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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房,见着觉明,法融对此只字未提,一切照旧。
第四天凌晨,天还未亮。法融正睡得迷迷糊糊,忽感被人推搡着肩部,睁眼一看,觉明一对发光的眼睛正看着他,“有朋友来找你。”
顺着觉明的指点,法融见监房的小铁窗被一个人影堵得满满,就象一只大鸟落在上面,大师兄静悟一手抓着窗栅,挂在铁窗外面。
多日不见,但见大师兄静悟,瘦小的身材还是农家装扮,穿着厚厚的棉袄,只是头发长了出来,黑中渗白,还是留着长长的山羊胡须。发须与衣袍,上面粘着水晶般的斑斑白雪,反射着监房铁门外的微弱油灯火光。他的另一只手,呼地朝着法融扔来一样包裹着的物件。
法融伸手接住,铁窗外的静悟身躯一抖,忽然就象在空气中消失一般,走得无影无踪。
小包裹就是一块白布,里面包着笔墨纸砚,解开上面捆绑的细绳索。法融边动作,边对觉明说起了缘故。
到闻听,要给左丞相房玄龄写信陈情,觉明急道,“我也要秦王写信,叫李世民来救我。”
于是,两人抢到铁门边,铺开纸笔。由觉明望风,监听着牢房走廊的动静。法融开始就着铁门对面墙壁上微弱的油灯火光,书写起来。
觉明出身武僧,长年军旅,是一个标准的战场猛将,性格豪爽,为人直接。法融则文才出众,精通佛学,只是武艺相比稍差,有时候做事犹豫寡断,两人具有一定程度的互补性。
所以法融就负责写信陈情,修书两封,一封给左丞相房玄龄,一封给秦王李世民。要说两人其实本是一路,房玄龄由渭北投李世民,之后一直就在为秦王参谋划策,典管书记。
但法融考虑一下,对房玄龄应该说的是偏重事情经过,利害关系。对李世民说的是与觉明的感情关系,他们两人只要出去一位,自然就能搞定此事。按照这个思路,他边写边思考。
狱卒过来时,他们把笔墨纸砚盖上破棉被,就着灯火装聊天。不知不觉整了几个时辰。
这天,静悟没有再出现过。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又是那番模样,静悟突然地出现,挂在铁窗外面,法融把两封信件从窗口处递交给他。事情紧迫,法融也不多话,只是叮嘱静悟去长安的路上小心,要乔装改扮,注意尾巴跟踪,又顺带几句问好师兄弟,就此匆匆别过。
书信带出后,一直里也没有音讯,刘老头儿与刘苇也没有来看望他。第三天…第四天…。
法融一天又一天地盼望,心急如焚,等了半个月。一天半夜,忽然有十几名狱卒拥进牢房,他们各个手中执着钢刀,举着火把,一哄而上,象叠罗汉一样地扑在法融身上,数人抢着扭起法融的双手。有一个甚至被人群挤了出去,扭不到法融,这一众人抬着法融出去。
法融心想:“这是带他去受刑?还是砍头?”
觉明睡得昏昏沉沉,清醒过来,见状大急,隔着铁门喊道:“狗日的,你们敢害他,我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
他的声音就在背后的走廊里回荡过来,那些狱卒听闻,抬着法融,越走越快。
狱卒们一直对两人既畏又惧,毕竟这俩个人不是他们所能搞定的人,更不是能随意欺负的主。要打,打不过他们,要斗,斗不过他们。少了毫发,说不定上头还怪罪。万一被他们咸鱼翻身,自己就一份差事,何必找不自在。所以一厢客客气气,只要他们不吵不闹,也就不会管他们的闲事。
众狱卒把法融架到了一个厅堂,张护正在里面等着他,狱卒们把法融往地上一扔,就退了出去,纷纷走到门外,其中一个顺手把门合上。
里面就剩法融与张护两人,张护在厅堂里走了两圈,开口说道:“你真是一个麻烦。”
法融站稳身体,看了看四周,这个厅堂宽敞,梁柱上挂着四盏灯笼,照得明晃晃,在厅堂一边桌上有酒菜,桌子对面摆放着两张雕花黑木椅。
法融突感饥肠辘辘,监狱里少油水,虽然法融做的是和尚,平时也很刻苦,但就是不一样,监狱里特别少的饭菜,让人对吃就有一种渴望。
法融见此,啥也没说,腾腾地跑将过去,拉椅就坐,一会儿就塞了一个满嘴,他用衣袖擦了擦流在嘴角边的油,含着一口鸡肉,对张护含糊地说道,“一起吃。”
看上去他还想说,“别客气。”
张护还真坐到了他对面,叹了一声,“我也不是真的为难你,你是朝廷要犯,我也是按章办事。”
法融含了一嘴食物,嘟嚷着说:“我知,大人只是按章办事。”
张护抓起桌上的竹筷,夹了块五花肉放在法融的碗里,接着道:“你说出师兄弟的下落,也就不会上次受刑,这个我也是没办法。”
法融接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那几个师兄弟,估摸在秦王府或者丞相府。”
张护一只手臂支桌,低头不语,象是在思考着什么。
法融继续说道:“张大人,按章办事完全是对的。我法融受刑算不了什么,朝廷自有法度。我追缉杀人盗经凶手,一路上也不知内情,伤人不少,虽然没杀死过一人,但多少由我策划害了几个人的性命,破坏了和谐友邻,这个是我不对,挨一些板子算不了什么,但这个是误会,完全是误会。”
“对!是一个误会。”张护一拍桌,接着说道,“昨天普布索朗大人来信,说这个是误会,并没有破坏朝廷‘和谐友邻’政策,也没有破坏大唐跟吐蕃的关系。”
法融听此吃了一惊,举着筷子,愣了片刻,没想到普布索朗竟然会写信给张护。突然想到,当初在苏干湖边与普布索朗的最后一场血战。
当时普布索朗说,“只要你们不再穷追不舍,官府那边我普布索朗给你去说一个情,既往不咎!”
