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第二次拥抱 > 第五章 何冬梅

?

  就在乔松林到何冬梅家的第二天,何冬梅到“远大物资经销公司”上班了。这家公司位于南市郊的一座二层小楼,楼下是仓库和车库,楼上是办公室和会议室。何冬梅的工作是打扫六个办公室和会议室的卫生。其实就是六个办公室,会议室一年也用不了几次,平时门上挂着锁。再就是帮助送水工换换纯净水的水桶。走廊、楼梯另有人打扫,所有的活加起来上下午打扫两遍还不到三个小时。何冬梅明白了,公司根本不需要她这个清洁工,这都是各办公室职员的事。现在是硬空出这些活,就是让她来上这个班。而且乔经理给她定的工资一点儿也不少于那些新来的职员。何冬梅心中很不安,于是打扫完卫生,她就帮助另一个清洁工打扫走廊和楼梯。这些地方活完了,她又到处找活干。她看到一楼的库房进货出货,就下楼帮助装货卸货。刚干不一会儿,就让乔松林看到了,立刻拦住她,“何姐,这不是你干的活,快上楼歇着去。”何冬梅用请求的口吻说:“乔经理,我歇着的时间够长了,你叫我怎么好意思。”乔松林伸手夺下她肩上的一箱货,“那天在你家咱们不是定好了嘛,你家庭负担重,活干完了就可以回家。”何冬梅红着脸说:“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怎么能随便回家呢?”乔松林笑着把她拉到一边,“这是我批准的,别想那么多。”然而乔松林刚上楼,何冬梅又跟着干了起来。何冬梅对待工作这样,对待同事也是有忙就帮。时间不长,对她的所做所为公司的人都交口称赞。许多年纪比她小的职员都亲切地称她“何姐”或“何姨”。

  但是,人与人不一样。世上总有那么个把人,说话办事欠火候。乔松林办公室文书白玲就是这样的典型人物,她是乔松林叔伯姑姑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做什么事都要个尖儿,什么话从她口中出来准变味儿。她高中一念下来就闲在家里没事做,前一年看到表哥开的公司越来越大,就央求母亲说情要进公司,而且要当办公室秘书。乔松林碍于姑姑的面子只好答应,但是明确的告诉她,“你的工作是保管资料,收发信件,是文书不叫秘书。”她听了口头上答应,可一上任就开始自称秘书,让公司的人喊她白秘书,对外来办事的人也介绍自己是白秘书。乔松林问她:“为什么非得叫秘书?秘书是要写文章的,你行吗?再说咱们是个小公司,不设秘书。”她却说:“人家电影电视上总经理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叫秘书,我为什么不能叫?”一句话说得乔松林哭笑不得,心想:“得了,是好是赖都没弄明白,你自己爱叫啥叫啥吧。”

  白玲一天上班三件事:一是照镜子补妆,一天三遍;二是打电话与男朋友聊天,一天多少回说不准;三是嗑瓜子,一斤瓜子不够吃,一嗑就是小半天。乔松林有时训她几句,她还是满有理,“我不就是个文书嘛!看管资料,收发信件,不耽误你的事就行呗。”心不在工作上的人必定难免出错,有一次上班嗑瓜子不小心把墨水瓶碰翻了,幸亏瓶里墨水不多,一份刚刚签好的合同只污了一个角。情急之下抓过一张纸就擦,擦完了就随手扔进纸篓里,谁想她扔的是经理刚刚让她送交财务室的一张发——票。结果,月末核算时怎么也对不上数。气得乔松林要换掉她,让她去销——售科当推销员。她回家搬出了母亲,乔松林顾及姑姑的情面只好作罢。

  这次何冬梅到公司上班,第一天就碍了白玲的眼。她早晨一进办公室,正赶上何冬梅低头扫地。何冬梅见她进来抬头礼貌性的与她打声招呼,谁知她看到何冬梅脸上的黑记,竟然“妈呀”一声后退了两三步,口无遮拦的说:“你……你的脸是怎么了?”何冬梅歉意地说:“胎带的,对不起,吓着你了。”白玲摸了摸心口窝,“倒没太吓着,只是你这块……是不太好看。”何冬梅又弯下腰低头扫地,“没办法,爹妈给的。”白玲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问:“从哪来的?”“电子一厂。”白玲一撇嘴,“啊!下岗的,怎么进来的?”“乔经理让来的。”白玲坐在办公桌前,从皮挎包里掏出了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行啊!挺有面子呀!”何冬梅没有再理她,扫完地把地上一堆垃圾废纸收拾起来。要出门时,白玲描着眉毛说:“我是经理秘书,以后叫我白秘书就行了。”“好,白秘书。”何冬梅应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这时,乔松林进来了。白玲没等他坐下就数落起来,“哥,刚才那个扫地的你是从哪整来的?”“怎么了?”“差点儿没把我吓死!”“有那么严重吗?”白玲又从包里翻出口红,“中国没人了?非要弄个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后天天看她那张脸,丧不丧气?”乔松林一听火了,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盖滚落到地上。吓得白玲手中的口红也掉在桌子上。乔松林怒冲冲地说:“说什么话呢?损不损!你有没有同情心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污辱人家。我告诉你白玲,你要是不愿意看可以回家。”白玲委屈的说:“你还不让人家说说心里话。”说完,泪珠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乔松林没事真不愿意招惹这个姑表妹,免得回家到姑姑面前搬弄是非。便缓和了口气说:“白玲,不是我说你。今后说话办事要想想别人,如果你脸上……别人要说你那样的话,你怎么想?”白玲用哭声说:“我脸上才不要呢……”她还说些什么乔松林不愿意听了,转身出了办公室。

