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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清明一过都是好天气。阳光已把残存的积雪化得干干净净。一早起床后,万春生就拿起扫帚扫起了院子。天空蓝蓝的,一丝风也没有,又是一个好天气。李家贵在厨房做早饭。今天是义父第一天出摊掌鞋,他特意在土豆炖茄子以后,又做了一个肉炒木耳。爷俩的中午饭也都装进了保温饭盒,在义父的饭盒里他又多放了一个咸鸭蛋。自从搬进义父家,李家贵就象儿子一样侍候万春生。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买粮买菜,所有的活他都不让义父干。万春生既感动又无奈,他说:“这样下去,我真成了废人了。”他只有在李家贵做早饭时到外边扫扫院子,这也是他唯一抢到手的活。

  对于义父要出摊掌鞋,李家贵多次反对。说自己修自行车挣的钱完全够爷俩过日子了。但是这一次万春生没有让步,他郑重的强调,“屋里屋外的活计我都不干了,出去掌鞋决不能变。你现在既然认我这个父亲,我就要给你攒点儿结婚钱。再说了,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趁我这条腿还能走,怎么也得出去活动活动。”李家贵见说服不了他只好依了。

  吃过早饭,李家贵把万春生的掌鞋工具箱,两个小板凳和遮阳伞,放在三轮车上。又让义父坐了上去,锁好门出了院子。他们上街要寻找合适的摊位,既离家近一点儿,又要靠近居民区。李家贵蹬着三轮车接连走了附近的几条街,看了几个地方都不太理想。最后来到一家叫“好再来”的饭店旁边。感觉位置不错,来往行人不断,身后就是居民区。只是右边离一座小学较近一些。万春生下了车前后左右看了一遍说:“我看这里还行,虽说离学校近点儿,可过墙是操场,教学楼还在里面,不会影响孩子们学习。”李家贵仔细地往操场看了一阵,“这就要看城管人员咋说了,他们说影响就是影响,他们要说不影响就算行了。”果然,李家贵刚把工具箱和小板凳放在地上,正要支起遮阳伞时,两个城管就从十字路口那边过来了。没等走到跟前,一位城管用手指着李家贵喊道:“哎!先别支伞,你们办占地手续了吗?”李家贵忙回答:“没……还没来得及办。”万春生也连忙解释:“今个是头一天,我们……”没等他话说完,另一个城管一指旁边的学校,“这地方离学校近,不允许小商小贩经营。”李家贵指了指脚下的鞋箱子,“我们是掌鞋的。”“掌鞋也不行,凡是摆摊都一律禁止。”李家贵陪着笑脸,“学校墙里是操场,离上课的教室还远着呢,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头一个城管摆摆手,“不行!这个规定不能破,还是到别的地方找找吧。”李家贵又央求说:“城管同志,这离我们家近。我爸的腿脚不好。”头一个城管还是摇头,“这不是理由,别说了,走吧。”李家贵见没有商量余地,只好收起了遮阳伞,万春生也从地上收起了小板凳放在三轮车上。这时城管看到他残疾的腿脚,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头一个城管说:“大叔,别走了。就在这吧,你腿脚不方便,离家近点儿好。”第二个城管也说:“你儿子说的对,墙内是操场,影响不大。”头一个城管问道:“哪单位的?”“电子一厂的。”“下岗了!”头一个城管眼里满是同情,“不容易啊!回头我给你办理个占地手续。”李家贵感激的说:“那太谢谢了,我跟你去取。”第二个城管摆摆手,“不用了,办完了我给大叔送来。”他往三轮车上看了一眼,“我看你是修自行车的吧?”李家贵点点头,“是。”“赶快出摊吧,多干一个活是一个。”“谢谢!”两位城管走了,李家贵重新支起了遮阳伞,等义父在墙边坐下后,他转身进了旁边的饭店。进屋后来到柜台内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前,“阿姨,我求你一件事。”那个女人很和气,“什么事?请讲。”李家贵指指门外,“门外右墙对过有一个掌鞋的,是我父亲。头一天出摊,腿脚有点残疾。我想,要是赶上刮风下雨,能不能让他进来避避?”那个女人走出柜台随李家贵来到门外,看看墙角那边坐着的万春生,“行!小伙子,这不算事。我就是这的老板,回头我再跟大伙说说。放心吧,告诉你爸,进屋歇歇脚,喝喝水都行。”“谢谢!”李家贵弯下腰给女老板鞠了一躬。女老板忙抬手阻拦,“太客气啦,都是老百姓,谁求不着谁呀!”

  李家贵回到万春生身旁,告诉他刚才求女老板的事情。万春生点点头,“好哇!”李家贵晃了晃遮阳伞,觉得还算稳固。“没有什么事我走了,有事给我挂手机。我的手机号存到你的手机里了。”为了便于联系,前几天李家贵给义父买了一只手机。万春生掀起衣襟,拍了拍腰上的手机套,“手机号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吧。”

  李家贵蹬着三轮车奔自己修车的摊位去了。他走出了很远还回头看看义父掌鞋的地方,一阵北风吹过,他看到摊位上的遮阳伞。“不行!这个遮阳伞不是长久的办法,应当给义父弄个小房。这样,到了冬天……”正想着,突然他听到旁边的人行道上有人喊道:“李哥!”扭头一看是姜燕,紧蹬了几下靠过去,停下车。姜燕瞪了他一眼,“都啥时候了才来。我到你摊上找你,等了半天也没见你的影。”李家贵把义父出摊的事跟她说了一遍,“你找我有事?”“我想报考电大的经济管理专业。业余时间学挺方便的,每晚上六点到九点,三年结业。文凭全国通用。”李家贵本来是坐在三轮车座上,一条腿支在马路牙子上。一听这话,高兴地跳下车,“好哇!我也报名。”“我就知道你能报名,所以才来找你。”“要什么手续?”“户口——本、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书。我都带来了,我特意跟老板请了两个点儿假。”姜燕说着拍了拍皮挎包。李家贵一片腿又上了三轮车对姜燕说:“上车,跟我回家取证——件去。今上午的摊不出了。”姜燕上了三轮车,李家贵调转车往回走。李家贵一边加快蹬车的速度,一边说:“一会儿我用自行车带着你去电大。”姜燕看着他那双大脚,“你还有一个任务呢。”“什么任务?”姜燕笑了,“冬天太黑,你得负责护送我。”李家贵也笑了,“我当啥事呢,这是应该的。哎,我说姜燕,我就怕这电大你坚持不下来。你不象我时间自己说了算,你是给人家打工,晚上活一忙起来,你还能出来吗?”姜燕解释说:“我跟老板说好了,下午四点钟一定让我下班。再说早起给结婚的化妆基本上都是我的活,也够意思了。”李家贵点点头,“那就好。”

