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第二次拥抱 > 二十三章 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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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八/九个月了,杨丽颖一直住在解放军总院。由于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干细胞,她的病情不断恶化。她骨瘦如柴的躺在病床上,服药和化疗带来的副作用使头上的发丝几乎掉光。她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布帽,两眼深陷静静地望着站在床边的母亲。虽然医院早就向全国各地与港澳台的医院求援,但是均无结果。杨丽颖的母亲绝望了,她看到一天天接近病危的女儿,自己只能偷偷流泪或默默地望着女儿发呆。杨丽颖表现得很冷静,她苦在心里静在脸上,她再不想让母亲为自己难过,对所有病症的反映与折磨咬牙坚持,不哼不叫不流泪不哭泣。当然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看到陪护床上躺着的心力交瘁的母亲,想到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暗暗流泪。她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感到对不起父母,自己连一点儿孝心都没尽,今后两位老人怎么过?她的心象刀绞一样的痛,泪水打湿了半边枕巾。当然她也想到魏立群,想到他英武的面容和纯厚的微笑;想到刚恋爱时他第一次拥抱她的情景;想到他把剥好皮的半碗葵花籽放在她面前……杨丽颖想了很多很多,然而一切都成了往事,她禁不住泪雨滂沱,她真想立刻见到他,她更想马上回到那个温馨的家,享受到丈夫的爱,感受到婆婆公公的关心,然而这一切都远去了。她不想再让这些亲人为她悲伤,尤其是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逼迫魏立群在协议上签了字,杨丽颖的心如针扎一样的痛。住院临来时,她把镶着那张自己和魏立群在北京前门合影照片的小圆镜带在身边。想念他时她便从枕头下面掏出来,默默的看着背面的照片发呆。有时她还会苦笑一声,只要看见有人过来,她立即把镜子翻过来,或者塞到枕头底下。母亲怎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几次劝女儿,“给立群拍个电报吧。”杨丽颖摇摇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见母亲还要说什么,又固执的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听说女儿病情严重,杨丽颖的父亲杨建国司令员满怀悲痛赶到北京解放军总院。当他来到病房时惊呆了,女儿的模样他几乎认不出了。一张憔悴的脸、高高的颧骨、刀削一样的两腮、两只大眼睛深陷无神。虽然女儿住院期间他来过两次,都因工作的原因陪两天就走了。现在看到女儿这种状态,他的心象被人揪住一样。懊悔、悲伤、绝望一起涌上心头。他拉过女儿干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这个与共和国同龄参加过越战,受过伤立过功,如今仍在指挥着千军万马的人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他哽咽的叫道:“小颖!爸爸看你来了,小颖!挺住啊!我的宝贝女儿,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站在他身后陪同他一起来的警卫排长泪珠也在眼眶里转。

  杨丽颖的主治医生石秀荣既是她住院科室的科主任,又是全院仍至全军全国医治这类病症的权威专家。同时也是杨丽颖的母亲在军医大学上学时同班同学和挚友。石主任十分了解冯兰夫妻的情况,所以看杨丽颖的病情日益加重,干细胞的配型信息也毫无进展,她心急如焚。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向医院党委和院领导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和见解。石主任眼含热泪的说:“我的病人杨丽颖的父亲杨建国同志是越战的功臣。他在战场上曾荣立了一次一等功和一次二等功,并被授予全军的战斗英雄称号。现在他的女儿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我认为我们的英雄当年为祖国为人民流过血,如今我们不应该让这位老英雄再流泪。单纯向兄弟医院求援的作法至今不见结果,我建议我们应当依靠党组织和群众的力量,发动在京部队的所有党员同志为英雄的女儿献骨髓。如果可能把这项倡议推向全军也不过份。”医院党委非常赞同石主任的建议,立即向上级党委做了汇报。上级党委采纳了他们的办法,立即与驻京各部队沟通。一个“为抢救英雄的女儿献骨髓”的活动迅速在驻京部队的党员中开展起来,同时在党员的带动下所有官兵都加入到这一行列中来。一时间各部队官兵就近到各个医院去检验骨髓争取配型。严坤也随同她所在的文工团成员在第一时间到解放军总院进行了骨髓抽验。接着,总后有关负责部门又向全军发出了倡议书。杨建国冯兰夫妻和女儿杨丽颖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们的心也跟着沸腾了。连日来一直沉浸在感恩于党、感恩于人民、感恩于部队的激动与期望之中。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早晨九点多钟,窗外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风吹树影在玻璃窗上一闪一亮的象是有人在摄像似的,给人以某种遐想。杨丽颖感觉自己今天的精神好多了,她在母亲的帮助下坐起身,母亲又在她后背垫了一个枕头。父亲和母亲看到女儿今天状态不错,他们的心情也略微舒展。但是杨丽颖却说出了从住院以来从没说过的话,她静静地看着妈妈爸爸,“妈,爸,如果我哪一天离你们而去,女儿肯求你们不要太难过。女儿不能陪伴你们,是女儿的不孝。请你们原谅,你们养育的恩情容女儿……”母亲没让她再说下去,“小颖,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父亲说:“大家都在努力医治你的病,你一定要有信心。好好养病,别想别的。”父亲的话音没落,杨丽颖的身体一歪,她昏厥了。“小颖!小颖!”母亲扑上前一把抱住女儿。父亲也抓住女儿的胳膊,“小颖!小颖!醒醒,你醒醒。”护士迅速喊来了值班医生,医生检查后说:“不要怕,她是暂时昏厥,立即抢救。”护士把杨丽颖推进了急救室。杨丽颖的母亲是医生也被准许进入了急救室。这时石秀荣主任也到了。她重新检查了杨丽颖的生命体征,点点头说:“有救了!冯兰,就在刚才进行的骨髓样本检验中找到了相匹配的干细胞,马上组织移植手术。”杨丽颖的母亲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呆呆的看着石主任声调几乎沙哑的问:“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吗?这确实是真的嘛?”她转身看着昏厥中的女儿,“我的小颖有救了,有救了。”一直涌动在她眼中的悲痛和惊愕的泪珠化做喜泪流下来,她身子一晃两脚再也站不住了。石主任一把扶住了她,“老冯!老冯!你……”她没往下说,因为她明白这半年多来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紧张,给冯兰的折磨和打击太大了。尤其是刚才这一悲一喜、一惊一慰她再也挺不住了。在护士的帮助下把冯兰扶到旁边的床上躺下。但是没过两分钟感觉好一点儿的冯兰翻身下了床,女儿有救了,她要亲眼看到女儿的手术成功。杨丽颖苏醒后被立即推进了手术室。

