他只相信陈晋一人,即使是整天与陈晋同床共枕,同衾相卧的妻子,他也不是完全相信。
晚饭过后,陶楷对陈晋小声说道:“舅舅,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他说话声音虽小,但还是被在厨房洗碗的江申花听了去,她久久注视着在水槽边洗手的陈弘,陈弘被她看得浑身难受,说道:“哎,这次不关我的事。我和他最近都没有互骂,动手就更没有了。”江申花信了他的话,继续洗碗,陈弘补充道:“大概是没钱了吧,找我爸要钱呢。”
再说陈晋看陶楷表情严肃,以为他遇上难事,急道:“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陶楷担心自己说的话被舅妈和陈弘听去,便把陈晋拉到隔壁房间。他说道:“舅舅,你知道爸妈是怎么死的吗?”陈晋开口说:“他们不是车祸去世的吗?你问这个干吗?”
陶楷把带回来的日记本和账簿递给陈晋,说道:“不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就是开林氏药业公司的林朝东。”他还想说“是我同学的爸爸”,但就此打住,他没有告诉陈晋。
陈晋当是他奶奶去世后精神压力大,开始胡言乱语了,也不翻开日记本,直接在他脸上摸摸蹭蹭,问道:“阿楷,你是不是病了。怎么乱说话呢?”陶楷心中暗骂,甩开陈晋的手,急道:“不是啊,我说的是真的。”他夺过塑料袋,打开,取出里面的日记本递给他。他一页页翻来,陈晋的眼睛快速在日记上扫过。陶楷等到他已看完便再翻一页,如此一页页翻去,很快就让陈晋默读完了整本日记。
“舅舅,看到了吗?”陶楷催促道,“爸爸在日记本上写得清清楚楚。”陈晋拿过日记本,神情恍恍惚惚。他把日记再重头翻了一遍,喘气呼呼,他说道:“阿楷,这三本日记我先拿去看看,你想说什么明天说。”陶楷把东西给他,心想:“两本日记加一本账簿,舅舅却是看成了三本日记。不过什么都好,等他看完爸爸的日记和那本账簿,他自会明白。”
夜风吹拂,陶楷双手撑着窗框看着外面的路灯,心中感慨不已。他念叨:“不知舅舅现在有在看日记没?”他起了去陈晋房外偷听的念头,像上次下楼洗澡那样阴差阳错地偷听了他们两夫妻的谈话,这次如法炮制也无不可。
他在床头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浴巾,走下楼去。陈弘的房间中寂静无声,门缝中也没有透出丝毫的亮光,他想陈弘该是不在房间中了,瞧着他那样,成天离家不回也是正常。他冷笑一声,把换洗的衣物都放到厕所后就走去陈晋的卧室。他将耳朵贴到房门上,偷听陈晋两夫妇的谈话。他还没听到一句话,身后就有声音传来:“喂,你干吗!”
陶楷慌忙转身,他看到陈弘站在他身后,而他的房间中瞧去莹莹暗光,似是电脑屏幕发出。陶楷悔恨自己大意,陈弘房内无光无声也可能是戴着耳机在玩游戏,他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这下陈弘将他逮个正着,还不好好地在他爸妈面前奚落他一番。陶楷心想得马上编个借口好叫他相信,他说道:“我下来洗澡,脱裤子的时候硬币掉下了。”
陈弘笑道:“掉钱了?没事,没事,反正你不也要向我爸要钱的吗?这下钱掉在我家,也算是物归原主。”陶楷气急,但在陈晋卧室外不好发作,只好说道:“我没有向你爸妈要钱了,那是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你自己赚来的吗?”陈弘步步紧逼,“还不是谁给你的。你只是一个靠拿别人的钱,白吃白喝十六七年的人罢了。”陶楷反驳:“你还不是一样!”陈弘当即说道:“哎,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在工作赚钱了,我现在花的都是实打实自己赚来的。别以为爸妈给你作靠背我就说不得你了,你不就是个待在别人家中吃白食的吗?我就算再不济,吃白食可让我良心过不去。你要是还有点羞耻心,我看你尽早走吧,别赖在我们家。”
陶楷虽知道陈弘年龄尚小,说是工作赚钱云云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在亲友开的厂中帮一些小忙,月末给他一些钱稍作鼓励罢了。但他那毕竟是赚来的钱,陶楷也说不出他的话哪里不对。他怒陈弘说话刻薄,处处与他作对,但其中掺杂了一丝喜。陈弘骂了一通,想必已经忘了他刚才贴耳偷听的事了。
陈弘正要再说上几句,陈晋和江申花走出了房间。他们听外面吵吵闹闹,便走出来一看。陈晋说道:“阿弘,干吗?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就知道玩游戏,哪天我把你的电脑搬走,看你还玩不玩。”陈弘口中碎碎念,也不敢顶嘴。他默默不语地回去房间。陶楷说道:“舅舅你们还不睡吗?”