  魏立群带着150多人的工程队进了工地。队里绝大多数是五十多岁以上的男职工和二十几个四十五岁以上的女职工。还有十来个三十多岁以下的男青年,这其中有纪庆祥。工程队共编成四个小队,第一队是筑路队,第二队是铺砖队,第三队是工程建筑队,第四队是绿化队。汪海分到了以女职工为主的绿化队。各队分别选出了队长和技术员、质量员、安全员。当队伍进入工地时,梁文达和材料员已经等候多时了。梁文达指着吴山对魏立群说:“这是工地现场材料员吴山,今后你们领用材料就由他负责。”魏立群与吴山握手时自我介绍:“我叫魏立群。”指着身边的何建新,“这是我们的副队长何建新。”何建新与梁文达和吴山分别握手。梁文达又指着魏立群对吴山说:“这是我的老同学,你要好好配合,今后要听从他的领导。”吴山点头称是。魏立群连忙摆手,“客气了,还请吴师傅多帮助。”梁文达又把魏立群拉到一边,“我刚想起一个事,你们有会开小四轮翻斗车的吗?筑路时全靠它运水泥混凝土呢。”“有,我在组织队伍时都挑选好了。六、七个人呢,他们都是当年插队时开拖拉机的好手。”“太好了。”梁文达点头称赞,“看来一个工厂里真是人才济济。你让这几个师傅出来,跟吴山去把翻斗车开回来,顺道去仓库把各种工具拉回来。”魏立群吩咐何建新把开翻斗车的几个师傅都叫了过来。随后跟着吴山取车运工具去了。魏立群从档案袋里取出施工图纸,把各队的队长、技术员都叫了过来。把图纸铺在了地上,大家都围在魏立群周围蹲了下来。魏立群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指着图纸上的施工要求和施工项目向大家做了详细讲解。站在一旁的梁文达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点头,心里十分佩服老同学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魏立群讲解安排后,各队开始进行现场勘察、测量、定位、立桩、拉线,做施工前的准备工作。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四辆翻斗车都拉着满满的各种工具开了回来。工人们把工具卸下车后,把铁锹、铁镐、泥抹子、小胶锤等工具分类摆好。各队按工作需要分别领到各人手中。吴山来到魏立群面前,“魏队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动工?”魏立群看了周围一眼,“下午就开工。但不知搅拌机、抹面器和沙石水泥什么时候到位?”吴山挥了一下手,“下午就到。”“好!”魏立群向身旁的副队长何建新说:“下午一点半准时开工,立即通知大家。”“好,我马上通知各队。”魏立群又对吴山说:“吴师傅,沙石可以多进,水泥用多少进多少,进多了不好保管,也容易丢。”吴山也赞同,“行,水泥按你们施工进度随用随进。对了,梁总说了,花、草、树苗明天才能到苗圃去拉,不耽误吧?”“不耽误。”魏立群看了看面前的绿化带,“可以先把坑挖出来,树苗来了就栽,两不误。”吴山一伸大拇指,“魏队长,我还真佩服你们,第一天上来铺开就干,真麻利。这几年,我跟了几个施工队,进工地后拖拖拉拉的没有两天三天的磨蹭,不带动手的。”魏立群笑了,“吴师傅,你是行家。我们都是些外行,今后看到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指导。”吴山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行。昨天梁总跟我说,你魏队长在部队是个官,率领部队在西藏修了十来年公路。你才是行家呢。”这时何建新在不远处喊了魏立群一声。“吴师傅,我过去一下,你先忙着。”“我也回去了,把下午拉材料的车落实一下。”两人分头走了。

  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轿车来到“思云大酒店”门前,在刘永志指引下找一个空位停下来。乔松林从车上下来,他一边用手控锁上车门,一边同刘永志打了一下招呼。匆匆忙忙的快步进了宾馆。刘永志不认识乔松林,从他当保安以来,见过乔松林数次。每次乔松林下车后都要微笑着同门前执勤的刘永志和其他保安人员打声招呼,然后才进宾馆。所以乔松林在刘永志心中留下了好感。今天乔松林是刚从外县赶回来的,一路上轿车溅满了泥水。回到公司后听说来了一位南方的客商,过来与他签订进货合同,现在住在思云大酒店。乔松林一听这个信儿连车都没来得及清洗,匆匆赶到了酒店。刘永志看到他的车脏的没了模样,出于对乔松林的好感,也是为了宾馆的门面与形象,他进了宾馆洗手间,找到抹布,打了一桶水,拎到乔松林的车前,开始清洗起来。车也清洗完了,乔松林从宾馆里也出来了。他看到自己的车擦的干干净净,十分感动连声说:“谢谢!太感谢了。”刘永志摆摆手,“你是我们宾馆的常客,不必客气。”乔松林上车刚要启动又下来了,他面带微笑走到刘永志身边,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抽出一张50元的递给刘永志说:“不好意思,请收下。”刘永志忙摆手,“简单擦擦,算不了什么。”把乔松林的手推了回去。乔松林又递了过来,“一定要收下,你辛苦了,收下是应该的。”刘永志笑笑,“先生,你的心意我领了。”两人又推让了两次,乔松林见他实在不收,只好揣起钱,诚挚的说了声:“谢谢!我叫乔松林,是远大物资经销公司的。有时间到我们那去玩。”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刘永志。刘永志收下名片,“谢谢!”乔松林上了车,起车时又从车窗向他招了招手。

