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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午夜的办公室空无一人,许军现在每周只来见朱米两次。
显示器的绿灯却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里自己亮了起来,白森森地,照耀着那个从阴影中浮现的身影。
朱米轻轻瞟了一眼手边那个盖得紧紧的米黄色保温杯,一道莫名的力量就让杯盖啪地掉在了桌上,带着浓厚香味的白汽立刻散了出来。
“这个咖啡是客户送的,据说是美洲名牌,很珍贵,希望你喜欢。”在桌面上的文档里,留着许军的话。
“是啊,一定很好喝,闻起来就跟普通的速溶咖啡不同。”朱米笑着,目光扫过文档,键盘自己噼噼啪啪响了起来,下面就出现了这么一排字。
最近,随着朱米画完的画越来越多,她的能力也开始越来越强了。不仅开始出现五感,学会了使用念力,晚间不再需要附在许军的身上,甚至白天她即使不能维持形体,也可以搞些恶作剧让许军注意到她。她有时故意顶着ctrl让许军按不下去,让一本很厚的书砰地摔在地上,或者在许军杯子里的水中吹泡泡。许军每次都会吓一跳,笑一笑,然后停下手边的工作,对看不见的她说几句话,这令朱米很得意。
当然,朱米更喜欢从书架上找一本感兴趣的画册子,躲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翻,然后不时偷看一眼对着电脑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许军,她觉得那表情简直太好玩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叫“米”的文件夹。
自从第一幅广告画帮了许军大忙以后,这些天来,她的作品都保存在这里,许军再也没有投出去过。
三天之前,她跟许军抱怨过这件事。
“这叫什么打工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朱米一下下点着这个文件夹,抱怨道,“你难道觉得我的作品赚不到钱?”
“怎么可能。”许军笑了笑,随即严肃地说,“只是,你的存在毕竟是个秘密。”
朱米盯了会许军,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是啊,其实我应该明白……人鬼毕竟不一样的,万一自己做得太高调,会招来什么,谁说得清呢,对吧?”
“嗯,”许军笑着扶着她座的椅子,“其实无所谓的,我觉得重要的是你能尽快还了业报,安心去另一个世界。”
“可……”朱米心里一动,却没有说出口。
许军说的满不在乎,但朱米那一刻的确感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收回回忆,朱米看着数位板上的画笔跟着自己的意念运动。
可是……三个月来,总觉得心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想多了吧。鬼是没有心的,心跳什么的只是错觉罢了。
这时,漆黑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窸索的脚步声,同时,一道闪烁着靠近的手电筒光令朱米警觉起来。
显然不是许军,也不像是保卫,那就只可能是——小偷。居然有人偷到这里来了。
朱米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在这个房间闹鬼,以朱米的个性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是现在为了对付毛贼,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关了显示器,将自己的身影消散,隐没在漆黑的办公室中。
借着手电的光,她看见那个灰色西装的瘦削身影闪进了办公室。毛贼径直来到办公桌前,立刻发现了主机尚未断掉的电源指示灯。
“没有关机?”他嘟囔了一句,“正好。”于是打开了显示器。
文件夹“米”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这些是……”那个人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果然,居然藏着这么多啊,背着整个公司……”
“抱歉了,许军,商机就是要抢先一步……”优盘插进主机接口。
突然,显示器就黑了。
紧接着,手电筒突然熄灭,莫名地从他手中一滑,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啊!”那人惊叫一声,趴在地上循着电筒掉下去的声音,在桌子下摸索。
突然,一只冰冷粘糊糊的手在桌下抓住了他!
“妈呀!”毛贼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奋力向外一夺,砰,整个人撞在背后的书架上,噼里啪拉,书掉了一地。
朱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凄惨压抑地,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均匀地发了出来,带着恐怖的回响。真正的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
“你喜欢我的画吗?”
毛贼靠着书架,面无人色。
“我把你也画在里面好不好?”
