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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晚饭后,魏立群在老厂长家里召开了电子一厂党员大会。这是工厂倒闭后第一次党员大会,此前已经召开了两次党小组长和支委碰头会,重点研究了如何带动职工就业以及困难职工的帮扶问题。这次党员大会是头一天通知的,一定要保证晚上六点钟开上会。所以许多党员是提前吃的晚饭或下班后没来得及吃饭就赶到了。万春生在李家贵的陪同下第一个来到会场。
魏立群和支部宣传委员何建新先后点了两遍名,37名党员除了郑广程一人没到外全部到齐。何建新问通知人,“郑广程为什么还没到,你说没说六点钟准时开会?”通知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能不说吗,有可能是他老婆不让来。”许多人都笑了,大家都知道郑广程怕老婆在厂里是出了名的。与郑广程家住不远的一个党员说:“他呀是哪都好,就是‘妻管严’。”一个党员说:“听老婆的话也是好事,但是也得分啥事呀。”又有人说:“没一点男人样,老婆叫去犯法也去呀。”魏立群挥挥手,“算了,不说他了,现在开会。”魏立群看了大家一眼,老厂长家堂屋、东屋、西屋全坐满了人。没有椅子的干脆坐在地上,有的还专门从家里带来个小板凳。魏立群说:“今天的党员会很重要,主要是讨论研究职工就业和困难帮扶问题。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们党总支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尤其重要……”魏立群重点讲了党员要在就业问题上,力争一带一或者一带几个人,让更多的人能干上活,挣到钱。其次是如何开通各种渠道,拿出各种办法,解决困难户的帮扶问题。我们决不能让一个人掉队,让一个家庭为难。魏立群强调说:“因为我们是党员,所以我们有一个义不容辞的责任,那就是要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下岗和失业的人都能看到希望,找到出路,并干出一番事业来。”这时他看到有人在交头议论,他提高了声调说:“如果有谁有异议,请你重温一下入党时的誓言。”接着,党员们集思广益,踊跃发言,提措施,找路子,想办法。会开得很活跃,也很有成效。
七点钟时,会议正开得热闹,市政府副秘书长王一谦开门进来了。他一听是党员大会,很高兴的说:“好哇!我来的正好。”并对魏立群说:“我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参加你们的会,可以吗?”魏立群忙说:“欢迎,欢迎。”会议继续开,副支书兼组织委员老厂长也讲了话,“我主要是强调一下组织生活问题。现在工厂不在了,但是党组织在,今后不管是多大年龄的党员,包括我们这些退休的,一定要按时参加组织生活,按时缴纳党费。我,还有……”他看了看人群中几个退休的男女党员,“还有你们一定要带头遵守。当然你们这些年岁小的就更责无旁贷了。同志们,一定要紧紧依靠在党组织周围呀!离开组织我们就将迷失方向也将一事无成。只要我们时刻记住自己是个党员,我们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我们电子一厂人还会有光明的前途。”老厂长的话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魏立群又请王一谦讲话。王一谦摆摆手,“我说了,我今天是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参加大会的。”
第二天晚饭后,魏立群来到郑广程家。夫妻俩和刚上小学的女儿正吃饭。郑广程一看魏立群来了,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站起身来故意装糊涂,“来了立群,吃饭了吗?来,咱哥俩喝两盅。”魏立群摆摆手,看到郑广程脸上现出了很不自然的神色。魏立群向桌上看了一眼,三盘菜,一盘炒茄丝,一盘拍黄瓜,一盘是撕成块的烤鸡。夫妻二人每人面前一杯啤酒,身后的柜盖上还放着两瓶没起盖的“明月岛”啤酒。魏立群笑了笑,“我吃过了也喝过了。你们慢慢用,我出去转悠一会儿。”说完出门去了。
郑广程赶上两步说:“立群,别……”走字还没说出口,胳膊就被妻子拽住了,“看你这个热乎劲,一个下台的小书记。工厂都让他整黄了,理他干啥?”郑广程回身坐下,有些埋怨的说:“书记不书记不说,咋地我们也是哥们儿呀!”“别提哥们儿,下岗了也没看到他给你送几个钱来,老实喝你的酒得了。”郑广程的妻子叫丁明丽,是一家事业单位的工人。自己常常以“铁饭碗”为荣,认为自己的丈夫是工厂企业的,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没饭吃了。因此她看不起自己的丈夫。从结婚以来,丈夫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矮半头,在家里她说一不二。郑广程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我入党是人家批的,昨天党员大会你不让去,这叫啥事呀?”丁明丽一听火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咋的?找后账哪?工厂都没了,还开什么党员大会?穷折腾。开会是顶饭吃还是顶钱花?”郑广程觉得她越说越不象话了,脸往下一撂说:“你咋这么说话呢?当初不是你一个劲儿的让我好好表现争取入党吗?”丁明丽瞥了丈夫一眼,“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工厂正红火,我让你上进是为了谋个前程。现在工厂完了,你说,你要这个党员有啥用?”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把杯子使劲的放在桌子上。郑广程看了看妻子的脸色,低下头轻声说:“咋说再找工作也算个优越条件,人家一听是党员也能高看一眼。”“别臭美了!”丁明丽嘴一撇,“你以为你当官去呀,一个穷打工的,谁稀罕你是不是党员。我告诉你别不觉孬,今后别说开会不去,就是党费也不准你缴,别说我没告诉你。”郑广程一听头都大了,“明丽,不能这样。你这不是逼我退——党吗?当初的努力不白费了吗?”丁明丽冷笑一声,“有那党费钱我还买一斤肉吃呢。”郑广程彻底闭了口,一是媳妇的话他听惯了,再争下去怕挨骂;二是他明白这嗑没法唠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惹出她什么话来。他闷头把饭吃完,又把半杯啤酒一口干了,放下筷子,“我出去一趟,吃完把碗筷放那,等我回来刷。”披上衣服出了门。