  刚才的一幕都被站在宾馆门里的尚迎霞看得一清二楚。她走出宾馆来到刘永志面前,“为什么给钱不要?你已经付出辛苦了,收下是天经地义的。”刘永志收拾抹布和水桶,“擦车不是保安份内的事,我怎么能挣这份钱呢。我为他擦车是出于自愿,同时也是为了咱宾馆的门面。”尚迎霞一脸阳光的频频点头,她用重新审视的目光望着刘永志。刘永志拎着空桶进了宾馆,尚迎霞紧跟在他身后,“永志哥,一会儿我要回台湾去了。爷爷病了,我替爸爸回去看看他。如果问题不大,一周就能回来。”刘永志停下脚步转过身,“祝你一路顺风。愿你爷爷早日康复。”“谢谢。”尚迎霞压低了声音,“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刘永志摇摇头,“谢谢,不用了。”他对尚迎霞这个快乐的姑娘并无反感,说心里话还挺喜欢的。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会与她走得太近。除了在一起复习功课外,不该说的话绝不开口。尚迎霞并不理会他心里如何想,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一切机会与刘永志接近。“不说是不?我就带一些你们男孩子喜欢的回来。”

  午饭后,尚迎霞随着宾馆小车司机陈师傅出了宾馆。陈师傅手中拎着一个大旅行袋,里边装着尚迎霞给爷爷带的东西。陈师傅来到深红色的“宝马”轿车前,打开车门,把旅行袋放了进去。尚迎霞趁这个机会跑到刘永志面前,向他伸出手,“永志哥,再见。”“再见。”刘永志很有风度的握住她的手,“祝你一路平安。”尚迎霞上了车后在车内亲昵地向刘永志挥手道别。小姑娘微笑的脸上是惜别的神情。这一切被宾馆一侧的另一个保安看在眼里,并露出了异样的神色。刚才刘永志擦完车,乔松林递给刘永志一张钞票是五十的还是一百的他没看清,但在他猜测中,刘永志必收无疑。否则他卖这份力气干啥?现在宾馆经理的小姐又对他如此亲近,又是握手又是微笑,可见他们的交往程度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何况他们天天在一起复习功课已是宾馆上下有目共睹的。这位保安对刘永志今天金钱与美女兼得的运气颇为嫉妒,心中不免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下午两点钟,上早班的刘永志下班了。尚小姐走了,今天下午的复习只剩下他自己。他回到更衣室,刚拿起英语书,前厅的领班进来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脸严肃地走到刘永志面前,“上午执勤时给人擦车了?”“擦了。”刘永志反问,“怎么了?”“收钱了吧?”“没有。”刘永志放下书很不以为然。领班轻声笑了,“可信吗?”刘永志仍很平静,“有什么不可信的。没收就是没收。”领班注视刘永志的眼睛,带着轻蔑的口气,“不敢承认,是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都看到了。客人递给你一张大票。”刘永志轻轻一笑,“递是递了,可是我没收。谁能证明我收了?”领班冷笑,“你为什么要擦车?保安有这个职责吗?给钱不要你自己相信吗?”“我是……”领班立即打断他的话,“别狡辩了,这种事连三岁小孩子都蒙不了。”刘永志急了,他是个自我要求很严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把冷峻的目光射在领班的脸上,‘既然跟你解释不通,你想怎么办吧?“领班双手一摊,”不是我想怎么办,是按照宾馆的条例办。扣除本月奖金。”刘永志没再吭声,他感到受了污辱。他不想再辩解什么,他明白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楚。唯一了解真象的尚小姐又走了,他掏出更衣室衣柜的钥匙递给了领班,“这份工作我不干了!”领班以为他是做错了事脸上挂不住,便缓和了口气,“别这样,年青人难免出点差头。我刚来时也被处罚过。不算啥,以后改嘛!”刘永志一挥手,“谢谢你。”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又回来了,从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脱了保安服换上。把保安服叠好,放在领班面前,“再见。”出了更衣室。领班叹了口气,“这个年青人……”他见刘永志真的走了,便追了出去,“小刘!要走也得到财务室把这个月工资结了。”刘永志没有回头,“谢谢提醒。”