陈晋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没,还没睡。你呢?”陶楷说道:“要睡了,不敢睡前先下来洗个澡。”陈晋点头,说道:“恩,那你先去洗澡吧。记住,别太晚睡。”他们走回房间后,陶楷便去了厕所洗澡。刚才那一番折腾,他对陈弘心有余悸,担心他再次出来,到时候想要撒谎骗过他就不容易了。
翌日天明,陶楷下楼看到陈晋坐在八仙桌前喝粥,而那两本日记还有一本账簿则是放在了茶几上。他急于向他了解昨晚那日记看得怎样了,小跑过去说道:“舅舅,你起床了。”陈晋说道:“恩,今天有事,你也好好待在这里。”陶楷以为是关于他爸妈的事,喜道:“舅舅,你已经明白爸妈的良苦用心了吧。我们应该把这两本日记和账簿交给警察,让他们帮忙查案,将林朝东抓住。”
陈晋还没想好该怎么答复陶楷,这会他问来,他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他说的“今天有事”是指今天是冯月梅的头七,并非此事。他嗫嚅道:“呃,关于你爸妈的事啊……”陶楷坐下来想听他一言,陈晋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会,他语气转变,说道:“阿楷,你听舅舅说。你爸妈出车祸去世已经十多年了,就算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也可能已经过了追诉期。你觉得你爸妈希望看到他们的儿子为了替他们报仇身陷囹圄吗?我看这样,不如这件事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都十多年了,你就当做是重新开始生活,好好读书,工作,以后找个漂亮的妻子,安安稳稳生活,那不是更好吗?”
陶楷不知道在中国杀了人是否存在追诉期这回事,他只当陈晋是在说笑,说道:“舅舅,你还是不相信我?我是说真的,爸妈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们的人就是林朝东。”
陈晋说道:“阿楷,我没有不相信你。舅舅相信你的。不过你要知道,林朝东如果开设地下钱庄替黑白两道的人洗钱,那么把他查出来,**的人还有那些贪污的官员都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听舅舅的,这件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们马上把这两本日记和账簿都烧得干净,省得以后看见了会再做傻事。”
陶楷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相信的舅舅竟会这般懦弱胆小,他害怕黑白两道上门来找麻烦,亲生姐姐的枉死竟也不管不顾。他愤愤道:“行行,你就什么都忘掉吧!我是他们的儿子,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会自己想办法替他们报仇!”他说完,夺过陈晋放在茶几上的日记和账簿就往外跑去。他的身后是陈晋的追喊声,但他置若罔闻,奋力往前把陈晋甩得老远。待得停下来往四周一看,才发现已经是跑到邻村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只剩下不到一百的钱了,住旅馆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他走去车站,坐车去了市中心,想来现在能遮风挡雨的免费住所大概也就是学校的宿舍了。不过陈晋找不到他肯定会第一时间给他的老师打电话,他须得迟些时间去。
陶楷在市中心逗留了一阵,随意走走,漫无目的。现下他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说是替爸妈报仇,但他无从着手。情绪平复下来,他细细一想,知道舅舅说话是为了他好,其中一半听来是颇有道理的。林朝东既然替一部分官员做着洗钱的事,他要是出事了,那些个官员会不管吗?如果他这么贸贸然地把账簿什么的交给警察,兴许失了账簿不说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想来想去,必须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而这个人还必须具有一定的权利,但上哪去找这么一个人,他又说不上来。