工厂兴旺那阵子,媳妇开始鼓捣他入党。郑广程根本没有这个念头,“咱一个小工人有啥用?”丁明丽说:“说你目光短浅吧,将来老的干部退休了,提拔新干部是从党员里挑选。你年轻轻的入了党,不用你用谁。”郑广程听了媳妇的话决心靠近组织。一时间工作学习表现的很突出。魏立群转业入厂当了总支书记后,感觉他不错,就列为重点培养对象。一年后他入了党,谁想入党不久工厂就开始走下坡路,直到停产倒闭。
媳妇在一个亲戚开的小工厂给郑广程找了份工作。上班第一天他就看出了这是一家制造假酱油醋的黑窝点。党员的觉悟和做人的良知使他干不下去了。晚上回家后跟妻子说:“不干了!我不能帮着别人去干缺德的事,好歹我也是个党员哪。”丁明丽两眼一瞪说:“党员,党员吃不吃饭?你要不吃饭可以不干。”郑广程还想争辩,丁明丽一亮嗓门,“别说了!你当你是谁呀,因为是亲戚人家才给你口饭吃。现在造假的还少吗?电视都播了,南方一个县城还专门靠做假酒增加税收呢。”郑广程听这话真是哭笑不得,提醒她说:“你咋不说后来呢?”丁明丽问:“后来咋了?”“后来那个县的主管县长,工商局长都撤职查办了。我看你那个亲戚也快。早早晚晚……”丁明丽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一双眉毛几乎立了起来,“说啥呢!政府机关不造假,国有大厂不造假,人家要你嘛!别给脸不要脸!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得了,我可告诉你,这事你决不能跟第二个人说。”郑广程再也不吭声了。后来看到这假酱油假醋的销路还不错,连个别宾馆、饭店都大量的进货。时间一长郑广程也跟着心安理得了,再说人家给自己的工钱还真不少。
郑广程出了院门没走多远,看到魏立群正在前面转悠呢,加快脚步走了上去。魏立群也迎了上来,“咱们走着唠。”二人向江边走去。路上魏立群问:“昨晚上的党员会咋没去?”郑广程脸上一红,“下班晚了,半道进会场多不好。”这个理由有些可笑,魏立群笑了,一语道破的说:“是不是嫂子不让去?”“哪能呢。”郑广程一个劲的摇头,“我媳妇可不是那样人,当初入党全是她支持我。”“我相信。”魏立群没有挑开说。一路上魏立群又一次从入党动机、入党宣誓一直唠到党员的责任、义务和必备的觉悟。两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分手回家去了。
第二天,魏立群把郑广程的问题与老厂长交换了意见。老厂长摇了摇头,“现在看起来是他当初入党动机有问题。我再找他唠唠,再不行的话咱们每个支委都跟他谈一次。否则就不能勉强了,一切都要看他自己了。”魏立群同意老厂长的意见。
于艳红在顾春萍的指引下,来到李家贵的摊前。于艳红打量了一下正在平自行车车圈的李家贵,心中一震。别说,还真是个好小伙儿。长相个头没挑,难怪表妹恋恋不舍。她一屁股坐在三轮车旁的小板凳上,李家贵问:“修车?”“你看见车子了吗?”于艳红故意挑话。李家贵看了她一眼,又环视了身前身后,果然没有自行车,“有事吗?”“你是李家贵?”“是。”李家贵仔细看她一眼。于艳红从手中的皮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又伸进兜子里摸了半天。李家贵从车上的木箱里拿出一盒火柴递给她,“你认识我?”于艳红擦着一根火柴点上烟,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烟来,把火柴扔进木箱里,“我表妹认识你。”“你表妹是谁?”“顾春萍。”李家贵又盯了她一眼,“什么事说吧。”于艳红连吸了两口烟把烟头掐灭了,从皮兜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放在三轮车的车檐上,“这都是你给她买的,现在全还给你了。”李家贵抓过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项链,一对耳环,还有一块女式手表,这些东西是他与顾春萍恋爱时的信物。他明白这是顾春萍还回来的,他心中一阵苍凉。一年多的情份就这么结束了?看到这几样东西,他的心又一阵感叹。项链是师母活着时听说自己处了对象,亲手送给顾春萍的。那可是师母结婚时她母亲送给她的,也是她一生唯一的一件首饰。耳环是奶奶送给未来孙媳妇的,同样是她老人家当姑娘时的饰物,听说也是祖传的。只有那块表是自己给顾春萍买的。于艳红看见李家贵捧着几样东西时那凝重的目光,轻蔑的一笑,“看准了,你那几样东西一件不少。”口气里明显带着蔑视。李家贵没理她,把东西包好装进上衣兜里。
收到这些东西李家贵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她连自己来的勇气都没有了?”于艳红站起身,“什么叫没勇气,她是丢不起人。”说完走了,但是走几步又停下,回头问李家贵:“你不想再问点什么?”李家贵没吭声,看都没看她,继续平自己的车圈。于艳红走出十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家贵,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于艳红的到来李家贵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顾春萍自己没来。对这一变故他是有思想准备的,顾春萍已经半个月没露面了。她提出的最后通碟自己一直没有答复。李家贵一边平车圈一边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面子?丢人……”
顾春萍躲在离李家贵的摊儿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后面,一直注视着表姐和李家贵。虽然他们的谈话听不到,但从他们的一举一动她猜得出他们在说什么。此时的顾春萍心中是什么滋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只觉得脸发烧,手发抖,眼皮发跳,心里面一阵阵冰冷和颤抖。她难过、她留恋,她也哀怨。从相识到相恋,李家贵象亲哥哥样的呵护和关爱她,如今一朝分手,她怎能不难过。李家贵的种种好处和难得的人品又怎能不让她留恋。然而李家贵对自己的要求无动于衷,又让她十分怨恨。她怨自己命不好,她也恨李家贵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顾春萍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于艳红起身走时,顾春萍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最后注视了一阵李家贵,双手捂着脸转身跑开了。
