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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楷听得陆利华说了冯月梅去世的消息，只是呆呆地揉着眼睛，并无半点伤心。陆利华也来不及与他细说，道谢了宿管阿姨后，马上拉着他走上了停在寝室楼外的轿车内。他开着车，对陶楷说道：“警察已经赶到你家了，你们家还有什么亲人，赶快通知他们。”陶楷刚才半睡不醒，以为听到的话全是梦话，不当回事，但现在看到平日里嘻嘻哈哈不像个大人的陆利华一脸严肃的神情，心中逐渐晃过神来。
他心道：“奶奶真的去世了吗？”他与冯月梅相依为命十多年，这种祖孙情深深根植在他心中，这会突然有人告诉他奶奶去世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怔怔地看着开车的陆利华，心中反复念叨：“这怎么可能？”如同知道自己会死这事一样，不到那一刻他是万难相信这是会发生在他身上。
陆利华开的车在陶楷家的后门停住，这幢熟悉的房屋此刻被两三辆警车围着。后门大开，但被用警戒线封锁了起来，有一两个警车进出他家，还不时说着什么。陶楷这会才猛然间意识到，奶奶死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忍不住悲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的哭声引来了几位警察，陆利华说道：“他是死者的孙子，我刚从学校把他接回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把他们两引进去，对在厨房中勘察的另一名没有穿制服的警察说道：“袁警官，死者的亲人来了。”袁警官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颤的高中生，说道：“我看还是先带他去别的房间静一静的好，这会他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他说话缓慢，声音洪亮，话语间带有一股威严，陆利华听他这么说，马上点头将陶楷带到旁边的客厅里坐着。陆利华与他一同坐到沙发上，他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舒心些。
待陶楷慢慢止住哭声，陆利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
昨天下午陆利华将陶楷与陆卓雅一同送去了学校，回来后边回家吃晚饭了。此后就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入睡后他曾经起床上厕所，远远看到冯月梅没有关门，但灯光暗淡。他只道是冯月梅忘记关门了，这一带少有小偷，况且半夜三更，他也不想下楼特意去把熟睡中的冯月梅叫醒，让她把门关了。
凌晨四点多，陆利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走下楼开门，看到村尾阿西婆婆神情惶恐地站在他们家门前。阿西婆婆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起床后会再村里走一走，最常来的便是冯月梅这里，她们两人都是信佛之人，且都有早起习惯。阿西婆婆与冯月梅聊上几句便回家念经。但今天，她走进冯月梅家后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她在一楼的各个房间转悠了一圈，结果在厨房发现倒地不醒的她。阿西婆婆吃惊不小，忙把她扶起来，但她感觉冯月梅身体冰冰凉凉，一探鼻息，发现她早已死去。阿西婆婆慌乱间跑去了附近的陆利华家请他来帮忙，陆利华得知此事也是诧异不已，赶去一看，确实如她所说，当即报警。等警察到后，他再去陶楷所在学校，把他接回来。
陆利华说完，陶楷也已经平复了心情，双眼红肿，空洞无神。袁警官和另一个警察走到客厅，说是要问陶楷一些事。
袁警官说道：“人已经死了，节哀顺变。”他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从警十余年来他见过的死者百千个，既不是他的家人，又不是他的亲属，情感上面早已麻木。陶楷听得他那无所谓的语气，不禁怒从心来，但并不表现出来。袁警官接着说道：“你还有别的亲人没有？”陶楷淡淡道：“有。”他像是在和谁怄气，眼睛瞥向一边。