他去了新风网吧找老虎,但老虎不在,里面的人说他今天休息。陶楷黯然神伤,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举目无亲,徒墙四壁,连走路也是绵软无力,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似的。他到处逛,有时会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心中念道:“舅舅怎么还不来找我。”他虽然明知道即使陈晋真找着他了,他也不会跟着他回去的,但还是免不了有这种想法。
日近中午,他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口,他说道:“我还从来没来过呢。”他走了进去,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本想学着失意人的模样大喊一句:“来一扎啤酒!”但看了酒水单上的价格,心中发虚,对服务员说道:“一瓶啤酒就行。”
他拿着啤酒喝了一小口,若是快速喝完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还是有点尴尬难耐,他就凭着这一瓶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饮,能打发不少时间。
因是中午,酒吧内人少得可怜,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两个人。他听老虎说一般酒吧下午才开业,里面有人唱歌,有人跳舞,说不定还有艳遇。陶楷不想什么艳遇,他只要找个地方坐坐,安静一下而已。他就这么坐着喝酒,一瓶酒被他喝了一下午还剩三分之一。四五点过后,酒吧内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天色渐黑,出入酒吧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啤酒早已喝完,酒瓶放在一边,而他脸颊发烫,面容泛红,斜靠在沙发背上,听着动感又富有节奏的音乐。服务员再次走过来,问道:“先生,还要点什么吗?”陶楷摇手说道:“不用,反正就算我要了什么也付不了钱。”那服务员见他消费,当他是客人,不好发火,但看他似醉非醉,一个人占着四个人的位子,心中也是带有怒气。
陶楷见服务员没给他好脸色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打起精神站起来,心想:“要我走?那我走就是了,还在这看你们的白眼吗?”他走出酒吧,忽觉外面冷风一阵一阵,吹得他抖抖索索。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偶尔搓搓自己的手臂。他看着黑黝黝的天,知道今晚回去学校定然会被传达室内的老伯拦下来的,只得在外面睡上一觉,等明天一早再去。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嬉笑怒骂皆有,但均是与他无关。他站在这人群中宛如身在四面茫茫,不见边际的荒漠,心中好不凄凉。他撇开这些人,朝安静无声的小路走去,在哪找个合适的地方睡觉,谁也吵不到他。
陶楷拐进一条小路,两旁都是居民区,现下的时间住户虽然还没睡,但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公寓房内看着电视,上网什么的,路上倒也安静,少有人来往。他漫步走去,看到前面路边放置着一团黑物。陶楷走上前,瞥上一眼,才发现是个倒地睡觉的醉汉。他不去管他,继续走着。这一小路稍有弯曲,以致不能一眼看到尽头,夜风袭来,吹得两侧的树飒飒作响,他感觉身后有窸窣之声,转头看去,除了刚才那个醉汉外,别无他人。他心中稍宽,但随即倒吸一口凉气,那个醉汉与他刚才所见躺着的姿势略有不同。他再看去,似乎那人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路,先前是在邮筒旁边,而现在离了邮筒有十米之遥。他想兴许是醉汉醒了,走了一段路又睡下了吧。不过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若是如此,他该听得到声音才是。那股窸窣之声,明显就是他人蹑手蹑脚走动所发出的。他心道:“难不成那醉汉没醉,他是在跟踪我吗?”