郝向博腰中扎着浅蓝色的围裙在菜板上切着白菜,旁边案板上的电饭锅里正焖着大米饭,哧哧的冒着热气。小佳佳在他身后蹲着玩着玩具兔。郝向博一边切菜一边对女儿说:“佳佳一会儿爸爸给你做醋熘白菜,爱吃吗?”佳佳推了一下玩具兔,没有抬头,“不爱吃,爸爸做的菜不好吃。幼儿园老师和妈妈做的菜好吃。”郝向博回头看了女儿一眼,“这回保证好吃。”佳佳拿起玩具兔站起身,“都多少天了,你总是说这回好吃,哪回都不好吃,我不信。”郝向博回头对女儿歉意的笑了,“是不是爸爸太笨了?”佳佳走过来看着爸爸的脸,“爸爸不笨,爸爸做的菜小兔准爱吃。”
这些天郝向博一直抢着做饭。开始苏静说他:“你那两把刷子就算了,还是等我回来做吧。”郝向博一抱拳,“你就照顾照顾我这个下岗的吧,做做饭也是家政服务嘛。”苏静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行,上岗吧,保姆先生。”但是,他的两把刷子就是不争气,饭做的不是稀了就是硬了,再就是串烟了。菜炒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或者是烂的不行了。有一回把小苏打当成精盐放进菜里,苏静吃了一口说:“真是高水平,这菜都炒成这个味了,不愧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然后故意板起了脸,“从现在起你这个保姆被解雇了。”郝向博又是立正又是检讨,“下次改正,再给一次试用机会吧。”女儿佳佳也替爸爸说情,“妈妈,就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吧。”连奶奶在内的一家人笑成了一团。
这时苏静下班回来了,郝向博看她一手拎着一条鲤鱼,一手拎着一大塑料袋蔬菜。“今天是啥日子?这么丰盛。”苏静故意吊他的胃口没吭声。郝向博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结婚纪念日?”“还订婚纪念日呢。”苏静笑了,“你盼望的事有信啦。”郝向博放下菜刀高兴地几乎蹦起来,“真的?”“真的,爸爸中午来的电话,都办妥了,你随时可以出发。”郝向博兴奋的直搓手。苏静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屋脱了外衣,出来后从郝向博腰间解下围裙,“你下岗了,一边凉快去吧。”佳佳看妈妈要做菜高兴地拍着手,“妈妈要做菜了,我爱吃妈妈做的菜。”郝向博一把抱起女儿,高兴地跳啊蹦啊的象个孩子。放下女儿后,他打开塑料袋,从里边拿出了芹菜、黄瓜、鲜蘑,还有一包鲜肉。这时电饭锅跳闸了,苏静拔下电插头,把电饭锅端到一边开始刮鱼鳞。郝向博择着芹菜说:“今晚上最少也有六个菜。”苏静看了一眼丈夫切的白菜笑着说:“你这白菜片切的真好,比鞋底子薄不了多少。我不是跟你说了嘛,白菜片要用刀片,不能切。”郝向博笑了,“等我学习回来一定好好练。我明天就走可以吗?”苏静回头瞅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听到信一天也呆不了,所以我才买了菜给你饯行。”“谢谢。”郝向博专心择着芹菜叶,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苏静又瞅了他一眼问:“你不想问一问爸爸在电话里怎么说的?”郝向博抬头看到苏静正在用刀给鱼开膛呢,只说了句:“不急,别破坏规矩。一会儿吃饭时我再听你说,让妈也听听。”苏静点点头,原来郝向博这人做饭炒菜不行,但是心很细。妻子做饭时,他给立了许多规矩:刮鱼鳞、切菜不要说话,以免碰着手;炒菜时脸要离锅远点儿,眼睛要眯着,以防油烧开时溅出来;离开厨房先关好石油液化气阀门;冬天掏米洗菜要用温水;刷碗扫地的活一定要留给他……总之是条条很多。有时妻子违犯了,他会说:“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就是这些平时不注意的小细节显示出郝向博的心时时处处含着对妻子的爱。
苏静在厨房里干活与她在医院做外科手术一样手巧麻利。不大一会儿,屋里的饭桌上就摆好了六个菜。一家人围着坐下来后,苏静从柜里拿出两瓶酒放在桌上,一瓶是“北大仓”白酒,一瓶是通化葡萄酒。又从柜里拿出一听罐装饮料,拉开易拉环放在佳佳面前。之后拿出四只高脚杯每人面前放一只后坐下来。郝向博起身把“北大仓”白酒又放回柜里。苏静不解地看着他,“喝一点儿吧。”郝向博从抽屉里找出起色酒木塞的螺丝起子拔出了木塞后,倒满了母亲和自己面前的杯子。看到爸爸倒酒,佳佳也拿起饮料罐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桔子汁。郝向博坐下后说:“白酒先不喝了,我陪你们喝红酒。”苏静端起杯子看了婆婆一眼,又看着郝向博,“这第一杯酒预祝你此行平安顺利,心想事成。”母亲和丈夫都端起了酒杯,佳佳也端起杯,大家共同干了一口。苏静拿起筷子给每人碗里夹了一块肉,佳佳把自己碗里的肉又夹起来放在了奶奶碗里,“我中午在幼儿园吃肉了,这块肉给奶奶吃,奶奶就能长妈妈那么高了。”奶奶摸了摸孙女的小辫子,“奶奶是长不高了,佳佳好好长,将来一定比妈妈高。”郝向博举起酒杯看着母亲和妻子说:“家里我顾不上了,你和妈妈都要受累了。这杯酒祝妈妈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祝你工作顺利。”佳佳举起了杯子,“还有我呢。”“也祝佳佳在幼儿园里学习进步。”在乐融融的气氛中,一家人吃着、喝着,同时苏静也详细地告诉丈夫有关父亲来电话告知的消息。
苏可凡教授在电话里告诉女儿,郝向博要求考研的事,他已经和学校联系好了,学校非常欢迎他回去。父亲还告诉她一个更可喜的消息:常思源教授已经从美国回来了,再也不走了,已经被学校聘为教授和研究生导师,同时还创办了相当于世界一流水平的电子研究所。常思源教授表示,他愿意亲自带他这个学生,并接纳他为自己研究所的成员。听到这些,郝向博又兴奋的喝了两杯酒。母亲提前吃完回东屋去了,儿子明天就启程了,让他们小两口说几句话。
