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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城外,一座外观一般的宅院沉浸朦胧月色中。
室内微弱的灯光下,路戈倚和他的徒弟杨大柱、吉水光已将所有东西整理好,准备随时出发。
路戈倚计划是次日上午动身进山,但办事一向沉稳细致的盛同林没按时回来,让他颇为不安,甚至有些焦躁。他让两个徒弟赶紧将所有东西捆札好,随时准备进山。如果盛同林仍不回来,最迟天亮前必须离开此处往黑坨山去。
夜半时分,先是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然后又听到几声马的嘶鸣,接着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杨大柱急忙上前打开门,只见暖云阁申老板的侄儿申会气喘吁吁地抢步进了门。路戈倚忙示意倒茶,申会接过吉水光送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神色严峻说:“同林出事儿了……”
原来,暖云阁申老板今天在店铺内目睹了斜对面的一幕。因为去丰台之事是事先应承过人家的,他不能食言,便将两块铜件交给侄儿申会,并要他尽快打探消息,及时给在怀柔的路戈倚报信。申会不敢耽搁,立刻开始行动。申老板有亲戚在朝廷吏部供职,所以在北京城做生意也很顺畅,一般人轻易都不会去惹他。官场上有的人还有意跟他接近讨好,以便日后在需要之时,能通过他再转托他的那位亲戚帮忙说上话。所以,申会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天黑后得到消息,毕有伦已经从盛同林口中得到了路戈倚在怀柔新住所的住址。
听到这里,杨大柱与吉水光异口同声说:“同林他怎么能这么不讲义气出卖师父!”
路戈倚摇摇头说:“我想,同林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
“是的,他是个硬汉子,不论受什么折磨,就是不肯讲,”申会继续说,“身体内受了不知多少内伤不说,单是黑皮就用刀在他脸上划了许多口子,下午又让白皮给硬拔去三颗牙,就这样他都挺住了。但傍晚时毕有伦到了那儿,几句话往下一撂,同林只好说了。”
“那毕有伦说了什么?”杨大柱问。
“毕有伦说,我告诉你盛同林,你肯定是不能从这院儿里活着出去了,不过说不说出我需要的东西,还是有区别的。你说了,你的父母会继续过他们的安生日子。要是不说,我会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去见阎王,并且让他们死得很痛苦、很凄惨。在他们断气之前,我还会告诉他们,说是你盛同林害死了他们。我相信,通过三丁儿找到你家没问题吧!毕有伦此语一出,同林傻了,听传出的消息,同林在说出这儿的地址后,双目血泪交流,气绝而死,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师父,我对不住您了。”说到这里,申会眼圈儿也红了。
杨大柱、吉水光恨得咬牙切齿:“毕有伦这狗日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们要将他碎尸万段!”
路戈倚眼中润湿,神情悲凉,他说:“同林周岁时父亲就因病亡故,全是妈妈为人缝补浆洗维持生计。他十岁时家乡发大水,颗粒无收,他母亲带着他出来逃荒,吃尽千辛万苦,后来嫁给了一个在煤店扛煤的天津人。那人对他妈很好,对同林也很好,将同林看作是自己亲生的一样。同林是至孝之人,毕有伦用这两人的性命相威胁,可算是毒辣得无以复加,任是谁也坚持不了。我不怪同林,在我的心中,他仍然是我的好徒弟,也是你们的好师兄。”
他请申会转告申老板,一定要帮着照应好盛同林的父母。接着又拿出一袋银子,托申会带给盛同林家。
申会说:“你们得快离开,毕有伦的人说到就到,不会比我慢多少的。”
路戈倚转身问徒弟:“骡马店师傅到了吗?”
“刚到没一会儿,正在外面候着。”
申会取出用软绸包着的两块铜件:“差点忘记了,东西还没给您。这次天津那位匠师的制作可谓殚精毕思,老人家眼力已大不如前,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制作。”
送走申会,路戈倚一挥手:“现在就走,进山!”
四匹骡子载物,一辆马车坐人,沿着通往京城的路向南而行,再有一里多路,向右一拐,就是通往黑坨山的小路了。前几年,他铸刀都是去距离北京西郊百花山瑞云寺不远的风车谷。但那地方知道的人多,而且去年有一次碰到毕有伦他还提到过,所以这次迁移到黑坨山中。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马车急速行驶的声音。他们急忙隐进路边一段破墙后藏着。赶骡子的小伙子赶快将草往马和骡子口中塞,生怕它们忽然嘶鸣起来。
两辆马车疾驶而过,月光下一看就知道是东厂的马车。上面坐的人也隐约看出是东厂的装束。
重新上路后,路戈倚心中不禁感叹:太危险了,这毕有伦动作可真够快的!
其实,路戈倚觉得自己对毕有伦的警惕性已是够足的了,原因至少有三条。
其一,师父之死,毕有伦非常可疑,尽管十几年来尚无真凭实据,但他其实已理出了师父被害的基本头绪,毕有伦疑点最大。
其二,听说毕有伦经人介绍去了东厂后,为了讨好上司,做了许多助纣为虐之事,特别是上司许愿要提拔他做役长之后,更是作恶多端、为所欲为。
其三,分别若干年后,偶然在京城重逢,毕有伦就时常借故往他家跑,到他家时常是没话找话说,那眼光看自己妻子冉令慧时就有些邪光缠绕。
不过,尽管如此,去年中秋节毕有伦上门,他始终还是以礼相待。因为,他总觉得无论怎么鄙视毕有伦的为人,但人家上了自己的门,再怎么样大面上还要过得去,况且此人报复心极强,轻易不能得罪。即便是听毕有伦说了要请他去兵仗局为皇帝铸刀后,他顿生厌恶之感,对毕有伦讨好献媚江彬极为不屑,但他仍然还是以身体不如以前为理由,不留余地但也是非常委婉地给推辞了,至少在言语上没给毕有伦任何难堪。
那天毕有伦走后,路戈倚沉思半晌,毅然作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他将妻子和孩子送到广宁门外西郊一个僻静的院子,那院子刚买不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他自己则带三个徒弟去了怀柔,好在铸刀的材料已经基本备齐,怀柔那边也早就安排好。他下了决心,这次所铸腰刀无论是锋利程度还是坚韧程度都要超过以往他铸的所有的刀。这两把刀将作为传家宝,留给两个孩子一人一把。等刀铸好后,就带全家回淮安山阳,读读书、舞舞剑、喝喝酒,高兴时和昔日好友到古黄河边去看滚滚浊浪,到钵池山下去听百鸟唱鸣,好好地过几年闲适的日子。
好险,若非申会及时报信,今天必定会被毕有伦强行带回京城,他的所有计划也就都会成了泡影。因为,到了毕有伦那儿,要么,老老实实去兵仗局为江彬铸刀,成为他们献媚的工具,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要么,拼死拒绝,落得和徒弟同林一样的悲惨下场。
一片云遮住了月光,山野中一片灰暗,一片寂静,只听见马和骡子的铁掌在山石上发出的细碎的碰撞声,和车轮行驶中发出的有节奏的“咕隆咕隆”声。
两个徒弟似乎已睡去,路戈倚却思绪联翩,感慨万端。
毕有伦如此歹毒,不就是为了刀吗?我这辈子也是命中注定,喜欢上了铸刀。喜欢刀没什么,喜欢上铸刀就要比别人多吃若干倍的苦了。
想到这里,往事就不知不觉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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