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丑时,月华如练,虫鸣四野,古阳山脚下一个黑影正沿着崎岖山道上爬,这是一个身穿赭色上衣的少年,他全身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水出的太多,还是山间露水太重。他时而劲步疾走,时而手脚并用,荆棘刮破了裤脚,磨破了手指,那清秀的脸上,写满疲惫,却依然坚毅,绝不放弃。
李清然抵不过韩溪的苦苦哀求,终于还是将最后的一个救治小梅的办法告诉了他。李清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这个办法即便成功,也不过是再为小梅添几年寿命,却无法根治九阴绝脉。而一旦失败,不但小梅无救,就连韩溪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可他总觉着老天不会对这苦命的兄妹残忍至斯。
传说中有一种仙果名叫天地合阳果,生长在地火喷薄、岩浆汹涌过的遗迹,果实刚孕育出时,由于吸取地阳(地火、岩浆)灵气,颜色赤红,果实奇毒无比,哪怕沾染一点汁液,都能将任何活物烧死。这时的果实并不成熟,叫做地阳果。地阳果再经过一甲子天阳(日精)灵气滋养才能最终成熟,颜色变为半白半红,这时天阳地阳交合,呈至阳属性,不但毒性尽去,而且大补,由于成熟果实是天阳地阳交互孕育而成,所以叫做天地合阳果。据说服用九颗天地合阳果能使人长生不死。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夸大其词,不过它确实对人身有两大功效,一是增长人的阳寿,二是医治阴毒之症。
十多年前,在一次入古阳山采药时,李清然无意间在古阳山南麓的一个裂隙中,发现了一株地阳果,当时果皮上的白色与红色已相差不多,即将成长为天地合阳果。这种传说中的仙果,可遇不可求,李清然兴奋异常。果实即使尚未完全成熟,依他的医术,中和那残余的地火之毒并不算太难。但当他想要走近裂隙时,却发现地阳果下卧着一头银狼,或许是听到了李清然的脚步声,银狼蓦地站起身,朝着李清然一声巨吼,红色的狼眼中凶光闪闪,警告意味十足。
李清然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仙果不仙果了,转身就逃。慌不择路地跑出好远,李清然才发现,身后并未发现银狼。天地合阳果的诱惑实在太大,之后李清然又多次探查,终于发现一个规律,每月初十到十六这几天晚上,银狼并不守在天地合阳果旁,而是在离着裂隙有几百米远的一块巨石上,仰头对着明月不断长啸。
有一天,李清然终于克服恐惧心理,想悄悄偷取仙果,谁知,还未靠近裂隙,就见一道白光射来,眨眼功夫,一头半人高的银狼出现在了李清然的眼前,双眸红光烁烁,竟口吐人言:“无知凡人,这不是你能觊觎的宝物,想活命快滚!”
李清然不过是一个赤脚郎中,哪里见过口吐人声的妖怪,听到银狼并不想伤害自己,忙告了一声罪,便仓皇逃走。打那次之后,李清然再没敢靠近过古阳山南麓裂隙半步。
说完这些,李清然看到韩溪跃跃欲试的神色,再三规劝,并说一枚天地合阳果并不能完全治愈小梅的病,最多能暂时压制病情,多添几年阳寿,最终仍逃脱不了早夭命运。但韩溪觉得,即使这样起码能暂时救下小梅,只要活着就有治好的希望,所以最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
李清然见韩溪决心已下,不再劝阻,却忠告韩溪:千万不能硬闯,实在没有机会的话,不妨求求那银狼试试,如果不成,先回来再说。
韩溪准备好一条长绳,拿起柴刀动身出发。
辛苦奔走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古阳山的半山腰,往南麓折转又走了半个时辰这才远远望见李清然所说的裂隙。这时,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激斗的声响中狼啸不绝,似乎还有女人的娇斥,距离尚远无法听清言语。