袁警官说道：“那样就好，我们还用不着操心。”陶楷听他这么说，心道：“谁要你们操心！”袁警官查看了一下记事本，问道：“厨房里那块砖头平常时间就是放在厨房的吗？”
陶楷说道：“对，没错。因为厨房门坏了，那块砖头是用来卡住门角，防止门因风吹而一开一闭。”袁警官收起记事本，脸上的神情略有缓和，他说道：“如果是那样，这件事就可以以意外事故结案了。”他把调查的情况简单向陶楷和陆利华复述了一遍。
死者冯月梅仰天倒在厨房里，厨房地面较湿，油烟机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死者手中拿着一块沾有洗洁精的抹布，另一只手上沾有少许肥皂泡。她的脚下穿着一双蓝色透明的鞋套，脚边是一张小凳子。致命伤在头部，后脑勺有被钝器砸中的伤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口。现场无打斗痕迹。初步看来是死者冯月梅为了防止弄湿脚上的布鞋，先穿了一双鞋套，然后踩上小凳子擦拭油烟机，谁知一个不当心，脚下一滑，仰天摔了下来，恰好头磕在放在厨房门附近的砖头上，当场毙命。
陶楷脑袋里浮现了这个画面，想来自己寄宿在学校，奶奶一个人生活，多有不便。要是他住在家里，也能帮她擦洗一下油烟机。奶奶意外去世，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他不禁悲从心来，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袁警官以为他从此孤苦无依，生活没有着落才这般伤心，于是说道：“你说你还有亲人在，最好马上联系一下他。”
陶楷所说的这个亲人除了陈晋舅舅别无他人，但陈晋舅舅说好是昨天或今天来的，既然昨天他没有来访，必定会在今天下午来。但他是否真的会按时来访，陶楷又没有数，更别说去联系他了。袁警官这么说来，他面露难色，支吾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袁警官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他说道：“那就不好办了，我们得去帮你联系。你说的那个亲人是谁，说出来也好方便我们查。”
陶楷正待要说，大门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外甥……哪……”陶楷与袁警官还有陆利华都走出去，他们看到一个和警察说话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微胖，穿着一件黑白条纹衬衫和一条休闲西裤。他喘着粗气，心急火燎地与警察询问着什么事。陶楷见到他，大喊道：“陈晋舅舅，我在这。”虽是十几年没有见到这个舅舅了，但陶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陈晋端详了他一会后才认出是陶楷，看到他跑过来，惊喜不已，一把抱住了他，然后上下打量他，问道：“你有没有出事啊？受伤了吗，伤在哪？”他是听得别人告知说外甥家出事了，还以为自己姐姐唯一的儿子出了事，便急忙赶到，看到陶楷安然无恙，宽心不已。
袁警官走去说道：“你是陶楷的亲人吗？”陈晋说道：“对，没错。他是我姐姐的儿子。”陆利华少与陈晋见面，最近的一次见面也是在十年前，那时两人匆匆一瞥，擦肩而过，所有他对陈晋的外貌并没有多少印象。不过既然他认得陶楷，陶楷也认得他，那么错不了了。
陈晋走进屋，袁警官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陆利华也在一边补充着说了些。陈晋了解了大概，对陶楷说道：“既然奶奶去世了，我看你还是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他虽然与冯月梅沾亲带故，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嫡系亲属，冯月梅遭遇意外去世，他心中以惊讶为主，伤心之感则远没有陶楷这般。陶楷也是觉得一夜之间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心中充满了迷茫与彷徨，既然陈晋舅舅这般说了，他便说道：“好吧，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那就好，”陈晋说道，“奶奶的事我会帮你办好的，你只要专心念书就行了。不过这几天我看你还是向老师请假的好，即使回学校读书，你也看不进去。”陶楷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不过在高中能有个几天休息，心中隐隐还略过了一丝喜悦。
