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第二次拥抱 > 第十二章 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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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二零零二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末。梁文达公司的楼群与魏立群承揽的工程都已经圆满竣工。姜燕和梁文达的爱情也成熟了,他们商议决定在新年结婚。这天,梁文达携姜燕一起到市里一家最大的珠宝店挑选了项链和钻戒,做为送给姜燕的订婚礼物。晚上,梁文达又在“思云大酒店”宴请了亲朋好友,把自己与姜燕的订婚喜讯告诉他们,并宣布了结婚日期。第二天又把曲桂兰、孟学君请到自己家里,两家亲家一起商讨了结婚事宜。

  过了几天,梁文达受总经理的委托,在附近一个较大的饭店摆了几桌酒席,酬谢盖楼的农民工和魏立群的工程队。出席酒宴的是各施工队班长以上的负责人和公司有关工作人员。但是公司的总经理没有参加,他头一天就告诉梁文达说自己要出趟门,三天才能回来,承诺回来后就给大家结算工钱。不过梁文达发现与总经理关系密切的财务室出纳员也没参加酒宴,心想:大哥出门带着自己的情人也属正常,便没往心里去。工地的食堂里,也为全体民工和魏立群工程队的全体人员举行了大会餐。食堂管理员买回了二百多斤肉、二百多斤鱼和各种蔬菜,拉来了小半车白酒和啤酒。工友们大碗酒大块肉,交杯换盏,欢乐的气氛尽在言表之中。尤其是南方来的农民工,用汗水和泪水浇灌的幸福之花在每个人的心中绽放,用艰辛和劳累编织的欢快之情在他们口中传递。他们庆祝着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他们抒发着就要与亲人团聚的浓情蜜意。然而,谁都不会想到,一场难以接受的变故已经降临。

  三天后总经理没有如期回来,又过了一天仍没见到总经理,连出纳员也是无影无踪。梁文达慌了,到了晚上,他开始打总经理的手机,关机!一直到第二天上班总经理的手机他不知打了多少次,一直是关机。梁文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脸倦容的走进财务室,来到会计孙姐面前,“孙姐,发工钱的资金准备好了吗?”孙姐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会计,是公司聘用的某大企业的财务退休人员。业务熟练,工作严谨。她看到梁文达的脸色不对,忙说:“钱一周前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取。怎么了,梁总?”梁文达摇摇头,“没什么,你现在就到银行去查查。总经理没回来,出纳员小张也没上班。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不能让南方来的工友们这么干等着。你查清了,下午取钱发工资。”孙姐穿上大衣走了。梁文达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拨打总经理的手机。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孙姐回来了,她慌慌张张的撞进梁文达的办公室,“梁……梁总,钱……钱……帐户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孙姐跌坐在梁文达对面的椅子里喘着粗气,大冬天的汗水仍然顺着脸淌下来。梁文达猛地站起身,睁大了眼睛问:“钱哪去了?”孙姐擦着汗,“一个新的帐户。”“问没问银行的人,是谁办理的转帐手续。”“银行的人说,是咱们的出纳亲手办的。”“完了!”梁文达完全明白了总经理和出纳员一起消失的原因。连忙问:“售楼款呢?”“也没了。”梁文达顿时如五雷轰顶,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宛如虚脱了一样。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叨咕着,“这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不会这么做……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好半天梁文达才从傻呆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觉得应该立即想办法或马上找个人商量。他想到了魏立群,他抓起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魏立群的手机,“立群呀,你马上过来。我有急事找你商量。”不到十分钟,魏立群来了。他发现梁文达脸色苍白,神色慌张,“怎么了,文达?”“总经理携款走了。”“确定吗?”“错不了。”“都是哪些钱?”梁文达近乎绝望地叹着气,“工资钱,售楼钱全拿走了,将近两个亿啊!”魏立群仍是不放过一点儿希望,“打总经理的手机了吗?”“打了半天加一宿,一直是关机。”“到总经理的家去找找。”梁文达苦笑一下,“没有用,他要是能在家里,银行的钱就不会动了。”魏立群仍然坚持自己的见解,“还是去看看好,做一切努力吧。”“也好,走!”梁文达揣起手机,穿上大衣,同魏立群一起下了楼。他们开车来到总经理住的小区,找到总经理的家。但是开门的是个陌生的男子,魏立群说明来意,陌生的男子说:“我是十天前买的房子,对不起,你们找的人我不认识。”梁文达简单的向他描述了一下总经理的长相身材,新房主点点头,“是他呀!他正是卖给我房子的人。”一切都清楚了,两人只好默默地下了楼。魏立群望着梁文达那更加苍白的脸和踉踉跄跄的脚步,安慰的说:“文达,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了,这说明这个总经理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梁文达难过的摇着头,“都是我太相信他了,可也是,这些年他对我太好了。”走到车前魏立群没让梁文达开车,他直接坐到驾驶位置上,“我来吧。”梁文达刚说:“你?”魏立群一招手,“放心吧,我有驾照。没准我的驾驶技术比你强呢。十年兵天天跟车打交道,不过那都是大卡车。”车一上路,魏立群就改变了行车路线。梁文达疑惑地看他一眼,魏立群又拐了一个弯,“报案吧!不能再等了。去站前派出所。”路上,魏立群看了一眼他那焦急的神色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是炒股赔太多了,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捞上钱走人。”梁文达说完看着魏立群,也想听听他的见解。魏立群目视前方,“你分析的对,二者皆有可能。”

  站前派出所所长关涛和两位民警听完了他们的报案,都感到十分震惊。关所长感到问题严重,他当即向市局做了汇报。市局又向省厅做了汇报,省厅及时报告了公安——部。紧接着公路、铁路、机场、码头都派人进行了严查堵截。公安——部又向全国各地印发了通辑令,同时组织人员搜查一切可以住宿和藏匿犯罪嫌疑人的地方。根据梁文达的分析,总经理极有可能到哈尔滨去。因为他的情妇的父母住在那里。以前他随这位邻居大哥去过那里,只是不知道她的父母叫什么,地址的名称也记不清了。梁文达拍了拍额头,“不过,我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关涛认为这个线索很重要,立即派人赶往哈尔滨。

  梁文达开着“奥迪”轿车,车内副驾驶位上坐着一名探长,后面跟着的吉普车内是三位民警。两车直奔哈尔滨。一路上梁文达心急如焚,车越开越快,那位探长不断提醒他注意车速。他悄悄慢下来,没多一会儿又快起来。探长无奈只好随他的意。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两小时二十分钟。梁文达的记性还不错,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总经理情妇的父母家。这是距离哈尔滨市郊不远一条公路旁的一座大院套。门框和院墙都是用铁管焊成的,铁板焊成的大门刷着黑漆,院墙和院门都高过两米。院内是一座贴着马赛克的二层小楼,小楼两侧是仓房和车库。探长抬手一指,“好气派的民宅。”“都是我们这位总经理出钱盖的。”梁文达瞥了一眼起拱的大门框心中充满了愤怒。梁文达和四位民警来到大门前,他抬手敲了敲大门上的大铁环。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楼门出来了,没到门边先喊道:“谁呀?”