  两天后,观察室里的杨丽颖状态十分良好,她半躺在床上,看着玻璃窗外的父亲、母亲和警卫排长。她一脸笑容的向他们伸出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亲人们向她回了个手势。杨司令扭头对警卫排长说:“问清楚没有,是谁捐的骨髓?”警卫排长摇摇头,“检验科说捐赠人不同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她不想让病人和家属见到她。不过他们告诉我说,捐赠人是个女军人,中校军官。”“女军人,中校军官?”杨司令重复了一句,说:“你立即给我去查,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把我女儿从死亡的绝境里拉了回来。我一定要见到这个人。”警卫排长立即应道:“是!我一定查出来。”他转身没走几步又被杨司令喊了回来,“记住,你一定要给我查出来,查不出我撤你的职。”警卫排长笑了,郑重的敬了个军礼,“是!杨司令,坚决完成任务。”

  杨丽颖在观察室里顺利的渡过了观察期,回到了普通病房。接下来是用药、调理、康复,她终于得救了,亲人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警卫排长的调查任务也胜利完成了。他向杨司令汇报说:“这个女中校军官叫严坤,是驻京某兵种文工团的独唱演员。”杨司令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和女儿时,妻子冯兰笑了起来,“这不是咱们的著名歌星嘛,是咱临疆市的人。你忘了,到咱军分区演出时,你不是见过面吗?”杨司令拍拍额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招待他们时我还向她敬过酒呢,对!对!她特意告诉我她是临疆人。”杨丽颖说:“她不但是咱临疆人还是电子一厂的人呢。她家离魏立群家只隔一趟房,她与魏立群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说着她遗憾的摇摇头,“只可惜我一直没有跟她面对面说过话。每次她回来探家都呆不了几天就走了,只有一次我路过她家门口时看过她一眼,长得好漂亮啊。”母亲感叹的说:“太巧了!这真是天涯海角寻配型……”父亲紧接着说:“得来竟在咫尺间。”杨丽颖与父母相视而笑,三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感激与思念的神情。

  看到女儿的病好了,杨司令要回去了。临走前,他和妻子冯兰一起到文工团去看望严坤,但是严坤随团里组织的小分队下部队演出去了。他们只好留下一封信回来了。杨丽颖劝他们,“别着急,严坤姐是咱老乡,要见面还不容易,以后有的是机会。”父母还是感到遗憾。

  那天严坤随团里的同志一起来到医院抽验骨髓,第二天听说自己的骨髓干细胞已经跟病人配上了型,她高兴的当场就蹦了起来。随后跟护士到医务室去看了病人的档案。当她看到病人的名字杨丽颖,住址是黑龙江省临疆市时,她愣住了。这不是家乡来的病人吗。她反复念叨,“杨丽颖!杨丽颖!”她想起来了,这不是魏立群的妻子嘛!对了,几年前探家时听父亲说过,魏立群跟军分区杨司令的女儿结婚了。没想到她会得上这种病。严坤有些犹豫了,病人是杨丽颖,魏立群也一定在医院里,她不想让他们知道捐赠者是她严坤。于是她郑重的对医务室的领导说:“请不要对病人和家属说出捐赠者的名字。”“为什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询问怎么办?”“就说这是捐赠人的要求。”之后,严坤买了一束鲜花交给护士,“病人手术后请你把这束鲜花交给她,就说一个不知名的女军人献给她的,祝福她早日康复,拜托了。”

  单奶奶家,赵玉凤从房门外的报箱中取出了当天的报纸和一封信,进屋后报纸交给了单奶奶,自己坐在椅子上拆开了信封。单奶奶看到她红红的脸颊,微笑着问:“是福顺来的信吧?”她点点头,抽出信看了起来。“玉凤,我真是好想你!每当我在山脚下放下大锤,每当我在餐桌上端起了碗,每当晚上天空升起了明月,我就想起了你。想起你……”看到这些甜言蜜语赵玉凤陶醉了,脸上现出了桃红,一颗心也飞往几千里外的高山峻岭。

  单奶奶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了。开始是身体左侧没有知觉,现在是右侧也有点不听使唤了。头部也时常麻木疼痛,即使借助赵玉凤的力量也难以坐起身来了。老人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赵玉凤几次要求她去医院检查老人都拒绝了,她说:“不行了,别折腾了。我的情况我知道,回天无力了。”尤其是近几天,她躺在床上时常是默默的看着赵玉凤发呆,除此之外就是迷迷糊糊的睡觉。赵玉凤问:“奶奶,你总是看着我干啥?”单奶奶笑了,“我喜欢你,就愿意看呗。”她是心中感激赵玉凤,当了半辈子老师和校长的老人最理解情义两个字,自己那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儿子,她早就不报希望,而面前这个姑娘与自己无亲无故,照顾自己快三年了,每天都是水来洗手,饭来张口,接屎接尿……侍候的无微不至,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言,没跟自己红过一次脸。为了不让自己寂寞,除了冬季天气寒冷外,春夏秋三季只要是天气好,赵玉凤每天都定时把她背下楼去,用轮椅推着她去看街景逛公园。再孝顺的儿女又能如何呢?