袁警官说道：“我要先走了，要是案情有变我会马上通知你们的。如果你们有什么关于案子的事要说，也请马上告诉我。”说完，他手一挥，示意其余警察离开。陆利华见有陈晋照顾陶楷，自己也不用多操心，他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你舅舅也好，我也好，都会帮着你的。别担心。”陶楷感激不尽，朝陆利华点点头。
人走完后，整间屋子顿时清净不少，这个不开灯，不开窗的暗漆漆的屋子内似乎游动着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息，陶楷有点不敢踏足。他对陈晋说道：“舅舅，我们还是把厨房打扫一下吧。”陈晋说道：“恩，也好。打扫完后我就带你去我家。至于你奶奶的丧礼，我会办好的。你现在家休息一两天，然后去上学。高中的课程不能落下太多，不然赶不上的。等你奶奶头七那天，我再接你回来。”
他们用院子的扫帚和拖把把厨房内外清扫了一遍，洗漱台，橱柜，墙壁什么的也都清理了一遍。陶楷站在厨房门外扫视了一眼，觉得这间厨房此刻是最干净的。以前奶奶偶尔也会打扫一番，但是她年老体衰，通常擦完了橱柜就累得坐在沙发上歇息。所以陶楷看到过的厨房都只有橱柜是干净的，其余地方都蒙着一层油脂。他把扫把和拖把堆放到院子里，再把厨房内打开的橱柜门一一关上。其中有个橱柜放着煤气罐，上面贴着一张纸条，那是奶奶写下的送来煤气罐的日期，用来计算一罐煤气能用多久。他小心撕下这张纸条，想好生保管着。哪知，纸条的背后夹着另一张纸条，揭开后那张纸条便飘落下来。陶楷拾起纸条，上面画着一个正方体，还有一个小锁模样的图形，整个看起来像是个小箱子。陶楷不知这是何时塞在纸条背后的，他只是把两张纸条都装进了口袋，没想太多。
陈晋把车开到院子里，对陶楷说道：“走吧，我送你到我家去。”陶楷说道：“再等一会，我去楼上房间拿些换洗的衣服。”
他走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他们家的屋子三层楼，一楼待客，二楼是他和奶奶的房间，三楼则是爸妈的房间。因爸妈去世已久，三楼已经许久没人去了。再往上还有一个小阁楼，那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他在自己的房间中找了一只较大的塑料袋，打开床头柜，想找些内裤和袜子。不过他一般是把袜子放在第一层抽屉，内裤放在第二层抽屉，但现在刚好相反。他想来也许是奶奶帮他收拾衣服的时候弄错了。看到舅舅在楼下等着他，陶楷加快了速度，拿了几件短袖，几件长袖便下楼了。最近是秋季，要是天气忽然降温，他再回来拿外套也没关系。
“好了，”他走下楼，对陈晋说道，“可以走了。”他钻进车内，坐在后座。陈晋开车将他送到后，对他说：“你先进去，你舅妈在里面。我要去买点东西。”
陶楷拿着一袋衣服走进舅舅指着的一幢房子，他隐约记得这是舅舅的老家。他推开铁门，走入花草枯萎的院子，这一派萧瑟的景致倒是不迎合这个季节，但却是迎合了他的心境。他心有所感，在院子里呆呆站立，良久不进。待他回过神来，身旁多了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这个人就是他的舅妈江申花，据说取这个名字完全是随性的，偏巧和俱乐部搭上了关系。
江申花说道：“你就是陶楷吧，快进来，呆着干嘛。”她把陶楷拉进去，还帮他把手上的塑料袋拿下来。她说道：“你舅舅说你家出事了，我吓了一跳，不过幸好，你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陶楷想着把奶奶出事的事讲给舅妈听，但进门环顾了四周，一下子被里面豪华的装修惊呆了。他很少踏进别人的家，豪华与否都是按照自家的装修来评判，是以见到陈晋家的装修便有些讶异。
进门是一块一米见方的红色地毯，作擦拭鞋底之用。左侧空间放置着一套米色软座沙发，多人座的靠墙，两张单人座的置于两侧。中间是一张黑褐色的茶几，上面平铺纯白的蕾丝桌布。前方是一台64寸大型液晶电视机，底下是一张长近三米的豪华橡木柜。右侧空无一物，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幅山水画，面前的则是一只老旧的龙鱼观赏鱼缸，大概是许久不用了。
陶楷听舅妈频频向自己嘘寒问暖，受宠若惊。想来他们已有十年不见，这次相见舅妈对自己仍是这般好，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他坐下来，对舅妈说了奶奶的事。江申花若有所思地叹气道：“你奶奶一个人也不容易啊。哎，不过现在有我们在，她老人家黄泉路上也好放心了。”
