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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军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分。
手边是还剩半瓶的红酒，一个纸杯空了，另一个则倾倒一旁，醇香的红酒化为尚未凝固的血，从茶几一直淌到地毯上。
他支撑着坐起来，头疼欲裂。
他打开电脑，画中的那条大龙仍然一脸神气地盘旋在云端，望着远方。
而留言板则空空如也。
他对着文档愣了一会儿，按了几下键盘：“朱米，一路顺风。”
光标平静如常，屏幕也没有闪动，书页也不再啪啦啦乱翻。
办公室空了。
突然他浑身一震，重重地用食指杵在backspace上，连着前面他们俩的很多句留言，都删掉了。
他用两手抱着头，头里面是一团乱麻。
三天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许军就像是某根筋被抽掉了一样，什么都没做。
他照例打开电脑，面对着一张张合同上一天比一天短的日期，公司的一大堆工作成品、半成品，心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心中有个音似乎在对他不满地叫嚷，他也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会造成很大的损失，甚至公司会再次陷入困境。
垮了也好，就不用再呆在这间办公室里了。不用再看着她捧过的杯子，她翻过的书，不用每次一回过头看着某个地方就想起她曾坐在那个上面对自己笑。
“你怎么了？”
真是一个久违的声音。许军这才想起来，吴宏也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许军抬起头来，笑了一下：“没事，没睡好而已。”
“哦，那你继续休息吧，抽空看看这个。”吴宏扔了一个夹子在桌子上，把它推给许军，沙沙沙，蹭出很大的响声。
“辞职书”三个字刺进了许军的眼睛。
“你……”许军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他。
“以后就既是对手又是朋友了。”吴宏的脸上是许军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许军突然间就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别开玩笑了，以吴宏在大学里差点没毕业的三脚猫技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吴宏笑道，“但是人是会变的，我找不到工作时你把我留在身边，给我一口饭吃，我很感谢你，可是现今不同了。”
他翻开了辞职书的第二页，那是一幅名为“镜”的画。暗红黑色的重重帷障，包围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的外面是一个窈窕美丽的少女，镜中则是一具眼神空洞的腐尸，面目狰狞，她们全身**，毫无掩饰，连身体里的腐烂血肉、蛆虫都纤毫毕见。
“再见了，小军哥，别忘了下个月的秋季设计展，你一定要来参加啊！”吴宏嘿嘿笑着，往门口走去。
许军呆看着那幅画，那浓郁得几乎滴出血来的暗红色。虽然这种诡异恐怖的画前所未见，但是那运笔、构图和透视，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心中突然咯蹬一声。
哗啦，砰，他突然离开椅子，一闪身拦在了门上。
“怎么了？”
“你见过她了。”许军咬着牙，“家贼就是你。”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明白。”吴宏迷惑地摇着头。
“虽然不知道你哪里得来的妖术，不过，放了她，我们还是上下铺的兄弟，不然……”许军的呼吸沉重。
“小军哥，你要干什么？你怎么了？”吴宏惊愕地说道，余光瞥着门外越聚越多的人。
“WRNM叫你TMD放了她！”许军砰地一拳打在了吴宏脸上，屋外人群哗然，纷纷把两人拉开。
“我只是来辞职的！他怎么可以打人呢？好聚好散嘛！”吴宏委屈的声音越来越远。
许军被一个保安架着，瞪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如果目光可以杀了他，那他一定已经被许军打得千疮百孔了。
他居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囚禁了朱米。
他不仅夺走了朱米的自由和往生，而且逼迫那么天真善良的朱米画出了那么邪恶恐怖的作品。
不可原谅。
哗啦，莲蓬头喷下的水帘浇在许军的身上，溅起一片烟雾。热水从他的头顶纷纷流下，睁不开眼睛。
许军搓着头发，一点一点整理着这些天的事情。