  这一天,赵玉凤喂她吃早饭的时候,说:“玉凤,吃完饭你到律师事务所给奶奶请个律师来,再把你们服务公司的领导找来。”赵玉凤不解的问:“找他们有啥事?”“我有几句话要对他们说。”“我给你转达不行吗?”“不行。”单奶奶摇摇头,“这事你转达不了,玉凤,去找吧。”早饭过后,赵玉凤为单奶奶准备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后出屋找人去了。

  律师找来了,服务公司的老厂长也来了。单奶奶又让赵玉凤把邻居楚大爷找来,不一会儿楚大爷也来了。单奶奶看着面前的人说:“把诸位请来,是麻烦你们帮我办件事。我快不行了,趁我还没完全糊涂,趁我的右手还能勉强写出字来,我要了却自己很久以来的一桩心愿。也是我临走前想要还清的一份人情债。”接着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在场的人。原来单奶奶经过多日的思考,决定把自己的楼房赠给赵玉凤,把自己这辈子攒下的十五万元钱留给还没找到的孙女。老人说:“把诸位请来,就是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人。玉凤这孩子侍候我快三年了,没挑的啊!在我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是她把我的生命延续到现在。象她这样的好心人不能说没有,但是少!我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我半辈子教学生们要做个知情知义的人,我自己如果有恩不报,我就愧对教师这两个字。此外,我那个没有找到的孙女,我做奶奶的欠她的就不必说了。”老人瞅了一眼赵玉凤又看了一眼律师,“律师先生,这十五万块钱你替我保管,哪一天赵玉凤把我的孙女找到了,请你把钱交给他,就说奶奶对不起她,留下这一点心意算是向孩子赎罪了。”说完老人的眼泪流下来了。赵玉凤听老人说要把房子赠给她,当场就急了,连连摇头拒绝,“这可不行!我不能接受。奶奶,这绝对不行,你还有儿子,遗产留给他才是顺理成章的事。”老人愤怒了,“留给他,我就是把房子卖了,或献给国家,我也不能留给他。”还是在老厂长的劝说下赵玉凤才不吭声了。老厂长说:“玉凤不要拒绝,这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心愿,绝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你要尊重老人的选择。”单奶奶几乎用肯求的目光望着赵玉凤,“孩子,你就答应奶奶最后的请求吧,让奶奶安心的走吧。”邻居楚大爷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老姐姐,怎么说你还有个儿子,你应当考虑到,这样做会不会带来后遗症。你儿子能善罢干休吗?”老人严肃起来,眼中也露出哀怨的目光,“所以我才把你们请来,请你们为我作证。必要时请公证处的人为我做公证手续。”低头站在一旁的赵玉凤激动的两眼含着泪水,她感谢老人的心意,同时也为老人伤心。她思量半天心中仍是不安,一百多米的房子毕竟不是小事,自己有什么资格接受这样贵重的馈赠。她望着老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异议,“奶奶,如果你不愿意把房子留给你儿子,可以留给你孙女嘛。她也是你合法的遗产继承人哪。”老人笑着瞪她一眼,“怎么,奶奶就这点儿心愿你还忍心拒绝吗?咱娘俩把话说白了吧,你也是我的亲孙女!你敢说不是吗?”赵玉凤无法回答。老人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声音哽咽着说:“孩子,你的心奶奶明白,咱娘俩不就是差个血缘关系吗?可是三年来咱娘俩的情意比血还浓,我那个儿子倒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然而我们之间却是形同路人。”最后在律师的主持下,单奶奶侧卧在床上,用颤抖的右手写下了两份遗嘱,一份是将房屋赠给赵玉凤的遗嘱,一份是把十五万元钱留给孙女的遗嘱。在场的人做为证人在遗嘱上签了字。随后律师把市公证处的工作人员请来,当场为两份遗嘱做了公证。单奶奶要求两份遗嘱一式两份,赵玉凤手中一份律师手中一份,以备将来有人找麻烦时留做充分的证据。

  “怀珠,快来听电话。”赵世良朝厨房喊了一声。秦怀珠跑进屋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谁的电话?”“当然是咱们的凤儿。”赵世良满脸的笑容,同时按下了电话机上的免提。赵玉凤的声音清晰的从电话里传出来,“爸,妈,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什么事?”两人同时问。女儿说:“单奶奶把她的房屋赠给了我,我……”“你要了吗?”母亲急问。“我实在是推托不了啦。单奶奶请了律师又做了公证,遗嘱都办完了。爸,妈,我咋办?你们说我到底该咋办哪?”秦怀珠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对女儿说什么?要还是不要她都不好说,自从女儿侍候单奶奶那一天起,就勾起她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往事。因为她就是单奶奶讲给赵玉凤故事中的秦要武。女儿每次回家都让自己帮助单奶奶找她的儿媳和孙女,她一直没有办法回答,只能违心的说帮助找。可是怎么找?这是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啊!当然更重要的是对现在的丈夫二十多年的爱,她不想让女儿知道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亲竟是她的继父,也不想让女儿知道她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小金秋。她要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但是她又不忍心让一位不久人世的老人永远见不到自己的亲人,那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所以将近三年来,一边是丈夫的恩爱之情,一边是老人的思念之心,残酷的现实时时折磨着她……女儿在电话中着急了,“妈,爸,你们倒是说话呀!”赵世良明白妻子的心思,更理解她心中的苦,他温柔关切的看着妻子,然而在电话面前又不好说什么。秦怀珠对着电话摇摇头,“凤儿,单奶奶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把遗嘱办了?”女儿说:“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很不好,她说趁自己还没糊涂把这件事办了。我看奶奶的病……”女儿话没说完,却听到女儿的哭泣声。秦怀珠明白是婆婆的时间不多了,她的心也难过起来。赵世良为了不让女儿着急,同时不让妻子为难,便对电话向女儿说:“凤儿,你不要着急,我跟你妈商量商量,一定给你个信儿。”女儿的电话挂了。