  电子一厂家政服务公司,老厂长和老会计正戴着花镜给女工们分配工作,他们身前身后围了二十多个女职工。这里从开业以后活还真不少,雇主不是上门雇人就是打电话雇人。一百多个人每天都有活干,虽说累点儿脏点儿,有时还要看雇主的脸色,听一些不顺耳的话,但是为了能挣到钱,这些上有老下有小,年纪偏大一点儿的女工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时老厂长正给曲桂兰安排一个钟点工的工作,“桂兰,你的地点是华丰小区二十三号楼二单元202房间,雇主姓单。”曲桂兰用笔记在一张纸上,揣好。这时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的端庄秀气,衣着也很朴素,脸色红润,身体结实,一看就是个常干活的人。姑娘走到老厂长面前问:“招农民工吗”“招哇!”老厂长抬头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打量一下面前的姑娘,“从哪来的?”“龙海县高岭乡跃进村。”曲桂兰本要转身出门,听姑娘这一自报家门,便凑到姑娘面前问:“姑娘贵姓?”“赵玉凤。”曲桂兰高兴的说:“这么说咱俩可是老乡啦!”赵玉凤也露出笑容,“你是?”曲桂兰说:“我在你们那新发屯插队干了六年呢。”赵玉凤一把拉住曲桂兰的手,“阿姨,我们可真算是老乡,新发屯离我们村还不到十里路。”老厂长一听也乐了,“好哇!姑娘你愿意在我们这干吗?”“愿意!”赵玉凤转过身来说,“可以登记吗?”“可以。”“要多少押金?”“不要押金。”“真的?”赵玉凤睁大眼睛望着老厂长,有点儿不相信,老厂长解释说:“我们是工厂自己办的,不收钱。”赵玉凤高兴的说:“昨天我走了好几家像你们这样的公司,押金要的可多了。我哪也不去了,就在这干了。”说着掏出了身份证递到老厂长面前,“我登记。”“好了。”老厂长拿过身份证,又正了正眼镜,一边念着身份证上的字一边往登记簿上写,“龙海县高岭乡跃进村,赵玉凤,女,二十岁,民族汉,身份证号……”登记完了,老厂长把身份证还给赵玉凤,又指了指曲桂兰,“玉凤,你今天就可以跟着她去干一份钟点工。正好这活量大,一个人干不过来。现在就去,地址她知道,行吗?”“行!行!”赵玉凤高兴的几乎跳起来,她一把接过曲桂兰手中的工具袋,“走,阿姨。”曲桂兰看着面前这个实在爽快的姑娘,一把拉起她的手说:“走!”二人一出门,赵玉凤问:“阿姨贵姓?”“免贵姓曲,曲桂兰。”赵玉凤搂住她的一只胳膊,“以后我就叫你曲姨了。”曲桂兰点点头,“第一次出来?”“今年是第二年了,高中一毕业就出来了。”曲桂兰又扭头端详了她一眼,“好俊的姑娘,有对象了吗?”赵玉凤不好意思了,“没有,我还小。”

  路上曲桂兰问:“你这年龄应该读书啊!”赵玉凤说:“去年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我想出来闯荡几年,再说我家也不太富裕,挣点儿钱也给父母减轻点儿负担。”曲桂兰夸赞道:“对!这样想对呀,真是孝心闺女。”两人越唠越热乎,不知不觉就到了华丰小区。找到了二十三号楼后,进了二单元来到202房间前,赵玉凤抬手按了一下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你们是?”“我们是电子一厂家政服务公司的,请问您姓单吗?”老太太忙说:“我姓单,快请进。”二人随老人进了屋。老人把她们让进客厅,“请坐。”说着又要去倒水。曲桂兰伸手拦住老人,“大婶,不用客气,先说说什么活吧。”老人示意她们坐下,“你们先坐下,听我慢慢说。”然后坐在她们对面说:“人老了,什么活都干不动了。你们看这屋里都乱成啥样了。”赵玉凤看了看两个卧室的门,“老奶奶,家里还有谁?”老人一听这话脸上显出点儿忧郁的神色,“唉!老伴死有年头了,这个家就我一个人,有个儿子在本市,一年来不了几回。不怕你们笑话,来还不如不来,来一回惹我生一回气,就当没有。”老人又要起身给她们倒水,赵玉凤起身拎起暖壶,“我来。”老人重新坐下,“请你们来就是把这个家好好收拾一下,然后你们再给我找个住家保姆,帮我做做饭,陪我唠唠嗑,我包吃包住。你们看我这三间屋就我一个人,方便。”曲桂兰站起身说:“大婶,你放心。我们这就收拾,保你满意。”赵玉凤知道老人不愿意提儿子,还是忍不住问:“奶奶,为什么不叫儿子来一块住?或者你到他那去?”老人连连摇头,“儿子和媳妇躲我都怕躲不过来呢,唉!不提了,不提了。”赵玉凤赶忙道歉,“都怪我,不该问。”老人连连摆手,“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好心。实在是我命不济呀!”曲桂兰起身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的照片镜框里的几张集体合影上是“实验中学”。回头看了老人一眼,“大婶,你是中学老师?”老人听这话,脸上浮起了笑容,“我当了三十八年中学老师。”曲桂兰把赵玉凤拉到一边说:“玉凤,我看这个住家保姆你来干吧,也省了住宿吃饭钱了。”赵玉凤想都没想,“行,我干了。这位老奶奶挺可怜的,也挺可亲的,我愿意侍候她。”曲桂兰把赵玉凤推到老人面前,“大婶,你看我们这个姑娘给你做住家保姆行吗?”“好哇!就这姑娘了。”老人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赵玉凤,“自打你们一进屋,我就看出你们两个人都是实在人,这姑娘我一搭眼就觉得可亲,就象在哪见过似的。”老人又一把拉住赵玉凤的胳膊,“闺女,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今后你就是我孙女。”赵玉凤甜甜的叫了一声,“奶奶。”“哎!”老人激动地应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赵玉凤。”“玉凤,玉凤,好名字!我家虽无梧桐树,也能引得凤凰来。”老人开心的笑了。曲桂兰和赵玉凤也跟着老人笑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问:“玉凤,每个月你想要多少钱?”“奶奶你决定。”“那好。”老人伸出了拇指和食指,“一个月除了吃住外,我给你八百元,行吗?”“八百?”赵玉凤一下愣住了。老人见她发愣,以为嫌少,“如果嫌少,我再添一百。”赵玉凤连忙摆手,“奶奶,我不是嫌少,是你给的太多了。”赵玉凤感到这位老人心地太善良了,太实在了。她便毫不隐瞒的说:“我在别人家做保姆,扣除吃住,每月最多是五百元,你就给五百吧。”老人一听笑了,“我心里有数了,行了,就八百元吧,我也不添了。”“不行!”赵玉凤摇起头,“太多了,我不能要。”老人也急了,“怎么不能要?你不是认我这个奶奶了嘛。我一个月两千多块退休金,咱娘俩够花了。剩下的我不给你给谁?不多,别争了,就这么定了。”面对这样一位善良的老人,曲桂兰和赵玉凤深受感动。尤其是赵玉凤,出来打工两年了,都是雇主与雇工讨价还价,生怕付多了钱吃亏。而今天面对的老人却怕出少了钱。这那里是雇佣关系,分明是亲人之间的关系。她心中除了觉得幸运之外,还有一种酸酸的滋味。心想:“可敬又可怜的老人,就是不给钱我也愿意侍候你。”曲桂兰也十分敬重的望着老人,“大婶,就依你,这是我们玉凤有福气。”“不,就凭玉凤刚才的话,我就看出来了,这闺女心眼实,人品好,有她在我身边,应该是我有福气。”老人说着站起身,兴奋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今天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一天。我呀,就觉得这腿脚也轻快了不少。”曲桂兰说:“玉凤,咱们开始干活吧。”