  “我,梁文达!”那男人嘴里嘀咕道:“梁文达?哎呀!是梁副总呀!”打开门后一脸笑容的看着梁文达,“你怎么有这闲功夫?快请进。”当他看到梁文达身后站着四个警察,脸上的笑容嘎然而止,片刻间闪过一个惊慌的神色,随即又勉强装出一丝笑意,“还有民警同志,请!快请!”这位男人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民警的眼睛,他们相互递了一个眼神,都会意的笑了笑。进屋后梁文达向民警介绍,“这位大叔是我们公司小张的父亲。”那男子点着头抬着手让座。谁都没有坐,梁文达开门见山,“总经理来过吗?”“没……没有哇!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就是我闺女也没回来过。”那男人说话时尽管强装出镇静的声调,但他那话尾的颤音和眼中流露出的不安足以证明他在撒谎。探长提示他,“总经理说过,让我们到你这找他。”那男人愣了一下忙摇摇头,“反……反正我没见到他。”一位民警明确告诉他:“你最好是实话实说,有一个重大的案件与他有关。”没等那男人回答,站在二楼楼梯口的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子发了话:“哎哟!我说小梁子,你这就不对了。你们找总经理到哪找不行,干嘛非得把警察领到我们家来?我们跟他有啥关系?”那男人见妻子发了话,宛如来了救兵,附合着说:“就是,我们一个老农民知道啥?”梁文达刚要开口,另一位民警碰了碰他的胳膊,“太有关系了,因为你的女儿跟他一起走的。你的女儿也是这个案件的参与者,所以你最好是如实反映,说假话对你们不利。”那男人干脆到一边坐着去了,他认为对付这种事妻子比他强。那女人也不示弱,但口气软了下来,“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敢糊弄警察呀,没来就是没来。”探长严肃地盯着他们,并进一步交待了政策,“你们既然是老实庄稼人,我再奉劝一句,一定要说实话,否则你们是要受牵连的。可以告诉你们,这两个犯罪嫌疑人迟早是要落网的。到时候,你们就是想说实话也晚了。”探长的话音刚落,那男人和女人急忙对了一下眼神,女人提高了声调说:“政策我们懂,可是,我们确实没见到他们。说实在的我们也想闺女呀!可她不回来呀,呜……”那女人说着竟捂着脸哭了起来。那男人也叹了口气,“唉!现在年青人做事,我们上哪知道啊!”探长又问:“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点儿线索?你女儿他们能到哪里去?”“不知道。”男人摇摇头,女人揉了揉眼睛,“腿长在他们身上,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去哪。”探长看出这两位“老实巴交”的男女是不会说实话的,只想再次给他们一个机会,“你们再好好想想,如果愿意说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到附近派出所去说明情况。我们走了。”

  梁文达和三位民警上车前,探长决定自己和二位民警留下来,到附近的派出所去请求协助。继续监视这个地方,同时寻找其他线索。探长深入的分析了这个男人和他妻子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他们在撒谎,这两个人一定来过。他们也一定知道去向。我刚才没有提出搜查他们的住处,一是想给他们留一点回旋的余地,二是我也分析了,我们来的很突然,他们来不及躲藏。从刚才两个人的表情可以看出犯罪嫌疑人已经走了。”探长看着两位同事吩咐:“我们马上到附近派出所去通报案情。同时指派另一名民警同梁文达在原地监视。等他们与当地派出所取得联系后,陪同梁文达一起返回临疆市向领导汇报。”

  当地派出所对总经理情妇父母的住宅做好监控后,回去的民警和梁文达在饭店简单吃了晚饭后上了回去的路。他们起车时已经是五点多钟了,天色也全黑了下来。那位民警提醒梁文达要慢行慎行,梁文达点头答应,可是一上路车速就开始时慢时快,方向盘把握的也不稳。民警看出他心神不定,几次提出替换他开车,梁文达都谢绝了。民警以为他舍不得自己的车便不再坚持。然而,梁文达太累了,从头一天晚上到现在总共没睡上两小时的觉。他觉得头昏眼胀,驾驶中,他多次紧闭一下双眼以减轻眼睛的不适。但是毫无效果。反而觉得眼睛发花眼皮更沉,浑身上下没力气。一颗心象石头一样悬在肚子里,思前想后心乱如麻。尤其是哈尔滨之行无功而返,他彻底失望了。他仿佛看到那位邻居大哥露着狰狞的脸孔就站在他面前,两手捧着一大摞钱对他说:“梁文达,我这些年对你好不好?梁文达,这些钱我拿走了,剩下的乱摊子你自己收拾吧……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后,梁文达又仿佛看到四百多农民工与魏立群的一百多工人都高举着双手向他涌过来,大喊道:“给工钱!给工钱!快给我们工钱!”梁文达赶紧使劲的摇晃了一下头,又紧闭了几下眼睛。民警发现他神色异常便又关心地劝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开车行吗?”倔犟的梁文达仍摇摇头,“我还行。”民警只好做罢,随后提醒他:“前面是铁道口,注意火车。”“是。”梁文达点点头。当轿车来到铁道口时正赶上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梁文达及时踩下刹车。火车过去后,他刚刚通过道口时对面又射来两道灯光,他知道对面有汽车驶来,由于眼睛疲劳所致他没能及时判断出对车的距离,对方车辆司机这时变换了近光灯,光线突然暗下来使梁文达几乎看不清来车,结果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对车司机发现这台轿车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仍占据着路中央毫无让路的举动,便连连按喇叭警告并立即刹住了车。但是梁文达却来不及了,一是过了路口是一大段下坡路,二是车距太近已经没有采取措施的时间了,三是梁文达心神不定慌乱之中动作明显迟钝。刹那间“奥迪”轿车的左侧径直撞在大卡车保险杠的右侧,保险杠折了回去,由于卡车车体高,轿车左前脸整个全钻到卡车下面,折弯的保险杠穿破轿车的风挡玻璃直刺向梁文达的胸部……

  昏迷中的梁文达被推进了市第一医院外科急救室。值班医生苏静和外科主任及其他医生、护士先后进了急救室。左胳膊受了一点儿轻伤的民警也紧跟着要进去,被门口的护士拦住了。民警掏出了手机给所长关涛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关涛和一位民警来了。不一会儿魏立群、何建新、曲桂兰、姜燕、孟学君也分别赶到了。关涛问:“谁知道梁经理的父母家?”孟学君向前跨了一步,“我知道。”关涛吩咐同来的民警:“你立即开车和小孟一起去把梁经理的父母接来。”民警与孟学君走了。同梁文达一起回来的民警懊悔地对关涛说:“都怪我,我要是坚持替他开车就不会出……”关涛打断他的话,“你的胳膊怎么样?”那位民警抬了一下胳膊,“不要紧,一点儿外伤。”“让医生检查一下,别大意。”那民警转身刚要走,关涛追上去盯着他的眼睛说:“这件事不算完,我回头再跟你算帐!你也是个老公安了。”那个民警惭愧地进了外科处置室。

  大家盯着急救室的门,曲桂兰紧紧握着姜燕的手。姜燕几次想冲进去都被魏立群拦住了,“姜燕,相信医生,会有办法的。”姜燕只好把头靠在母亲的肩头上无声地流着泪。苏静从急救室出来了,她摘下口罩问:“梁经理的父母来了没有?”关涛说:“去接了,快到了。”苏静看着魏立群和姜燕,“你们进去吧,梁经理有话跟你们说。但是你们要少问话,一定要听他讲。”她又看了一眼姜燕,“燕子,进去不要哭,免得他激动。”姜燕和魏立群急切地进了急救室。关涛忙问:“梁经理看来没啥问题了吧?”苏静摇摇头,“间歇性苏醒。”她扭头望着曲桂兰,“曲姨,你……我不能不告诉你,他也许是最后一次苏醒,他的心脏、肝脏……唉!刚才他醒过来后自己扯下氧气罩,强烈要求要见父母和姜燕、魏立群,他说有话要说。科主任怕他是弥留之际,不得不满足他的要求。”曲桂兰的泪水流了下来。

  梁文达仰卧在病床上,手腕上插着点滴管,氧气罩放在枕头旁。看到姜燕和魏立群进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神情,“立群,我的老同学,我对不起你。”魏立群摆摆手弯下腰。梁文达把目光落在姜燕的脸上,“燕儿。”他想抬起手,但胳膊动了一下没能抬起来。姜燕赶忙扑到床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梁文达脸上一阵激动,“燕儿,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没有这个福。”他艰难的喘了几口气,“谢谢你给我的爱……”姜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哇”的哭出声来,顿时泪如雨下,双腿跪了下来,把梁文达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文达,你会好的。文达……”过度的激动强化了梁文达的伤势,他猛烈的咳嗽起来,鲜血又从嘴角涌了出来。姜燕掏出手帕擦着他嘴边和流到下巴和耳边的血。站在一旁的外科主任上前想阻止他们的谈话,梁文达轻轻摆了一下头,“请让我说完。”他把目光转向魏立群,“我的卡上还有七十万,二十万给我父母,二十万给姜燕,余下的给你的工人发工资吧。我知道太少了,农民工,农民工我无能为力了。公司你替我照……”下面的话在他剧烈的喘息中中断了,随后鲜血喷涌而出,梁文达又昏了过去。护士迅速给他戴上氧气罩,外科主任示意他们出去。但是姜燕仍跪在床前不动。她两眼直直呆滞地望着昏迷过去的梁文达,停止了哭声,也没有眼泪,仿佛自己的魂魄也随他而去。最后是苏静和魏立群把她搀出急救室。医生开始对梁文达进行抢救。