自从打人事件发生以后，辞职的渐渐开始多起来。而且随着事件影响的扩大，还有报纸来凑热闹，那一个比一个夸张的黑色标题，沉甸甸积在许军心头，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真正令许军感到压抑的，是吴宏。
那天以后，他既没有逃走，也没有消失，而是大张旗鼓地带着那些“作品”进了同城的另一家概念公司，甚至连手机号都没换，对许军来说，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就好像在说，我根本就不怕你，根本就不在乎你。
许军用力搓着背，搓得一片通红。
这些天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朱米惊恐的眼睛，苍白的面容，耳边是她的哭声。这感觉折磨着他，令他几乎把自己掐出血来。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触摸到那个鬼的世界，了解拯救朱米的办法？
许军在水幕中停下了动作。
“死的一瞬间有道光……无常就从那道光里面出现，他们引领灵魂跨越黄泉忘川，前往彼岸。”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未解之谜》里的文字浮现在许军的脑海里。
“那个男孩，自从失去心跳与呼吸，再奇迹般地复活以后，就获得了与鬼魂对话的能力。”
那些文字仿佛是在对他说话一般，仿佛是召唤他一般。
他看了一眼洗脸镜下。那里有一把刮胡刀。
他关了水，拿起那把刀来，犹豫了一下。
可随后，他看着刀锋，释然般笑了：“没事的，如果失败了，我就在奈何桥头等着你。”
吴宏渐渐清醒过来。面前的电脑发着幽幽的蓝光。
暗蓝色的画面上，黑色骑士踏着冰河，身后是冻结着的破碎而扭曲的死尸和骸骨。
他笑了一下，魂的工作状态非常好。
这些天，他的“恐怖风”创意画展出以后，在各个地方都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和反响，不少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纷纷向他投来关注的目光。
反对的声音则来自上层。他的作品销量依旧不好，根据相关法律的规定，这样血腥恐怖的作品是不能作为招贴画或者广告上市的。
但是吴宏依然很得意，他依然面对各种各样的镜头侃侃而谈。曝光率直线上升，网络红人，这种情况下，画能否以正常渠道销售，竟已经不重要了。
“好，这画也挂在站上……”他哼着歌点击着鼠标，那里有一大群彻夜等着他更新的粉丝们。
的确有光。
但是看不见任何东西，说不清什么色彩，似乎是一片浑沌。
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记不起来发生的任何事情。
“真有你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朵边。
我……怎么了？
“人为人自尽自古以来多如牛毛，为鬼自尽真是闻所未闻。自尽是重罪，为了避免你成为厉鬼，我必须把你锁拿回去，投入地狱。”
我……会怎样？
“在那里，有你根本意想不到的痛苦和毁灭。你会被火烧得体无完肤，再坠入黑暗的冰窖，毒虫会爬满你的躯体。”
可是……我到底是谁？
“后悔吗？你本应该是一个成功的人，年轻，善良，才华横溢。在你开的公司里，有三五个暗恋你的女同事，无论你与谁结合，都能幸福一生。可你竟作出了这样的蠢事，光明不会再拥抱着你。”
“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
虽然意识模糊，但他仍然知道，自己是为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自尽的。
所以，他不后悔。
突然间，四周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座用黑曜石砌成的大厅，巨大的柱子上悬着幽蓝的磷火。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足，和大厅里的两个人影。他们的对话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就在耳边，回档萦绕，久久不散，空灵得不真实。
“阎王陛下。”
“这是谁？”
“和‘遗落者’有接触的凡人。”
“他这是？”
“为了追求答案而死了，多么可悲啊。”
“想不到还真有为了一个鬼就做到这种程度的凡人。这也是命运吗？”
“陛下，如何是好？”
“现在事态特殊，就破一回例吧。”
“遵命。”
刹那间一切都归于了黑暗，崩塌，坠落，在黑暗中许军回想起了一切，他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就像高速胶片一样飞逝而过，公司、吴宏、朱米、大学、初恋、高中、初中、小学……
许军身躯一震，发现自己正赤身露体，躺在浴室里面。
