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城兴福客栈里,一个青衣小厮鬼鬼祟祟地从大堂跑向后厨。他一只手端着个盘子,另一只手严严地盖住,生怕被其他小厮们看到。小厮急匆匆地来到一个正在洗盘子的小伙计身边,手肘朝小伙计身上捅咕了一下,凑到小伙计耳边悄悄说道。
“韩溪,快别干了,跟我来。”小厮眨巴着小眼睛,满脸的兴奋。
听到这句悄悄话,那个叫韩溪的小伙计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其他小厮都在大堂里忙碌着招呼客人,后厨里的掌厨师傅正一门心思的做菜,根本不可能留意其他。韩溪急忙将手中的盘子在盆里一涮,一丢摞好。顺手将身前碗柜下的屉子抽开,拿了一张打包用的油纸,然后轻轻合上屉子,蹑手蹑脚地跟在青衣小厮后面,跑进了里间。
青衣小厮等韩溪进来,快速地将隔间小门关了起来。看这一系列动作,二人默契十足,显然没少干这种事。
“阿四,这回是什么好东西啊?”
“嘿嘿,保证你没吃过。”阿四的小厮眉开眼笑地将右手让开,只见一盘橙黄色香喷喷的整鸭端在阿四的手中。
“兴福鸭?!怎么好像没有动过?”韩溪眼中难掩激动的神色。
“快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不是偷的,客人都结账走了。快吃吧,别过会被掌柜的发现了。”阿四说着话,满嘴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伸手就将一条鸭腿拽了下来。
一旁的韩溪却没有动手,只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鸭子。
阿四一口咬下一大块鸭肉,含混不清地说:“诶。我说,你。也吃啊。反正。有这么多,先吃点再打。包吧。”
韩溪将手在身上来回地搓了几下,喉结蠕动了一下,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开口道:“我不饿,你吃吧,给我剩点就行。”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韩溪都是这样说。阿四也不再说话,三两下将手上的鸭腿吃完,又想拽另一只鸭腿,犹豫了一下,终究没下得去手,随后将鸭头带着鸭脖拔了下来,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韩溪低着看脚,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阿四吃完鸭头鸭脖,又撕下一大块鸭背肉吃完,这才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擦干净了嘴巴。
这时的韩溪才又抬起头,看了眼阿四之后,将手中的油纸铺好,双手将剩下的鸭肉一块块细细撕碎,放到油纸上,然后认认真真叠好,用力压了压,尽量将纸包压扁,随后拿起揣进怀里,又将前衣襟整了整,直到看不出里面有东西,这才算完。
阿四焦急地看着韩溪做好,迫不及待地将门开了条小缝,贼头贼脑地看了眼,冲韩溪眨巴了下眼睛,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弓着腰走了出去。身后的韩溪麻利地又轻轻将门关上,等了一下,估摸着阿四已经走回大堂,这才顺手拿上一捆大葱,迅速开门走了出去。
掌厨师傅有意无意地朝小门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扬,继续忙了起来。
亥时刚过,皓月银空,街道上行人寥落,兴福客栈大堂里也已空了,柜台里的郝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珠,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韩溪已将伙计服换下,重新穿上了自己平日里那套打着几个补丁的赭色短衫,深吸一口气,将肚子收了再收,尽量看不出任何不妥,这才走到柜台前站定。
“掌柜的,我上个月的工钱该发了吧?”
郝掌柜停下了手上的算盘,抬起头,微眯着眼睛。
“韩溪,你该不会是忘了你还欠我二两银子吧?你上个月的工钱扣除打碎的盘子、碗啊的成本,还剩不到一两五的银子,我不催着你还账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提工钱!”
“掌柜的,我是真的没钱,我的工钱是用来救命的,还请您行行好,上个月的先给我结了,我下个月再还你。”
“你个小兔崽子!那二两银子你已借了三个多月,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没见你还了啊!”