两人有一会没有说话，像是都在各自想着什么事。江申花说道：“我和你舅舅这次来，家里就打扫了一楼和几间我们自己住的房间。我和你舅舅一间，还有一间是我的儿子阿弘住的，另一间是我的女儿婷婷的。你就先住婷婷的房间，反正她大部分时间在读书。要是她回来了，我们再清理出一间房给她就是了。”
江申花带着陶楷往楼上走，想给他看看那间房。他们走到一半，楼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看年纪比陶楷要小，应该也还在读书。他穿着过长的裤子和宽大的外套，头上戴着帽子，最让陶楷奇怪的是，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嘴巴不时喷吐着烟雾。这人是陈晋与江申花的儿子陈弘，小陶楷两岁。但因为他无心念书，多次逃课，被校方劝退。现在待在家中无所事事。江申花说道：“他就是我的儿子，阿弘。”她转向阿弘道：“阿弘，快，叫哥哥。”
阿弘瞥了一眼陶楷，绕过他们身边说道：“什么哥哥，陶昌文的儿子嘛。”陶楷听他年纪尚幼，却直呼他爸爸的名字，心中不禁有气，但在舅妈面前不便发作，只得忍着不作声。他想舅妈定会好好说他几句。
“你说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江申花冲着他的背影骂道，但显然陈弘并不怎么惧怕他的妈妈，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他走下楼，换好鞋子，淡淡道：“我怎么没礼貌了，对一个来我们家白吃白住的人要什么礼貌。”他这话就是针对陶楷的说，说完，他对江申花道：“妈，我出去一下。”
江申花虽是有气，但面部却是怒色鲜有。陈晋的大女儿陈婷，大陶楷两岁，现在是高三准毕业生。虽是这样，但她仍旧每个月有一两次回家的机会，不过她偏偏不回来。因陈晋与江申花小时对她过于严苛，导致她宁愿呆在学校也不回家，所以小儿子出生后，江申花一改严母的角色，对小儿子事事顺从，娇生惯养，结果却是仍旧令人头痛，而且比大女儿更甚。
陶楷知道想让舅妈替他出这口气是不行的，但要明着告诉舅舅这件事他觉得有点像是在打小报告。他本就讨厌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这会自己当然是不能这么做的了。但想想自己是寄人篱下，被人说上几句也就算了。他顾着自己便好，其他也不求什么了。
江申花带陶楷来到二楼，指着那两间房说道：“楼梯这边的房间是阿弘的，过去的那个房间是我和你舅舅的卧室，至于婷婷的房间是在三楼，她不喜欢与我们住在同一层。”她说来叹气连连，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悦之事。她接着带陶楷走上三楼，三楼的房间布置与二楼如出一辙，江申花走进陈弘正上方的房间说道：“这就是婷婷的房间了，你就暂时住在这吧。”
陶楷看了看，房间不大，除了中央放着一张床以外，便只有一张靠背椅和两个床头柜。陶楷无什么要求，只是少了电视机，习惯晚睡的他未免感到无聊。江申花说道：“三楼的厕所还没打扫过，暂时不能用。你要是想洗澡，来二楼洗就是了。这有些不方便，不过我会跟你舅舅说的，我们尽早帮你打扫干净。”陶楷说道：“不用舅妈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做的。总是麻烦舅妈我也过意不去。”
江申花说道：“那是不行，你是客，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做。你妈妈在世时常常帮助你的舅舅，就是他的工作也是你妈妈帮着找到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们好好照顾你也是应该。”陶楷听她说起自己的妈妈，心中一酸，对阿弘适才的怒气也烟消云散，颤声道：“谢谢舅妈……”除此之外他还想说些什么，但都说不出口。
时近中午，楼下的壁钟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江申花说道：“要去做中饭了。阿楷，你先随便看看，舅妈去厨房做饭。”陶楷送她下楼，心想：“下楼要是碰见陈弘那小子保不准又会被他出言中伤，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还不如好好在房间里待着，哪也不去。”他既然这么想了，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什么事也不做。他从口袋里拿出贴在煤气罐上的纸条，写有日期那张他恭敬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但画有小箱子的那张他拿在手中反复看也瞧不明白。