  今天是清明,天没亮就下起了小雨。真可谓老天无情也有泪,因为雨滴细小,上班的人们多数没有带雨具。绵绵的雨丝落在头上、脸上和身上,给人们本来就沉重的心情又增添了几分哀思。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早,李家贵就把饭菜送过来,他把保温饭盒撂在炕桌上说:“师傅,趁热吃。我得赶快走,一会儿人多了,连花都不好买了。”昨晚吃饭时爷俩定好了,今天李家贵去灵园给爷爷奶奶、妈妈和师母扫墓(其实就是给骨灰盒擦擦灰,献上一枝花,烧上几张纸)。李家贵说完匆匆走了,但是万春生看了饭盒一眼,没有动,他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他转身从墙上摘下母亲和妻子的遗像,拿起毛巾擦起了镜框和玻璃。他一边擦一边凝视着母亲和妻子的遗容,思念之情使他心里难受,眼中发涩。母亲是五年前走的,妻子是去年五月去世的,所以今年是老伴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将近一年来,他对老伴儿的思念和自己的孤独感与日俱增,越思念越孤独,越孤独越思念。工厂正常上班那段日子,白天有工友们的陪伴还算心宽,到了晚上望着老伴儿的遗像,伤感之下不能成眠。现在工厂没了,自己回家了,除了白天徒弟李家贵有时在自己身边外,剩下的时间,全是他对老伴儿的悠悠思念。

  万春生把老伴儿和母亲的遗像又挂到了墙上,把头一天就准备好的四个盘子摆在遗像下的小立柜上。一盘是香蕉、一盘是蛋糕、一盘是葡萄、一盘是红焖肉。这是母亲和老伴儿生前最爱吃的。又把李家贵送来的大米饭盛上两碗,摆了两双筷子。之后倒了两盅葡萄酒,摆在柜上。万春生望着照片叨念着:“妈,淑芬,今天是清明节,你们回来吧。咱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吧……”没等他叨念完,早就蠕动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来。

  万春生的两条腿是胎带来的一长一短。他六岁时才学会走路,母亲含着泪看到儿子一瘸一拐的样子,真觉得步步都象踩在自己的心坎上。万春生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他曾问过母亲:“妈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是因为我是瘸子吗?”母亲摇摇头,泪珠在眼眶里转,“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妈一定告诉你。”懂事的万春生见妈妈要哭了,他不愿意看到妈妈伤心,从此,再没问过这件事。

  万春生母子就这样相依为命,靠母亲做点儿零活和街道、邻居的帮助维持着艰辛的日子。直到他读完了初中,母亲把他送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掌鞋的那里学徒,三年后万春生自己支起了一个修鞋摊。

  他的修鞋摊离电子一厂的前身“龙头街电器开关厂”门口不远。老厂长每天上下班都要同他打声招呼,有时还会停下来和他聊几句。万春生二十二岁那年,有一天,老厂长路过修鞋摊时,竟坐在他摊前的小凳上,“兄弟,愿意进工厂吗?”听到这话万春生心头一热,“哪能不愿意呢,太愿意了。”不过当他想到自己的残腿,怯生生的问:“你看我这腿,工厂能要吗?”“要,我说要就要。”老厂长站起身,“明天我就领你去街道办手续。”就这样万春生拖着一条残腿正式入厂当上了一名工人。

  万春生入厂后分到钳工班学习样板和模具技术。他认真学习、努力钻研,五年以后就成为全厂最好的钳工,在市里技工竞赛中多次取得名次。他善于动脑思考琢磨,对工厂的设备和工具不断提出改——进建议,小革新小发明数不胜数,三十多年来为工厂增加经济效益超过百万元。所以他从二十八岁起就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并连续被评为厂劳模、市劳模、省劳模,被工人们誉为“老劳模”。工厂光荣榜上的第一名成了他的专利。快四十岁的时候,工厂要提他当机加车间主任,他谢绝了。他说:“我行动不方便,还是让我坐在这钳工工作台旁多锉出几件样板,多抠出几个模具和多教几个徒弟吧。”

  万春生第一次当上厂劳模那年,与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姑娘结了婚,这就是他的老伴儿金淑芬。结婚后,金淑芬也进了电子一厂,当了一名装配工人。金淑芬虽然相貌平平,但她的人就像她的姓一样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对人随和从不计较得失,对万春生象姐姐一样休贴入微。结婚以来,从没让他吃过一顿凉饭,没让他穿过一件脏衣服。她给人的印象是总也闲不住,厂里家里有她干不完的活。工友们说她也应当年年评劳模,她却说:“家里有一个劳模就行了,还是评别人吧。”金淑芬善待丈夫、善待别人、孝敬婆婆,五年前婆婆带着满意的笑容走了。一年前金淑芬也一病不起,临终的那几天,她常常含着泪对丈夫说:“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留下一男半女,今后你的日子可咋……”万春生打断了她的话,“好好养病,你会好的。”她摇摇头,泪水流了下来。