“掌柜的,我们兴福客栈生意这么好,也不差这点小钱吧。再说,我是真的没办法,请您相信我,我一有了钱一定会马上还上的,掌柜的,求求你了,把工钱先给我吧。”
“哼!就你!一辈子打杂的命,什么时候能还我钱!快滚,别妨碍老子做事。”
韩溪还想再说,忽然看见楼梯口下来了两名少女,正往柜台这边走来。
郝掌柜也反应了过来,看着走来的两名女子,咕噜噜的小眼珠透出一丝淫邪的光芒,横宽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这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女人!韩溪今年十六岁,年龄虽不大,可自幼流浪,见过形形色色不少人,可他发誓从来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少女,尤其是身穿水蓝色翠纹裙的那位,青丝如瀑,眉似远黛,双眸宛若星辰,琼鼻如玉雕就,粉唇滑而凝脂,长裙纤尘不染。直似天宫仙女,又如画中飞天。那位身着粉色云纹绉纱袍的少女虽也算美貌脱俗,但二人齐步,总觉逊色前者许多。
粉袍少女随手摘下腰间的钱袋,从中取出一枚金色叶子,往柜台上轻轻一放,朱唇微启:“掌柜的,房间给我们留着,不准任何人进入。”
郝掌柜的目光兀自打量着走在后面的长裙少女,但一见金叶子,连忙转过头,没口子地答应。
两名少女没再多说一句话,莲步轻举走出客栈大门。
自惭形秽的韩溪正低着头不敢看,忽觉身后似有一道目光射到自己背上。韩溪当然不能看到身后的情况,但就是能够感觉到,走在后面的长裙少女好像是临出门前看了自己一眼。
此时韩溪已经不再抱有郝掌柜能给他结算工钱的希望,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他知道一些常识。江湖上有三种人尽量不要招惹:老人、孩童和漂亮的女人。能行走江湖的,都不简单,尤其是这三类,往往最是高深莫测。但是,他如今确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家里还有人等着拿钱救命,否则依他的个性,岂会向郝掌柜说半个“求”字。
如今看来,这江湖大忌也是顾不得了,况且他很自信自己的空空妙手功夫,也不见得就会出什么岔子。
郝掌柜正喜不自胜地拿着金叶子,用牙轻轻咬了咬,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滚?”
韩溪一咬牙,转身走出客栈,朝东一望,月光下两名少女已走出数十步远。
韩溪不敢耽搁,急匆匆追了上去。眼看离少女只有几步远,这时好巧不巧地从街边一条小巷子里走出两名醉汉,嘴里呜呜啦啦地说着浑话,互相之间还指手推搡。
真是天赐良机!韩溪想道。
其中一名醉汉被同伴推了一把,直朝着粉袍少女身上撞去。这时的韩溪也动了,正赶在醉汉与少女即将接触的那刻。
韩溪真不愧是空空妙手,眨眼间,少女腰间的钱袋已进了他的怀中。他一刻都不敢停留,往那条巷子里一个折转,快步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任是醉汉身子再快,那少女的身形就如一羽经风,往横里一飘,轻轻躲过。醉汉重心已失,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这名少女理也不理醉汉,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就要去追韩溪,不料身后的长裙少女拉了她一下,悄声说道:“琳儿,算了,刚才客栈里的话你都听到了,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宋琳儿嘴一撅,嗔道:“月儿师姐,就算是可怜,他也不能偷啊!”
方凌月:“我们还在乎那点钱吗?正事要紧,走吧。”
“咦!两位。美人!怎么撞了人。就。就想一走了之吗?老刘,你个。没用。没用的东西,快。起来!”另一名醉汉见同伴摔倒在地,大半夜的又看对方是两个漂亮的女人,淫心乍起。
那名叫老刘的醉汉或许是真摔的不轻,又或是喝得实在太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哼!”宋琳儿本来就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眼见喝醉酒的流氓找事,怒极冷哼一声,仿佛驱赶蚊蝇一般,衣袖轻抚,那名醉汉一下飞了起来,沉闷的撞击声传来,这倒霉醉汉的身子撞到墙后掉落在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韩溪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跑了足足有一里多地,见身后并没人追来,遂喘着粗气在一个墙角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滚圆的钱袋打开一看,直惊掉了下巴。
满满的一袋,都是金叶子,足有几十两,这可都是金子啊!这下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但,偷了别人这么多钱,人家吃住怎么办?韩溪有些惴惴不安。要不明天去客栈上工时趁她们不在的时候还一些到她们房里吧。就这么办!韩溪决定好,再次将钱袋子塞进怀里,朝城北郊外的“家”走去。
这是一栋废弃的土坯房,屋子西头的房顶塌掉了一角,如今已被韩溪用树枝、藤草和着泥巴重新搭好,两扇本已坏了的门也重新立起,虽然歪歪扭扭,但总算还是道门。
韩溪离着大老远就看见黑咕隆咚的屋里有红光闪动,想来是生了火。
吱呀一声,韩溪推开门,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蹲在泥巴糊成的灶台前烧火,灶台上用来煮饭的是一个已经炸裂的铁锅。铁锅旁放着两个小小的木碗,木碗有些发黑,样子也是丑陋不堪,这是韩溪自己制作的。屋里的一角放着两张小木床,虽做工粗鄙,但应该很结实,床上一层厚厚白草秸秆上面铺着芦苇席,席子上堆着破破烂烂的被子。
听到门响,黑影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是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看样子也就五六岁大,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的,满脸的苍白中带着浓浓的菜色,一边脸颊抹着一道草木灰印子,粗布烂衫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看到来人,小女孩一双微凸的大眼睛里满是开心,定定站着,虚弱的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韩溪看到小女孩正在煮东西,心里又疼又气。
“小梅!哥哥不是说了吗?等我回来再煮饭,怎么又不听话?!”