又前行一阵,韩溪终于看到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裂隙像是被洪荒巨人在古阳山上横着拦腰斩了一刀,形成一道足有三四人高,数十丈长的口子。此时的裂隙中光影闪烁,两女一狼正斗得难解难分。
韩溪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头皮一阵阵发麻。那两道人影,分明是在兴福客栈碰到的两名少女。亏自己还去偷别人钱袋,这样的高人没跟自己计较,真是万幸。蓝裙少女手持长鞭,粉袍女子手中是一件捣药杵样的武器,正合力与一头银狼交战。
长鞭轻灵、诡异莫测,抖、劈、撩、扫、缠,各种巧技层出不穷,加上一旁粉袍女子药杵时不时偷袭打一记闷棍,妖狼身上多处裂开了口子,布满了鞭印和肿包,显然不是两女的对手。苦苦支撑中,银狼扬天大吼,一颗白光闪闪的妖丹从狼口中喷出,一道道威势骇然的白光分袭两女,这是银狼压箱底的功夫,白光是银狼数百年锤炼月华所成,不但对肉体伤害极大,还能扰乱对方心神,一时间打得两女招式散乱,一举挽回颓势。这妖丹固然威力强绝,对银狼的消耗也是极大。两名少女虽暂处下风,却不能对她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如果没有其他更为有效的手段,银狼必先因消耗过大而落败。
“人类真是狡诈,就会人多欺负人少!就算斗不过你们两个,但惹急了我,自爆妖丹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休想抢走天地合阳果。”
银狼的妖丹忽然将一道道月华收敛,却变得忽大忽小起来,并发出一声声的嗡鸣,正是爆裂的迹象。两女同时面色狂变,忙往后飞退,拉开与银狼的距离。
“孽畜尔敢!”粉袍少女娇叱一声,右手一抹,仿佛变戏法一样,手中的捣药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一尺多高,通身镂刻九条神龙的古朴鼎炉。鼎炉一出,犹如长鲸汲水,古阳山这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疯狂涌入炉口。一股浩然无匹的威势,横压四方。就连远处的韩溪,都感到一阵的口干舌燥,心脏扑扑直跳。
霎时之间,一旁的蓝裙少女神色巨变,轻身一纵,挡在宋琳儿与银狼之间。
“琳儿,住手!银狼并未作恶,这天地合阳果是人家的伴生灵果,我们强抢已经很是不对。九龙炉威力太大,难道你要烧死这漫山生灵吗?”
“月儿师姐,天地合阳果可是唯一能救师尊的灵药,既然这妖狼不识抬举,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前的一切颠覆了韩溪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方才的一场争斗,光影闪烁,凌厉无匹,余波崩裂无数碎石,漫空飞舞,这世界竟有如此强大的存在!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艳羡。韩溪深吸一口气,终于又想起自己来此的初衷。听两名少女的对答,加上周围环境的骤变,看样子那个琳儿姑娘手中的什么九龙炉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宝物,一旦双方再次交手,恐怕就要分出胜负,这样一来自己可是半点得到天地合阳果的机会都没有了。
借着明亮的月光,韩溪看到,银狼身后几十丈的地方长着一棵两尺高的植株,一颗圆圆的果实顶在枝头,这定然就是天地合阳果了,再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枚果子,似乎真是两种颜色的果皮。
韩溪初生牛犊,没有接触过修仙界,根本不知道这样强大的争斗波及力量有多大,他满脑子想的是怎样能悄悄靠近天地合阳果。幸好他站立的地方与裂隙之间有一大片齐胸高的杂草丛,可以借杂草隐藏身形,偷渡过去。
方凌月:“琳儿,你忘记师尊是怎样教诲我们了吗?杀性这么重,还求什么仙道?求道又有何用?就算我们杀了银狼,夺了灵果,如果师尊知道了,她会心安吗?”
宋琳儿:“哼!我不管,这杀孽是我一个人造的,为了师尊,我受了这业力又何妨?只要你我不说,师尊是不会知道的。师姐你快让开!”