他把画颠来倒去地看，不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就是个小箱子，要不就是一块方形石头，不过他可没见过这么中规中矩的石头，即使有，那也是经人切割过的。他们村子中有人是从事切割石头方面的工作的吗？找个相关工作的人出来也不可能。思来想去，终无结果，他竟然捏着那张纸条睡着了。
陶楷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醒来看到陈弘就站在他面前。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听得陈弘叫喊道：“喂喂，你睡够了没有！饭还要不要吃！”他看陶楷已经醒了，说完就走，也懒得管他到底会不会下去吃饭。陶楷一觉醒来，只感觉手脚绵软无力，身体还感到冷飕飕的。他站起来搓了搓手，往楼下走去。
一楼的八仙桌前已经有三个人坐着了，除了来叫他吃饭的陈弘，还有陈晋和江申花。他看到空着的一边已经摆好了筷子和盛着饭的碗，心道舅舅与舅妈对他这般好，自己若是还与他们的儿子斤斤计较也是不该。他坐下来吃饭，连头也不好意思抬，像个羞涩的姑娘。陈晋说道：“阿楷啊，刚才在睡觉吗？”陶楷点头，陈晋又说道：“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我想你也累了。睡一觉也好。本来不想叫你，但又怕你肚子饿，所以……”江申花说道：“没事，要是累了，吃完再睡也是一样。”
陈晋说道：“说的也是。”他吃了口饭，慢慢嚼了一阵吞下肚中，又说道：“阿弘，你小子也别成天跑出去干嘛都不知道，好好陪陪你陶楷哥哥。”阿弘轻声哼了一下，不说话，想来陈晋做父亲的威严还是在的，但陶楷心想：“我才不要这个人陪呢。他只会让我更不自在，”陈晋见陈弘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说道：“听到没有！”陈弘无力地敷衍道：“听到了。”陈晋转向陶楷，说道：“你这个弟弟我管也管不好，要是他做了什么事让你气恼，你别太在意。就当是小孩子玩玩闹闹，不要太往心里去。”陶楷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被当做成年人一般对待，而陈弘在舅舅眼中只是个毛头小子，这谁大谁小便分出来了，心中一喜，说道：“不会的，舅舅对我这么好，我让着点弟弟也是应该。”
陈弘又是轻声哼了下，斜着眼瞪着陶楷。江申花见儿子与陶楷似乎火药味浓烈，打圆场道：“阿楷要多吃点菜，舅妈得把你养得白胖胖的。阿弘你也是，瞧你这段时间，都瘦了。”
午饭过后，陶楷照旧上楼回房间，陈弘见他旁若无人，上楼来得自然，心中有气：“好啊，你还真当是自己家了。吃饭就吃饭，上楼就上楼。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啊。”他跟着陶楷也走上楼，还大步跨去，超过陶楷先走上二楼。待陶楷走近，他左脚一伸，将陶楷绊倒。陈弘假惺惺道：“哟，这么不小心啊。”他呵呵一笑，走回自己的房间。陶楷咽下这口气，站起来去三楼的房间睡觉。
这般过了两天，他与陈弘的矛盾时时存在，有一回还差点动上了手，若不是江申花及时阻止，恐怕两人要撕破脸将这几天来的怒气好好发泄一番。陶楷想着这么过下去还不如马上回学校，只要放长假能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不过马上是双休日了，犯不着回去上一天的课再回来，再说，奶奶的头七马上要到了，等头七过了再说。他头一次感到双休日竟然会这样异常难过。
周六上午，他醒来，看看时间已是十点多了。他的肚子早在睡梦中叫喊了，只是他没听见，这会醒来，肚子又一次咕咕叫来。他走下楼，想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却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孩子。她穿着白色校服外套，下身一条牛仔裤，脚上却是一双厚底鞋，这个打扮想来是个学生了。看她模样，应该是比陶楷大些。陶楷恍然：“这个女子大概就是舅舅的大女儿陈婷了，听舅妈说她很少回家。”