  半个小时后,苏静脸上挂着泪珠眼里闪着泪光走出急救室,声音沙哑的说:“他走了。”“他走了?”屋外的人呼喊着:“文达!文达!”冲进了急救室。魏立群看着梁文达那带着悔恨的脸,上前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摇着,悲苦的喊道:“文达,我的好同学,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他慢慢地放下梁文达的手,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墙边,慢慢地把头顶在墙上,任泪水夺眶而出。曲桂兰望着梁文达,望着她这个十分中意就要做自己女婿的人,刹那间泪流满面。关涛虽不熟悉梁文达,但在魏立群口中多次了解到他的为人,这时他的泪水也在眼窝里转。姜燕象疯了一样哭倒在梁文达的身上,她的两只手来回摸他的脸、头和手,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映入她的眼帘是一张留下无限眷恋、无限悔恨、无限企盼的脸。刹那间,她不相信他走了。她把手指贴在了他的鼻子下面,手指仿佛感到了一丝气息,但是瞬间什么都没有。姜燕猛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文达,你为什么这样狠心丢下我。文达!”她拼命的摇晃着他的身体。哭声过后,姜燕又象傻了一样呆望着梁文达的脸。她在心中呼喊着:“文达……”一个忠厚善良的人就这样走了,她恨苍天不公;一个深深爱着自己的人就这样走了,她如万箭穿心;一个将近三十岁才尝到初恋滋味的人就这样走了,她为他惋惜、为他心碎,同时她也恨自己在他生前没能在他面前多撒几次娇、多送几次吻。她甚至怨自己没有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他……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咕着:“文达,你不该走,你为什么要走?你……”姜燕头一歪昏厥过去。魏立群、关涛在苏静的指点下把姜燕抬到旁边一个病床上,苏静开始对她进行急救。

  孟学君接来了梁文达的父母,当两位老人来到床前看到已经合上眼睛的儿子,母亲只喊了一声:“我的儿子!”立刻就昏了过去。没能看到儿子最后一眼,没能听到儿子最后一句话,这位含辛茹苦的母亲怎么受得了。父亲也踉踉跄跄地扑到床边恸哭起来。姜燕苏醒了,梁文达的母亲在护士的急救下也苏醒了。姜燕看到躺在另一张床上梁文达的母亲,她跳下床三步两步抢到老人面前紧紧抓住老人的手,悲怆地喊道:“妈妈!文达他……”“我的孩子。”老人紧紧抱住了就将成为自己儿媳的姜燕,两个人的泪水流在了一起。

  魏立群先走了,遵照梁文达的遗言,他匆匆离开医院直奔“宏达房产开发建筑公司”。梁文达虽然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但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一早就阴了起来,这时已经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比往年来的要早,也更猛。飘飘扬扬的雪片在呼啸的北风中,扑在人们的脸上,灌进脖领里,刹那间化成雪水。不一会儿,大地、树木、房屋全都披上了素装。魏立群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文达呀!老天也可怜你这个敦厚善良的人哪!”好同学的死让他心中的悲凉之情难以释怀,想到梁文达的公司,他肩上的沉重之感何止千斤。如今这个空壳公司面对的是巨额债务,银行贷款、原材料欠款。尤其是四百多农民工的全年工资和自己工程队的另一半工资。还有公司工作人员的工资。他不敢往下想,他越想越怕。还没到公司门口,魏立群的心就悬了起来。他远远就看到公司楼前围满了人,那身形、衣着他太熟悉了,正是那些来自南方刚刚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五十座楼房的农民兄弟;正是那些等着领取一年工钱盼望与自己亲人团聚的农民兄弟。魏立群那颗悬着的心顿时又象被扔进了冰水里,发抖发冷发麻,两条腿也象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迈不出步。他慢腾腾地挪着步来到公司门前,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进楼里。楼下、楼梯、走廊、楼上到处都是农民工。各屋门里门外都是人,财务室里更是挤满了人。几个认识魏立群的农民工向魏立群点点头,八、九个月的时间他们经常见面。其中一位农民工还以同情的口吻说:“魏队长,你也是来讨工钱的吧?完了!总经理拿钱跑了,副总经理出车祸死了,我们找谁呀?”话没说完眼窝已经红了起来。魏立群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进了财务室。

  财务室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人声吵杂,群情激愤。农民工的班长、队长和总领队,以及部分敢于露脸和能说会道的人全在这里。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会计孙姐,全都要向她讨个说法。孙姐的额头、脸上都是汗珠,她一边摆手摇头一边反复解释:“我只是个会计,我确实没有办法。我也没这个权利,更没有这个能力……”人们喊道:“你是会计!你是管钱的!你不管谁管?”魏立群见进不了屋便停下身来在门外喊道:“农民兄弟们!”人们纷纷回过头来。魏立群尽力压制住心中难以平静的情绪,“农民兄弟们,大家都到我这来,我现在是公司负责人。”大家转过身来用惊讶与怀疑的目光望着他,顿时屋里一片寂静,连站在门外的人都停止了说话。农民工的总领队、队长和班长们先后向他这边靠过来。总领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他注视着魏立群,“魏队长,你……你可别开玩笑哇!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拿我们农民开涮了。”一个队长扬了扬一下手,“老魏呀!我们可是再也受不了骗了。”一个班长还瞪着眼睛指问他,“魏立群,你说你负责,你是谁呀?你负得了责吗?”总队长叹了口气,“小魏呀!你我都是到这里来找饭吃的,你可不能……”魏立群高举双手截住他的话,“大叔,请相信我,我受梁经理的委托暂时接管公司的工作,我……”农民工也截住他的话纷纷嚷叫起来,“好哇!你负责!那赶快给我们发工钱吧!”魏立群仍没放下手只是向下压了压,“我们会想办法的,绝不让你们失望而归。”“说的对!”随着话音市政府副秘书长王一谦、区长李荣、区社保局局长邢向阳、站前派出所所长关涛先后走了进来。王一谦等人与魏立群、农民工总领队以及站在前面的几个队长、班长握了握手后,魏立群同时向大家介绍了他们的职务与姓名。农民工们互递了一个眼神后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一个班长说:“这回有盼头了,领导出面了。”王一谦向屋里的农民工看了一眼,又转身向门外的人看了一眼,“刚才魏立群说的对,我们会想办法的,绝不能让你们失望而归。农民兄弟们,你们几千里来到我们这里,用自己的汗水、甚至是泪水和鲜血,为我们临疆市建造家园。我们理应深情酬谢。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是我们监管不力。我代表市政府、区政府,代表全市600万人民,向你们赔礼道歉了,并真诚的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了!”王一谦低下头弯下腰向四周的农民工鞠了一躬。接着区长李荣也深深地埋下头鞠了一躬,“农民兄弟们,出了这种事,我做为区长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向大家保证一定尽最大努力,以最大的可能解决大家的工钱。”这时,一位个头矮小身体瘦弱的五十岁左右的农民工挤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在王一谦面前,没说话先流泪,“你是这里最大的官吧?我给你磕头了,我求求你了……”王一谦慌忙伸出两手拉他起来。那位农民工仍不起身,“你不答应我不起来,求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发工钱啊!哪怕是少发点儿让我们回家过年哪!我的父母、老伴儿、儿女、孙子都眼巴巴地等我回去呢。我老妈还瘫痪在床。呜呜……”这位农民工话没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王一谦两眼闪着泪光,“我的好兄弟,快起来。今天真正应该下跪的是我呀!”魏立群、李区长和邢局长都赶上前一同扶起了那位农民工。总领队拉住王一谦的胳膊,“秘书长,我们只求能尽快给我们一个说法。出了这样事情,我们也明白很让政府为难。但是我们不找你们让我们找谁呀?”“是啊,让我们找谁呀?”顿时屋里屋外的人都嚷嚷起来。王一谦抬起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农民兄弟们,你们应该找我们。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绝不能让大家再心寒再流泪。现在我宣布,由区社保局邢局长、魏立群、站前派出所所长关涛三人为善后工作小组人员,负责公司的善后工作。大家的一切要求都可以向他们反映。当然找我和李区长,我们也热情接待。”李区长吩咐邢局长,“公司的账面上已经没有钱了,你先从区救急金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这几天一定要让农民兄弟吃好睡好,饿着冻着我拿你是问。”邢局长连忙点头,“一定办到。”关涛所长又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案情,并传达了市局侦破此案的决心。最后王一谦抱着拳向大家打着拱说:“我再一次向大家致歉,我们保证两天内一定拿出解决的办法,请大家安心等待。”