  金淑芬与丈夫结婚十年没有孩子,他们托人在医院里抱了一个私生子,夫妻俩视为珍宝,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与呵护。然而孩子刚上学,就被出国后发了一笔财的生身母亲接走了,并带到了国外,从此音信皆无。虽说临走时给了金淑芬一点补偿,但是抚养了八年的孩子,她怎能割舍得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母子之情,为此她大病一场,并从此落下病根,每逢听到人家的孩子喊“妈妈”的时候,她就受不了刺激,立即精神恍惚,嘴里开始叨咕个没完。直到六年前李家贵成为万春生的徒弟以后,家里家外的围着她喊“师母”,她的精神才得到好转。然而,如今到了弥留之际,自己没有孩子又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她的心仍是阵阵撕裂般的痛。

  金淑芬临走的那天,神志有些不清楚了。但是丈夫对她的好,对她的情仍在心中回旋。结婚二十二年来,丈夫没跟她红过一次脸,没说过一句不中听的话。丈夫对她知冷知热的深情厚意让她感到满足,也让她感到幸福。她在心里说:“我不想离开他,我不想死……”最后她想抬起手但抬不起来。她嘴张得大大的但说不出话来。万春生看到妻子的表情,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听到她断断断续续的说:“来生我还做你的媳妇……”万春生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的眼泪融在一起。

  就在万春生回忆这段永远不能忘怀的往事时,魏立群拉开门进了屋。他右手拎一大塑料袋的东西,左手拎着一瓶“富裕老窖”。“是立群啊!”万春生起身迎上前。“万叔,今天是清明,我来陪陪你。”魏立群把塑料袋和酒瓶放在炕桌上,从塑料袋里边掏出三个小塑料袋,打开一个是花生米,又打开一个是一只烧鸡,打开最后一个是几根香肠。万春生问:“你这是干啥?”魏立群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咱爷俩喝两盅。”转身功夫他拿进三个盘子,把几样吃的装进盘子。又出去洗洗手把烧鸡撕成碎块。万春生回身把李家贵送来的保温饭盒打开,“正好家贵送来的肉炒芹菜、烧茄子我还没吃,凑两菜。”魏立群出去又取了两个盘子,把饭盒里的菜倒进盘子里。“我出去拎几瓶啤酒去。”万春生拿起桌上的酒瓶说:“够了,这一瓶能喝了吗?”“能,今天一醉方休。万叔,我知道你有量。”不一会儿,魏立群拎着四瓶“明月岛”啤酒进来了。在他买啤酒的功夫,万春生把香肠切好了,重新装好了盘,又把碗筷、杯盅都摆在炕桌上。爷俩脱了鞋上了炕,盘着腿面对面的坐下。魏立群看着桌上的酒瓶,“先喝哪样?”“白的,白的有劲。”“好。”魏立群先起开白酒的瓶盖,斟满了两人面前的酒盅,“来,万叔,先干一个。”二人碰了一下盅,干了。魏立群又斟满了酒,夹起了一根大鸡腿放在万春生的碗里,“万叔,我知道今天是婶走后第一个清明节,你心里难受是避免不了的。但你要想开点儿,再说婶也希望你好好生活……”没等他说完,万春生笑了笑,“放心,我能想开。”说完端起盅,“来,再干一个。”两人又碰了一下。魏立群又斟满了酒,“今后有什么打算?”万春生吃了一口菜,“你忘了,我还有一门手艺呢。”“对,修鞋。”万春生指了指墙边的一个木箱,“家伙式都收拾好了,过几天暖和了,我背上箱子就出摊。”魏立群看了箱子一眼,又望着万春生,“万叔,你这么大岁数了,我看就别干这行了。我在战友那给你找了一份活,看收发室,工资不低(魏立群指的是乔松林的公司)。万春生一摆手,“你战友的情我领了,咱厂没找到活的人太多了,这个指标就让给别人吧,好歹我这手艺还能拣起来。”听万春生的口气,魏立群明白他的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但仍提示的说:“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这手钳工技术有些可惜了。”万春生也感慨的点着头,“一看到柜子里的锤子锉刀,我这手就痒痒,可这条腿不做主哇。这两年我越来越觉得发麻发疼,天一冷点儿更厉害,干不了啦。”这时,魏立群透过窗玻璃看到李家贵蹬着三轮车进了院子,三轮车上满满一车的东西。万春生见他望着窗外也扭头看到了李家贵,他心里纳闷,“这拉一车东西干啥?”不一会儿李家贵进了屋,他肩上扛着被子褥子卷成的行李卷,手提着一个大帆布旅行袋。把两样东西放到炕梢后又出去了。魏立群跳下炕穿上鞋也跟出去了,来到房门外问道:“你这是?”“搬家。”李家贵抱着一个大箱子又进了屋。魏立群从车上一手拎下一个大包裹也跟了进来。一车的东西两人又搬了两趟才算搬完。没等李家贵坐下,万春生已经明白了,但故意问道:“这是干什么?”李家贵脱去上衣笑嘻嘻地看着师傅,“搬你这住哇。”“那不行!”万春生一转身两腿顺到炕沿下,“绝对不行!”“为什么?”李家贵懵了。“不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万春生一脸严肃。李家贵从来没见过师傅这样绷着脸说话,以为他有什么误会,耐心的解释起来,“师父,我奶奶走了,不用我侍候了。几次让你搬过去住,你不同意。这回我搬过来住,免得咱爷俩一头一个。以后我就可以一个心眼地照顾你了。再说……”万春生把两脚伸进鞋里,没有提上跟就站起来,指着炕梢的东西说:“东西你马上拉走,今后我也不用你照顾了。”说完转过脸去不看李家贵。李家贵完全傻了,弄不明白自己哪错了。他揣着小心陪着笑脸说:“师父,我哪地方得罪你老人家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不能让我糊涂啊!”魏立群也给闹糊涂了,他走到万春生面前,“万叔,你这是咋的了,别让家贵为难哪。”万春生又坐回炕沿上,抬头看了李家贵一眼,心一软十分难受的说:“家贵,你也让师父为难哪!师父求你了,你把东西搬走吧,师父要是留下你就是作孽呀!你哪地方也没得罪我,师父就是不让你住下。”李家贵刚要开口,魏立群碰了碰他的胳膊,李家贵不吭声了。魏立群并排坐在万春生身边,“万叔,你说,你把话说明白,让我也听听好不好。”“唉!”万春生没说话先无奈地感叹一声,“立群,不是我不讲情面。可这事我要是答应了,我就对不起家贵了。你想,他一旦住了进来,今后我就完全成了他的累赘。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他认准的事是绝不回头的。别的不说,就是他今后找媳妇都要受影响。哪家闺女愿意看到我这个又瘸又穷的臭掌鞋的。人家不嫌丢面子,我自己都嫌丢人。”说着,他又看看李家贵,“家贵,别怪师父,师父也是没法子呀!”说到现在李家贵和魏立群才明白万春生心里是怎么想的。魏立群心里暗暗称道:“万叔哇!万叔,你的心也太细了。”李家贵则是心里一热,几滴泪珠闪闪地在眼眶里转转,“师父,家贵知道你的心是为我着想,可你也得想想徒弟的心哪。照顾你是我在师母面前答应过的事,我要是食言,今生今世还叫我怎么做人?师父,你我六年的师徒之情,情同父子。你也早就把我当做你的儿子,我也早就把你认做父亲。至于其他的什么理由都不值一提,如果说就是因为我照顾你而找不到媳妇,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儿。”万春生还要说什么,李家贵一摆手,“师父,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心我心天地良心,你要是不让我尽这份孝心,今天我就是死也不会出这个屋。”话说到这个份上,万春生沉默了。他不敢看李家贵的眼睛,徒弟让他逼得说出了这些话,他的难过程度可想而知了。魏立群感到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谁让自己是今天的见证人呢!他为这一对师徒之情感动、震撼。他分别注视了两人一会儿,“万叔,家贵,你们都做得对,我为电子一厂有你们这样的师徒而骄傲。今天的事也教育了我,在命运的大起大落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工厂没有了,家贵不但没有丢下师徒之情,而且要侍候师父终身,这是多么宝贵的人品哪!万叔,这就是人间真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只有在你们身上我才懂了。”他一把拉住万春生的胳膊,“你的担忧是不存在的,谁人没有父母,哪家没有老人,人世间重人品的好姑娘有的是。像家贵这样的小伙是不愁媳妇的。”李家贵笑了,“师傅!不赶我走了?”万春生也笑着点点头,“好!”李家贵正色道:“正好立群哥今天在场,你给我做个见证人。”李家贵恭恭敬敬的给万春生深鞠一躬,“师父,从现在起我就要认你这个父亲,请让儿子叫你一声……”没等他“爸”字出口,万春生忙站起一把拉住他的手,李家贵也就势握住万春生的双手,“师母在世时,我后悔没有早早叫一声妈。现在我不能等下去了,你老人家缺的不是徒弟,我缺的也不是师父。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喊一声爸爸妈妈了,你就让我了了这个心愿吧。”