  姜燕一早为一位当天结婚的新娘子化完妆后,回家吃饭去了。路上被一辆车速不快的黑色轿车溅了一身泥浆。这是一条很窄的小胡同,回电子一厂家属区,姜燕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由于道路多年失修,坑洼不平的路面随着冰雪的融化,到处积满了污水。加上昨天晚上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更是水坑连着水坑。水多的地方足有半尺深。姜燕本来是靠着墙边走的,离即将过来的轿车有一米多。按理说,车速不断减慢的轿车不可能将污水溅得那么远,再说路窄水坑多,开车的人最怕压过污水溅到行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什么事就怕个阴差阳错赶档口。这辆黑色的轿车刚到姜燕身边时,正赶上是一大片污水。车头刚进水坑,车前轮正巧压在一块石头上。司机一给油门,车轮是碾过去了,而车轮从石头上落地时,猛地溅起一股污水。不偏不差正溅在姜燕身上那件乳白色的风衣下摆上,零星的水珠还溅在她的上身和脸上。司机一脚刹车停下了车,推开车门急忙下来了。司机不是别人,正是魏立群的老同学梁文达。梁文达红着脸看着姜燕身上被弄脏的风衣,扬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没想到车轮子让什么东西垫了一下……”姜燕两眼一瞪,“这么说是不怪你了?”梁文达的脸更红了,连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怪我……怪我不小心,不该给一脚油门……”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方手帕,伸出手去要用手帕去擦。但想到人家是女孩子,刚伸出去又缩回来了。姜燕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心中好笑。但脸上却更加严厉的说:“这是擦的事嘛?”梁文达从下车那一刻起就没敢抬头看姜燕的脸,他仅凭直觉感到这是个挺漂亮的姑娘。这就更使这个腼腆的“书呆子”不知所措了。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恰当的话来,只好等着对方发话。姜燕见他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便弯腰去用手拎起衣襟向下甩了甩泥水。但抖不下去,泥水已经把衣襟泡透了。姜燕无奈的直起腰,又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气愤地甩了一下手帕,“你们这些开车的,什么时候学会点儿尊重走路的人!别开上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梁文达连连说道:“是!是!你批评的对。”姜燕见他的样子倒象一个被老师批评的学生,心里也乐了。她觉得这个人还不坏,文质彬彬的,一脸书生气。不是那种溅了行人就扬长而去的缺德之辈。姜燕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姑娘,她缓和了口气,“你看我这样子咋回家呀?”一句话提醒了梁文达,“对,是没法回家。我……我送你回去,你等一小会儿,我先把车从水里开出来。”说着上了车,把车从水里开到较干净的路段上。“再稍等。”他又趟进水里,弯下腰,两手伸进水里摸了一会儿,把垫着轮子的石头捞出来。抱着石头走出水坑。又把石头放在路边不碍事的地方。嘴里叨叨咕咕的说:“这回行了,免得以后别的车到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姜燕看着梁文达这一举动,心中颇为好感,觉得这个司机挺有道德。尤其是看到他为了捞那块石头,污水已经灌进两脚的皮鞋里。姜燕顿时感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头了。梁文达脱下鞋把里边的污水倒了倒重新穿上。用手帕擦了擦手后走到车的右侧,拉开车门说:“您请上车。”姜燕来到车门边刚想抬腿上车,看到衣服上的污迹说:“不行,把你的座垫弄脏了,有塑料布吗?垫一块。”姜燕的话也深深感动了梁文达,这个年青的姑娘自己的衣服脏成这个样子,不但没有过多的责备他,还担心弄脏了车上的座垫,真是个心地纯厚的人。梁文达忙摆手,“没事,上车吧。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已经是对不住你了,车座算什么。”姜燕没再谦让,抬腿坐进了车里。梁文达轻轻关上车门,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姜燕,顿时他感觉眼前一亮。宛如一道彩虹映入他的眼帘,宛如一股春风吹进他的心田,更象一朵鲜艳的玫瑰开放在他的面前……梁文达呆住了,握着车门的手半天才放了下来。姜燕此时坐在车内两眼只顾对着头上的内视镜,正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泥点。梁文达的失态她根本没察觉。梁文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开的车。他端坐在驾驶座位上,再也不敢看姜燕一眼。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的脸在自觉不自觉中又红了起来。

  梁文达在姜燕的指引下来到电子一厂家属区。两人在车里一直没有说话,现在梁文达看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问姜燕:“你是电子一厂的吗?”“是啊!”姜燕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前几天还来过这里。”梁文达觉得终于有了可以一谈的话题了,“我有个老同学就住在这,他是电子一厂的书记。”“魏立群。”姜燕的脸上也绽出了笑容,扭头第一次打量了一下梁文达,“你是不是姓梁?”“你怎么知道我姓梁?”“我听立群哥说是你给我们一项工程做。他还夸奖你的人品呢。”梁文达连忙摇头,“不好,不好。刚才我干了这么……”姜燕打断他的话,“不要提刚才的事了。对了,刚才我说了些过头的话,还请你原谅。”梁文达的脸又有点儿红了,“刚才你批评的对,是我不加小心……”他看了一眼姜燕身上的污迹,没有把话说下去。车停到了姜燕家的院门口,梁文达迅速下了车,从车头绕过去,打开了右车门,又伸手护在车门框上方,等着姜燕下车,“我可以问你贵姓吗?”姜燕笑了,“梁经理,你太客气了。我叫姜燕。”“别叫我经理,叫我梁文达吧。”“你是立群哥的同学,你如果不介意,我叫你梁哥吧。”梁文达高兴的说:“那太好了。”然后仔细的看了姜燕一眼,“你快进屋吧,我走了。”姜燕做了个请让的手势,“进屋坐一会吧。”“不了,你快进屋吧。以后有机会我再来。”说完梁文达转身上了车,关上车门后,向姜燕打了一个手势,“再见。”姜燕也招了招手,梁文达开车走了。姜燕静静站在那望着远去的奥迪轿车,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污迹,不由地笑了笑,转身进了院子。

  梁文达开车来到市第一百货商场门前停了下来。他下了车快步进了商场来到二楼的服装柜台,一边看着货架上悬挂的衣服一边问售货员:“年轻的女孩子,穿什么样式的风衣好看?”售货员指着货架上悬挂的几种风衣,“这几种样式很时尚,质地很好。”梁文达又问:“那颜色呢?”售货员笑了,“那要看个人的喜好了。”梁文达想了想,“你就挑鲜艳一点儿的,一定要最好的。”售货员做了个手势,“多高的身材?”梁文达一搔头皮,“身材?我还真没注意。能有……”售货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位先生,给人家买衣服还不知道人家的身高。是刚处的吧?”梁文达的脸红了,“不是,是给一个亲戚买的。”他转身看了看身边的顾客,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从身后走过去。忙转过身来,“看!”他指着那个少妇的背身说:“身高跟她差不多,只是比她要丰满一些。”售货员点点头,“明白了。”然后弯下腰打开货架下面的衣柜门,找了一会儿,从里边拿出一个包装纸盒,递到梁文达面前。指着上面的商标,“这是名牌,号码保证够大,颜色也好,不过要贵一些。”“多少钱?”“880元。”“行!”梁文达接过看了看,“就这件了。不过衣服好赖我真不懂,麻烦你替我检查一遍。”“行。”售货员打开纸盒,抖开风衣,全面的检查了一遍说:“这是上海最著名的厂家出的,质量上是有保证的。”梁文达点点头,售货员把衣服重新叠好装好。梁文达付款时,售货员又向他承诺,“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拿回来换。”“谢谢!”梁文达拿起衣服转身下了楼。