晚饭后已经快九点钟了,苏静照顾女儿上床睡觉后,开始为丈夫准备衣物和生活用品。郝向博又一次清点自己携带的书籍和参考资料,一样一样的放在一个拉杆式的大旅行箱内。收拾得差不多了,苏静坐在床沿上看了一眼丈夫,“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对了!还有一样。”他拉开书柜拿出一本影集,翻了几页后,从里边抽出一张全家的合影照片。看了一会儿,从旅行箱里抽出一个日记本,把照片夹到里面重新放进去,拉上旅行箱的拉链,“全齐了。”随后坐在妻子身边,拉过妻子的手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嘱咐妻子,诸如:上下班接送佳佳去幼儿园,路上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检查液化气阀门关了没有,之后插好房门的门栓;陌生人敲门不要开门;甚至雨天出门不要忘记带雨伞等等都说的详详细细。最后又特别提醒,雨季来临时要注意屋内进水,到时候门前的沙袋子如果搬不动,就去找魏立群帮忙……苏静把头靠在他肩上,眯着眼睛,带着微笑不厌其烦的听着他的话,“还有什么?”郝向博拍拍她的手背,“没了,就这些,下面就是睡觉。”郝向博知道,关于照顾好母亲和佳佳的事不用他说,苏静的心比他细得多。
妻子站起身开始铺床铺被,之后到厨房洗脸回来后从窗台上拿过镜子放在桌上,又从柜里拿出化妆品和眉笔。郝向博愣愣的看着她,苏静抬头摆摆手说:“你先上床,我要化妆。”郝向博不解,“你这是……”苏静看他一眼嫣然一笑,“你明天就走了,我要好好打扮一下,免得你忘了我。”“怎么会呢?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刚从医科大毕业的那个美丽秀气的大学生。”“我不信。”“我发誓!……”苏静一把捂住郝向博的嘴,“逗你玩呢。”说着,她坐在椅子上,先拿过润肤霜用手指挑了一点儿,在手心里搓了搓,扑在脸上,又弯下腰,拿起眉笔,脸凑到镜子前开始描眉。郝向博看着妻子弯腰的姿势,心中一阵愧疚。结婚快六年了,连架梳妆台都没给妻子置办。当时打家具时,他曾提出做一架梳妆台。苏静说:“梳妆台就免了吧,我这个做医生的用不上。你看哪个女大夫浓妆艳抹的给病人看病、做手术?”结果他没再坚持。他记得跟苏静谈恋爱时,不论什么时候约会,苏静总是素面应约。在郝向博的记忆中,除了拍订婚照和结婚那天苏静化了妆,今天是第三次。他立即端起桌上的镜子对着妻子的脸,“把腰直起来吧,镜子我端着。”随着镜面在灯光下一闪,郝向博的心又是一紧,他猛然想起每年雨季到来,由于地势低雨水几次灌进屋里。水位低时漂起鞋,水位高时上了床。他记得结婚后的第一个夏末时节,一次屋里进水,已经有两个月身孕的妻子同他一起往屋外掏水。他看到苏静那惊惶失措的样子,想起苏静在北京时的父母家,想起妻子那间布置得淡雅得体的闺房,惭愧的说:“都是我无能,让你跟着我一起遭这份罪。”苏静却说:“说啥呢,房子进水也不是光咱一家。”后来岳父听说了要出钱给女婿买房。郝向博当然是婉言谢绝。苏静还在写给父母的信中说:“靠自己努力才住得舒服……”郝向博想到这儿对苏静说:“今年夏天雨水再进屋时你千万不要着急害怕。水进多了,先把妈妈和佳佳安顿好,别的什么都不要紧,水撤了再说。”“知道了。”苏静应了一声,开始抹口红。苏静化好了妆,从丈夫手中接过镜子,仔细的照了一遍,“还行。”然后把镜子放回原处,化妆品、眉笔等也放回了柜子里。转身来到郝向博面前静静的望着丈夫。郝向博看着妻子为自己化的妆心里很是激动。他深情地看着妻子的脸,美而不艳,俏而不浓,典雅靓丽恰到好处,原来妻子竟是位化妆高手。苏静又往前凑了凑身子,郝向博激情的伸出双手轻轻地把妻子揽进怀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郝向博悄悄的起了床,穿上衣服。他没有拉亮灯,怕惊醒了妻子和女儿,提着旅行箱出了屋,又轻轻的把门推上,打开厨房的灯开始洗脸刷牙。这时东屋母亲也拉亮了灯,郝向博洗漱完后进了东屋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就一边扣上衣扣子一边走出屋,提起旅行箱,拉开房门插销,推开房门出去了。母亲跟在身后,站在门口目送着儿子。郝向博回头轻声说:“妈,回屋吧,小心着凉。”母亲一直看着儿子出了院子,走远了看不见了,才关上门,把插销插上。
党员大会上,大家提出了许多就业方面的建议和措施。会后,一些适合的项目已经开始落实和实施。其中最显著的一项是组建一个家政服务公司。这里边包括保姆、月嫂、钟点工等工作,可以解决不少四十岁以上的女职工就业问题。市政府秘书长王一谦在那晚上参加完党员大会临走时,答应立即与劳动培训部门联系,请他们派出专业人员对家政服务方面的业务知识进行培训。经过老厂长、魏立群和老会计的研究后,这个家政服务公司的牌子就挂在老厂长家,与职工之家的办公室合起来使用。老厂长义务担任公司经理,老会计义务担任会计和一些事务性工作。
今天吃过早饭,老厂长、魏立群、老会计又聚在老厂长家的办公室里,继续研究家政服务公司的开业事宜。老厂长看着一张单子说:“昨天晚上王一谦同志给我来了电话,培训班下周就办,时间是一周。我想培训一结束咱们就开业,怎么样?”“我看行。”老会计点头赞同。“公司的牌子我已经定做了,三天后就可以取。”老厂长又问魏立群:“你调查的咋样了?”魏立群掏出笔记本翻开看了一会儿,“这几天我基本上是摸了个大概。没接触到的人也通过其他人了解的差不多。初步统计了一下,有50%的人找到了打工的地方,有20%的人做起了小买卖,如小饭店、小商店、小旅馆、理发店、食杂店,还有一些卖鞋、卖袜子、卖水果、卖蔬菜,以及缝补、编织、绣花等小摊床,更可喜的是一些无线电技术比较好的老职工还开起了家电修理部。这回家政服务公司建成以后,最少可以解决百名以上的四十岁以上的女职工的就业问题。我走访了一下,到现在报名的已经超过九十人。”听到这,老厂长、老会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魏立群合上本子,“但是还有近二百名四十五岁以上的男职工和少数年青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魏立群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这种状况我也考虑了一下,我打算搞一下市场调查,多方寻找一些集体承揽的工作,比如技术难度小的工程项目。给别人出出劳务。必要时也可以到外地去找活。这样年龄大小,体力强弱我们可以适当调配,让大家都能干上活。”老厂长和老会计几乎同时说:“这办法好!”魏立群接着说:“亲戚朋友、同学、战友我都联系一下,必要时再开一次党员大会,发动大家找门路。”老厂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差点忘了,这家政服务公司办公地点是有了,可是工作中需用的那些工具放哪呀?需要找个地方。”老会计说:“这好办,就用我家的西屋当仓库。那屋正空着呢。”“不行。”老厂长一摇头,“不行,小坤回来没地方住。”老会计说:“她回来就愿意跟她妈挤一块,赶都赶不走。根本用不着西屋。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就收拾。”老厂长还是有点犹豫,老会计又找出了一条理由,“老哥哥,你就别多虑了。小坤平时下部队演出很少回来,而且越是年节越忙,一年回不来几天。”老厂长点点头,“就依你,这事定了。”