方凌月与宋琳儿都没发现,匍匐在地的妖狼身子轻轻往一边靠了靠,好让方凌月完全挡住宋琳儿的视线,它悄然张开大嘴,将一口鲜血吐到了妖丹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滴溜溜转的妖丹吸收了精血,悄悄地靠向方凌月的后背。
韩溪一边缓步挪向天地合阳果,一边不停地关注场中的两女一狼。他虽然不懂这些高人的斗法,但也能看出银狼的不对。这时,他已经离天地合阳果不到一丈,仙果触手可及。
韩溪一个箭步冲向天地合阳果,同时口中大叫:“小心银狼!”
千钧一发之际,银狼已经蓄力完毕,方凌月和宋琳儿毕竟不是普通人,反应相当迅捷,虽然身形未动,却也及时采取了防护措施。
一瞬间,一道银色闪电在方凌月和宋琳儿头顶狂霹而下,就在闪电袭体的一刹那,两女身上同时光影一闪,全身镀上了一层白色光膜。
“噼啪!”
“孽畜!”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尽管及时祭出了护身法器,被闪电如此近距离的击中,两女也经受不住,一齐萎顿在地,受创甚重。
方凌月毕竟比宋琳儿修为强上一些,当先睁开双眼,目光穿过银狼,正看到一个人影快速一闪,钻进了荒草丛,虽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取走了天地合阳果,无奈身受重伤无法移动。以她的目力,已经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分明是在街上偷了宋琳儿钱袋的小贼。
宋琳儿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衣衫虽未破裂,样子却极为狼狈,胸脯剧烈的起伏显示她心中正怒气勃发,这银狼竟奸诈如斯!不将他碎尸万段,实难消心头之恨。
银狼也好不到哪儿去,本就受了伤的它,强行施展银狼族秘法,虽不至于当场身陨,但两个时辰内再无动弹之力。它知道,这次偷袭,就算是一般的“出神入化境”前期高手,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都要饮恨,何况是“养气入微境”后期的两个女娃。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它本以为就只这两个女娃来抢灵果,谁知还有第三个人躲在暗处。不但让它偷袭失败,更是取走了伴生灵果,就算今天侥幸不死,修为也再难突破。
韩溪发力狂奔,连柴刀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快跑,千万不能被追上,家里小梅正等着他回去救命,他一定要成功带着仙果回去。
不知道因为慌乱逃跑摔倒了多少次,身上被又摔伤了多少处,韩溪始终牢牢护着天地合阳果,终于跑下了古阳山,来到山脚的平路上。这时,他身后一片红光大作,直把天空都给映得鲜红如血。韩溪慌忙回头一看,那红光是古阳山南麓发出的,隔着一座山,韩溪都感到热浪扑面,口干舌燥。乖乖,这肯定是那个刻着九条龙的炉子干的好事,那头妖狼看来是凶多吉少了。韩溪越发地紧张起来,尽管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全身无数地方疼痛难忍,仍不得不拼命坚持。倘若被那两名少女追上,随便来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他并不怕死,却怕小梅因为无法医治而死去。
又跑了好一阵,洛安城北郊已遥遥在望,大概还有几里路,他就能到家了,回头看了看,却发现古阳山的上空已经没了红光,难道大火已经灭了?韩溪甩了甩发晕的脑袋,双腿双脚传来彻骨的疼痛,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他却不能停下。
然而,回过头,韩溪好似见了鬼一样,急急刹住了脚步。两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前面几丈远的地方,顿时将他满怀的希望打得粉碎,一股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
“怎么不跑了?你不是跑得挺快嘛?”粉袍少女已恢复了先前的明艳,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路中间。“真是不知死活,偷了我的钱袋已经放你一马,不但不知道感恩,竟还敢坏我好事。把灵果交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宋琳儿在银狼那里吃了大亏,心里本就窝着一肚子气,何况两人苦斗半日,到头来反被这个小贼得了灵果,新仇旧怨加在一起,随时都有出手的迹象。
韩溪知道,自己不过一个普通少年,定然斗不过这两位高来高去的仙子,可交出仙果就等于交出了小梅的性命,他绝做不到。但他偷别人钱袋在先,又取巧得到仙果在后,心里总不免有些歉意。
“二位仙子,偷你们的钱是我不对,我可以把它还给你们。但这枚仙果我实在没法交出,我要用它来救我妹妹的性命。”
宋琳儿一听,怒眉一扬:“哼!你用来救你妹妹,我们也要拿它来救我师尊,况且我们打生打死,却被你狡猾偷到,这灵果本就不该是你的,快交出来,否则我不客气了!”说着,宋琳儿上前一步,就要强抢。
韩溪一惊,顿时手足无措,大急之下突然将核桃大小的天地合阳果放在嘴边,吼道:“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吃了它!”