  梁文达又来到姜燕家,他刚停下车正赶上姜燕吃完饭出来。梁文达拿着风衣递了过去,“给你的,就算是赔偿吧。”姜燕没有接,连连摇头,“这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指着身上的衣服说:“我已经换了,那件风衣洗洗就可以了。”梁文达又递了过去,“我已经买了,你不要,我咋处理?”姜燕笑了,“给嫂子拿回去吧。”梁文达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我还没结婚呢。”姜燕愣了一下,自己的脸也红了,“那就给女朋友。”梁文达刚要再解释,姜燕又一摆手说:“怎么说我也不能要,梁哥,你的心意我领了。衣服我真的不能要。”梁文达看出姜燕是不会要的了,不再勉强。同时也感到这样推过来让过去的,谁都难为情。“那好,我先收起来。你这是……”姜燕一扬手,“上班去。”“我送你。”姜燕一摇头,“不用了,太远了。”“什么地方?”“铁东那边。”“太巧了,顺道。”梁文达终于抓住了一个回报的机会,“我们单位正在铁东那边,上车。”姜燕觉得是盛情难却,再者刚拒收衣服,再不答应怕梁文达会认为她太不近人情。说了声:“谢谢,又要麻烦你了。”上了梁文达的车。“干嘛这么客气?”梁文达借关车门的机会看了姜燕一眼,奥迪轿车奔铁东而去。

  赵玉凤在单奶奶家做专职保姆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对单奶奶对自己的关心和慈爱颇为感动。当然,单奶奶对她的勤快、诚实也很满意。左邻右舍都知道单奶奶找了个好保姆。赵玉凤也打电话告诉父母,说自己找了一家好雇主,并说单奶奶对自己就象亲奶奶一样。

  这一天,吃完早饭,单奶奶对正在收拾碗筷的赵玉凤说:“玉凤,一会儿收拾完了,陪奶奶去商店买衣服。”“好,我这就收拾完了。”赵玉凤加快了洗涮的速度。赵玉凤拖完了厨房的地,拎着拖布刚进客厅。单奶奶一摆手,“这里不拖了,先上街。”“好!”赵玉凤把拖布放回洗手间,解下围裙,帮单奶奶穿上上衣,俩人出了房门。

  一路上,过马路,上台阶,穿人流,赵玉凤精心的搀扶和照顾着单奶奶。单奶奶感慨地对挽着自己胳膊的赵玉凤说:“玉凤,你要是我的亲孙女多好!”赵玉凤甜甜的笑了笑,“奶奶,我就是你的亲孙女。”单奶奶叹了口气,“咋说也不一样啊。”“咋不一样?”单奶奶摇摇头,“亲孙女可以不离开我,可你说走就可能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啊!”赵玉凤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了看单奶奶带着惋惜神情的脸,“奶奶,我不走了,就一直陪着你,行吧?”单奶奶又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赵玉凤,“玉凤,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问你,始终没好问。”赵玉凤把单奶奶扶到路边,“你问吧。”“你高中毕业了,为什么不上大学?是没考好,还是家庭条件不允许?”赵玉凤微微低下头,“两者都有,去年高考时差十几分没考上,本来父母让我重读,第二年再考,我看到家里的条件……”赵玉凤抬头看了单奶奶一眼,“这样说吧,九八年经过一场大水,九九年又是大旱,我家的地基本上颗粒没收。两三年的功夫把多年的一点儿积蓄都花光了。我怎么好再让父母勒紧裤腰供我上学?”单奶奶一把握住赵玉凤的手,同情的点点头,“明白了,可是……可是你还年轻,不能总是这样在外打工哇!”赵玉凤又低下头,用手抻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我是想打两年工,挣几个上学钱,过两年再考,也好给父母减轻点儿负担。所以去年出来时,我就带了高三的课本。”赵玉凤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话,然后拉了一下单奶奶的手,“走,不说了。”单奶奶说:“干嘛不说?前面就是百货大楼了,咱娘俩边走边说。”赵玉凤拉着单奶奶的手,“走吧,以后再说吧。”“不行,你不说,奶奶就不走。”赵玉凤笑了,“好!我说。”俩人奔百货大楼走去。赵玉凤接着说:“去年我带着高中课本出来,本想复习复习,可是没时间看。在饭店当服务员时,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除了睡觉吃饭,就是上班,抽不出时间看书。后来我觉得干保姆能挤出时间,可是……可是……”“可是怎么了?”“可是雇主不干了,说我雇的是保姆,不是找学生读书来了。你一天只顾看书,眼睛里还能有活吗?”说完,赵玉凤委屈的解释道:“其实我什么活也没耽误,但是端人家饭碗挣人家钱,这个理又说不出口。所以今年出来,我再也不带书了。”听了赵玉凤的讲述,单奶奶沉默了。她再没吭声,只是怜惜的看了赵玉凤两眼。

  进了百货大楼,赵玉凤一手挽着单奶奶的胳膊,一手扶着她的腰,上了扶梯,来到三楼的服装专柜。帮单奶奶买好了衣服后,单奶奶指着衣架上挂的一件粉红色的上衣问服务员:“你把那件拿下来看看。”服务员取下衣服递过来,单奶奶接过衣服对赵玉凤说:“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赵玉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摆着手说:“我有衣服,不买了。”“你有衣服是你的,这是奶奶给你买的。”赵玉凤摇摇头,“不用了,这不行。”单奶奶向前靠过来,伏在她耳边说:“别说话,我不想让服务员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孙女。这是奶奶的心意,别拒绝好吗?”赵玉凤不再吭声,顺从着单奶奶的心意试了衣服,并买了下来。接着为单奶奶挑选内衣时,单奶奶也为她带了一套。