这是座上下两层的婚纱影楼,在一层和二层的间隔墙上悬挂着“爱悦婚纱影楼”六个霓虹大字。姜燕从工厂放假时起已经在这工作了半年多了。她的业务是给来照相的女顾客化妆、盘头。其中比较辛苦的事是每天要四五点钟早起到当日结婚的新娘家里去化妆盘头。影楼里一共五个人,一个是四十刚出头的女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店主。一个是老板的丈夫,也是摄影师。一个是二十岁上下的女迎宾员。除姜燕外还有一位也是化妆师,三十多岁,干本行已经十多年了。姜燕就是跟她学的徒。
聪明的姜燕学习认真,工作勤快,悟性高,半年来她的业务水平提高很快,技术手法和效果已经与师傅不差上下。师傅曾开玩笑的说:“照你这样下去,我的饭碗就该打了。”尤其是姜燕比师傅年轻,又没有家务事拖着,所以,早起出去给顾客化妆的工作她基本上都承担下来。女老板为此常常夸奖她,加之姜燕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整天脸上飘着笑容,嘴里响着笑声,给影楼带来了欢乐的气氛,当然姜燕也乐在其中。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气氛变了,姜燕也感到哪里有点儿不对。问题是出在女老板身上,年过四十的女老板对姜燕的脸色不对了,刚才还跟别人有说有笑的,一转眼看到姜燕时,一张脸马上就拉了多长,说话也冷冰冰的,声调象吃了枪药。尤其让姜燕忍不了的是,自己正在给顾客化妆,她会劈手夺过姜燕手中的眉笔或粉刷,并指责姜燕这不对那不对,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姜燕很是尴尬和无奈。按姜燕的性格本应开口对应,一想到如今是端人家饭碗,只有忍了。事后思量,女老板鸡蛋里挑骨头到底是为了啥呢?自己没做错什么呀!更没有得罪过她,她百思不得其解。她那里知道女老板是个醋坛子,她那个在二楼摄影和洗印的丈夫有时候工作闲下来,或在暗室里呆的时间长了,想下楼透透气活动活动,就免不了跟几个人说说话。女迎宾员常在门口站着,年近四十的那个女化妆师又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开朗活泼的姜燕就成了他多说几句的人。加上姜燕丰满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容,做为男人常常自觉不自觉的多看几眼,这些情景怎会逃过女老板的眼睛。姜燕刚来时,女老板对她的美丽起初很欣赏,同时也心有妒忌。虽说自己的容貌也不错,毕竟徐娘半老。现在看见自己的丈夫与姜燕聊得火热,心里酸溜溜的。尤其是一次丈夫还把姜燕领进了洗印室里,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她还是醋意大发。待姜燕下楼后,她冲进洗印室拧住丈夫的一只耳朵问:“你是不是长了花花肠子了?”丈夫痛的直咧嘴,“快松手,耳朵要拧下来了。”其实她丈夫是个正派人,文质彬彬不苟言笑,完全是姜燕要看看洗照片是个什么样,主动要求到暗室去的。女老板妄加猜测闹得丈夫哭笑不得。女老板考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是觉得姜燕是个难得的人材,于是开始挑毛病找茬。只要姜燕开口反驳,就立马让她走人。姜燕虽然心直口快,但她是个非常理性的姑娘,她认为只要你不伤及自己的人格,犯不上因为工作上见解分岐引起口角。谁知姜燕越是不争辩,女老板越是恼火,她下定了决心非把姜燕轰走不可。
今天上班不久,当姜燕正给一位拍结婚照的姑娘化妆时,女老板又凑到跟前,象监工一样盯着姜燕。很快她瞅准了一个机会,一把夺下姜燕手中的眉笔,没好气的说:“真笨!这眉毛画的太细,眼影也太浅。”姜燕没吭声退到一边,女老板又瞪她一眼,姜燕也只当没看见。女老板用眉笔给那位姑娘又描了几下,谁想那位姑娘不乐意了,“你住手吧,再描我就快成熊猫了。我看刚才的师傅描得正好。”顾客的反对使女老板十分尴尬,放下眉笔讪讪地走开了。恰巧女老板的丈夫这时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往下看呢,女老板一抬头一肚子的火立即撒到他身上,“看什么看?也不怕闹眼睛。”丈夫转身回屋去了。女老板也到一边坐在一张椅子上鼓气去了。
这时魏立群拉开店门进来了,他在市场调查的同时,专门走访了一下为别人打工的青年工人。他感到这些人从学校大门出来就进了工厂大门,思想单纯人生阅历短,如今走向社会对一些问题极有可能处理不好,有必要跟他们交交心。正好赶上姜燕刚干完活,她看见魏立群来了,没顾上收拾化妆盒就快步迎上去,象见到亲人一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立群哥,走,咱们到外边聊去。”两人出了店门后,姜燕顿时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魏立群劝导了她一番。接着魏立群又提醒她说:“燕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你触犯到老板的忌讳,进而引起她的猜疑?”燕子点着头说:“你说,往下说我听着呢。”魏立群认真的望了她一眼,“燕子,你最大的优点是对待学习和工作态度认真情感执着,但是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你往往热衷于它的一方面,也有可能忽视它的另一面,进而使你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不应有的负面作用……”聪明的姜燕经过魏立群的分析和点拨,一下子就明白了,顿时想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想到了女老板的态度变化最明显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跟着她的丈夫进了洗印室……姜燕释然地笑了,“立群哥,我明白了,我找到原因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魏立群也舒心的笑了,“找到原因就好,今后注意就是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做一点儿解释或弥补。”