毛贼已经瑟瑟发抖,连书架都发出咯咯的声音。
“留下来陪我……”显示器猛地亮开,借着这道光,朱米悬浮在半空中,披散了头发,惨白着脸色,眯着眼袋浮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对着他一笑。
“啊!!——”男人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走廊上传来他撞倒垃圾桶的光当声。
朱米落在桌子前,长出了一口气。
“噗……”她再也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玩了,第一次知道当个‘厉鬼’也不赖啊。”她在留言簿里给许军写道。
第二天早晨。
“厉鬼?朱米,你?”许军哑然笑道。
在他眼前,这个办公室被昨晚小偷骇极的挣扎弄得乱七八糟。
留言簿上的光标神气地闪了两下,出现了一个字:“嗯。”
光标似乎若有所思,顿了顿,又打出一排字:“但是,很像是家贼呢,因为他都没有翻找什么财物,直奔你的电脑,想偷走我的画。”
“都说家贼难防。”许军点点头,“还好,我有朱米。”
光标似乎脸红了一下:“别得意了,我又不爱这样……好玩是好玩……擦,我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吴宏从办公室门口经过,看了一眼里面,便转头要走。
“宏子!”许军叫住了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去。
“呼。我说,三个月了,还想不开么?”许军看着他,由衷地说道。
吴宏的眼神有点躲闪,越过了许军,扫了一眼他的办公室:“你……你的办公室……”
“哦,似乎被盗了,但不知是不是保安发现得及时,没丢什么。”许军解释道,“告诉大家别担心了。”
“嗯……嗯。”吴宏低下头,敷衍地应道。
“你今天怎么了?老答非所问,真奇怪。不舒服就别来上班了啊。”许军对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好不容易结束了梦游一般的一天班,吴宏飞快地收拾东西,几乎是以逃命般地速度奔出办公楼的。
跑到楼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今天,每一次经过许军的办公室,都有种令他窒息眩晕的感觉。似乎那个鬼又要从那里扑出来,卡住他的脖子。看着许军若无其事地呆在里面,吴宏真替他感到可怜。
我不能告诉他办公室有鬼……第一他不会相信,第二,他会怀疑我半夜溜进他的办公室,那我就完了。
我……我果然还是……辞职吧……
辞职?可是,三个月以来几次应聘都失败了不是吗?
可恶,凭什么说我的设计没有灵气?
他蹲在地上,盯着一条瓷砖的缝,盯得这条缝几乎裂开。
怎么办?怎么办?
“你见过她了。”耳边的一个声音令他抬起头来。
一个白发老者,穿着一身白色唐装,背着手,没有看他,却仰着脖子,注视着高高的写字楼顶。
“你见过她了。”
“你……”吴宏有些惊讶。
“藏得真好,有个很聪明的男人在保护她,支持她。要不是昨晚上为了对付你暴露了,我还找不到她呢。”老人望着高楼出神地说道。
“你想挣钱。不想受那个男人的摆布,也不想再呆在这个闹鬼的公司。”他突然回过头来,深黑色地眼睛狼一般,冷冷地注视着吴宏。
那双眼睛,分明那么冷,却像是在尖啸!吴宏脑袋里嗡地一声,他跌退两步,坐在地上,差点呕吐出来。
“是……是……”吴宏的心在狂跳,却然死盯着老者的眼睛。
“现在,试着说出你的真正想法,你想怎么办?”老者逼前一步,俯视着他。
“我也想开个公司,和许军的一样,然后挤垮他,收购他。”他嘴里低低,喃喃地说着。
“条件是什么,你清楚的。”老者沉声说道。
“我……清楚。”
老者冷冷地哼了一声,只是一眨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沙沙沙,朱米飞快地在电脑前画着图,一条神气的中国龙渐渐出现在云中,充满威严。“直路汽车,王者气象。”她加完这句广告词,看了一眼许军,他正坐在沙发里,安静地翻着书。
是啊,他应该早已习惯了吧,在深沉的午夜,像这样与自己呆在一起。
眼看着,这幅画就差一个龙的眼睛没画了。
画龙,点睛。真像那个古老的传说一样。
“许军,”朱米停下手来,笑着说,“这是第五十幅了。画完这幅,业报就赎完了。”
“什么?”许军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
“嗯,”朱米点点头,笑了一下,“真是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都是你的帮助,才让我从一个黯淡的束缚灵变成了一个强大的自由灵……”
“不,”许军笑着摇摇头,“知道吗,在我眼里,这三个月你根本没变化。”
“诶?”朱米困惑地抬起头来。
“一个画痴,不懂人情世故的天真丫头片子而已。”许军笑着说道。
“喂!”朱米不服气地敲了下桌子,“算起来,我今年27岁了,倒是你才25岁吧!”
当,一个黑色的瘦长玻璃瓶子立在了桌子上。
“所以,这小丫头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今天我送你了。”许军摇了摇那瓶正品法国干红,“见识一下吧,这才是本公司的镇店之宝。”
嘭,瓶塞被挑开,血一般的酒流进两个纸杯里,一股浓香溢满两人之间。
“拿方便纸杯喝这么好的酒真的没关系吗?”朱米失笑道。
“没关系!”许军张着双臂,笑着大声吼道,“当然没关系!”