  回到家以后,赵玉凤刚要帮助单奶奶脱外衣,单奶奶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去,到书店去买一套今年高三的课本。”赵玉凤没有接钱,迟疑的问:“买它干啥?”“给你复习功课呀!”赵玉凤还是没有接钱,倒退了两步,“不行,我……”单奶奶没容她说下去,“把钱拿着,赶快去买。你别忘了奶奶是中学教师。而且四十岁之前一直是高三毕业班的老师,各门功课奶奶都能对付。”“可是……”赵玉凤仍是犹豫。单奶奶急了,“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事呢。你再不抓紧复习,时间长了就拣不起来了,将来你怎么考大学?快去,别让奶奶着急上火好不好!再说奶奶要是每天给你讲讲课不就有活干了嘛,兴许一高兴还多活几年呢。”说着开心的笑了。赵玉凤看着她那高兴的象孩子一样的笑容,心中十分感动。“好!我去,我自己有钱。”说完奔门边走去。单奶奶赶上两步,把钱塞到她手里,“拿着,分什么你的我的,你不是说是我亲孙女吗?”

  赵玉凤一连跑了七、八家书店,都没有买到当年的高三课本。还是书店营业员告诉她:“别跑了,今年的初、高中课本早卖光了,尤其是毕业班的更缺货。”赵玉凤只好两手空空的回了家。单奶奶看到她一脸失望的样子,挥了一下手,“别着急,奶奶有办法。”说着拿起手机给她原来的学校打了个电话。单奶奶高兴的放下手机,“你现在就去取吧,学校教务处说了,还有几套余富的。”赵玉凤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开门就要走。单奶奶追到门边,“实验中学你能找到吗?”“能,奶奶你忘了,前些日子我还到学校取过大米呢。”“对!对!”单奶奶拍拍脑门,“看我这记性。”

  严坤一下飞机,立即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回家的路。严坤是老会计严修远的女儿。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分到北京某军种文工团当了一名独唱演员。经过六、七年的历练和努力,目前她的演唱水平已进入国家一流独唱演员的行列,成为文艺舞台的佼佼者,也是家乡家喻户晓的明星。尤其是年青人,一提起严坤,便会骄傲的说:“那是我们临疆市的人。”随着知名度的提高,自然也是名利双收。但是严坤始终牢记着父母的教导,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是工人的女儿。要掌声中不晕头,名利面前不迷眼,待人要谦逊,处事要低调。严坤常常告诫自己: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决不做少数人追捧的流星,要当一名老百姓认可的好演员。严坤人长的很漂亮,但不张扬。从小到大从不把功夫下在梳妆打扮上。除了上台演出,平时从不化妆。身上的衣服除了军装外,几套便装都是很普通的衣服,找不出一件名牌。严坤这次是在北部边陲刚刚给部队慰问演出结束,借这个机会回家探望一下父母。

  出租车经过火车站,向西拐下去。经过一个立交桥刚驶入另一条路时,她看到一个人力车夫拖着一台装满货物的三轮车艰难的向前迈着步子。由于道路是段上坡,这个车夫拉上去几步,三轮车又滑了回去。他弯着腰低着头使足了力气,仍是拉不上去。当出租车驶近了一些时,她看到车夫身上的一件蓝色马夹,马夹上清楚的印着“电子一厂”四个大字。她从车窗向四周看了看,没有行人,她立即叫司机停下车。司机迟疑的看她一眼,“你不是到电子一厂家属宿舍吗?”严坤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拾元钱递给他,“不用找了,我下车有点事儿。”司机接过钱,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女军人,“我有零钱。”严坤一摆手迅速下了车,向三轮车跑了过去,把挎包往右肩一挎,开始帮助推车。车夫突然觉得车轻了许多,回头一看右后方一个女军人帮着推车呢,连声说:“谢谢!谢谢!”谁知推着没出十米远,严坤脚下使劲一蹬,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折断了,好险没把她闪了个跟头,严坤一个趔趄站稳了身,车夫回头一看见严坤从地上捡起断跟,才知道人家为自己推车把鞋跟蹬断了。“哎呀!这鞋怎么……太对不起了……”车夫有些不知所措了。严坤一摆手,“没关系。”说着把两脚的鞋都脱了下来,往车上一扔,“接着推,过了这个坡就好了。”三轮车推上坡后车夫来到严坤面前一脸感激的说:“这光着脚多凉,这……可别扎了脚,加小心哪。”说着从车上找了一块棉毯子放在地上,“快站到这上面来,地上凉。”严坤站到毯子上。这时严坤才看清面前的车夫有五十多岁,黑瘦的脸上淌着汗珠,身上的绒衣上臂都被汗水浸透,马夹的后背也被汗水湿了一大片。严坤从父亲的来信中知道工厂已经下马,许多人都找了新的工作。她看着车夫马夹左胸部位“电子一厂留念”几个白色小字,心中一阵酸酸的感觉。身旁的车夫又连说了几声:“谢谢!谢谢!”“谢什么,我也是电子一厂的人哪!”车夫打量了一下严坤,没认出来是谁,“你也是电子一厂的?”他疑惑的看了看严坤的军装。严坤笑了,“是呀,我是老会计的女儿。”车夫摸了摸头,看着严坤的脸猛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小坤!”“对呀!我是小坤。”车夫笑了,“回来看父母的吧?”严坤点点头,“大叔,你是?”“你们家后数第五趟房把头那家……”没等他再往下说,严坤想起来了,“你是老李大叔!”车夫点点头。严坤皱皱眉头,“可是你怎么这么瘦呀?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李叔叹了口气,“你看干这活,能不瘦嘛!一天汗不离身。”严坤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不能找个轻巧点儿的工作吗?”李叔摇摇头,“我这把岁数,轻巧的活能轮到我吗?谁用啊。不过我马上就不干了,魏书记已经找到了工程活,我报名了。”听这话严坤轻轻点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李叔你走吧,别耽误活,用不用我再送你一段?”“不用了,前面没有上坡了。只是你这脚没鞋咋办哪?”他看了看车上的鞋又说:“要不你在这等着,给我看着车,我回家给你取一双来。”严坤从车上拿下鞋,又从鞋里掏出那个断跟,“不用了,李叔,你快走吧。咱爷俩有时间再聊,你就告诉我这附近有掌鞋的吗?”李叔抬手一指立交桥,“过了桥往西一拐看见好再来饭店就看见掌鞋的了。是老劳模万春生在那掌鞋。”“是万大叔,他怎么掌鞋了?”“嗨!”李叔又叹了口气说:“那是他的老本行了,没入厂以前就是个掌鞋的。现在又拣起来了,拖着一条残腿不容易啊!”