  李家贵不能忘记师母临终前的情景,一年前,师母被查出了胃癌,李家贵帮助师父护理师母四个多月,他家里要侍候奶奶,家外要护理师母,尤其是最后一个多月,师母住进医院他更是日夜辛劳两头跑,后来是孟学君,姜燕,戴晓慧她们轮流帮助他侍候奶奶和护理师母。师母曾几次拉着他的手说:“家贵,苦了你了,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该多好哇!”李家贵说:“师母,你安心养病,我就是你的儿子呀!”师母临终的前一天,工厂领导、姐妹们、工友们都到医院去看她,安慰她好好养病,师母摇摇头说:“我不行了,谢谢你们来看我。”她恋恋不舍的望着每个人,最后把目光停在李家贵的脸上,“家贵,我和你师父一生没留下孩子,我只盼能跟你师父白头到老互相照顾,可是……”师母流下泪,“可是我做不到了,我只求你能经常照顾一下你师父,我在九泉之下也……”李家贵没让师母再往下说,他往病床前靠了靠,“师母,你放心,我会像你们的儿子一样对待师父的,五年来,你和师父对我比亲生父母还亲,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李家贵知道没有孩子是师母一生的遗憾,是藏在她心中的痛,为了满足师母的心愿,让她走得宽心,李家贵一把握住师母的手,“师母,能让我叫你一声妈妈吗?”师母一听激动地从枕头上抬起头,盯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李家贵含着泪喊道:“妈!妈!妈妈!我就是你的儿子。”师母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随后泪水又涌了出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

  第二天,师母走了。李家贵没有辜负自己对师母的承诺,他把师父的衣食住行全部放在心上,他本想把师父接到家里,师父不肯,他就每天接送师父上下班,负责师父三顿饭。天冷以后,每天晚上帮助师父点好炉子烧热暖气后才回家。现在奶奶走了,自己可以一个心眼的照顾师父了。

  想到这李家贵没等万春生开口,便深情的喊了一声:“爸,儿子给你鞠躬了。”万春生嘴张得大大的,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此情此景使魏立群更加感动,“万叔,答应吧,这是好事,你们有资格以父子相称。这样一来,你们之间也消除了最后一点儿客气,今后有的就是纯粹的父子亲情。”魏立群的话正说到了万春生的心里,他何尝不想李家贵做他的儿子,几年来他做梦都想认李家贵做他的儿子,今天终于成为现实了。他觉得心里热得象揣了一盆火,而两眼又酸的直想流泪。他的双手在李家贵的手中发抖,他用颤抖的声音郑重的应了一声,“哎!”然后说:“我认你这个儿子,今后我们就父子相称。”二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同时相视而笑,各自的眼里都满含着热泪。魏立群的眼睛也湿润了。

  凌云早市。凌云早市是凌云区最大的蔬菜和副食品市场。区政府在一段马路较宽的地段划定了范围,当然也占用了一些道两旁商家门前的地方。从早五点到八点,既方便居民购买,又不影响商家白天正常营业。早市上的货物比平时便宜得多,经营范围有水产区、蔬菜区、肉类区、粮油区、山货区及日杂物品区,基本是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小商小贩云集于此,连附近市郊菜农的马车、手扶拖拉机、小机动三轮车和四轮车,都要载着农副产品和蔬菜到此叫卖。好处是不耽误白天干活。