陈婷看陶楷下楼，问道：“你是谁？”陶楷说了自己的名字，她说道：“哦，你就是陶楷。是陈惜姑姑的儿子是吧？”陶楷点头，听她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掺杂少许冷漠，似乎他是谁其实与她并无关系。陈婷又说：“我爸爸和妈妈呢，他们去哪了？”
陶楷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舅舅应该去准备奶奶头七的事了，舅妈我就不知道去哪了。”陈婷若有所思地点头，听他说奶奶过世了也没有太大反应，也许与她无关的事她都不想管，与她无关的人发生了什么也都不与她相干。
两人尴尬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陶楷吃了点面包当早餐。几分钟后，陈弘推门进来，他见着陈婷，喜道：“姐，你回来了？”陈婷白了他一眼，敷衍道：“恩。”陶楷看到陈弘碰了个钉子，心中好笑，但装作顾自己看电视。陈弘坐下来，对陶楷说道：“喂，白吃白住的，你什么时候才走啊？”陶楷不理睬他，陈婷说道：“别说别人了，阿弘，你是不是又旷工了？要么去读书，不读书就好好工作。天天旷工，你不也是白吃白住的吗？”陈弘嘿嘿一笑，竟没发怒，大概他与陈婷关系不错，两人平日就是这样。
陈弘说道：“姐，读书太难了，我读不好。不过工作又太辛苦，我不想做。有没有简单又薪水高的工作啊？”陈婷站起来往楼上走去，边走边说：“别做梦了。就算我考得硕士博士，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陶楷见她走上楼，大概是回房间，想着她的房间自己在住，就想提醒一句，他话还没说出口，江申花已经走了进来。她说道：“婷婷，你回来了？”语气中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回家。
陈婷说道：“恩，回来住一晚。”她头也没回，接着往上走。江申花说道：“那个……婷婷，你的房间阿楷暂时在住，不过另一间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阿楷可以搬过去。”陈婷皱着眉头，冷笑道：“呵，看样子我经常不回家，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江申花说道：“说什么呢，客人在。很简单的事嘛，让阿楷去住另一个房间，你就住自己的房间嘛。”
陈婷气道：“不用了，别人住过了我不要！”
陶楷原以为她对他不像陈弘对他那般，想来他们可以好好相处。哪知她说话也像陈弘那样刻薄。他不知陈婷小时受到父母太多苛责，心中隐隐埋藏着对他们的愤恨，叛逆期时更是常常顶撞爸妈，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说东她要说西，他们让她好好读书她偏偏上课睡觉……所做之事无非是想气气他们，使自己内心得到满足。偶尔还心中欢喜：“谁让你们小时候对我这么严苛，现在我偏不听你们的话。”她对这个弟弟也没什么好感，爸妈对她如此，对这个弟弟却是娇惯异常，想着想着又是心中有气。她从小学开始一直便是在寄宿制学校读书，爸妈在江苏工作，她就住在学校不去，偶尔放个长假才过去一趟。现在爸妈回来了，她也好久没见着他们，便趁着放假回来一次。高三放假本就少，即使放长假也只有一两天，哪想，她回来想睡一晚，本属于自己的房间却住着别人。她与陶楷无什么瓜葛，但想到是爸妈让他住下的，就把对爸妈的气一同撒在了他身上。这一会，她与自己的弟弟倒成了同一个鼻孔出气，两人一言一语讽刺陶楷，说得他尴尬不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申花好言相劝：“阿楷也就住了几天，你去看看房间，有什么两样吗？没有啊。要是你觉得心中不自在，我帮你换一床床单，再换一套被子不就行了吗？”陈婷冷冷道：“不用了，床都臭了，我还睡它干吗！”陶楷听了气愤不已，想出言反驳，但心中念及舅舅对自己的好，只得默默坐在一边不去理会。陈弘见姐姐说话很得自己的心意，高兴地说道：“听到没，臭小子？这么臭，还不好好去洗洗。”
江申花怒道：“你们两个住嘴！小小的一件事弄得沸沸扬扬，看你们爸爸回来怎么说。不就是一个房间嘛，那个刚打扫完的给你住不就行了！”陈弘打小就是被惯着长大的，还没有被妈妈这么训斥过。他心中一怔，退却了不少，当即闭口不再说话。陈婷却是恼怒异常，大喊道：“好啊，从小你们就这么骂我，说是为了我好。现在又因为一个外人骂我，这也是为了我好？我看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马上回学校总行了吧！”