  善后工作办公室设在梁文达的办公室。善后工作的当务之急是筹集农民工工钱,魏立群工程队的一半工钱,还有公司在职人员的两个月工资。总共需要一千多万元。这样庞大的数字如何解决得了。到第三天上午,摆在善后工作办公室桌子上的钱只有一百多万元,刚好是十分之一。这一百多万是梁文达生前留给魏立群工程队的工钱三十万,姜燕把梁文达留给自己的二十万也拿了出来。开始魏立群不同意,姜燕说:“人都没了我要钱干什么?算是为梁文达献上一份心意吧。”市区两级机关干部献爱心集资二十万元,剩下三十万是市最大的一家国有建筑公司捐赠的。那天王一谦副秘书长接待完农民工后,找到了这家建筑公司的领导,把情况向他们做了介绍,并请求他为临疆市的脸面和荣誉做点贡献。这家公司的领导经过研究决定拿出三十万元做为农民工回家的路费,并将公司明年的建筑任务拨给他们一部分。这样,这些农民工明年的工作和收入也有了着落。所以今天在送来三十万现金的同时又派来两名代表与农民工签定明年用工的合同。

  区社保局局长邢向阳望着面前的钱,感叹了一声,“唉!太少了。”他看了魏立群一眼,“我看这钱你们与农民工两家分了吧。公司在职人员的工资我打算走法律渠道,从区救急基金里出,等将来破案后再还上。”魏立群摆了一下手,“我们工程队就不分了吧,先解决农民工的问题。钱本来就不多,我们守家在地好办,再说今年每月我们已经到手一半了。”关涛摇摇头,“不行!多少也得分点儿,否则工作不好做。”魏立群解释说:“我已经开过党小组会了,大家同意我的意见,并分头下去做工作了。昨天我战友乔松林给我送来五万块钱,让给大家分分好过年,总之,我们好办哪。”邢局长看着魏立群寻思了一会儿,“要不你们也走走法律渠道?”魏立群摆摆手,“可别!可别给国家增加负担了。区领导也别操心了,我们自己能挺过去。再挣嘛!”说着他看了关涛一眼,“案子破了啥都有了,我不信两个亿的钱他都挥霍了。就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回来。”关涛愤愤的说:“少数人犯罪给国家带来多少损失,又给多少人带来伤害?苍天不容啊!他们迟早是要落网的。”旁边坐着的那家国有建筑公司的代表插言说:“这就是私有企业的一个潜在的弱点,大权控制在老板一人手中,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反之,这也是我们国有企业的优点。”另一位代表补充说:“当然国有企业也有贪污问题,但是象他们这样‘一锅端’的现象绝不会有。”

  农民工的总领队和各队长来了,他们带着期盼的目光走进了善后办公室。等他们坐好后,邢局长把桌上的钱向总领队面前推了一下,“这是一百万,少是少了点儿,但我们暂时只能做到这些,请你们谅解。”接着他把钱的来路向他们做了说明,并指着身旁的国有建筑公司代表说:“他们两位就是捐款三十万元的公司代表,如果你们同意就把明年的用工合同签了。”两位代表与农民工总领队握了握手后表示:“我们公司领导决定明年的工钱可以每人每月先支付一千元,余下的年末竣工时结帐。”总领队与各位队长对了一下目光,队长们都点点头。“好!”总领队脸上露出笑容,“这个合同我们签啦。请你们为我们转达对公司领导的谢意。”之后总领队向邢局长伸出了手,“感谢市、区领导对我们的关心。”邢局长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们更感谢农民兄弟对我们的理解。”总领队又把手伸向魏立群,“魏队长,我更要谢谢你,本应是你们的工钱你全部给了我们,代我谢谢工程队全体兄弟。”魏立群紧紧握住总领队的手,“千万别说谢,我们都是临疆市的一员,我们不能让你们寒着心回去,同时这也是梁经理生前的愿望。”总领队最后把手伸给关涛,“关所长,我们相信你们一定会抓住这个可恶的罪犯,我们等着你们的胜利消息。”关涛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握成一个拳头举了起来,“请转告大家,我们局长说了,誓破此案。给你们一个交待,也是给全市人民一个交待。”总领队最后面对三位善后小组人员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也请你们替我们转告王秘书长、李区长,钱虽然少点儿但我们知足了。告诉他们除了路费之外我们还有了过年的钱,告诉他们四百多名农民理解临疆市人民,因为你们尽力了!告诉他们我们明年还会来的,我们还要为这个城市多添一块砖、多加一片瓦。”

  随后总领队与建筑公司代表签定了明年用工的合同。总领队把自己那份合同小心翼翼的叠好装到棉袄的里兜,把桌上的一百万元一捆一捆地装进了一位队长带的帆布工具袋里。总领队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们回去对自己的亲人可以有个交待了,虽说一年的工钱只拿回去十分之一,但我们拿回去的是临疆人民的一颗心,拿回去的是临疆政府的一片情啊!”关涛站起身来补充道:“请告诉你们的亲人,案件告破之日就是补发给你们全部工钱之时,请他们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善后小组人员把农民工总领队和各队队长送出了公司的楼门,握手言别后,邢局长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感慨的点着头,“这就是我们的农民兄弟,这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国农民……”余下的话他没有往下说,他明白面对这样的一群人,什么话都难以表达他们崇高的人格和敦厚的情操。

  梁文达的追悼会在市殡仪馆的礼堂举行。大厅内庄严肃穆,哀乐迂回。苍松翠柏花圈环绕。大厅正面上方悬挂的黑幔上是“送别梁文达同志”七个白色大字,下面方桌上放置着黑纱覆盖的梁文达的骨灰盒。梁文达的亲属、朋友、同事、同学和友好,以及有关方面的领导和来宾都陆续到场。梁文达的母亲来了,父亲因悲伤过度住进了医院,由母亲代表双亲为骨肉相连的儿子送上一程。魏立群带领着自己的工程队代表来了。他们说:“梁经理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们不会忘记他的一片深情。”关涛带领着站前派出所的代表来了,他们说:“梁经理是因公牺牲,是我们追捕犯罪分子战斗中的好战友。我们要向他献上一个庄严的敬礼。”苏静和奋力抢救他的医生和护士代表来了,她们说:“梁文达是她们医务生涯中最可敬的伤病员,我们要来向他献上一份送别之情。”市政府副秘书长王一谦、区长李荣、区社保局局长邢向阳和市、区政府的代表来了,他们说:“梁文达是临疆市的优秀公民,是私人企业的优秀代表。我们要以政府的名义为他送行。”市各家房产建筑公司的代表也来了,他们要为这个同行和建筑行业的精英送行。尤其令人感动的是农民工代表来了,他们特意晚走一天,为这个深明大义、富于爱心的人送行。老厂长、老会计来了,他们代表电子一厂全体职工向这位真挚的朋友送行。梁文达的电大同学李家贵和父亲万春生来了,姜燕的好友程才来了……该来的、想来的和没有预料到的人都来了。大厅内挤满了人,大厅外也聚集着人。

  计划九点钟开会,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分钟了,却不见姜燕、曲桂兰、孟学君的身影。魏立群和关涛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吭声,自觉不自觉的来到礼堂门外,静静地望着殡仪馆的院门。他们的心中只有两个字——等待。