  孟学君不到四点就起床去了车站附近的蔬菜批发市场,上足了各种蔬菜后,直接来到凌云早市,找到自己的摊位把各种蔬菜摆放在地上。现在是清明刚过,天气虽然逐渐转暖,但北方的早晨仍是比较凉。孟学君已经脱掉那件毡绒领的大黑棉袄,换上了一件黑呢子半截大衣,胸前依然是两排大黑扣。脖子上围了一条米色围脖,手上仍是那副露着手指肚儿的线手套。孟学君摆完菜,直起腰,抬手摘下一只手套,用手向后拢下头发,向左右看了两眼,出摊的基本到位了,只等买主光临。

  这时,居民已经三三两两地进了市场,采购当天的蔬菜和副食品。忽然孟学君发现了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手拎着一杆秤,肩上背着半布袋东西走到对面的一个菜摊旁。放下布袋撂下秤,从腰上解下一条包袱皮铺在地上,把布袋里的东西倒在上面,是一小堆洋葱(元葱),多说有二十斤。老太太刚直起腰,旁边的摊主不让了,“哎!你这老太太,这是你的地方吗?”老太太陪着笑脸,“我就这么一点儿洋葱,卖完就走,帮帮忙吧。”摊主连连摆手,“去,去!这叫啥忙,你影响我卖菜。”老太太无奈,把包袱皮一兜拎到了另一个摊位旁。仍被另一个摊主赶走了。老太太一连换几个地方都遭到拒绝,老太太没办法把洋葱挪到一家商店的门前。刚放下不一会儿,商店里出来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要卸窗户上的闸板,看到老太太的货竟摆到了窗户下面,立马来了气,“你们这些小贩也太欺负人了,你干脆进屋来卖得了。”老太太不想再分辩了,刚要弯下腰挪地方孟学君过来了,她帮着老太太拎起洋葱,“老奶奶,走,把菜放在我摊前去卖吧。”老太太拎着秤,正要跟着过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青女子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般的紧贴着马路牙子从老太太身后飞速过去了。老太太急躲,毕竟年岁大了腿脚迟钝,心里一急向后栽了过去。孟学君一手拎着洋葱包,一手迅速抢过去扶住老人,避免了一场不可预测的事故。孟学君扭头对骑车女子喊道:“你站住,怎么能在集市上骑这么快呢?”那个骑电动车的青年女子不情愿的停下车,转回头瞪着孟学君,“管得着嘛!你是交警啊?”一位目睹了刚才那危险一幕的中年妇女忍不住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呢?刚才要不是人家把老太太扶住了,你就闯祸了!”那个青年女子不服的辩解道:“我又没撞到她,有我啥事?多管闲事!”几个卖菜的男子听这话觉得来气,纷纷指责,“你这人还懂不懂好赖!”“怎么,你在市场里横冲直撞还有理了?”有个卖菜的小伙子干脆说:“你回来,老太太的腿让你撞了,上医院!”那个青年女子见惹起众怒不吭声了,放开车闸跑了。卖洋葱的老太太心有余悸的说:“这个青年人,电动车骑的比摩托车还快。”她又对孟学君笑着点点头,“姑娘,多亏你了,我这把老骨头算没撂这。”那位中年妇女说:“现今这些姑娘可了不得,不知道怎么野好了。你没听人家说街上的姑娘有三怪。”那个卖菜的中年男子问:“哪三怪?”中年妇女笑着说:“夏天肚脐不怕晒,冬天裤衩穿在外,电动车骑的比摩托快。”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卖菜的小伙子说:“这三怪刚才那个骑电动车的就占了两怪。”卖菜的中年男子问:“哪两怪?”小伙子一指,“你没见她体型裤外面套个黑裤衩吗?这女的我见过,是红宝石练歌厅的女服务员,每天这个时候都从这经过下班回家。”

  老太太见孟学君把洋葱放在自己摊位的前面,忙说:“姑娘,耽误你卖菜呀!”孟学君笑了,“你先卖,我一个年青人好办,再说就这几个洋葱,能耽误啥。”老太太感动的说:“姑娘,好心肠啊!”孟学君重新看了老人一眼,“奶奶你这么大年纪了,该在家歇着了。”听这话老太太眼圈红了,“儿子死的早,媳妇领着孩子走了。老头子有病出不来,多亏政府给了低保,我寻思卖点是点挣个吃菜钱。”孟学君听到老人的话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后我上菜时多给你带点儿,咱娘俩一起卖,卖完了你给我个本就可以了。”老太太两眼噙着泪花说:“那赶情好了,姑娘呀!叫我怎么感谢你呀!”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过来买菜,“茄子多钱一斤?”“两毛。”“黄瓜昵?”“也是两毛。”“好,一样一斤。再来一毛钱的香菜。”孟学君一边给这个妇女称菜一边说:“阿姨,再来二斤洋葱吧。多吃洋葱降压还能美容,洋葱还好放,十天半月不坏,炒肉炒鸡蛋都行。阿姨来二斤吧。”买菜的妇女笑了,“你这姑娘人长的俊嘴也甜,我就来二斤。”孟学君弯下腰从老太太的洋葱堆上给她选了起来,那位妇女说:“你这摊上不是有嘛?”孟学君头没抬,“阿姨,我给你拿的是紫皮洋葱,好吃,我那边是白皮的,口感没它好。”那位妇女又笑了,“还有这说道那我记住了。”孟学君一边卖自己的菜,一边卖老太太的洋葱。不大一会儿,洋葱就卖了快一半了,老太太高兴的合不上嘴。