陈婷夺门而出，江申花自觉话说得过分了，懊悔不已，追了出去，但追了一段路没有追上，只得悻悻而回。陶楷本是气愤难耐，但这会见了陈婷离开，心中觉得这事因自己而起，十分对不起舅妈。他看舅妈回来了，说道：“不好意思，舅妈，都是因为我。”江申花强颜欢笑，说道：“别往心里去，她本来就这样。是我没教好她。算了，她回去学校我也不担心，总之她好好读书就行。”
晚上吃饭，除了陈晋一人有说有笑，其余人都沉默不语。陈晋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们都摇头否认。陶楷吃完饭出门走了走，他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旁边的厕所舅妈没有打扫，还是不能用，他想着该是舅妈忘记了吧，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在生气，但马上他就觉得这气生得实在没有道理。舅妈忙里忙外，忘记了也是正常，他这么斤斤计较干吗呢。他从塑料袋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走下楼去洗澡。陈弘的房间中有一丝光从门缝泄露出来，他应该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吧。而陈晋与江申花的房间中传出两人的说话声。陶楷想洗完澡马上回房间睡觉的，但不知为何，脚移动到他们的房间外，竖着耳朵悄悄听了起来。
陈晋说道：“吃饭的时候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们的神情都不对啊。是不是阿弘与阿楷有什么争执？”江申花把陈婷回来又走的事说了一遍，她说道：“婷婷这孩子还是这样，阿弘我们也没教好。哎，两个孩子都不成器，以后怎么办？”
陈晋说道：“本来想着对孩子应该严厉一点，结果婷婷没教好，然后就对阿弘宠爱一点，结果阿弘也没教好。想来我们都错了，‘男孩子要穷养，女孩子要富养’，‘男孩要打，女孩要宠’，我们对他们啊，正好相反。”
江申花说道：“阿楷这个孩子就不错，他虽然爸妈过早离开，但没有像我们的孩子那样。不过，我看阿弘和婷婷对他都有点……怎么说呢，算是偏见吧。总之，他们对阿楷都不是很好。我想，如果是这样，还不如……”
她没说完，陈晋就阻止了她，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他们三个相处不好，让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对谁都不好。你是不是想让阿楷搬走？”陶楷一听，心中一颤，但舅舅与舅妈说得都没错，也许他真的该离开。陈晋接着说道：“阿楷这个孩子我早就想接他过来一起住，但婆婆不答应，她想自己抚养他。不然的话，他们三个从小玩在一起也不至于会这样。现在我姐姐和姐夫都走了，婆婆也走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要他上哪？我们当然是要好好抚养他的。至于阿弘和婷婷，我会找个时间，好好与他们谈谈。”
江申花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打算让他搬走，只是我们可以让阿楷住在自己家里嘛。那间屋子现在的户主应该就是阿楷了吧。他住在那，我们每个月定时给他生活费，等他工作之后可以养活自己了，我们就能不再管了。这样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生前对你的好啊。”
陈晋思虑了一会，说道：“不好，不好。那房子的事先不管，要是有人来租，租给他们也就是了。阿楷现在读高中，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和阿弘碰面不会多的。等阿楷读大学了，他们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他们三个之间的事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教育他，以免他日后走上什么歧途。我姐生前怎么对我，你还不知道吗？爸妈早走，我们的婚事有一半都是姐姐帮我的，现在我帮他抚养小孩，也不为过啊。”
陶楷听陈晋这番话说得诚恳，心想除了奶奶以外，还有一个舅舅对自己这么好，也不枉此生。他听到舅妈同意了舅舅的话，悄悄离开，走入厕所洗澡。洗完后便马上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省得撞见陈弘，引来两人的不快。