  赵世良转身把妻子扶到椅子上坐好,一只手放在她肩上,轻声地说:“怀珠,不要犹豫了。我知道你的心,可是老人的日子不多了。你难道让她老人家带着遗憾走吗?老人在不知道玉凤是她亲孙女的情况下把遗产赠给她,这是个多么善良无私的人哪!她的胸怀让人佩服呀。怀珠,该去了,看看老人吧,看看你们相互思念了二十多年的亲人吧。”秦怀珠抬起头,她的泪珠在眼窝里闪着爱和恨的光芒,“世良,我……我怕对不起你呀!”赵世良抚了抚她耳边的头发,“你不就是怕凤儿知道我是他的……”秦怀珠抬手捂住他的嘴。赵世良笑了,“你想错了,咱们凤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相信如果她知道我是继父,她将会对我更好更亲。”秦怀珠仰面望着丈夫,“可是我……我欠你的太多了。”赵世良搂住妻子的肩膀,伏在她耳边说:“我们谁都不欠谁的,只要我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那就够了。”秦怀珠的脸贴在丈夫的脸上,泪水也随之而下,“世良,你真好!我听你的。”

  几下间断的,声音不大的敲门声惊动了正在洗手间冼衣服的赵玉凤。“来了!”她用毛巾擦了几下手,“来了!来了!”她快步走到房门口,“谁呀?”“是我,凤儿。”“妈!”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立即打开房门。秦怀珠站在门口,身后还有爸爸赵世良。爸爸的两只手都拎着东西。“爸,妈,快进屋。”赵玉凤一步跨出门去张开两臂把妈妈爸爸迎进屋。赵玉凤接过爸爸手中的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怕你着急嘛。”秦怀珠端详着女儿,“好!不胖不瘦,精神也不错。”“吃的好,心情好,有啥不好的。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秦怀珠拍了一下女儿的肩头,“你不是给妈妈留了地址嘛,再说你妈对这个城市了解的不比你差。”“那是当然了,我妈是谁呀!”赵玉凤向父亲使了个眼色,口气中既有夸赞又有玩笑。

  秦怀珠扫了屋内一眼,“凤儿,你单奶奶呢?”“小屋里呢。”赵玉凤指了指房厅的左门。秦怀珠拉了女儿一把,“凤儿,一会儿妈和你爸跟单奶奶说什么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不要怨恨妈,好吗?”赵玉凤看到妈妈怪怪的样子,笑着点点头,“妈,看你说的。本来这房子就不应该是咱的,我压根就不打算要。”秦怀珠歉意的看着女儿压低了声音说:“妈说什么你都能接受吗?”“能!”“不会记恨妈妈吗?”赵玉凤不解的看着妈妈,“看你都说哪去了,女儿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吗?”她觉得妈妈象是话中的话,脸上的表情也让人猜不透。她不转眼珠的盯着妈妈的脸,“妈,你今天是咋的了?”“没……没咋的。”秦怀珠慢慢地转过身去,她不敢再面对女儿那纯真的眼神。

  这时,单奶奶在小屋里喊,“玉凤,你在跟谁说话?有客人就让人家进来。”“就进来,我们这就进来。”秦怀珠抢在女儿前面回答说。单奶奶身体动了一下,她从枕头上抬起头,她觉得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她奇怪的问:“你是谁呀?快请进。”秦怀珠进了单奶奶的屋,赵世良也跟着进来,随后是赵玉凤。她告诉老人,“奶奶,是我妈我爸来了。他们要看看你。”“好哇!欢迎。”单奶奶一边说一边点了两下头,高兴地看着走到面前的两个中年人。

  秦怀珠呆呆的看着卧床的单奶奶,那瘦削的脸庞,那苍白稀疏的头发,那浑浊无神的眼睛,那青筋突暴的双手……二十多年了!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位文静、儒雅、慈爱的婆婆,那个关怀疼爱她的婆婆,那个在自己离婚回到乡下后还多次看望她的婆婆。单奶奶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微笑着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家里都挺好吧?”“好!”秦怀珠看到老人眼中那感激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步扑到床前,双手紧紧抓住老人的手,哽咽的说:“妈!我就是你要找的要武呀!”单奶奶一下愣住了,她使劲的抬了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呆看着秦怀珠,“要武?真的是你吗?”“妈,是我。”单奶奶嗓子里象是被什么噎住一样,“啊!啊!”了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是你!是你!”老人死死的盯着秦怀珠的脸,又抬起颤抖的右手摸摸她的脸,“真是你!要武,我苦命的孩子……”接着老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秦怀珠把脸紧紧贴在老人的脸上,“妈,妈妈,原谅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老人一阵咳嗽,一口痰呛了上来,又是一阵咳嗽。秦怀珠从赵玉凤手上接过面巾纸,替老人接了一口痰又帮她擦擦嘴。赵玉凤接过面巾纸到洗手间去了。她把面巾纸扔进了纸篓,随后痛苦的把头靠在墙上。妈妈和单奶奶的话使她震惊了,也更使她悲伤和怨恨。这个突来的情况和事实让她接受不了。妈妈是苦命的秦要武,那么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小金秋了?三年来自己一直为那个不到一岁就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小金秋悲伤难过和牵挂,也一直怨恨那个无情无义的裴德,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小金秋就是自己,而裴德……赵玉凤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滚下来。

  秦怀珠为老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又帮助她坐了起来。单奶奶看着秦怀珠身后的赵世良说:“你就是那位好心人吧?”“我就是怀珠的爱人赵世良。”“怀珠?”单奶奶用寻问的目光看着秦怀珠。秦怀珠笑了,“我小时候的名字叫怀珠,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红卫兵为了赶时尚,追求‘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信仰,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要武。那年我与世良结婚时又把名字改了回去。”单奶奶点点头,“明白了,难怪玉凤听了我讲的事情后,没有想到要武就是她的妈妈,她也更不知道自己就是小金秋。”接着她高兴地说:“怀珠,怀珠,这名字多好哇!”说着又欣慰的对秦怀珠笑了笑,“怀珠,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好。”“妈,我自从跟世良结婚后,我过的很好。我现在是镇上财务所的会计,世良他在家种地搞养殖,收入也不错。”单奶奶感谢的看着赵世良,“好哇!好!好心人是不会差的。”