  魏立群和杨丽颖早晨经常到这个早市来,一是散散步,二是把一天的蔬菜和副食品买回去。三五斤菜,有时再称上一斤肉、一条鱼,要比白天省好几块钱。而且他们来买菜还一定要买孟学君卖的菜。虽说孟学君的摊在市场的尽里面,他们要多走一里多地,用魏立群的话说:“反正是散步嘛,买小孟的菜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杨丽颖从丈夫的话里知道孟学君是个苦孩子,是工厂和曲阿姨关照着她,所以今天来到孟学君的菜摊前,杨丽颖要好好看看这位姑娘。从孟学君卖菜以来就进入冬季,她一直围着大围脖,立着黑棉袄的大毡绒领,带着绒线帽,有时还带着大口罩,孟学君的五官她从没有看到全貌。今天孟学君只在脖子上围了个围巾,整个头脸露在外面。杨丽颖看了个够。她一边注视着她,心中一边赞叹,“好美的模样,好漂亮的五官。虽说脸被风吹日晒显得略黑一点儿,但她称菜时从袖口里露出的手腕是那么白晰,说明她本来是个白人儿。更让杨丽颖惊叹的是,孟学君那高挑的眉梢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透出一股男孩子般的英气。她忽然想起这姑娘象一个人,“像谁呢?”杨丽颖心里暗问自己,“对,像电影《新凌云客栈》里的林青霞。太像了,就是那股让男人敬畏三分的英豪之气。”这时魏立群已买完了要买的菜,孟学君又故伎重演,“立群哥,买点儿洋葱吧。这种菜好放,十天半月不坏……”魏立群没犹豫,也买走了老太太的二斤洋葱。

  回来的路上,杨丽颖心里纳闷,她问丈夫:“小孟为什么不干点别的?非得卖菜吗?”魏立群告诉她:“小孟这个人就是知恩图报,曲姨的儿子正上大学,她卖菜是为了多挣两个。我问过她,卖菜是辛苦点儿,但一个月下来要比给别人打工多挣一半钱。”杨丽颖十分感叹,“不容易啊!我没想到小孟长的这么好看,真是个出众的漂亮姑娘。”“那当然了!”魏立群得意的说:“电子一厂的姑娘嘛!”杨丽颖用手指刮了魏立群的脸颊一下,“又不是夸你,看把你美的。”

  曲桂兰上午干了四个小时的钟点工后,中午一回到家房门锁着。平常大多时候中午都是姜燕先回来,看来今天是她活忙。她打开锁进了屋,屋里窗台上放着一捆芹菜,一塑料袋黄瓜,还有几个西红柿。这是孟学君送回来的。自从她卖菜以后,家里的蔬菜她全包下来了。曲桂兰脱了外衣后,开始摘芹菜。摘完芹菜后她到水池放水时,看到水池里放了三条鲫鱼。她笑着摇摇头,找了一个小盆,捞出鱼放到盆里后,开始在水池里洗起芹菜,洗好后捞了出来放在一只大盆里。她打开柜门拿菜刀时,看到柜里两个盘子里都装着东西,一个盘子装着一只油汪汪的烤鸡,一只盘子里装着一块鲜猪肉。曲桂兰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孟学君买回来的。她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君,今天是啥日子?”自己的话音还没落,她就想到:今天是当年收——养孟学君的日子。自从孟学君参加工作时起每年的这一天,都要买回好吃的来纪念这个日子。而且每次都要买一只烤鸡回来,因为她知道烤鸡是姨妈最爱吃的。曲桂兰想了想,又把盆里的芹菜拿出来放在一个盖帘子上摊开晾了起来。从塑料袋里摸出两根黄瓜放进水盆,洗干净又用水冲了一遍,放在菜板上切成丝后装进小盆。又剥了几瓣蒜,拍了几刀剁碎,放在黄瓜丝里,浇上辣椒油,泼上醋,再点上点儿味精和芥末。这时姜燕回来了,她来到母亲身后看了一眼,“哟,凉拌。”她随手拉开厨柜看到盘里的鲜肉和烤鸡,“好哇!又是鸡又是肉。”说着就在烤鸡上撕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好吃!今天是……”姜燕没把话说完,点点头看了母亲一眼,“我明白了,今天是小君姐……”曲桂兰摆摆手没让女儿往下说。姜燕看到母亲的眼神,她理解母亲的心情,便改口说:“我来做肉炒芹菜。”母亲照她的手背打了一下,“别动,等晚上再做,你姐回来能吃上现炒的。这有凉菜,还有早晨剩的炖豆腐,满够吃的啦。”姜燕见母亲不让动那块肉,娇憨的说:“这肉?你心中只有我姐。”曲桂兰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你就知道肉肉的,你看你身上的那些肉,还吃。”“我就喜欢胖,怎么的吧?”

  过了一会儿,姜燕忽然想起什么,“妈,你都把我馋忘了。”说着从皮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弟弟来信了。”曲桂兰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念出了声,“妈妈你寄来的一千块钱我收到了。”她抬头看着姜燕,“你给你弟弟寄钱了?”“没有啊!我还正想问你呢。”曲桂兰摇摇头,“不用问了,又是你小君姐,这孩子都多大了,也不知道给自己攒几个。”

  姜燕在五点钟之前就把鱼炖好了,接着是肉炒芹菜、肉炒蘑菇、糖拌西红柿……一共六个菜摆上了桌,她解下围裙刚在椅子坐下来,手机响了,是影楼老板有事找她,姜燕在桌上给妈妈留张字条便穿上外衣出门走了。

  姜燕刚走不一会儿,曲桂兰就进了屋。她看到桌上的菜笑了,“这丫头手把倒挺麻利。”“谁手把麻利?”她回头一看是孟学君回来了,“今天咋收摊这么早?”孟学君一边脱下身上的半截大衣一边说:“回来做菜呀。”她看到桌上的菜后摇摇头,“燕子做的吧?”曲桂兰点点头。孟学君顺手拿起姜燕留在桌上的字条看了看,“燕子到班上去了,还说晚饭不回来吃了。”“她不回来咱们吃。”曲桂兰说完话看到孟学君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边装着象是两件衣服,问:“这是什么?”孟学君把两个塑料袋放在床上,拿起其中一袋打开掏出了一件浅绿色的绒衣递给曲桂兰,“姨妈,穿上试试。”曲桂兰接过绒衣,“又花钱了,你的钱挣的容易吗?”她看着孟学君,问:“你是不是又给你弟弟寄了一千块钱?”孟学君点点头,“姨妈,咱不说这些好吗?试衣服。”曲桂兰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看衣服,“这衣服这么好,这得多少钱一件呀?”孟学君摆摆手,“你管多少钱干啥?快穿上试试。”曲桂兰把绒衣往床上一放,“不告诉我价钱我不试。”孟学君笑了笑拿起衣服重新递到姨妈手上,“二百八十元。”“什么?二百八十元一件?”曲桂兰又仔细看了看衣服,“这么贵,姨妈又不是年青人,穿这么好的绒衣干啥?”孟学君看到姨妈那半是埋怨半是高兴的目光,指着她身上绒衣说:“姨妈,你看你身上的绒衣都旧成啥样了,还不让买,穿出去别人不笑话你该笑话我们这两个当闺女的。”