窗外微风咋起，沿路的树被吹得哗哗响。陶楷关上窗，拉上窗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东想西。这几天来他天天如此，有时躺了十几分钟便能入睡，有时却是毫无睡意。若是后者，他就拿出那张看不透的画研究一番，脑力消耗了些便较易入睡。今天也是，他从床头柜里拿出那张画，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研究起来。
纸上画着一个正方体，而这图形的一面又画着一个小锁模样的图形，想来不是一个小箱子是什么？他虽想过十几种可能，但最终仍是觉得小箱子最符合。他在脑中逐渐构筑这个箱子的模型。外观照着图纸设计好后，他又给它上色。黑色？红色？白色……反正无聊，他索性将能想到的颜色一一填涂上去。待这颜色填到灰白色时，他心中一震，这个小箱子一下子变得熟悉起来。陶楷登时坐起，兴奋难耐。他记忆中似乎存有这个灰白色的小箱子，但他是何时见过，何地见过，这小箱子又是谁的他都不甚清楚。
那场车祸夺走了他大部分儿时的记忆，再加上那会年幼，本就记不清事情，这灰白色的小箱子见过又忘是很正常的事。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希望能忽来一闪灵光将他的疑惑一一开解。但他走了十几个来回，愣是丁点都想不起来。
陶楷记得出车祸后的两年里，他曾经问过奶奶爸妈为什么不在了。奶奶告诉他他们已经去世了，当时他对去世这个概念还知道不多，奶奶便说了关于爷爷的事：“去世就是再也不回来了。”他还为此大哭过一场。不过奶奶似乎还给他看了什么东西，她说那是爷爷生前用的。陶楷细细想来，然后恍然张嘴喊道：“哦，是了。那个小箱子是爷爷的遗物。奶奶说那个箱子是爷爷生前用来放衣服的，后来爷爷死后那个箱子便放在了阁楼的一角。”
陶楷记起了画中的箱子便是爷爷的遗物，心中宽慰，觉得一下子少了个疙瘩，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不过他又想：“知道是小箱子又如何，我又不需要它。”他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猜测起了奶奶为什么要在贴着日期纸条的后面夹着这么一张画。
这张纸条上面画箱子的笔陶楷认得，那是他买给奶奶的一支红色画笔。奶奶是信佛之人，她喜欢在叠好的金元宝上边画上几笔做记号。他又拿出那张记着日期的纸条，两张一对比，他看出蹊跷来了。写着日期的纸条上画笔颜色较淡，因是一个多月前所写，但颜色是玫瑰般的正红色；而画着箱子的纸条上画笔颜色较为鲜艳，应该是最近所画，颜色却是略显一点橙黄。陶楷因前几日全没有把两张纸条对比来看，这下一对比，心中明白了大半。
写着日期的纸条是奶奶一个月前贴在煤气罐上的，但这张画则是奶奶去世前贴的，因为那支略显橙黄色的红色画笔是他放学回家顺道买的，拿给奶奶不出一天半。陶楷心中茫然：“奶奶贴这张画用意何在？”他兀自有了几个猜测：随手画的？箱子中有重要的东西？他想不通，琢磨了一番突感心中一凉，仿佛有寒气在一瞬间侵入他的体内。他有了一个让他吃惊的猜测。他念道：“奶奶是想告诉我里面的东西十分重要，要我去取来吗？若是这样，奶奶便不是出意外死去的。不然的话，她开口说一声便是，要什么画呢！”
他摇摇头，想否定这个猜测，但脑海中如被搅动了一般，似天旋地转，许多不在意的事这一刻都往他脑袋里冲：何春明为何跟踪他？床头柜的内裤袜子为什么换了换？奶奶对待林朝东的态度为何这般？他一一想来，脑袋都感到像是炸弹似的要炸开了。
陶楷心道：“不行，明天必须回一趟家，把爷爷的遗物找出来。或许找出这个小箱子，许多事情就变得一清二楚了。”
他双手捂着眼睛，休整一会，待睁开眼时，他看见窗外人影幢幢。他吓得往后退去，心想：“这是三楼，难不成是小偷来了？”他怔怔地看着窗帘，那人影却是飘飘荡荡，并不移动。他大着胆子走过去，一拉窗帘，结果是个被风吹上天的撕破的塑料袋。他舒出一口气，往窗外瞧瞧，想来今晚定会有一场大雨。他正想关上窗户，却看见一个鬼祟的人影在两幢房子的过道中晃晃荡荡，他伸出脖子想看个仔细。那人面孔迷迷蒙蒙，身材不矮，但年龄颇大。他探头探脑地往陶楷住的这幢房子打量了一番，然后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陶楷一下子便认出了他，那人就是何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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