  赵玉凤进屋来了,秦怀珠看到女儿发红的眼睛,用歉疚的口吻说:“原谅妈妈,来,重新见过你的奶奶吧。”赵玉凤扑到床前抱住单奶奶的胳膊悲戚的喊了声:“奶奶!”“我可怜的小金秋,不,玉凤。没想到侍候我快三年了的姑娘竟是我的亲孙女。”祖孙抱在一起,脸贴在一起。单奶奶也歉意的说:“是奶奶对不起你们。当年奶奶再没去看你们,也是不愿意再打扰你们,以免影响你们新的生活。原谅奶奶,这都是那个狠心的畜牲造的孽。”她又一次看着赵世良,“世良,让我替怀珠和玉凤向你说一声‘谢谢你’。”赵世良连忙摆手,“奶奶,你言重了。”秦怀珠感慨的说:“妈,世良把自己的一片心全都给了我和玉凤。我多次提出为他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不同意,他说有玉凤一个孩子就够了。”单奶奶十分感动的点着头。

  赵玉凤站起身,她凝望着父亲。二十多年了,她作梦都想不到这个把父爱全部都给了她的人竟是自己的继父。她忘不了,小时候,父亲时常把她背在背上扛在肩上,忘不了父亲给她买过的食品和玩具,忘不了父亲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忘不了……自己的一切欢乐和幸福都离不开面前这个敦厚的亲人。他不是继父,他是自己的亲父亲。因为有了他当年那个可怜的小金秋不再可怜,因为有了他苦命的妈妈命不再苦。自己是幸运的,妈妈是幸运的,这所有的幸运都是因为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好最亲的人。想到这些,赵玉凤向父亲走近一步,倒身就要跪下去。但是赵世良一把拉住了她,“凤儿,你要干什么?我们父女还需要这样吗?我们还是从前的父女嘛。”赵玉凤双臂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把脸靠在父亲的肩头上,“爸爸,谢谢你二十多年来给女儿的一切,女儿终生也……”赵世良截断她的话,“凤儿,你怎么又来了。咱们父女之间用得着说这些话吗?你再说爸爸可要生气了,你再说可就是……”赵玉凤也打断父亲的话,甜甜的叫了一声:“爸!我们谁都不要说了。”看到眼前这感人的一幕,秦怀珠和单奶奶都感动的点着头,同时也滚下了激动的泪珠。

  赵世良看着单奶奶,“奶奶,我的父母都过世了,如果你老不嫌弃,让我也喊你一声妈妈吧。”单奶奶笑着说:“那样我可是求之不得呀。”赵世良向她鞠了一躬,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妈妈!”“哎!”单奶奶答应的既高兴又感慨。她望着面前的三个亲人,说:“今天是我二十多年来最高兴的日子。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这才是人间自有真情在,留下爱心慰此生啊。”老人又分别看了秦怀珠和赵玉凤一眼,感叹地说:“难怪我初次见到玉凤时总觉得象是在哪见过似的。现在我看出来了,玉凤脸上有妈妈的影子呀。”

  秦怀珠来到墙边,看起墙上单奶奶当年在学校时与同事和学生们的合影,回头说:“妈,听说我走后的第二年你就当了校长?”“是,你怎么知道的?”“妈,其实我也是一直惦记着你老人家。那些年只要到市里来办事,我都要到你的学校去看看。虽说我没有勇气进去跟你说几句话,只要能看到教室操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有一次我站在操场外面,看到你站在领操台上向全体师生讲话,我问过离我不远的一个学生,她告诉我讲话的是他们的校长。我高兴极了,我真的又看到你了。”听到这话单奶奶的眼窝又红了。秦怀珠看到婆婆又激动了,赶忙咽回去还要说的话。赵玉凤问奶奶:“奶奶,我在你身边三年了,我怎么没听到你提过你是校长?”单奶奶轻轻摇摇头,“唉!我算什么校长啊。在家教育不好自己的儿子,在外照顾不了自己的孙女,我够格吗?我称职吗?我这一生除了惭愧还是惭愧。”赵玉凤瞪了奶奶一眼,“又来了,你再这么说,我可不理你了。”单奶奶笑了,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孙女,“奶奶是高兴的,奶奶没想到三年前就来到自己身边的姑娘竟是我的亲孙女,真是苍天对我的眷顾啊。奶奶能不高兴嘛。”秦怀珠插言道:“凤儿,你奶奶不但是中学校长,还是入党几十年的共产党员呢。”赵玉凤佩服的直点头,“真了不起!”单奶奶叹了口气,“唉!什么都过去了,将来我孙女有出息了奶奶就知足了。”赵玉凤亲昵的看着奶奶,“奶奶,我一定努力,绝不让您失望。”她回头看了看妈妈爸爸,“你们聊吧,我做饭去。咱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说完到厨房去了。

  今天是“七一”党的生日,也是工程队休息的日子。早饭后帐篷内外开始热闹起来,人们仨一团儿五一伙儿的闲谈,打扑克,下象棋和看书,一些人蹲在地上洗衣服。张福顺、纪庆祥、田连禄正帮助伙房劈柈子。

  九点多钟时,去小镇上采购的陈刚回来了。车刚停下,在外面玩的几个青年工人就围了上去,打开车厢板帮着卸菜。一筐筐的蔬菜被抬进了厨房的帐篷。陈刚从军用挎包中掏出一大捆信举起来扬了扬,“师傅们,来信了!来呀!来取信哪!”一边喊着进了五号帐篷。外面的人陆续跟了进去。何建新向陈刚走来,“嗬!今天的信可不少。”陈刚把信放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床上说:“今天的信少说也有一百多封,从上山以来头一回收到这么多的信。八成是家里有什么好事报喜来了。”工友们都围了上来找自己的信,张福顺、郑远程、王志国、汪海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信。陈刚又到其他帐篷喊人去了,“来信了,快去五号帐篷找自己的信哪。”

  何建新打开家信,看着看着喜上眉梢,他抬头问其他看信的人,“信上写没写?”看信的人都抬起头咧着嘴回答:“写了!太好了!”没有家信的人莫明其妙的问:“什么写没写?”何建新念道:“咱们电子一厂住宅区动/迁了,是市政府副秘书长王一谦亲自来主持开的动/迁会。五、六家开发商参加了工程建设,并保证在年底之前让我们住进去。今后我们再也不受水灾了……”“噢!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人们立刻欢呼起来。