  严坤告别了李叔,一手拎着一只鞋,光着脚上了立交桥。桥上几个行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个女军人。严坤只当不知,她快步下了立交桥向西一拐果然看到一家挂着红幌的饭店。走近一看正是“好再来”。饭店左侧的墙角处坐着一位掌鞋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顾客。还没走到跟前,严坤就看出正是老劳模万大叔。他在给一个小青年修皮鞋呢。她走到工具箱旁,把手中的鞋放在地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双拖鞋,又从挎包里取出几张面巾纸垫在拖鞋里,然后才穿在脚上。万春生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军人,见她往拖鞋里垫纸,以为是人家嫌拖鞋脏。他根本想不到是严坤怕自己的泥袜子污了他的拖鞋。万春生指着一只板凳说:“坐吧,我这活快,一会儿就修你的。”说着低头继续修鞋。

  这时,饭店门前的扩音音箱里开始播放刘欢的新歌《从头再来》。那优美的歌声,那令人振奋又带着一股伤感的曲调,让万春生心底一阵激荡。对歌曲他本来是个门外汉,平时不太接触。有时听到广播歌曲,也是一耳听一耳冒,人走过去了歌曲也就甩到脑后去了。有时参加个文艺晚会,也是听听热闹,别人鼓掌他也跟着拍手。然而,最近他常听邻居家的小伙子播放《从头再来》这首歌,他感动了,真觉得挺对下岗工人的心思和口味。他向邻居的小伙子要来歌词看看,就觉得这首歌象是给自己写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潮涌动,浮想联翩。他如何能忘自己从一个瘸腿掌鞋的成为一名工厂的钳工,并分到了住房;他如何能忘自己当上了工厂的劳动模范,并娶上了媳妇入了党;他如何能忘自己还能当上市、省的劳动模范,并受到省、市领导的接见。他这半生有欢乐有幸福,有荣誉有辉煌,所以他感谢党和政府,感谢各级领导,尤其是感谢老厂长和所有关心与帮助他的人。今天,他又听到了这首歌曲,心中不禁思绪万千。看到手上的皮鞋,他想起第一次评上全省劳模时,妻子听说他要到省城去开会,还要受到省领导的接见,陪他一起到商店买了一双皮鞋。亲手帮他穿在脚上,这是他平生穿上的第一双皮鞋。当他在省劳模表彰大会上,省委书记和省长同他握手时,他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此刻万春生完全沉浸在歌声和回忆之中,歌声助推着他奔腾的思绪,歌声也诠释了他辛苦光彩的人生。“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万春生顺手摸起一个钉子,抡起锤子打了下去。他想起工厂倒闭那天的……“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的眼神。”万春生又打了一锤,他想起和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他想到已经认他为父亲的李家贵……“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从头再来。”万春生下意识的又打了一锤,鞋钉打偏了,钉头斜着下去刺破了鞋帮,刺穿了一个小眼。“坏了!”万春生顿时清醒过来,十分报歉的从铁砧上拿下皮鞋,对坐在对面的小青年说:“实在对不起,钉子打偏了,我……我……”万春生一着急话都说不好了,“我……给你好好粘一粘,保证看不出来。”小青年眼一瞪,“说的轻巧,粘粘!你当你们家拖鞋呢?”万春生连忙陪不是,“对不起,怪我不小心,我……我赔你。”小青年冷笑着说:“赔?你赔得起嘛!”万春生怯怯地看了小青年一眼,“这鞋多少钱?”“买时一千八,已经穿了两月了,就算你一千二吧。”小青年的话中透着得意。“这么贵?”万春生拿起皮鞋仔细看了两眼,“什么皮鞋值这么多钱?”小青年脸一沉,“贵?不信咱们到商店去问问价,这叫名牌。”万春生一听傻了,也慌了,他知道有些小青年是惹不起的。这时天还不算热,但是万春生的脑门上已沁出了汗珠,拿鞋的手也微微发抖。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付眼前这件事,不由地自言自语:“这么多钱?两个月不吃不喝也挣不出来呀!”话音虽低,是说给自己听的。小青年得理不让人,话说得有些不中听了,“赔不起!就别在这练摊,没有那两下子,在这丢人现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声高一声低招来了几个围观的人。严坤一直站在跟前,开始她并不想插言,可是看到这个一身西装,留着长发的小青年话越说越难听,她忍不住了,“哎!哎!说什么话呢?就事说事,别污辱人!”小青年早就知道身边站着个女军人,现在听她开了口,一时不好意思吭声了。围观的人也不平的说:“不就是一只鞋嘛!干啥那么逼人家一个老头……”万春生抬起头用感谢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人,当他把目光落在严坤脸上时,高兴的站起身,“小坤,是你呀!”严坤有点抱歉的笑了,“万叔。刚才你忙着,我怕打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到,还没回家呢,鞋跟坏了。”万春生看了看地上的鞋和那一截断跟,“一会儿大叔给你修上。”“不忙,咱先把这只鞋的事处理完。”严坤从万春生手中拿过那只皮鞋,看了一眼后,举到小青年面前,“你刚才说要赔一千二,是吧?我赔,但我要看发——票。”小青年一听这个女军人要替掌鞋的赔,忙站起身来,“不用赔了,粘粘就行了。”严坤笑了,“这就对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年纪轻轻的一定要学得宽厚一点儿。”说着她拍了拍小青年的肩头,把那只鞋放在地上。小青年趁机也仔细看了严坤两眼,当即“啊”了一声说:“你是严坤!?”他顿时又想起刚才掌鞋的管她叫“小坤”,他又想到市中心一个广告牌上严坤的大照片。小青年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一点儿没错,你就是大歌星严坤!”。一听说大歌星严坤,顿时围上来十多个过路的行人,几个男女青年看着眼前的女军人,兴高彩烈的说:“真的,真是严坤小姐。快来呀,咱们家乡的歌星来了。”片刻功夫,人们已经把这个小鞋摊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欢呼着,跳跃着,连上点儿年纪的老大妈老大爷也纷纷靠上来,“什么?严坤来了,那我得看看。”但是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围往里瞧。刚才修鞋的小青年对严坤说:“我可以叫你严坤姐吗?”严坤点点头,“当然可以。”小青年指着自己西装里的白衬衣说:“坤姐,你能给我签个字吗?”“可以。”严坤从挎包里掏出一支墨水笔。这时,小青年低头对万春生说:“大叔,刚才我的态度很不好,我向你赔不是了。”说着给万春生鞠了一躬。万春生连连摆手,“不怪你,不怪你。”小青年指了指地上的鞋,“大叔,那只鞋不用粘了,眼看天就热了,鞋上有个眼儿好,透气凉快。”小青年的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严坤用笔在小青年胸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不得了啦,围着的人全都纷纷要求签字,有的拿出本子,有的递过帽子,有手递来挎包,还有个姑娘送上一块白手帕……严坤一一满足了大家的要求。两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看着正签字的严坤夸赞说:“你看,人家那模样,气质就是不一般。”又有几个女青年议论道:“严坤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她几次回来演出,我都没买到票。今天这趟街没白来,面对面看见大明星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姑娘说:“我现在已经攒了五张严坤的歌碟了。”另一个姑娘说:“最近我还买到了她新出的一张歌集,十首歌,太好听了,个顶个的抒情。”……

