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戈倚在山路上回首往事、感叹人生之时,毕有伦正紧锁双眉、一言不发地站立在一座空院落前。高度的绝望,令他在两个多时辰的奔波后更加疲惫、越发绌乏。
重伤后的盛同林,在供出路戈倚在怀柔的住址后悲愤死去。
他没有任何怜悯之意,冷漠地说:“死了活该,这是他咎由自取。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过,不要让外面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就行。”
白皮说:“师父,真服了您的神机妙算。有了这地址,明天抓住路戈倚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儿了。”
毕有伦一声冷笑:“谁说要等到明天?就现在!趁天没黑,出城,去怀柔!”
然而,就这样毫无耽搁、马不停蹄,仍然让路戈倚给跑了。这该死的路戈倚,怎么什么事情你都要先我一步、高我一筹?你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跟我作对吗!
他不由担心,又一次让路戈倚成功地玩了一次“失踪”,江彬会怎么看自己?多年来,总想混出个名堂,让别人看看,我毕有伦也是好样儿的。但是,怎么与路戈倚过起招来,总是难以取胜?莫非,命中就该我永远是凡夫俗子一个?莫非,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成为人上人的可能?莫非,我多年来的各种努力,都注定了徒劳无益?
于是,在垂头丧气回北京城的路上,毕有伦也像此刻正在进山途中的路戈倚一样,回想着让他感慨万端的往事……
毕有伦,出生在江西中部山区的一个茶农家庭,母亲三十一岁时才怀上他,所以他出生后自然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虽然并不富裕,但也勉强能填饱肚子。。
然而,六岁那年,他的家庭命运发生了致命逆转,起因就是祖先留下的那块肥沃的茶田。那块茶田与邻村袁二爷的茶田搭界,谁知这竟成了祸事的根苗。
袁二爷祖上本来也很穷,但是从袁二爷祖父起家中忽然富了起来。
据村上人传说,袁二爷祖父有一个朋友,这朋友有一侄儿,这侄儿小名叫风灯子。风灯子父母双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便参加了邓茂七的队伍,(邓茂七(?——1449):明代福建农民起义首领,正统十八年(1448年)聚众起义,称铲平王,在沙县陈山寨建立政权,攻破延平等二十余县,次年兵败身亡。)当了邓茂七的近随。庚午年邓茂七兵败,风灯子只身前来投奔袁二爷的祖父。之所以奔这儿,一是袁二爷的祖父毕竟是叔叔的故友,二是这里周围都是崇山峻岭,与外界联络少,便于藏匿。他在做邓茂七随从时,为义军队伍保管着一部分金银细软,起义失败了,他就带着这些东西逃了出来。而袁二爷的祖父悄悄将风灯子杀了,私吞了他带来的所有财物。一开始,他家隐秘此事继续过穷日子,几年后风声小了便开始买地置屋。
传说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但到袁二爷这一代,周围一大片茶田确实都已经改成了袁姓。让袁二爷不快的是,毕家那块地横嵌在袁家茶田当中,让袁家的茶田无法连成一整块。不是袁二爷不想买现毕家的地,而是毕家无论如何不肯卖。毕父对外说那是祖业不敢卖,其实还有一个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传闻而深深地鄙视对方。
这一天,毕父生病在床,毕母外出打药,毕有伦领着一帮邻居小孩在山坡上玩耍打闹。袁二爷带着几个人和一张卖地契约来到毕家,契约时间往前写了一个月。毕父不肯签字画押,并且不住声斥骂他们,要他们滚出家门。袁二爷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强行摁住毕父,并抓住其手指按了手印。毕父因病在床,无力反抗,当场气得昏厥了过去。袁二爷丢下二十两银子,带着那帮人扬长而去。
毕父的病略微好些后,便去县城告状。但是,袁二爷有中人作证,说确实是一个多月前在毕家签的契约,当时是毕家没钱看病主动提出的卖地。县令因为有人疏通,又收到袁家的厚礼,便不由分说判毕父败诉。
毕父在公堂上虽然没挨板子,但在言语上很被县令羞辱了一番,再加上病未完全好,便加重病情,一病不起,含恨去世。毕母经历此事,痛楚万分,接着也病倒在床。那二十两银子用完后,毕有伦为了给母亲治病,去跟大伯和叔叔借,大伯、叔叔家也不富裕,就不太肯借。
毕有伦永远忘不了,母亲离开人世前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那段话令他撕心裂肺、刻骨铭心:“你父亲死于官府中无人,你妈我死于家中贫困。像我和你父亲这样,不是枉来世上这一遭吗!这世道,人欺人,人骗人,人压人,人吃人,有权的人和有钱的人,从来都是将穷苦的老百姓当成下饭的小菜。孩儿,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混出个人样儿,不然,活得窝囊啊!”