看起来这是普布索朗在践行许诺,法融忽然地感觉,此人非比寻常,如果吐蕃上下都如此信守诺言,那吐蕃强盛也只是时间问题。
信用这个东西,去如山倒,复若游丝,一旦执行者失去信用,那他灭亡必然有期。老百姓如果一次,接着一次地被骗,最后将任何事情也不再信任执政者。还往往明明是想做好事,老百姓也会拧着反方向去思维。到哪个时候,当政者就百口难辩。
想来,朝廷放弃立国根基,歪曲佛的教义,放弃根本法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天下苍生的国家’,‘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其上层高端理论已破灭,那是能够致使许多烈士与英雄为之牺牲流血的地方,如果在这个领域失去了信用,那么人们就没有必要再为之奋斗或者为之操守如一,自我意识将会占据到思想的中心位置。这里很容易理解,如果官员们丧失了为之奋斗或者需要操守的崇高信念,或者他们感觉到所谓的崇高信念不过是一种骗人的把戏,那么他们就不会再约束自己,之后上行下效,很容易导致全民信用体系瓦解崩溃。
吐蕃王朝如果都如普布索朗那样能够信守诺言,这一比较,孰高孰低就一目了然。
想到此,法融说道,“普布索朗还真够有信用的,我想写信回他一封,以表感谢,张护大人可答应?”
张护点了点头,欣然应允,说道:“你跟普布索朗也是不打不相识,看起来法融师傅也好交朋友,普布索朗也是我的朋友,那我们也是朋友?”
“当然!”法融举起桌上的酒杯,向前一递。张护一愣,忽地堆起笑脸,彼此举杯相碰。
“好!法融师傅当我是朋友,以后我们互相关照!”
“说定了?”法融把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几日,平安无事。法融跟张护会成朋友吗?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情。法融不相信,张护更不会相信。
张护也许能把法融一刀砍了,但是他留下了一屁股的破绽。首先,长安那边御使韦挺现在被发配,但不代表以后不会回去。还有左丞相房玄龄,这一线看去,说不定一直拖到李世民。再而,普布索朗那边绝对得罪不起,所有张护做的事情也围绕着跟吐蕃的关系。最后,就算杀了法融,还没有被追捕到的石窟一干师兄弟,肯定不会干休,总有一天事情被暴出去,这如果跟朝廷一线串联起来。张护自己恐怕也有一天陪着法融去黄泉。
就其中利害关系再三权衡,张护觉得不值得冒此风险,法融即便是掌握着自己跟吐蕃有那么一点关系存在,所知并不会很多,大不了就是贿赂的吐蕃武士的一千多两黄金。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盯着法融到底会如何搞下去。张护就此想定,也就对法融观察为主,看看法融到底会走到那一步。
法融那边自然被吓得够戗,如果张护下手,他也没有办法,所以暂时先稳住张护倒为上策。来一个顺水推舟,让张护落得一个放心。
法融自身已是一堆麻烦,除了朝廷政策突变,石窟遭遇大难。自己还深陷牢狱,师兄弟一干被通缉,他也只有一个个地去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对于张护的种种嫌疑,以及七卷鸠摩罗什原译《妙法莲华经》,他只能暂时放弃追寻下去。
他们互相忌惮,暂时得到了一点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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