屋里的老板娘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立即上楼去把丈夫拉下楼来,并指着窗外的姜燕和魏立群伏在丈夫耳边说:“看好了,人家是有主的,你以后少往前凑乎。”丈夫向门外看了一眼,“人家说说话跟你有啥关系?”女老板瞪了丈夫一眼,“你听好了,离远点儿,小心人家男朋友拍你。”丈夫冷冷的看了夫人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魏立群和姜燕又说了一会儿话,骑上自行车走了。姜燕目送着这位老大哥走远后如释重负的拉开门进了屋。女老板利用这个机会吓了丈夫一把,只觉得心里托了底,瞅姜燕的眼神也不那么凶了,说句心里话她也舍不得这个聪慧能干的姑娘。
此时,在“佳美服装专——卖店”打工的戴晓慧,自从走进这个店的第一天起,这个高挑、漂亮、抢眼的姑娘就深受店主喜爱。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为自己招了这么一个女营业员感到十分满意。卖服装这一行营业员的形象很重要,象戴晓慧这样模特般的身材,影星似的容貌无疑是百里挑一。戴晓慧又对服装的设计和裁剪有特殊的偏爱,卖起服装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常常为顾客提出中肯的建议,对上了点儿年纪的更是帮助挑选,帮助试穿,价钱也出的适中,既要老板赚到钱又不让顾客吃亏。当然也是店主授给的权利。加上她形象可人,时间一长,店里的顾客比以前多了好几成,营业额直线上升。女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第二个月就给戴晓慧加了工资。
然而,进店的顾客中鱼龙混杂,一些街头混混也瞄上了这个漂亮营业员。他们不是来买衣服的,是专门来讨便宜的。不是借挑衣服之便从戴晓慧身边蹭一下,就是利用交接衣服之便往戴晓慧手上摸一把,要么就说几句轻薄的话来找乐子。戴晓慧是个性格内向腼腆的姑娘,受了委屈不愿意说只有往肚里咽。有时女店主看不下去了,提醒那些混混几句,但是出于小店的安全不敢往深了说。那些混混却是脸皮厚德行差,并不把店主的话当回事,照旧我行我素。这个服装店说它是个店,其实也不是独立的店。它是家大商场二楼的一个大单间,这个店中店有自己的门脸。大商场中有巡逻的保安,有时候混混们闹得过份了,保安便出头把他们赶走了。
今天,戴晓慧刚卖完一件衣服就进来了两个混混。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每天晚上在“福来社区活动中心”混日子的黑子和肥子。他们胡闹了一阵后,临走时把一张纸条拍在门玻璃上。戴晓慧走过去撕下来一看气得直跺脚,纸条上写的是:“宝贝,晚上六点整在月亮湾歌厅见面。”戴晓慧气得脸都变了色,使劲地把纸条撕碎揉成一个纸团向门外扔出去。正巧赶上魏立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进来。小纸团从他脸边擦过去,魏立群见戴晓慧委屈的样子,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忙问:“怎么了?晓慧。”戴晓慧一看来人是魏立群,差点儿没哭出声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魏立群听。魏立群安慰她,“跟这些街头混混生气不值得。”接着又鼓励她,“晓慧,你的柔弱性格要改一改了。你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这些人本来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你只要硬气起来,他们必定害怕。你应当向孟学君学习学习,她在这种事情面前是毫不畏惧的。”
有一次,孟学君贪黑卖完菜在回家的路上被三个小流氓截住了。其中一个领头的说:“大姐,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卖啥菜呀,还不如陪哥们儿去玩玩。”又一个接着说:“走吧,大姐,跟哥们儿蹦迪去。”剩下没说话的那个竟上来要抓孟学君的手,孟学君见这三个混混都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就板起脸劝他们:“年轻轻的干什么不好,你们这个德行对得起父母吗?”那个领头的竟哈哈大笑,“哟,大姐还挺会做思想工作呢,是党员吧?”另两个也笑着说:“那咱们就坐下来,陪大姐说说话。”孟学君也笑着说:“好哇!我就替你们父母好好管管你们。”说着从三轮车底下抽出一根大铁管子,抬手就抡了过去。三个小混混吓得望风而逃。孟学君拎着铁管子把那个领头的追出去二、三十米远,直到他们跑没影了,她才转回来蹬车回家。
魏立群讲完孟学君的故事后,望着戴晓慧破啼为笑的眼睛,“这叫邪不压正,他们这些人都是属弹簧的,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戴晓慧点头说:“孟姐多利害呀,我可学不了。”魏立群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我们晓慧也可以利害起来嘛。”戴晓慧笑了,“好!我一定象孟姐那样毫不畏惧。”魏立群做一个再见的手势转身出了服装店,临出门时又告诉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戴晓慧点点头。
纪庆祥坐在百货大楼三楼的鞋帽专柜前的椅子上,正试着一双白色的旅游鞋。一个人照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黑子,黑子身边还站了一个脸上笑嘻嘻的胖子。黑子看出纪庆祥不冷不热的样子,“怎么,不欢迎啊?”“哪里,看你这话说的,咱们老同学有两年没见了吧?”“少说两年了。”黑子见纪庆祥瞅了肥子一眼,忙介绍说:“庆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哥们儿肥子。”纪庆祥伸出手,肥子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纪庆祥自我介绍:“纪庆祥,黑子的初中同学。”肥子操着从小说里看来的话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纪庆祥笑了反问道:“你认识我?”黑子瞪了肥子一眼后也笑着对纪庆祥说:“肥子确实听说过你。”纪庆祥不解的看了肥子一眼。黑子说:“庆祥,钱芳你不会不认识吧?”一听黑子说到钱芳,纪庆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压住心中的火头,“不认识。”肥子插言道:“可她认识你。”黑子又瞪了他一眼,肥子扭过头去闭上了嘴。黑子压低了声音说:“庆祥,钱芳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纪庆祥两眼一瞪,“她说什么?”黑子脸上闪过了一个诡秘的笑容,“就是……就是你受处分的事,你也别不高兴,她也是关心你。”纪庆祥坐在椅子上脱下刚才试穿的旅游鞋,一把摔到地上愤怒的说:“关心?贱货!要不是因为她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没等他把话说完,专柜内的售货员见他把鞋摔到地上,不满的提醒他说:“喂!买不买?不买别摔呀!”“对不起,这双鞋有点紧。”纪庆祥忙弯腰拣起鞋递进柜台。他怕黑子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便对售货员陪了笑脸说:“对不起,先不试了,改日再来。”说完穿好自己的鞋,跟黑子二人一起下了楼梯。