  八点五十五分,两辆汽车驶进院门停在殡仪馆门口。一辆车是出租车,从车上下来的是司机齐殿英师傅和姜燕的母亲曲桂兰。一辆车是经过装饰的加长婚礼车,车头挂着鲜花和彩绸。左前门打开后下车的是“爱悦婚纱影楼”女老板的丈夫,他手中拿着一台摄像机,脖子上挎着照相机。中间门打开了,左右下车的是影楼的女老板、女迎宾员和姜燕的师傅化妆师。后边的左门打开了,下车的是戴晓慧,右边的门打开了,下车的是孟学君,她抬手护住车门上框,随后姜燕下车了,她身穿一件漂亮的白色婚纱长裙,盘了头化了妆,发髻插着鲜花,一只手拎着婚纱的裙摆,在戴晓慧、孟学君左右簇拥下,面带微笑向魏立群、关涛走来。曲桂兰、影楼女老板一行随后跟上来。望着姜燕的打扮魏立群、关涛和门前的人都愣住了,一齐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姜燕向大家点点头进了大厅。大厅里的人也顿时露出惊讶的眼神,纷纷向两边退去给姜燕让出一米多宽的通道。姜燕一直向里面走去,在梁文达的骨灰盒旁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看黑幔横额上的白色大字,又左右看看苍松翠柏与花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梁文达的遗像上。姜燕的脸上仍然是微笑,然而那稍稍呆滞的目光中,透出了凄切、苍凉和苦涩。魏立群从姜燕下车时就明白了一切,所以他愣了愣神后再也没敢看姜燕。本来就万分悲痛的心又增添了一阵辛酸,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

  姜燕不顾母亲和姐姐的劝说,执意要在追悼会上与梁文达举行婚礼。爱悦婚纱影楼的女老板对姜燕的决定很感动,派出了影楼的婚礼专用车,并宣布放假一天。为眼前的场面惊呆了的梁文达母亲走到姜燕面前。曲桂兰随后也来到梁文达母亲身旁,两位母亲的手拉在一起,同时泪水也都流了下来。姜燕喊了一声:“妈妈!”扑向两位母亲的怀抱。三个人紧紧搂在一起。梁文达的母亲用泪眼望着姜燕,“孩子,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同意!你应该走你自己的路。”姜燕一把抓住她的手,“妈妈,不要劝了,我主意已定,我相信今天就是换了文达他也会这么做的。”梁文达的母亲只好默默地扭过头去。

  大厅里一片寂静,人们屏住了呼吸,凝聚着目光。悲哀和酸痛在心中震撼。尤其是女士们一颗酸痛的心象被人撕裂一样难受,有的已经是泪光盈盈。魏立群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姜燕身边,把追悼会程序表递给她。姜燕看了看小声说:“先举行婚礼吧。”之后她凑近一些说出了婚礼的程序。魏立群点点头转身面向来宾,停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宣布:“婚礼开始!”他那有些沙哑的声音,顿时给全场的人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婚礼开始本应掌声雷动,但是此情此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的人已经抬起了手,觉得不对又默默地放下了。幸亏魏立群的主持语跟得快,“婚礼第一项,新娘向双方老人鞠躬。”姜燕向两位母亲行了鞠躬礼。“第二项,向来宾鞠躬。”姜燕向来宾行了鞠躬礼。“第三项,夫妻相互鞠躬。”姜燕深深弯下腰,头上的发髻和鲜花几乎贴到了骨灰盒上。“第四项,摄影留念。”魏立群的嗓音彻底沙哑了,他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便急忙转过身去,摄影留念这一幕他不想也不忍心往下看了。影楼女老板的丈夫举着照相机走到前面,试了几个位置后,面对姜燕停下来。姜燕从小方桌上抱起梁文达的骨灰盒,紧紧地搂在胸前,面向来宾她脸上现出娇美的微笑。然而微笑掩盖不了她眼中的哀伤,蓝光闪过留下永恒的瞬间。一直在震惊中激荡与洗礼的来宾们都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更是第一次尝到悲哀与喜庆交加的滋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在悲泣,孟学君、戴晓慧、影楼的三位女士以及在场的女来宾早已泪水涟涟,男士们也是叹息声声。望着黑纱下的骨灰盒,人们不禁为姜燕发出揪心的哀叹,看到眼前这美艳惊人的新娘,人们又为死者送去无限的惋惜。人们在追忆和感怀之中交换着悲伤的眼神。姜燕望着梁文达的遗像,深情的说:“文达,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在天之灵不再寂寞,你的在地之身不再孤单,因为人间有你的燕燕陪伴。”梁文达的母亲走上前双手拉住姜燕的手,“我的孩子,今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妈妈!”姜燕扑倒在老人的怀里,两个人面面相惜,四目相怜。

  接着,魏立群宣布追悼会开始,“第一项,向因公牺牲的梁文达同志鞠躬默哀。”人们在哀乐中三鞠躬。“第二项,请姜燕讲话。”脱去婚纱长裙,摘掉头上鲜花,洗掉脸上脂粉,姜燕身上是浅色素装,胸带白花,臂缠黑纱,走上前给来宾鞠了一躬,“我以梁文达的妻子身份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追悼会……”话没说完泪水已象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婚礼上她不想让梁文达看到她的眼泪,而葬礼上……

  姜燕是坚强的,软弱缠绵不是她的性格。她感到了、想到了、看到了、也哭过了,那绵绵不断的愁丝就留给自己今后慢慢的思念与追忆吧。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悲伤,包括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更不愿意让情感的阴影影响到别人。所以葬礼过后工作和学习她一天也没耽误,而且人前笑脸依旧,只是话语少了许多。每天早班回家后,她就钻进厨房里,她要给梁文达住院的父亲送去饭菜,以减轻他母亲的劳累。姜燕有一手很好的厨艺,是她从实践中摸索和书本上看到的,更多是从母亲曲桂兰那学来的。从小时候起母亲曲桂兰就不让她下厨房,因为她和孟学君一个亲生女儿一个是养女,她不想偏了哪一个更不想累着哪一个。但是这两个孩子是懂事的,从上小学五年级起,姜燕和孟学君就抢着做饭干活。现在她给梁文达父母送的饭菜顿顿不重样味道又可口,让老两口感叹不已。晚上电大一结束,姜燕就赶到医院,替换梁文达的母亲。姜燕的真情感动了梁文达的父母,老人的病也一天天好转,不日即可出院。

  今天是星期日,晚上电大没有课。姜燕早早就把晚饭送到医院,之后就陪护在两位老人身边。将近八点钟时梁文达的母亲催她早点回家,她说:“你大伯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不用陪护了。你早点儿回去吧,看这些天把你累的。”在老人的再三催促下姜燕只好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每次回家,她都要经过万春生的门前。自从梁文达走的那天晚上起,李家贵每当从电大放学回来,都要操起二胡拉上一阵曲子。他在用几支悲伤的名曲来寄托对梁文达的哀思。开始时,姜燕并不知道,还是在追悼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九点钟去医院时,她经过万春生门口时听到从漆黑的西屋里传出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曲调。姜燕驻足倾听。凄切哀婉的音律顿时勾起了她与梁文达往日的情感,涓涓细泪从她脸上淌下来。她拉过耳边的围巾擦了擦脸颊,捂着嘴急步跑向去医院的路。今天她经过万春生的门口时,轻悠地二胡声又从那漆黑的西屋里飘了出来。今天的曲子她没有听过,但是那感人的曲调却紧紧牵动她的心弦。一开始是悲哀的,中间却很鼓舞人心,后边则是坚强欢快的。听那旋律可能是一首外国歌曲。拉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姜燕懂了,它是告诉人们,悲伤不可避免但是可以战胜,因为黑夜之后必定是太阳升起的明天。

  李家贵又承担起了电大放学后护送姜燕的任务。当然不用姜燕再喊他,而是每天都默默地等在电大的自行车棚外面。回家的路上也不是以前那样无声无语,有时能主动地与姜燕搭搭话。尤其是半个多月之后,为了让姜燕高兴,他还主动给姜燕讲起故事和笑话。他伶俐的口齿、感人的表情、恰到好处的用词常常使姜燕发出了久违的笑声。同时也使姜燕感到一点儿惊讶,从入厂以来虽说认识李家贵快四年的时间了,而且近两年还成为要好的朋友。她却一直认为李家贵是个不善言辞、憨直冷僻的人。哪想到他的内心世界竟如此丰富智敏,他的头脑竟这么细腻深遂。李家贵的多才多艺她早就清楚,但他的多情善感还是在梁文达走了以后这段日子里,从他那沁人心脾的琴声和回家路上这些感人的言谈中才表现出来的。对这位大哥真该刮目相看了。