母亲出殡时,城里大夫毕奇驹带妻子荣竹芳来村上毕老五家走亲戚,便在路边看热闹。荣竹芳看毕有伦清秀聪颖,又听村民议论说这孩子成了孤儿,便萌生了领养想法。反正都是毕姓,连姓都不要改。
晚饭后,毕老五家来人请大伯去说个事。时间不长,大伯与小叔一起回来了。大伯先将伯母喊到房内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然后出来告诉毕有伦,说那大夫家没生孩子,要领养他。
大伯、伯母和小叔都说是好事,但毕有伦不愿意,心里一阵怨恨,真是人心隔着肚皮,母亲去世后,大伯与小叔当着乡亲的面说得好听,侄儿由他们轮流养着,绝不让这没爹没妈的孩子冻着饿着没人疼。要是真疼我,那就不该将我给别人,话说得多好听也没用,他们心里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家里多我一个吃饭的人啦!
伯母看毕有伦不言语,便说:“到他家,吃穿不愁,而且城里也热闹,跟我们山里真是不好比,一个天一个地呀!”
毕有伦还是不肯,伯父就急了,发火威胁以后不问他了。
毕有伦倔强地说:“不问就不问,我冻死饿死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伯叔二人也不禁有些须伤感。伯母说:“我们也是为你今后着想,人家说了还要送你去念书呢?”
一听“念书”二字,毕有伦眼一亮:“念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刚才人家说了,要给你念书,好让你知书识礼。”伯父说。
“那行,我就到他家去当儿子吧!”毕有伦的声音很果断,一改刚才的忧伤。
伯父、伯母和小叔怔住了。
“我想念书,只有念书才能混出个人样子,今后,我也要出人头地。”毕有伦这时甚至面有喜色。
伯父、伯母和小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开的嘴许久没有合拢。
三天后,毕奇驹夫妇要毕有伦下午过去,洗个澡,换身新衣,次日跟他们回城。当晚,毕奇驹摆了酒席,当族众之面,毕有伦叫了爹妈,然后跪下给毕厅驹夫妇磕了三个头,荣竹芳拿出白天请银匠新打的银项圈给他戴上,然后摸着他的头,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毕有伦一瞬间感到了一股新奇的温暖,他聪明地凑到荣竹芳耳畔,轻声又叫了一声“妈”。
这晚临睡前,毕有伦想到明天要离开这里,心生不舍之情。便与荣竹芳说要到大伯和小叔家告个别。荣竹芳欢喜道:“好懂事的孩子!早点回这里来,明天要早起回城呢!”
到了大伯家,看门狗见是他,自然不叫,只是在他身边讨好地摇尾巴。走到东窗下时,他无意听到大伯正跟伯母说话。
“幸亏有人领养。不然我们真就要倒了霉了,家中多养一个男孩,要添加许多花费呢!”这是伯母的声音。
大伯答道:“要没人领养,总也不能让他成野孩子。”
毕有伦一阵好强烈的感动,毕竟是大伯,没嫌弃我。不料,大伯接着说的话却让他始料不及:“不过,他也不能白吃我们家的饭,割猪草、挑水、舂米,都可以让他干,等他再长大一些,茶田的活也教他学着做,弄得好,抵上个长工呢!”
这下子可将毕有伦气坏了。
他一看大伯家锅屋门虚掩着,便捡了块石头,轻手轻脚走进去,准备将锅给砸一个洞,让他家明天无法开锅。但想想又将石头放下,他顾忌声音大,被大伯发现。
此时他忽觉有尿意,心中便有了坏点子。
他走到水缸前,站上小板凳,解了裤子,将小便一口气都解到了水缸中。想到明早伯母就要从中舀水煮粥,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刚要悄然离开,忽听小叔来了。小叔晚上在酒席上喝多了,边走边大声说:“哥啊!这下……好了,没……没……负担了。老二夫妻俩都……不在了,欠我们的药费没人还也……就算了,要是再让……养着他们的孩子,说心里话,我……我…真不乐意。”
伯母一边让他进屋,一边应答:“谁说不是呢?你以为我家愿意养着他。幸亏老天有眼,有人领养了他。”
他们在里面说了一会话,大伯与伯母又开门送小叔出来,小叔叮嘱:“明天一起去送一下侄子,大面子还要过得去呀,不要让乡亲们说话。”
毕有伦很伤心,他便偷偷跟着去了小叔家。
小叔关了院门,听见叔母叫将鸡窝门堵好,说最近闹黄鼠狼,村里几家的鸡夜里被吃了。小叔便歪歪扭扭走到鸡窝前,关上门,再用石块将门堵严实后才进屋。
毕有伦走过去,果断地将石块搬走,然后把鸡窝门完全敞开……
回毕老五家路上,黑暗中听见前面有两人边走边议论。
高个子说:“那孩子能有个城里人收养,也是他的造化。”矮个子说:“最多也就能吃上饱饭罢了,听说那小东西还说,日后要混个人样儿出来,做大梦去吧!有那个命吗?这世界上,谁是人上人,谁是人下人;谁吃鱼吃肉,谁吃糠咽菜;谁穿绫罗绸缎,谁穿破衣烂袄;谁娶三妻四妾,谁会光棍一生,还不都是命中就注定好了的。”
毕有伦一听就知道,那矮个子正是袁二爷。
这晚上,毕有伦很迟才回到毕老五家,荣竹芳一直等他回来才放心。
第二天早上,袁二爷家发现牛圈门开着,牛没了。全家都出动了到处找寻,直到中午才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死牛,是从高崖上摔下去的。而此刻的毕有伦,已经到达了城里的新家,有滋有味吃着妈妈荣竹芳给他的糖果与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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