  这时,一个小伙子提议说:“请严坤姐给大家唱一首歌好不好?”“好!”一片赞成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严坤高举着双手,“感谢大家的盛情,谢谢!谢谢大家!给家乡的亲人唱歌是我的荣幸。”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可是这个地方,别影响交通啊。”大家喊道:“没关系,你就唱吧,欢迎咱家乡的大明星严坤小姐演唱!”接着一阵热烈的掌声。严坤微笑着提高了声音说:“各位乡亲,别叫我明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唱演员,真正的明星不是我。”她回头指着万春生,“真正的明星是我身边这位大叔——万春生,他是电子一厂的劳动模范,也是全市全省的劳动模范。我从儿童时期起到现在,是看着他挂在光荣榜上的大照片长大的,他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是我心中崇敬的真正的明星。”严坤的话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为严坤而鼓,更是为这位坐在街头默默无闻的掌鞋匠——万春生而鼓。

  这时严坤找了一块较高的地势,人们纷纷让出路来,待严坤站好后,人们又紧紧围了上来。严坤环视了乡亲们一眼,面带微笑,“下面我给大家唱一首刘欢的新歌《从头再来》,同时也献给我的万大叔。”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歌声响起来了,引得四周的行人驻足观看倾听,并迅速地围了过来。严坤那甜美的歌声、真挚的表情、传神的目光、亲切的面容,顿时倾倒了在场的人们。许多人小声的跟着唱了起来,最后,干脆是严坤领唱,大家合唱。歌声响彻了半条街,回旋的余音传得很远很远。胡同口、饭店前、人行道上、机动车道上都站满了人。

  万春生看着眼前这动人的场面,看到面前亭亭玉立、风华正茂的严坤,想起当年不满十岁的小坤,扎着两个小辫,在车间里为工人们唱歌的情景;想起她第一次穿着一身军装在工厂文化宫为全厂职工演唱的场面;他想起严坤身着长裙、胸带红花在市大剧院为全市观众演唱的盛况。今天严坤穿着拖鞋、站在街头为乡亲们也是为自己演唱,他怎能不感动,万春生的眼睛湿润了。

  歌唱完了,人们一遍又一遍地鼓起掌来。一个小青年高声说:“我们自己家乡的大明星就是比刘欢唱的好听。”又一个青年呼应道:“要是没有伴奏,刘欢他唱不出这个水平。”严坤笑着连连摆手,她明白这是家乡人对自己的褒奖,对自己的热爱。接着在人们的要求下,严坤又演唱了两首自己的保留曲目。人围得越来越多了,饭店里吃饭的、商店里买东西的,连后厨的师傅、端盘子的服务员、售货员都出来观看倾听。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也不断声地鸣叫起来,汽车越来越多地排起长龙,自行车也挤满了一片,交通堵塞了。一位交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十字路口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从人群外硬挤了进来。看到场内的情况他明白了,他又向身边的一个人打听了一下,走到严坤面前举手敬了个礼,“严坤同志,你辛苦了!”然后转身面向四周说:“对不起大家了,就到这里吧。已经是交通堵塞了,请大家谅解。”人们见交警给搅了局,纷纷用埋怨的目光瞪着他,有的还说了几句不高兴的话。不过当大家看到被人群堵住的汽车和自行车,只好无奈的散开了。许多人还是不愿意离去,有些年青人趁机又围了上来。他们不但歌没听够,还要走近些好好欣赏一下家乡歌星的风彩。严坤挺感谢这位交警为她解了围,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交警抱歉的摇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事,谁不愿意听听你的歌声,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来晚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打开递过来,“严坤同志,能给我签个字吗?”严坤接过本子签了字,在递给他本子时对他也是对面前的所有人说:“今年过春节,我一定赶回来,为家乡亲人多演出几场,欢迎大家来。”“一定来!”交警和在场的人异口同声的说。有人补充了一句,“到时候就怕买不到票啊!”人们陆续散开了,严坤低头看看脚下那几乎变成了灰色的白袜子,脸上微微红了,并暗暗地笑了笑。对这场特殊的演唱,她自己也很兴奋。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了万春生的掌鞋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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