  魏立群这些日子的心情要比姜燕、李家贵沉重得多。除去失去老同学的悲痛之外,工程队的工人们没能得到余下的一半工资也使他不安与烦躁。梁文达给他的三十万加上姜燕献出的二十万,本应给他们做为工资之用,但是自己决定全部给了农民工。虽然何建新等队里党员下去做了说服劝导工作,但是仍有个别人想不开。有人说他是“窝头翻跟头——显大眼儿”,也有人说他是用大家的血汗钱为自己在市、区领导面前买好。有人甚至说他魏立群把钱留够了后,用大家的钱去献了爱心,是名利双收。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尽管何建新等党员不断为他“平反”辟谣,闲言碎语还是不绝于耳。不管别人说什么话,魏立群都能接受,也能解释,他体谅这些人的心情。每当一些工友上门来打听什么时候补发工资时,他都是笑脸相迎,递烟倒水,反复解释,深刻检讨。他明白他们一边是打听一边是上门兴师问罪。他不厌其烦的讲述农民工的艰难,并以农民工的哭声和眼泪去打动他们。直到这些工友也像他一样红着眼圈走了。话好说嗑好唠,因为这些人毕竟是一群朴实善良的工人兄弟。但是实际中的困难却不能不使魏立群心乱如麻,一半工资每人就是将近六千多块,一百五十多人就是九十万呀!新年春节就在眼前,许多家庭上有老下有小,老人看病,孩子上学……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战友乔松林送来的五万元实在是杯水车薪。魏立群一筹莫展,妻子杨丽颖反复安慰和劝说他,看到他嘴边因着急上火烧起的燎泡,妻子心疼过后也埋怨他不该把钱给了农民工,但是魏立群不后悔,他始终认为自己做的对。

  连日来,老厂长、老会计、老劳模,李家贵、程才等人,都先后到魏立群家来探望他、安慰他。

  新年就要到了,程才的脸上一派春风得意的笑容。他已经连续发回了五次原煤,并全部卖完,净得利润十万多块。从工厂停产放假以来,程才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高兴。一向慷慨大方,善于助人为乐的程才,心里开始涌动了自己有了钱也得让别人沾沾光的念头。程才是个见不得别人为难遭灾的人。在工厂时他曾跟哥们说过:“我程才要是能挣上几千几万个亿,我就让中国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当时就有人笑着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怎么就说上胡话了。”但是,李家贵意见不同,他一脸严肃地说:“这话我信,我程才老弟就是这样的人。”正好,第六次定——购的原煤又到货了。程才打算在没卖之前,先给厂里的困难户送上一些,怎么说也得让大家过个暖和的年哪!

  这天,吃过早饭程才就开着自己家的“金杯”130货车,在货场装上五吨煤。一路上满面喜气的来到老厂长家门口。嘎的一声刹住车,他下车一溜小跑进了屋。正在写出工记录的老厂长一看是程才,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往下一拉,“哟!是你小子呀!真是稀客。”程才一屁股坐在对面,“忙,忙着挣钱。”老厂长就喜欢程才的直率劲和幽默劲,“挣着没有?”老厂长看了看门外的卡车。“挣的不多。”“不多也是挣,好哇!”老厂长亲昵地夸奖他,“今天有什么贵干?”“贵干不敢,有点儿小事。想借咱厂的困难户名单一看。”老厂长似乎明白了程才的来意,又看了看窗外的卡车,“莫非你这煤是想……”“对!”程才站起身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倒腾点儿煤嘛,我想不能光是我自己热乎,也得让咱厂的困难户见点儿热乎气。新年到了,我准备了三十多吨煤,一户送一吨。这不是来看名单吗。”说着他又往前凑了凑身子,“老厂长,有句话我还得说。”“什么话?”老厂长翻开本子开始找困难户名单。程才收住笑容认真地说:“我可不是上你这表功来了。”老厂长又拉下眼镜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说你表功了吗?咱厂的人要是都像你这样的表功法,那我一天还不得乐死。”说着把本子推过来,“看吧,一共二十八户。”程才拿起本子看了一会儿,“给张纸我抄下来。”老厂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有笔吗?”“有。”程才从上衣兜摸出笔来,趴在桌上开始抄名单。老厂长站起身弯着腰看着程才写字,他的目光中露出了父亲般的慈爱。在工厂时老厂长对那些朝气蓬勃的年青人都很喜爱,可是达到偏爱程度的只有程才和姜燕。他喜欢程才那不管不顾的性格,他能在程才身上找到忘年交的感觉。所以他跟程才说话从不顾忌,深了浅了爷俩都是皆大欢喜。他偏爱姜燕,也是因为姜燕那种开朗豪放的性格。程才抄完名单叠好装进上衣兜,“那我走了。哎!对了,明天我给你这服务中心送两吨来。”老厂长一摆手,“可别的,不行!你把我也当困难户了。”程才从来不输嘴,“我说给你送了吗?我是给服务中心送。要是你自己家我还不给呢。”程才一伸舌头做个鬼脸出了屋。老厂长笑骂着,“你个浑小子……”把程才送出了屋,看着他开车走了,感叹着进了屋。

  晚上,程才来到魏立群家。正赶上全家吃饭,魏立群招呼他坐下一起吃。程才没有坐,说是路过有话跟他说。魏立群放下筷子把程才让到西屋,“什么事说吧。”程才从兜里掏出用报纸包的东西送到他手上,“立群哥,工程队工资的事我都听说了,这是三万块钱,你给大家分分过个年。就是这点儿意思了,多了我也拿不出来。”魏立群接过钱又立即给他递了回去,“程才,你的心意我代表大家领了。但是钱不能收,我知道你这钱挣的不容易。”程才又推了回来,“嫌少是不?”魏立群语重心长的同他一起捧住那包钱,“程才,你听我说。你的爱心是可贵的,但是爱心并不在一时一事。我希望它是你人生中永远的一个美德。今天你给困难户送煤,老厂长为什么不阻止你。因为那是你力所能及的爱心,老厂长只有欢迎和高兴的份。现在你的钱我为什么不能收,就是因为它超出了你所承受的能力。我的想法是要你把以后的生意做大做强,将来你真正成了腰缠万贯的人,我有了困难,你不来我还要找你求助。”魏立群又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如果象你所说嫌少,咱们俩是好哥们,咱们之间不说假话。对我来说钱是少了点儿,但对你来说钱又太多了。我与老厂长一直都欣赏你这种感性做人理性做事的品格,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程才是个一点即通的人,磨叽的事他从来不干。听了魏立群的话,他二话没说揣起了钱,“好吧!立群哥,我走了。今天的事就算没有,你千万别说出去。”魏立群笑了笑把程才送出了院门。魏立群回到东屋的饭桌上,杨丽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魏立群把程才的来意说了一遍。父母与妻子都很感动。杨丽颖一边点着头一边说:“工厂解体了,还能有这样牵挂着别人的人!”魏立群也颇有感慨的说:“是啊!工厂解体,工人下岗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这又未必全是坏事。人只有在这样大起大落中才可以得到品格和灵魂的锤炼,烈火见真金啊!”杨丽颖若有所思的看着魏立群那浓重的眉头,仿佛那里才有她要得到的更深一层的答案。

  新年过后的第五天严坤回来了。她在完成了新年演出任务后向团里请了探亲假,一是看望分别近半年的亲人,二是要给农村捐款建一座希望小学,三是给家乡父老演出几场。尤其是要给电子一厂的职工演一场,工厂下马快一年了,她要为他们献上一份慰问之情。严坤回家的当天就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魏立群的事情,她先是一愣,接着是着急,再接着是怜惜和怨恼一起涌上心头。她嘴里无声地叨念着魏立群的名字,因为这是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又怨又难以忘怀的人。