他想来不觉冷汗冒了一身,身体上涌上一股热潮。他假意什么都不知道,略微转头向那醉汉看去,见他仍旧躺在地上不动,便加快脚步朝前走。他越是提醒自己走慢点,脚下越是加劲,反而越走越快,以致后来成了小跑。那醉汉知他的动机已被拆穿,也不假装,索性站起身来追赶他。陶楷瞧见身后有人向他跑来,左弯右拐往居民小区里面跑去。
陶楷忽而左蹿,忽而右奔,把追赶他的人耍得团团转,但一会,那人就追了回来,还不断和他拉进距离。他见一味逃跑不是办法,便加快脚步拐入一幢公寓的停车场,躲在一辆马自达后面。他等着那人追来就冲出去撞他个满怀,那会即使他不受伤,八成也会吃痛地倒地,到时就有抓住他的办法。
他静静待在车后,通过附近车辆的车身和后视镜将周围的情况一一掌握在心中。一分钟不到,他听到脚步声,停车场空旷偌大,走路的声音很能听到。待得那人出现在视野,陶楷就冲了出去,撞了那人一个出其不意。他将那人骑在身下,抡拳打下去,却不料对方劲力大他一截,还未击中,手腕已经被他抓住且被他攥得生疼。那人再是抬腿往他后背一顶,将他打下身来。陶楷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趁着他还未起身,快速逃出停车场。
他又跑了一阵,原以为七弯八拐地能甩开后边的人,哪知这么一来自己跑的距离却是不远。他听得身后人的跑步声,心中很是焦躁,只盼尽快甩开他,压根没有意识到前方已有人冲他跑来。陶楷见着那人来势汹汹,心下苦笑。他想道:“后边的人怎么跑得这般快,一下子已经跑在我前面截住了我。”他撒腿往后跑去,结果看见后边一人朝他跑来,他惊道:“原来有两人在追我,这下完了!”
陶楷被他们两人逼得朝一个死胡同步步后退,那两人见他无处可逃,已是瓮中之鳖,也不心急了,慢慢朝他走去。陶楷慌乱之中早已失了神,哪里还想得到应对的办法,他的头脑中糊里糊涂地冒出了一个想法:“若是这两人只是闲着无聊与我玩玩游戏可就好了。”他们二人又是走近了几步,他已知那是个荒谬的念头,还是拼死一搏,或许可逃出去。
他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他们走上前来,那两人也不废话,一齐上来想将他抓住。左侧那人来抓他的左手,他把左手往后一缩,抬脚踢他的小腹。那人侧身闪过,顺势抓住他的脚,就这么急退一步,陶楷便被他连人带腿地往前拖了一段距离。他想挥拳打去,岂料自己的右手沉甸甸的,早已被另一人抓在手里。他看到陶楷脚下落空,手也被自己抓着,觉得已是十拿九稳,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提起膝盖往陶楷小腹顶去。这一顶让陶楷又想起了前不久被郭彪顶的那一下,但眼前这人力气比郭彪大得多,动作也是迅捷许多。他觉得小腹疼痛异常,胃酸翻滚,登时全身上下酸软无力。他感觉喉咙内一股酸味涌上来,嘴一张便喷出一口胃酸,顺着嘴角这么滴滴垂落。
其中一个说道:“好了,这小子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拎着他去见林先生吧。”他嘴里所说的林先生必是林朝东无疑了,陶楷听了这个称谓,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心道:“他能这么残忍地害死我爸妈,奶奶,难道还在乎我这一条性命吗?我落到他手上,肯定是必死无疑了。”这么想来,心中涌起悲愤之情,不知哪来的力量扭过脖子就冲着其中一人的手臂一咬。那人顿感手臂疼痛,啪啪两拳往陶楷脑袋上揍去。另一人看搭档吃亏,又是抬腿一顶,这下陶楷完全失了力气,整个人匍匐倒地动弹不得。
他只道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了,任他们两人吧唧吧唧地说了话,也不去细听。猛然间,前面一道强光打来,呼呼声随即临近。他倒在地上不明何事,却见那两人纷纷向两旁退去。他听得声音:“喂,小子,快上来!”他吃力地撑起半个身子,看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因灯光强烈看不清那人的表情,而那两人被他逼得相距十多米。那骑车人又喊道:“愣着干吗,快上来!”他使尽余下力气,爬上摩托车的后座,抱着那人的腰坐定身子。那两人冲将上来要把陶楷拽下来,但还来不及伸手,摩托车已然绝尘而去。
陶楷气力稍有恢复,刚想开口问骑车人是谁,却见着那人的耳边有一处胎记,心中奇道:“难不成他是何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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