  汪海拿着自己的家信跑到办公室找魏立群,正伏在桌上写信的魏立群看到一脸喜气的汪海,问:“这么高兴,嘴都合不上了,什么大喜事呀?”“动/迁了!动/迁了!”汪海激动的喊,“立群,咱家属区动/迁了。年末就能住上楼了,许多人都接到家信了。”魏立群高兴的站起身,“这回好了,再也不用犯愁水进屋了。”汪海突然收住了笑容,现出惭愧的神情,“立群,我家能住上楼多亏你呀,我……我谢谢你了,我汪海给你行礼了。”说着鞠了一躬,魏立群忙走上前扶住他,“汪大哥,别这样,快别这样。”

  汪海刚出办公室,何建新就进来了。他向魏立群举了举手上的信,“收到家信没有?”“没有,可能在路上呢。”何建新一脸喜气,“咱们家属区动/迁了。”魏立群高兴的说:“刚才汪海告诉我了。”这时陈刚进来了也是满面春风的说:“正好何叔也在,孟学君入党的申请大队批下来了。”说着从车用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魏立群,“这是大队部给你的信。”魏立群接过信撕开信封掏出信纸看了起来。看过之后脸上也浮上笑容,说:“艾大队长在信中说了,让咱们找个时间给小孟举行入党宣誓仪式,我看这事越快越好。”说着把信递给何建新,“何叔,你看什么时候举行合适?”何建新看完信后说:“今天是‘七一’党建日正是好日子,今晚上举行最好。”魏立群点头同意,“今晚上八点准时召开党小组会。陈刚,你看怎么样?”陈刚笑了,“我同意。”接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黄布包,打开后里边是一面党旗,“这是和大队的信一块寄来的。”魏立群与何建新几乎是同时说:“大队为我们想的真周到。”魏立群看着何建新说:“何叔,找孟学君同志谈话的事你办吧。”“行,午饭后我就找她。”

  魏立群接着把大队的信递给陈刚,“看看吧,还有一件事呢。”陈刚接过信看起来。信上写的除了孟学君入党的事情外,艾大队长又提到鉴于孟学君怀孕的问题,经大队研究决定调她去大队部工作。正好队部会计科缺了个统计的空位,三天后准时报到。

  陈刚放下信脸色微微红了,“小孟怀孕的事艾大队长从哪知道的?”魏立群笑了,“前几天我写信向他汇报工作时顺便提了几句,炊事班工作太累了,没早没晚的,再说这荒山野岭的条件太差,到时候……”陈刚感激地看了看魏立群,之后又摇摇头说:“我就怕她不去呀,她的脾气你们比我更了解。”何建新抬手拍了一下陈刚的肩头,“好办,这事交给我。下午我找她谈话时把这事一块提出来,她会同意的。”魏立群从陈刚手上接过信说:“陈刚,一会儿你把这两件事都通知小孟,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陈刚兴致勃勃的来到厨房,对正在择菜的孟学君说:“小君,你的入党申请大队批下来了。”“真的?”孟学君一下跳了起来,“看你!”陈刚疼爱的瞪她一眼,“总是这股男孩儿脾气,你不会慢点儿?”孟学君笑了又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肚子。陈刚又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咱妈来信了,你看看。”孟学君接过信一看封还封着呢,“你没看哪?”陈刚笑了,“信封上写的是你的大名,我能拆吗?那是侵犯隐私权。”孟学君照着他肩头打了一巴掌,“就你事多!”孟学君看完信又跳了起来,“哇!动/迁了,咱妈这回要住楼了。”陈刚又责怪的瞪了她一眼,“不跳就不能说话吗?”孟学君也故意一瞪眼,“不能。”陈刚往前凑了一步伏在她耳边说:“还有一个事,艾大队长听说你怀孕了,决定把你调到大队去当统计员。那里条件好,又有卫生队,方便。”谁知孟学君却摇起头来,“我不去!我怎么能离开工程队呢?到那一个人去享福,我不去。”陈刚看了她一会儿,“这可是大队部的决定,你别忘了,你现在是铁道部工程大队的人了,再不是电子一厂的人了。再说你已经是党员了,服从组织安排是你的党性问题。”孟学君不吭声了,把信交给陈刚,坐在板凳上又择起菜,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看信的陈刚,“你刚才说什么我不再是电子一厂的人?”“对呀!”孟学君一瞪眼,“那可不行!我永远都是电子一厂的人。”陈刚收起信,“对!对!你是还不行嘛。”陈刚爱慕的看着妻子,柔声的说:“晚上早点儿收拾,我过来帮你。八点钟准时举行入党宣誓。”“好。”孟学君点点头,兴奋的脸上升起一片红霞。

  人们看完信,心里的喜悦,脸上的笑容,欢快的话语,在帐篷内外荡漾。大家再也坐不住了,有人提议,“今天不休息了,上山干活去,用劳动来庆祝这远来的喜讯。”这一提议马上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纷纷拿起工具上山去了。魏立群跑出办公室没拦住,何建新说:“让大家去吧,可也是,谁还有闲心坐在那。”说完同魏立群一起跟上去。陈刚跟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跑到厨房告诉孟学君,“晚上添两个菜,每桌再上几瓶酒。”陈刚吩咐完出了帐篷赶魏立群他们去了。

  晚上,孟学君早早来到办公室,八点准时召开全体党员会议,讨论了几个议题后何建新宣布:“新党员孟学君同志的入党宣誓仪式开始。”接着孟学君高举着右手面向庄严的党旗,在魏立群的带领下庄重的宣读了入党誓言,“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党员。我要把自己的一生全部交给党组织,为党的事业和为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目标而奋斗终生。我要严格遵守党的……”孟学君新的政治生命开始了。