黑子和肥子是在戴晓慧那胡闹之后,经过鞋帽专柜时看到纪庆祥的。三个人出了商场,纪庆祥问黑子:“你们怎么认识钱芳的?”肥子又插言说:“钱芳就在蓝月亮练歌厅当吧员,我们常去那。”黑子点点头,接着说:“庆祥,你也别太自卑。钱芳还是挺想你的,你要是愿意,哥们给你搓合搓合。”纪庆祥停住脚步瞪了黑子一眼,“别再跟我提她,我还没贱到那个程度。”“不提,不提。”黑子忙又换了话题,“庆祥,你现在在哪高就呢?”“没工作,呆着呢。”黑子眼睛一亮,“有个好地方,你愿意去吗?”“什么地方?”黑子看了肥子一眼,肥子点点头。黑子说:“我们有个大哥人特讲究,实话跟你说吧,我和肥子都在大哥那干呢。待遇那是相当的高,大哥他……”一提起大哥,黑子立即来了精神头,两眼放光的说:“我大哥那可是个君子,特讲义气,特够哥们儿,拿我们这些人当亲兄弟看。”“真的?”纪庆祥心眼儿有点活了。“我唬弄你干啥,咱们是同学,你要是愿意干,我到大哥那给你说说。”纪庆祥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他看着黑子的眼睛问:“你说的这位大哥是干什么的?“”实业家。”黑子伸出巴掌,数着手指,“他的产业可多了,这么说吧,在十几家商店、厂家都有他的股……总之腰缠万贯。跟他干不但有工资奖金,每月还分红呢。”纪庆祥听这话心里一阵高兴,但是马上又底气不足的说:“可我……可我还是个缓刑犯哪,人家能要吗?”肥子又插言说:“不算个事,大哥手下象你这样多着呢……我也是……”他本想说自己也是多次劳教,黑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胡咧咧不行啊?”肥子闭上嘴,黑子笑了一声,“庆祥,咱不说什么犯的好吗?大哥不会计较你这点事。他这个人好就好在这,从来不管你过去干过啥,只要好好跟他干,他一律高看你。”“真的?”“看你说的。”黑子一摆手,“不是真的,我扯这个干啥。咱们是同学,当今世道除了同学战友外,你说哪还有真心帮忙的人。”纪庆祥注视了黑子一会,“既然你那位大哥能看得起我这号人,我干了。你回去跟那位大哥说说。”“行啊!放心吧,准成。”黑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我怎么找你呀?”“对!对!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号1380452****”黑子重复了一遍,又扭头看了肥子一眼,“帮我记着点儿。”肥子一摇头,“我可记不住,还是写在纸上吧。”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笔,“没纸呀。”黑子摸了摸裤兜掏出一块废纸,抢过笔写下手机号。这时纪庆祥腰中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手机听了听,“好,我马上过去。”然后对黑子说:“我师兄找我,我先走了。”
魏立群出了商场,骑上自行车直奔李家贵修车的地方。他穿过四条街,又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很远就看到李家贵正在修自行车。上身的绒衣外正套着那件蓝色的马夹,后背是“电子一厂”四个大字。旁边坐着一位顾客。魏立群来到李家贵身后,下了自行车。李家贵正低头扒车胎,一边扒一边同坐在小板凳上的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说话。老者问:“小伙子,是电子一厂的?”“是。”“那可是一个好单位呀。”老者一脸惋惜,“可惜了,好好的单位说不行就不行啦。”李家贵从外胎里拽出内胎,抬头看了老者一眼,“谁说不是呢,现在一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他一转身拿气筒子时看到魏立群,“立群哥。”随手递过一个小凳,“你坐,我这活快。”魏立群坐下后看着他打气,在水盆里试气,找到了漏眼,补好后,装好带、打足了气。老者一边付钱一边说:“小伙子真麻利,还是年轻好哇。”老者推车走了。
魏立群看到车上的木箱内有一本书,拿过来一看,书名是《摩托车与内燃机修理》,“你看的?”“是。”李家贵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坐在老者坐的那只木凳上,“我不能总修自行车呀!再过半年一年的我再挂出修摩托车的牌子。现在开始每周末我在铁东汽车修理学校上摩托车修理班呢。”“好哇!”魏立群边翻边看,“不感到难吧?”“不难,比咱们无线电简单多了。”魏立群把书放回木箱里,注视了李家贵一会儿,“什么时候结婚?”李家贵淡淡的一笑,“分手了。”“什么?分手了?”魏立群惊讶地站了起来,“为什么?”李家贵从面前的地上拣起一个螺丝帽扔到木箱里,“嫌我是个蹲街头修自行车的,丢了她的面子。”魏立群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会这样呢?小顾的人挺……这……”魏立群自己打住了话,看见李家贵低下了头,下意识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个手指头上的一小块油污已经搓掉了,但他还在搓着。魏立群看出他内心的无奈,重新坐到小木凳上,“小顾是有点虚荣心,但是处了一年多的对象也不至于说分手就分手呀?我去跟她谈谈。”“不必了。”李家贵抬起头,“强扭的瓜不甜。”“你们相处有一年半了吧?”“一年零四个月。”“家具都打好了吧?”“只剩下一架梳妆台了。”魏立群叹息了一声,“家贵,你要想开点儿啊。”“放心吧,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魏立群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小顾不会轻易这么做,这里边一定有人瞎掺合。