  曲桂兰不再吭声,在孟学君的帮助下开始试衣服。她穿上新绒衣后来到墙边的镜子前,浅绿色的绒衣左胸绣着两朵牡丹花。“太艳了吧?我都多大岁数了,你把姨妈打扮的象花蝴蝶似的。”孟学君站在她身后望着镜子里的姨妈,“姨妈,一点儿也不艳,你穿着正合适。”她又往前凑了凑,“姨妈,你一点儿也不见老,你真好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儿。”曲桂兰回头抬手照她肩上拍了一下,“你这丫头,拿姨妈开心是不?”“我是真话,没有你这漂亮妈妈能有燕子那样漂亮的女儿嘛?”

  曲桂兰试完衣服又脱了下来,换上了旧绒衣,把新绒衣叠好装进塑料袋放进柜子里。孟学君问:“又要压箱底?不行,穿新的,买回来就是穿的嘛。”曲桂兰笑了,“我一天不是打扫房间就是擦玻璃,能穿啥好衣裳。小君,等姨妈在家休班的时候一定穿。”说着拿起床上的另一件衣服。孟学君说:“这件是给燕子的。”曲桂兰看了她一眼,“那你呢?”孟学君拍了拍身上的绒衣,“我这件衣服还新着呢,过一阵子再买。”曲桂兰打开塑料袋掏出绒衣,抖开一看:浅粉色的绣着黄花。“好看!你真会买衣服,选的花色真好。”

  孟学君看到姨妈脸上一片欣喜的笑容,心里反倒觉得酸酸的。她记得当年姨妈一条线裤整整穿了七年,最后换下来时上面竟补了六块补丁。她想到姨妈都是在她们睡着以后在灯下补衣服,姐俩捧着那条线裤相对流泪。

  但是,姨妈却没有让她们苦着。她记得在她和姜燕刚上初中那年冬天,一天,同学们到家里来一起写作业。姜燕和孟学君看到同学们每人一件鸭绒衣,而她们姐俩穿的都是姨妈亲手缝的大棉袄。两个人不自觉地穿上同学的鸭绒衣,对着镜子又是照又是夸。孟学君说:“真好看。”姜燕说:“姐,咱俩啥时候能穿上鸭绒衣?”没想到她们的话都让刚下班进屋的姨妈听到了。她看到两个女儿眼中那羡慕的目光,心头就象被人揪住一样。

  从第二天开始,姨妈下班后吃完饭就到离家不远的一个物资批发市场卸货去了。每天从晚六点干到九点多钟。一百多斤的货袋或货箱从车厢沿搭着的跳板上扛下来。每天回来后姨妈身上的棉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这样一直干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姨妈从跳板上掉了下来扭伤了脚,才停止了这份工作。之后两个多月里姨妈一直是一瘸一拐地去工厂上班。春节前姨妈终于领她和姜燕去了百货大楼,给姐俩一人买了一件她们喜欢的鸭绒衣……

  想到这些,孟学君看着姨妈那微驼的后背,抬头又看到姨妈眼角那象刀刻一样的鱼尾纹,她的心也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样。十几年过去了,她感到姨妈对自己的情和爱是永远也报答不完的。她真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同时告诉母亲的在天之灵,“姨妈为了你的女儿,为了她那句对你许下的诺言,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泪珠在孟学君眼里滚动着,并闪着晶莹的光。

  孟学君更不能忘记的是高中毕业的时候,姨妈同姜燕商量,“你和你姐同时上大学妈供不起,你就不要念了,跟我一起上班供你姐上学,好吗?妈可以对不起你,但是妈不能对不起小君和她妈呀。”姜燕眼里含着泪点头答应。这些话被上街回来进屋的孟学君听到了,她快步冲进屋说:“姨妈,你不能这样安排。还是我上班吧,燕子的书念得比我好,她能考上重点大学。”结果,两个人谁都没有考学,而是一起进了电子一厂。理由是两年后供弟弟上大学。曲桂兰参加家政服务公司培训班那天,孟学君和姜燕都劝她不要干了,我们俩挣的钱够生活和弟弟念大学的了。但是姨妈却一个劲的摇头,“你们都没结婚,不攒两个行吗?好了,别劝了,等你们都成家了,我一定在家抱孙子。”

  孟学君的泪水滚了下来,曲桂兰忙问:“小君,你怎么了?”孟学君擦了把泪笑了,“姨妈,我没怎么,我是高兴。”她把曲桂兰扶到饭桌边坐好,“咱吃饭吧,菜都凉了。”说着又转身从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和两只高脚杯,扭开瓶盖倒满了两杯酒,然后坐下来端起杯,“姨妈,来!可惜今天燕子不在。”曲桂兰也举起酒杯。孟学君端着杯又站了起来,“姨妈,今天是你收——养我的第十六个年头,女儿敬你一杯。”曲桂兰没有喝酒,而是放下杯子站起身走过来抓起孟学君的另一只手。她看着女儿的一双手十个手指有八个手指的指尖贴着橡皮膏,她知道这些手指尖是她卖菜时被寒风吹裂了口,有的还渗出了血。曲桂兰的眼里尽是怜惜的神色,孟学君坚持卖菜的心思她岂能不知,只是劝不动她。现在看到这些手指,伤在女儿的指尖却疼在她的心头。

(https://www.biquya.cc/id44608/237886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