  第二天上午,孟学君在魏立群和何建新的劝说下,在陈刚的陪同下到大队部报到去了。

  两个多月来,严坤一直是随团下部队巡回演出,“十一”国庆演出后才回到北京。她看到杨建国司令员留给她的感谢信后,觉得自己捐赠骨髓的事情已不是秘密了,只好给杨司令写了封回信,同时决定回去看望杨丽颖。“十一”演出后团里放了三天假,严坤找到团领导说出了回家看望杨丽颖的心愿,团领导非常支持她的想法,并答应多给她三天假期。当天严坤上街买了几样营养品和其它一些礼品,之后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严坤一到家,老会计严修远得知女儿回来的目的后,十分遗憾的告诉她,“杨丽颖与魏立群已经分手一年多了。”严坤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军分区大院,杨丽颖万分惊喜的把严坤迎进屋,没等严坤坐稳,杨丽颖感激的话就说了一遍又一遍。严坤故意一板脸,“就你们当老师的讲究多,怎么,我大老远来的,就是听你说感谢话来了?”说完又瞪了她一眼,接着关心的问:“快说说,你的身体咋样了?”杨丽颖高兴的回答:“全好了,身体恢复的也差不多了。我打算下周就上班。”“还是在家调养些日子吧。”“不行,都快把我闷死了。”严坤站起身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杨丽颖趁机抓起电话,刚拨了一个号码,严坤就回头问:“给谁打电话?”“给我爸妈呀。告诉他们快回来,大姐来了。”“可别!别打。”严坤回身抢上前拽住她拨号的手。“为什么?”杨丽颖不解的看着她。严坤从她手中夺下话筒,放在电话机上,“别的,不为什么,杨司令和冯院长都是部队的首长,别为我影响工作。再说我这小兵在首长面前也不自在,咱姐俩在家里轻轻松松的聊天多好哇,你说是不?”杨丽颖点点头但又摇摇头,“不行!爸妈要知道你来了我不通知一声,能饶我吗?”严坤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严坤说:“你就说我是演出路过坐几分钟就走了,来不及打电话。”杨丽颖笑了起来,“大姐就你点子多,难怪你捐了骨髓要隐姓埋名瞒着我们。“咱不提这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嘛。”严坤凝视了她一会儿,杨丽颖忽然站起身,歉意的一笑,“你看我就是不会招待客人,大姐进屋这么长时间了,我连杯水都没倒。大姐你是喝茶还是喝饮料?咖啡也有。”“白开水。”杨丽颖给她倒了一杯水后,又从果盘里拿起一只苹果刚要削皮,严坤一把夺过苹果“咔”的咬了一口,“打什么皮,当兵的没那么多讲究,唔!好甜。”等杨丽颖坐下后严坤一边吃苹果一边望着她。杨丽颖摸了摸脸,“大姐,干么那么看我?”严坤咬了一大口苹果后说:“你长的好漂亮啊!尤其是这个俏丽样。”杨丽颖忙摇摇头,“大姐,你笑话我。”“真的,我是真心话。”严坤一脸认真的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不知你介不介意?”“问吧,有问必答。大姐问话我还有啥不能说的。”“好,我问你是什么原因与魏立群分手了?”杨丽颖低下了头。严坤见她半天不说话歉意的说:“对不起,是我不该问。”杨丽颖抬头看着她,“不,没什么。”接着她把事情的经过向她讲了一遍,最后说:“怨我,都是我一时冲动。”严坤沉默了,她的心跟着翻腾起来。当年自己与魏立群的爱情纠葛一下子浮上心头。她在心中叹息,“爱情就是这样,谁是谁非,谁又能说清楚?怨谁就更说不清,也许谁都有错,也许谁都不怨。也许是说不清的情缘和命运在捉弄人。最后是那个不值钱的面子使人一错再错,不是吗?”杨丽颖见严坤不说话,继续懊悔的说:“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想到男人是经不起激的。”严坤的脸阴沉起来,她不赞同这个观点,便盯了杨丽颖一眼,“难道女人就经得起激吗?为什么女人就必须处处……”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同时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不应再说不利于和解的话。她下意识的笑笑,“你既然认为是自己错了,就应该找他谈谈嘛。”杨丽颖不吭声了。严坤接着跟了一句,“年末他回来,你就主动点儿嘛。”杨丽颖暗自苦笑了一下没应声。过了一会儿她看着严坤问:“大姐,我倒想问问你。”“问什么?”“你与魏立群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是同学,怎么就没想到谈……”严坤接下她的话,“谈恋爱是不?”杨丽颖点下头。严坤平淡的一笑,“我们没缘份,再说我连想都没想过。”一句假话出口,严坤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便从沙发上站起来并扭转身去看起了挂在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这是一幅写在宣纸上的五个隶书大字:我是一个兵。作品镶在一个很考究的玻璃相框内,大字的左下方写着一九九九年秋杨建国。严坤仔细的品味了一番后频频点头的说:“好!写的好!没想到杨司令还有这样一手好字。”杨丽颖听这话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相框内的大字,问:“大姐,你也懂书法?”“我可不懂。”严坤摇摇头,“我是觉得这字写得刚劲有力,很有笔锋,很有军人的味道。”杨丽颖赞扬的说:“大姐你真行!还说不懂,你刚才这两句评语与当年评委的评价一模一样。”“评委?”严坤扭头看着她问:“什么评委?”“啊,你看我。”杨丽颖笑了,“怪我说话没头没尾。这幅书法是我爸一九九九年参加全军老干部书画大赛的作品,被评为一等奖。当时许多评委说写得很有军人的味道。可惜我没当过兵,这军人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不懂。”严坤也笑了,“严格的说我也不懂,也许是凭一个当兵的直觉吧。”“凭一个当兵的直觉?”杨丽颖眨了眨眼睛,“难怪我不懂。”

  将近十一点钟了,杨丽颖看了看表,“大姐,你再坐一会儿,我炒几个菜。”严坤坐了下来,“好哇!我正要尝尝你的厨艺。”杨丽颖走到一个小柜旁,拉开玻璃门,拿出一本《百姓菜谱》递给她,“这一段时间闷在家里没事做,多亏这本书打发时光了。”“好,咱俩一起来。”两人一起走进了厨房。