  这一夜严坤失眠了。从前的欢乐和忧伤噬咬着她的心,二十多年的往事象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一格一格的闪现、移动。她怎能忘记自己与魏立群两小无猜时,就整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哥哥长哥哥短的喊着。被别人欺负了,找哥哥;有了好吃的也要分给哥哥一半。上了小学后他们在一个班,自己本来比魏立群小两岁,但是听说他要上学了,便跟爹妈哭着闹着要上学。妈妈只好给六岁的女儿报了名。那时她不懂得爱,只知道上学放学跟着魏立群一起走,看电影或参加班级活动也一定要在他身边。上了中学后,情窦初开的她不再喊哥哥了,而是在哥的前面加上立群两个字。她与立群哥接触少了,但一双眼睛仍不离他的身影。学习上有了难题愿意和立群哥一起探讨。进入高中后,他们还在一个班,少女的情怀对爱已不再朦胧。她明白了自己对立群哥的情结就是爱,是女人对男人的恋。她开始沉默了,也更拘束了。然而心中的情更加火热,更加浓重。这时她已把立群哥的哥字去掉,在前面直接加上个魏字。少女的初恋是含蓄的,语言是羞涩的。她没有勇气向一个异性表示爱慕之心。她不知怎么开口,也不知说什么。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没有向魏立群说出一个爱字。而天生粗犷的魏立群到这时也没有察觉和感受出这位同自己一路走来的姑娘对他的那份情。从小到大,他们的家住的只隔两趟房。他一直把严坤当成自己邻居的小妹妹,对她的活泼、温柔和美丽只有哥哥对妹妹那种喜欢。每当身边同学取笑他,“你的那个她来了。”魏立群总是一本正经的说:“别瞎说,那是我妹妹。”高中毕业后,严坤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魏立群落榜了。她本想向魏立群敞开心扉,但看到魏立群当时因落榜而痛苦、彷徨的情绪,她没有心思开口。直到有一天,魏立群胸前戴着大红花登上了送新兵的汽车,她懵了。她喘着粗气跟着汽车跑了长长一段路,直到汽车开的看不见了,她才泪流满面的回了家。她怨自己未能及时说出心里的话,她恨自己胆怯和犹豫。直到大二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向自己心爱的人表白了延续多年的爱。她写了长达十几页的信,一口气向魏立群道出了从小学到现在对他的一颗爱慕之心。然而魏立群却以“当兵不准谈恋爱”七个字轻而易举的回绝了她。严坤没有灰心,既然这样我就等,等这七个字成为历史时,我再找你。严坤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后,分到北京一个军种文工团当了一名独唱演员。当她回家探亲时听说魏立群也提了干,她二话没说立即登上火车,然后又上了汽车,从大东北一直赶到大西南,来到正在西藏修公路的魏立群所在的部队。当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军官站在魏立群面前时,他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做梦也想不到严坤会横贯整个中国来到西藏。战友们得知自己的排长女朋友是个歌手时,都欢呼跳跃起来。魏立群却说:“别误会,她是我的邻居和同学。”口快的战士说:“排长别编了,不是女朋友能跑到这地方来找你?”魏立群还要解释,严坤瞪了他一眼后仰起笑脸郑重的对大家说:“你们说对了!我就是来看我男朋友魏立群来了。”战友们顿时欢笑着把魏立群托了起来抛向空中。大家祝贺排长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而且是个军官。严坤万分欣喜地看着魏立群,她目不转睛的欣赏着他那因高原的气候变得黑红的脸,一片爱慕之情尽在不言之中,她已经不是那个羞涩的高中生了。

  当晚,连队为严坤举行了欢迎晚会。当然战友们更主要的是要听严坤的演唱。当战士们表演了自己的拿手节目后,在热烈的掌声中,严坤演唱了《青藏高原》、〈〈洗衣歌〉〉等近十首歌曲。优美的曲调、甜润的歌喉让战友们如醉如痴。附近前来一同参加晚会的藏族同胞也群情激荡,纷纷跳起了欢快的锅庄舞。藏族少女向严坤敬献了洁白和喜庆的哈达。

  晚会过后,月光下他们手拉手漫步在帐篷外的草丛间、树林中,夏日里高原的微风吹在脸上凉爽而轻柔,风中飘浮着花草的芳香。附近传来一阵阵婉转动听的鸟鸣。面对此景此情,严坤看着魏立群,“你还记得上高一时咱们传看的那本〈〈海涅诗选〉〉吗?”“当然记得。”“有一首爱情十四行诗你还能背下来吗?”“我都忘了。”魏立群遗憾的看了严坤一眼。“听我给你背。”严坤抬头看了看明媚的月亮,“我彳亍前行,举步时空中传来了鸣声。那是夜莺,她在歌唱,爱情和相思的苦情……”严坤背诵完后停下脚步深情的望着魏立群,魏立群伸手抚住她的肩头,严坤忘情地扑进他的怀里,并像孩子一样伏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哭了起来。魏立群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严坤的泪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服。她是在释放十多年来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思念之苦,当然更有来到他面前的激动和幸福之感。

  在以后的两年中,他们书信往来,互道勉励之语,互诉思念之情。然而此情并没持久,随着严坤在演艺界的名声越来越大,崇拜与追捧的歌迷越来越多,当然也是名利双收。她却发现魏立群的来信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她接到他最后一封书信。信中提出了分手,理由竟是短短一句话——“我们不合适”。她震惊了也迷茫了,接着是泪雨倾盆。她反复琢磨“我们不合适”这五个字的含意,百思不得其解,又找不出自己错在哪。最终她想到也许是自己的职业选错了,自己不该当歌手。虽说影星歌星在人们眼中如众星捧月,但是世俗的观念作祟。在崇拜的人群中也有疑惑的目光,在赞誉的话语中也有轻蔑的言辞。魏立群可能就是后者。严坤陷入了极度的委屈和愤怒之中,她看不起这个循规蹈矩的人,看不起他那肤浅的判断和理念。她想立即写信驳斥他,并郑重地告诉他:“浓妆艳抹的后面仍是你那清纯洁白的小坤,名利荣誉的后面仍是你那朴实无华的小坤。”她要在信中解释这一切,她甚至想立马赶到西藏去指问他……然而自尊与自爱阻止了她,她把痛苦和委屈深深埋在了心底。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的心一直是五味杂陈,她怨恨魏立群的无情,也对自己这些年的“女追男”感到自蔑。探家中,她远远望见魏立群时她躲开了,可是她的心躲不开。魏立群转业后结婚的消息传到她耳里后,她伤感了好一阵子。

  如今魏立群这一年来的经历仍然使她心动,他舍弃工作岗位带领职工们打工的精神让她钦佩,职工的一半工资没了着落又让她伤感,她依旧不愿意看到魏立群的痛苦与烦恼。当年相恋时她曾经发誓要为这个人献出自己的一切,虽然他已经离开了自己,但是她那颗依然牵挂着他的心至今也放不下,她依然想为他做点儿什么。他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最爱,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同伴和挚友……

  第二天早晨,老会计见女儿两眼布满血丝,眼边也是红红的,他明白女儿一定是一夜没有睡好,而且哭过。他摇摇头没有吭声,他知道女儿的心,自己把魏立群的事告诉女儿后的刹那间他就看到了女儿眼中的伤感。从女儿懂事起与魏立群之间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女儿与魏立群相爱后,只要他探亲回来女儿也一定请假回来。看到他们形影不离的身影,老会计曾经高兴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三十岁。后来看到他们分手了,魏立群转业后跟别人结了婚,他也跟女儿一样一度难过的不得了。他喜欢魏立群这个人,他幻想过魏立群成为自己女婿后的喜悦,可是一切都成为过去。他曾问过女儿为什么,女儿只是摇头不回答。这事又不能去问魏立群,这几年来虽说跟魏立群在一个工厂里并天天见面,他也只有把心中的疑团藏起来。面前女儿的表情已经告诉他,魏立群仍然牵挂在她的心里。“爸,你能把魏立群的手机号告诉我吗?”严坤一边穿大衣一边问父亲。“13804521919。”老会计给女儿连续念了两遍。严坤又向父亲要了一个帆布口袋,老会计把口袋交到女儿手上时,他想问问她要干什么,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女儿的事还是不问为好。严坤把口袋塞进军用挎包背起来就出了屋门。在厨房里炒菜的母亲见女儿要出门赶忙过来,“小坤,你不吃早饭了?”“不吃了。”严坤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母亲追上去,老会计向老伴摆摆手,“让她去吧。”“上哪去?”“魏立群那。”老伴一下沉默了,低着头回了厨房,因为锅里正煎着鸡蛋。这几年,女儿的心思既是父亲的疑惑更是母亲的心病。