小女孩眼中的开心一下子消失,多了一丝委屈,小声嘟哝:“我今天身上不疼了,哥哥在客栈上工累了一天,回来还要给我煮饭熬药,我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吃。”
看到小梅这个样子,韩溪后悔自己刚才太凶了,忙走过去,摸摸着小梅的头,扶着她坐在床上,温言道:“小梅,你坐着,看哥哥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韩溪伸手将油纸包着的兴福鸭拿了出来,却不小心将那个钱袋也给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韩溪脸色一变,急忙将钱袋捡起又揣回了怀里。
不料小梅眼尖,已经看到,迅速抬起头看着韩溪,眼睛里满是疑问。
“咳,来,小梅你看我给你带了兴福鸭,这可是我们客栈最好的菜,你快点吃。”
小梅好似没听到一样,仍是盯着韩溪,这次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刚才那个是钱袋子吧?说吧,从哪里来的?”
“这个。这个,是捡来的,我回来的路上在墙角捡的。”
小梅终于不再看韩溪,头一低,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梅,你别哭啊!这真是我捡的。”
“哇哇哇,你个骗子!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韩溪知道,小梅虽然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其实已经有九岁了,只是因为长期挨饿加上一直有病,身体没有发育。小梅本来就很聪明,韩溪的谎言加上拙劣的表情,根本就骗不过她。
“小梅,哥哥错了。哥哥没本事挣钱,连一顿饱饭都没让你吃过。而且还要给你买药。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
小梅哭声更大了,一把抱住韩溪,将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咽咽道:“哥哥,我知道,我的病更厉害了,早上李伯伯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可是,哥哥,我不想你去偷别人钱,我的病治不好就不治了。你忘了吗,你上次偷钱,差点,差点被人打死。万一你再被抓住。”
韩溪也差点哭了:“没事了,哥哥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有了这些钱,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等你好了我们俩一起做工,就不会再挨饿了。好了,别哭了小梅,哥哥已经答应你,以后绝不再偷了。你快把这鸭子吃了吧,我去煮饭。”
安抚好了小梅,韩溪起身继续烧火,锅里煮的并不是米饭,是他早上去山里挖来的野菜。家里的米昨天就吃完了,所以今天只能吃些菜粥。
菜粥很多,两个人就着鸭肉一碗一碗吃了起来。
“哥哥,这鸭子真好吃,你怎么不吃啊?”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留给小梅的。”
“有很多的,我吃不完,哥哥你再吃点,这样才有力气上工啊。”
吃完饭,韩溪照顾小梅睡下,正要去煎剩下的最后一副药,却听到床上小梅的呼吸很是粗重,他忙俯下身,借着月光看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小梅的脸一片乌青,双眼上翻,大睁着一动不动,只能看到大片的眼白,那双小手胡乱挥舞,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发紫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韩溪急忙抓住小梅的手,安慰道。
“小梅!小梅!你别怕,哥哥去叫李伯伯!”
韩溪松开小梅的小手,一溜烟跑去找赤脚郎中李清然。
不多时,韩溪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急匆匆地赶来。李清然也不多言,将药箱放在矮桌上,借着豆大的油灯光开始为小梅诊断。
小梅的脸色愈发地难看,额头的青筋暴突,双手已无力挣扎,呼吸若有若无。李清然的神情极为凝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包,吩咐韩溪道:“小溪,快把小梅的上衣脱掉。”
九根银针飞快地刺入小梅身上九个穴道,李清然又取出一个黄布包着的药包,在小梅的胸腹和额头来回擦拭。一炷香后,李清然浑身汗如雨下,双手酸软。
这时小梅的脸色开始好转,眼睛终于合上,呼吸也暂时平缓下来。
“李伯伯,小梅现在怎么样了?”
李清然看了眼韩溪,欲言又止。
“李伯伯,到底怎么样了?您倒是说啊?”
“唉!”李清然叹了口气,一脸的哀伤:“造孽啊,这么小的年纪就。”
“您的意思是,她现在没好?”
“小溪啊,你还记得我早上给你说的话吗?今天是七月十三,阴气开始加重,小梅的九阴绝脉已经开始变异,等七月十五一到,内外极阴之气齐攻,就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啊。”
韩溪一听这话,悲从中来,双膝不由得跪了下来:“李伯伯,请你一定要救救小梅,她才九岁啊。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李伯伯,您快想想办法啊。”
听着韩溪悲伤的言语,李清然眼眶泛红,好半天才又终于开口。
“难啊!她能长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她你说你遭了多少罪啊?唉,与其让她活着继续受苦,倒不如、不如。唉,这样你也就解脱了。”
韩溪再也忍不住失声叫道:“不!我绝不能让小梅就这么死了。李伯伯,我求求你。对了,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现在就给小梅买药!”
韩溪发了疯一样将怀中的钱袋拿出,打开袋口,颤抖着将一片片金叶子洒落一地。
李清然虽惊讶韩溪为何会有这么多金子,却没追问,苦着脸说:“现在有这些钱也晚了,如果再早个十天八天,或许还能买些名贵药材,度过这一劫,可现在太迟了!”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李伯伯,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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