莲蓬头正在他头上，不紧不慢地向下滴水。他手腕上根本没有伤口，浴室里也没有血迹。
就像是洗着洗着澡突然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样。
在坚硬的浴室里这样躺着令他浑身疼痛不已。他哼了一声，勉强支撑起麻木的身躯，穿好内衣裤，走到客厅里。
忘关的电视里传来喧闹的声音，是《体育新闻》，许军瞥了一眼，清晰地看见字幕写着“四年三冠，查尔斯的封王之路”。
他吃了一惊。他还尚未习惯自己眼前轻飘飘的感觉，那里没有眼镜，而他本有400多度的近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臂似乎变得细密紧致了一些，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的小腹——大学毕业一年多本已疏于锻炼，可现在又有了块块腹肌。
他闭上眼睛，仔细追忆“梦”中的情节。
他想起来了。
吴宏的画室。
时钟缓缓逼近了午夜，他打开电脑，桌前放着一杯水和一枚安眠药。
“美人，今天也要好好工作啊。”他喃喃自语，吹了声口哨。
拾起桌上的安眠药，他就要吞下去，好让自己开始“工作”。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他浑身大震，冷汗遍体，显示器的冷光中，白衣老人白须白发，眸子反射出骇人的绿光，注视着他。
“大师，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吴宏松了口气，陪着笑脸。
“小鬼，时间到了。”老人冷冷说道，“恭喜你，作为‘容器’，你很够格。”
“什么？”吴宏一头雾水地摇摇头，“大师，你说……什么？”
老人的身后突然浮现出巨大的黑影，咧大的嘴里显出狼一般的獠牙，他狞笑着，眼睛发着绿光，吴宏感觉自己的所有器官都在瞬间被撕裂了，他痛苦地发出尖叫！绿光中，一律白色的烟气正在从他大张的眼睛、鼻孔和嘴中流出，进入老人的身体！
哗啦啦一声大响，桌子上的显示器被掀飞在空中，一个愤怒的拳头凌空挥下，直击向老人的面门！
老人大喝一声，拳头仿佛遇到了无穷的阻力，竟在离老人面门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也因为这声大喝，吴宏的尖叫声低了下去，对他体内灵魂的牵引减弱了。
黑暗中，许军愤怒的脸庞显现出来。
“原来，就是你害了朱米和宏子，你该死。”他血红着眸子。
“别急别急，一会才轮到你。”老人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东西，在他的话语中，吴宏的尖叫重又高了起来。
许军急切地又连挥数拳，可还是被阻隔在外，连老人的衣领都不曾碰到。
“凡人的肉拳，不带半分灵力。可笑。”老人冷冷地说道，他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推，隔着空气，许军仿佛当胸吃了一拳，跌退几步，后背撞在墙上，满脸痛苦。
无法打断老人施法，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等他完成这个法术，一定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
虽然和阎王说的情况不同，但事到如今，必须用了。
许军念了阎王教他的那行咒语。
突然他的右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刺破这极黑的午夜，径直射向老人和吴宏之间！
“啊！”这是老人第一次发出惊呼，“这是灵门，凡人，谁教你打开的灵门？！”
“死亡。”许军冷冷地说道。他集中意念在自己的右手，那道光越来越强。在光中，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马尾辫，白西装，凌乱的刘海，疲倦的神色，是朱米。
他的眼圈湿润了，叫道：“朱米，来！”
朱米看到是他，本来疲倦恐惧的神色也一扫而空，她欣喜地朝许军奔来，伸出右手。
就在两人携手前一瞬间，四面八方射出箭一般的绿光，朱米尖叫一声，她被绿光组成的牢笼牢牢的抓住。许军一惊，想扑上去抓住朱米的手，可又是一道绿光闪过，手中的剧痛令他跌落。
“小子，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老人的身影冷酷地在绿光中升腾，“你是一个好通灵师，期待有朝一日我们再过招吧。记住我，我是‘四象宫’的白老。”
绿光和白光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猛烈的爆炸中，许军仿佛感觉世界都被倒卷了过来，画、书、电器，在这个房间中四处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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