  杨丽颖开始切肉,收拾鱼。严坤在一旁择菜。杨丽颖放下菜刀,说:“我去找点东西。”说着进了房厅,借机会给父母打了电话。

  最后的一道菜端上桌时,严坤点了点桌上的菜,“六个菜,你的手把好快呀!”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唔!味道真不错。行!够上一级厨师了。”她回头看着正从柜子里往外拿葡萄酒的杨丽颖,“人长的好,又会做菜,魏立群这小子可真有福哇!艳福加口福全让他捞上了。”杨丽颖一变脸瞪她一眼,“胡说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严坤赶忙解释,“没关系,没关系,行了吧。”这时房门开了,杨司令和冯院长进来了。严坤看到面前的两位大校,忙解掉腰上的围裙迅速立正行了个举手礼,“首长,演员严坤向您报到,请指示。”杨司令听说严坤来了,心中本来就激动,现在让严坤一个军礼几乎弄了个措手不及,连还礼都忘了,无比兴奋地说:“小严哪,跟叔叔也演戏是不?”冯院长连忙抢上前把严坤的手拉了下来,“小严,你这是干啥?今天要敬礼也是我们应当向你敬礼。是你救了我们女儿的命。”说着她看了丈夫一眼。夫妻两人立即立正双双向严坤敬了举手礼。严坤连忙还礼说:“这不符合队列条例,下级见上级下级先敬礼。你们这样做叫我这个兵还怎么当?”杨司令看着严坤的军衔说:“中校同志,你也算是个首长了。我和丽颖她妈在你这个年龄时才是个连级干部,你现在已经是……是正团还是副团?”“副团。”杨丽颖看到这一情景直想发笑又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赶紧捂住嘴但还是笑出声来。杨司令扫了女儿一眼,“这是军事项目你跟着起啥哄。”四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杨司令把严坤让到主座,严坤推让说:“这是首长的位置,我还是坐外面吧。”杨司令假意一板脸,“不要叫首长好不好,叫杨叔。”“杨叔。”“这就对了。”杨司令把严坤按到主座后拿起葡萄酒瓶为大家斟满了酒,然后举杯,“来,为我们的贵客到来干一杯。”大家举起杯,杨司令接着说:“小严,别的话我不说了,我只说一句话,我们全家人感谢你,干!”“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所以不能说感谢的话。”一杯酒干过,严坤拿起酒瓶要为大家斟酒,杨丽颖伸手要夺,“你是客,怎么能让你倒酒?”“不!”严坤轻轻推开她的手,“这一杯酒一定要由我来倒。”她依次为大家斟上酒,然后举起杯,“这一杯酒是祝福酒也是答谢酒。首先是祝福丽颖的康复,其次是感谢你们对我的招待,来,干!”干过杯后杨司令起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拿进来一个小盒。打开后从里面掏出一枚军功章,递给严。“小严,这是我在越战中获得的那枚一等功奖章,今天我送给你做为我们全家人感谢你的礼物,请你收下。”严坤双手接过来并仔细的看了看又递了回去,“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为什么?”严坤郑重的说:“这是你最崇高的荣誉,军人视荣誉为生命,我无权也没有资格接受。”杨司令也郑重的说:“不!你有资格,你挽救了我女儿的生命,这份情是任何物品也回报不了的。正因为这枚军功章我视为生命,所以我觉得把它送给你,才是最合适的,才能略表我的心意。”说着又递给严坤。严坤连连摆手并离开椅子退后一步。杨丽颖的母亲站起身走到严坤身边,“小严,丽颖的爸爸把这枚军功章送给你绝不是一时的念头。这件事他跟我商量了好多次,你就接受了一个父亲的心意吧。”紧接着杨司令满怀真情的说:“丽颖的母亲说的好,这是一个父亲的心意也更是一个老兵的心意。荣誉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把它赠给你,如果在今后的工作与战斗中能给你增添一点动力,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的眼中一片肯求的目光,严坤仍是没有接,“杨叔,我的骨髓有幸与丽颖配型相符,换了别人不都是一样嘛。对这样一次极其正常的行为不值得一提。”杨司令上前一步再次肯求说:“从祖国授予我这枚军功章时,这个荣誉就不完全属于我,因为它是无数战友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而当组织上以我的英雄称号为名来挽救我女儿生命的时候,特别是你的骨髓植入我女儿身上那一刻,我这个荣誉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了。”严坤以认真和敬仰的目光望着杨司令,“不,您的功勋和荣誉将永远与您同在,任何人都无权替代。”严坤没容杨司令再开口,她看到杨司令那有些失望的神情,以安慰的口吻说:“杨叔,我想主动向你要一样东西,可以吗?”“当然,那是我求之不得的。”杨司令脸上的失望一扫而光,高兴的说:“快说,想要什么?”严坤回过头去看着墙上那副“我是一个兵”的书法作品,说:“想请您写一幅书法大作,我要永久珍藏。”杨司令指着墙上的作品,“你看这一幅行不行?”“不!那也是你的荣誉我不能要。你能按着这几个字重新写一幅吗?”“好。”杨司令离开餐桌来到窗台下的书案旁,“我现在就写。”书案中央正放着一叠宣纸,案头的笔墨砚样样俱全。

  不一会儿功夫,杨司令挥毫泼墨完成了一幅书法作品。严坤望着纸上的字,“赠给严坤同志:我是一个兵。落款是二零零四年十月五日,杨建国。”当杨司令把一枚个人印章按在纸上时,抬头问严坤,“为什么一定要‘我是一个兵’这几个字?”严坤的目光盯在“我是一个兵”那四个大字上,“我要把这副作品挂在床头上,让自己时刻不忘我是一个兵。这样在今后的军旅道路上乃至整个人生,我就能做到不骄不躁奋勇向前永不掉队。”杨司令两眼现出钦佩的目光,他静静地看了严坤一会儿,点点头,“说的好哇!五年前我参加书法大赛时之所以要写这几个字,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好!我们的军队有你这样的年青人,我做为一名老兵,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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