他举起杯子:“因为啊,诗里说得好,劝君更尽一杯酒。”
朱米也举起杯子:“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额,我会多烧纸给你的。”许军挠挠头,接下去说道。
“噗,”朱米忍俊不禁,“一下就俗了。”
“无论如何,干杯。”许军笑着,两个杯子碰在一起。
一小时后。
真是的,这家伙沾酒就醉啊。朱米靠着沙发,喘了口气,想道,把他扛到沙发上可累死了。
休息了一会儿,她回到电脑边,看着那条还没有眼睛的中国龙。
那……差不多应该……
鼠标对准了龙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啪地按了下去。
瞬间,一股奇怪的力量无声地卷过了办公室。一切仿佛都凝固了,随着夜风轻摆的窗帘竟停在了半空中。
“准时到达了呢,还好。”这个房间里突兀的人声让她吓了一跳。
黑西装的无常出现在窗边,不安地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开口说道:“你横死的业报赎尽了,一直恪守正道没有为恶真是难得呢,你已经可入黄泉了,在那个梦想的世界里,更需要你这样有才华的美术师。”
“嗯……”朱米点点头,举步欲前。
“嗯,快着吧,时间很紧。”无常伸出手来。
“可是……”朱米回头看了一眼沙发里发出轻轻鼾声的许军,在无常的魔法作用下,他当然不会醒来。她这样看着他,咬着嘴唇,却是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
“干嘛啊,别婆婆妈妈,我时间很紧。”无常不耐烦地说。
“我……不想走。”朱米摇摇头。
“小姐恕我直言。”无常浑身不安地反复看着表,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令他不爽一样,“阴阳有别,你浮游人世,人心很深,吉凶难测其一,难成正果其二。”
“我明白了……”朱米低下眼睛,“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名,利,情,这些对我这样的存在来说,都不重要了……可是,无论他将来是谈了朋友也好,是有了孩子也好,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只要他一直觉得这办公室有我,能把我当个朋友,能想起我来,能和我说几句话,也就够了吧。”
“那就随你吧。”无常从倚着的姿势站起来,“我走了。”
“诶?”朱米惊讶地瞪着他,“这么容易?”
“什么意思?”无常奇怪地问道。
“我是说……难道没有什么天条之类的……”
“你在想什么啊?”无常笑着摇摇头,“你又不是什么恶灵,没必要限制你的自由。风险你都知道了。好了,我才没空陪你,时间很紧。”
窗子前身影一闪,窗帘恢复了摆动,无常已经消失了。
朱米莫名地觉得有些发冷。
哈哈,她心底干笑道,鬼怎么会感到冷呢。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曾经一心只想解脱束缚,甚至冒着风险附在活人身上。而许军,他深知保护自己的重要,没有再投寄过自己的稿子,为的也就是让她能没有负担,赎完业报,安心离开。
许军的鼻息沉稳,嘴角仍还挂着那熟悉的微笑。他刚刚知道自己已经自由时,高兴得像个孩子,甚至为了给自己送行,还陪自己喝得烂醉。
自己悄然跟着无常离去,生者的世界有没有自己,都不重要。这难道不该是最好的结局吗?
但是,但是……
自己举步时,才发现自己那么喜欢看到许军发现自己的作品和留言时高兴的样子,看到他皱着眉头认真工作的样子,看到他被自己“显灵”吓到的样子。
甚至,是他醉卧在沙发里酣睡的样子。
所以……所以……这是一个新的业报呢。
这次又何时才能赎尽呢?
她将嘴唇贴在许军额头上,闻着他带着体味的鼻息,想象着那温暖的感觉。
“果然,这样,就好了呢。”
朱米笑了一下,却有一滴泪珠滚落腮边。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走廊里传了过来:喀啦。朱米从未听过那种奇怪的声音。她直起身,望向门外的走廊。莫非又有小偷来了?
喀啦,喀啦,喀啦。那奇怪的声音又响了几下。
有危险。
出于直觉,朱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个瞬间,她脸上的惊讶就冻住了。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振摇着符咒包裹的木铃铛,那人出现在朱米的面前,冷冷地,与她对视。
“昨晚咱们玩得不错啊。重新认识吧,小姐。我叫吴宏。来吧,说,我,属,于,吴,宏。”
“我属于吴宏。”朱米直着眼睛,机器一般重复了一遍。
呼,随着这声应答,朱米的灵体瞬间溃散在了黑暗之中。、
在吴宏的身后,远远地,白衣老人背着手站立在那,看着这一切。
“哼,遗落神民……想不到真的有这样的好运降落在四象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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