  严坤在银行里取了九十万元钱,装进了帆布口袋,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魏立群家门口。她下了车背着挎包,一只手拎着帆布口袋进了院门。这个门她已经七年没有进过了,她看着那两根熟悉又陌生的门柱,心中翻起了一阵酸楚的感觉。她刚进院门正赶上魏立群从屋里出来,他戴着皮手套,围着线围脖,看样子要出去干什么。严坤的突然到来让魏立群没有想到,他先是一愣随后脸腾的红了起来,好一会才吐字生硬的说:“请……请进!”连严坤的名字都没有叫出来,接着又一脸尴尬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严坤没有特意看他只是“嗯”了一声进了房门。“小坤来了。”魏立群的父母双双从东屋迎了出来。严坤跟二老打了招呼,又寒喧了几句,进了魏立群拉开门的西屋。魏立群的父母因为儿子与严坤的关系,觉得唠不出什么嗑来都默默地回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魏立群拉过椅子让严坤坐。“今天是第二天。”严坤没有坐,她把挎包与帆布口袋都放在桌子上,两眼向屋里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北墙中央魏立群与杨丽颖的结婚照上。她走到跟前看着照片中那个一脸快乐和幸福的女人,她的心一阵苍凉。这个位置本来应属于自己,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她不得不相信缘份。严坤神情专注的端详着这个女人。三年来她探家时曾在路上看见过这个女人,都没有机会仔细观看。今天她发现这个女人虽然不见得比自己漂亮却十分俏皮可爱。按说自己应当怨恨这个女人,现在面对她的照片真有点儿喜欢上她了。严坤又把目光转到魏立群的脸上,对这个爱过恨过的人她不想多看。正是因为这个人自己至今未婚,也没有男朋友。每当朋友、同志和亲人为自己介绍男朋友,当然也有主动找上来的男人,她自觉不自觉地与魏立群相比,结果是……此时魏立群象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严坤身后。那年写了分手信后,一句“我们不合适”就把严坤打发了。信发出去了,魏立群就后悔了,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去把那封信抓回来,他更想请假去北京当面向她认错,是男人那点儿一文不值的自尊心……所以多年来他心中对严坤一直有一种抹不去的歉疚感,尤其是听说严坤至今未婚,那种歉疚感已经变成了负罪感。可悲的是他到现在也没能解释得通那句“我们不合适”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出名有钱也是错嘛?难道成了歌星也是罪嘛?这些问号象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夜深人静时,当年活泼可爱的小严坤在自己身后喊哥哥的情景;少女时代同自己头挨头探讨一道数学题的情景;自己站在接兵的卡车上严坤在后面流着泪追赶汽车的情景;入伍两年后接到严坤求爱信的情景;西藏高原上那一晚严坤伏在他肩头流着幸福泪水的情景……一幕幕一桩桩象一个严厉的法官在宣读他的罪状一样使他悔恨、歉疚。而自己的一句“我们不合适”就抛开了一个从小到大就追随着自己、深爱着自己并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的姑娘,此刻他的心象撕裂般的难受。

  “严坤,你坐。”魏立群再一次让坐。严坤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不坐了,我话说完就走。”魏立群拎起暖壶要倒水。“不必了。”严坤摆摆手,她走到桌子旁把帆布口袋向魏立群面前推了推,“这是九十万,给工程队的工友们分了吧,他们的困难我知道。”说完抓起挎包就要走。“别的。”魏立群抬起手要拦住她,但看到一脸严肃的严坤又慢慢放下手,“这不太好,用你的钱发工资,这……这不合适。”“不合适”三个字象一把尖刀刺进严坤的心,她立即回转身来,把挎包扔到桌子上,愤怒的瞪着魏立群,“什么叫‘不合适’?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不合适。”魏立群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最忌讳的几个字竟在今天情急之下又由自己的口中说出,他的脸顿时一阵苍白,苍白之后是红,红了过后又是苍白。他低下头不敢看严坤,半天才吱吱唔唔地说:“可是这钱……不过……你的账你这情叫我怎么还哪?”严坤的眼窝顿时红了,“魏立群!你还知道我的账我的情?难道今生今世你欠我的账欠我的情还少嘛?现在我才看出来你是这么个自私的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说完抓起挎包冲出门去。魏立群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含着极度歉疚的眼睛象电影定格一样呆呆地、愣愣地、傻傻地……等他想起该送送她的时候严坤已经走远了,他下意识地冲出屋门又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随后摇摇头叹口气象丢了魂似的转回了身。回屋后,魏立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又吓了他一跳,他摸出手机,是严坤的电话。严坤在电话里告诉他:“钱是送大家的,你无权拒绝!如果你要把钱给我送回来,你就不是个男人!”最后严坤还求他一件事,“不要说钱是我出的,就说是案子破了。”

  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把魏立群从痛苦的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看门玻璃是郝向博站在门外。他站起身时郝向博已拉开门进来了,两个老同学的手握在一起并相互对视了一阵,“立群,你瘦了也黑了。”郝向博的目光里是真挚和感慨。“你更瘦了但是变白了。”魏立群的目光里满含着思念与期待。“你是在阳光下晒的。”“你是在实验室里捂的。”两个人都笑了,一年来的辛苦和劳累尽在笑声中。“什么时候回来的?”“半个小时前。”魏立群问:“怎么样?”“还不错!比预想的难哪!不过,有常教授牵头我想一定会有理想的结果。”听了郝向博的话魏立群频频点头同时两眼露出一片企盼的目光。郝向博凝视着他的脸,“你们的事我都听苏静说了。”魏立群没有吭声,郝向博仔细地望着他,“你……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没……没什么。”魏立群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帆布袋上,“正好你来了,帮我拿拿主意。”他把刚才的事向郝向博说了一遍。郝向博沉思了一会儿,“刚才她怒气冲冲跑出门我都看到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眼前这件事你照她的意思去办吧。严坤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认准的事不会改变的。”魏立群还是犹豫不定,“我欠她的太多了,这可是90万哪!今后我就更无法面对了。”郝向博点了一下头,但又摇摇头,“不!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你呀!正因为你欠她、她怨你,她的心才时刻在想,你魏立群的心中到底还有没有她。你如果还有她,她必然认为你会接受她的主意。如果没有,你一定会拒绝她。那么,你们之间连最后一点儿同学情、挚友交也没有了,到那时,你才是真正无法面对。如果说从前你伤了她的心,现在你要把钱给她送回去,无疑是挖了她的心。立群,我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心要想的宽点儿细点儿。再说,严坤已经说了,这钱是给全体工友的。”郝向博的话象一副清凉剂点明了魏立群昏昏然的头脑,更澄清了他迷茫的心。他抬头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老同学郝向博,他服了,难怪郝向博和苏静那么恩爱那么知心,正因为在郝向博的身上既有男人的心更有对女人的情。这时他才理解为什么刚才严坤在电话里说他:“你如果把钱送回来,你就不是个男人!”难怪严坤说他是个自私的人,自己当初能象郝向博那样,也许……魏立群不敢往下想了。

  在何建新、张福顺等人的协助下,魏立群把90万元做为工资发了下去。人们带着案件侦破了的喜悦领走了工资。但是世上很难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一天的时间,大家就知道了真相,并接二连三的到魏立群家退回了钱。“为什么?”“不为什么。”谁都没有解释,只有一句话:“这钱我们不能要。”魏立群望着桌上满满一堆钱他不问自明。“这就是我们的工人,这就是我的纯朴刚强的下岗工友。”他又苦笑的摇摇头,自己终于有了把钱还回去的理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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