“你敢!”宋琳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无赖,她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敢贸然动手,投鼠忌器。一旦被这混蛋吃下去,天地合阳果的功效再不复存在,哪怕尽取这小贼的精血也没了效用。
“快放下,否则就将你碎尸万段!”
这时,方凌月见二人情绪激动,再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琳儿,住嘴!小兄弟你别激动,我们有话好好说。”方凌月急忙上前,柔声道:“你有所不知,我们两人是琼花宫门人,本门素来以医术冠绝天下,我们姐妹二人也曾医治过不少奇难怪病,你不妨带我们先去探望一下令妹的病情,或许有其他治愈的办法也说不定,你看如何?”
韩溪闻言,心下一安,这名蓝裙少女显然与粉袍的那个不一样,从大战银狼时就能看出,似乎更讲理一些。当下暗想,李伯伯虽然也颇有些医术,但怎能与两位仙子这样的高人相比?只要她们不来抢灵果,让她们帮忙看看也无妨。
“多谢仙子,如果真能治好我妹妹,我一定将仙果送给二位仙子。”韩溪说将仙果送给她们,而不是说还,自始至终都要占着理字。
方凌月微微一笑:“好,你带路吧。”
说完,扯了一把宋琳儿,跟着韩溪走了。
古阳山南麓,红光漫天,热浪滔天,裂隙周围几里范围内无论是何种生灵,都难逃被烧成飞灰的命运,法力尽失的银狼尽管妖体强悍,但在这精纯无比的神火之精的灼烧下,毫无抵抗之力,最后被烧得尸骨无存,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独臂老人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数飞禽走兽哀嚎不绝,各种花树草木被灼炼枯萎,直至化为灰烬。
“这九龙炉真不愧是姜元一祖师亲手炼制的绝顶法宝,在一个‘养穴开窍期’之人手中,都有如此威力!可惜,祖师炼制的五大法宝都已落入别人手中,倘或尚在,复兴我元一门指日可待。”
老道面色苍白,颤巍巍单手一扬,手中化出一枚碧玉长颈瓶。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从碧玉长颈瓶口忽地发出一道黑光,直射向大火上空,黑光在空中迅速荡开,形成一道薄薄的黑膜,霎时天地色变,四面八方的水气汹涌而来,汇聚于黑膜,以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珠珠硕大的雨滴,洋洋洒洒落下,浇到漫山的大火上,迅速将其熄灭。这碧玉长颈瓶中发出的黑光,竟是传说中的癸水之精,也只有这样的宝物,才能熄了神器九龙炉发出的神火。
“天地合阳果竟落入一个凡人孩子手里,当真不可思议。数十年来,我苦心寻找资质绝佳的有缘人,继承我元一衣钵而不可得。九龙炉、琼花宫、天地合阳果加上寿元将终的贫道,这孩子竟一下与我元一门牵扯如此多的纠葛,如此绝妙的缘法,莫非是我元一门衣钵传承的希望?我守此灵果多年,这小子若果真是老道我衣钵的机缘,当比我老道延寿更可欣慰!”
“朝闻道,夕死可矣!恩师,不肖徒有负师门所托,罪孽深重,终生无颜再回昆吾,深引以为恨。但冥冥中天意怜见,今日我元一一脉缘法再现,我终还是不致为师门千古罪人,喜何如之!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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