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李家贵从车上拿起一个大塑料瓶,里边是自备的凉开水。他拧开盖儿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说:“不想那些了,都过去了。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恨,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想,要恨就恨自己没本事。”李家贵放回那瓶水,又从箱子里摸出一盒烟和一盒火柴。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刚要划火柴。魏立群问:“你不抽烟哪。”“没活时闷的慌。”魏立群又站起身,“你也是高中毕业呀,跟刘永志学学,他今年要重新考大学。当然你现在的家庭环境不允许,你可以上上业余班嘛,学学将来用得上。”听到这话,李家贵把烟和火柴都扔了回去。他见魏立群要走了也站起身。魏立群围着三轮车转了一圈,看到旁边摆着七、八台自行车,高兴的说:“你这活不少嘛!”李家贵指了指那些自行车,“那是卖的二手车,喏,那台车的车把上有个牌儿。”他走上前把车把上的一块小木牌儿翻过来,上面写着“出卖二手车”。魏立群问:“哪来的?”李家贵放下木牌儿,“纪庆祥送来的,他说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从各地收上来的旧货。”“有车本吗?”“有。”李家贵从三轮车底部的一个木箱内翻出了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车户证”,“看看,一台车一本。”魏立群接过车户证,拿下橡皮筋,一本一本的翻看了一遍,“我看有点不对。”“哪不对?”魏立群指了指自行车,“你看吧,这些自行车有新有旧,但是这些车户证却都是新的,是不是后配的?”“不会吧。”李家贵拿过一本看了一眼,“是新了点儿,不过自行车天天骑自然有新有旧,车户证谁能总放在身上,放在家里能不新嘛。”魏立群又抽出一本车户证看了一遍,“我还是觉得哪不对。”魏立群把车户证重新捆好递给李家贵,“我建议你到派出所去查一下,把握点好。”说完推着自行车走了。李家贵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魏立群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我们不会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绝不会。”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魏立群接着又走访了几家厂里职工开办的家电修理部、饭店、商店等地方,最后同站在马路牙子内的人行道上等零活的职工唠了一阵子。这些职工年青的很少,男的大都在五十岁以上,女的在四十岁以上,其中还有一位车间主任。他们全是一人一个木牌儿在身,有的拎在手上,有的放在马路牙子边上,有的干脆挂在脖子下面。木牌子上写的内容不一,不外是通下水、刷墙、油漆、木工、电工等等。魏立群告别了这些职工,走了很远还回头望望他们。
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魏立群才骑车回家。路过一个街口时,看到路边的一个垃圾箱旁,一个女人正在弯腰低头拣破烂儿。她的头低得几乎钻到垃圾箱里,身后放一台破旧的三轮车,车上放几个脏兮兮的大尼龙袋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弯腰把那个女人从垃圾箱拣出的废塑料、旧玻璃瓶子、破报纸、破纸壳往尼龙袋子里装。魏立群一看小女孩儿是自己后院何冬梅的女儿丛薇,不用问,那个正翻垃圾箱的女人一定是何冬梅。他下了自行车把车支好后走到她们跟前,“小薇。”丛薇抬起头看是魏立群,直起腰说:“魏叔。”“何姐。”魏立群叫了那女人一声,何冬梅抬起头直起腰转过身来,“立群呀。”她右手拿着一把铁勾子,左手抓着一只刚翻到的饮料瓶。看着魏立群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说:“拣点儿,小薇下半年就上中学了,他爹单位又有两个月没发工资了。”“拣一天能卖多少钱?”“平均十五、六块钱吧。”魏立群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找点儿别的工作干?”“找了。”何冬梅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一块黑记说:“人家看到了都摇头。”何冬梅左脸上方连着太阳穴有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黑记,本来挺秀气的一个女人,却添了这么一块缺陷。她也想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但是,那些招人的地方都是看到她的黑记后不愿意聘用。有一次她到一家饭店应聘时说:“能让我在后屋洗洗碗、打扫一下卫生也行啊。”但是饭店老板还是摇摇头,更可气的是何冬梅刚出门时,老板娘却在后边说:“自己啥样不知道?让我们整天看着她的脸,多晦气!”何冬梅没有回头,只是走了几步后,两串泪珠从眼里滚落下来。不过何冬梅伤心归伤心,她从来不自卑。她在电子一厂是设计所的的制图室主任,中专毕业,四十刚过,业务好,工作认真,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她的人品更好,是厂里职工有口皆碑的人。魏立群看着何冬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但又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何冬梅笑了笑说:“你不用为我着急,我这不挺好的嘛。”魏立群点点头,看着身旁的丛薇说:“你也陪妈妈一起来啦。”丛薇很平静的说:“妈妈拣破烂是为了我,我陪妈妈不挺正常嘛。”何冬梅看了女儿一眼,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今天是星期天,昨晚上小薇贪黑就写完了作业,非要跟我一起来。我说让你们同学看到了不好,她却说,‘我又没偷没摸有什么不好的。”“好孩子。”魏立群听到这话心中十分感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这么想实在是不容易。魏立群蹲下身帮丛薇往袋里拣东西,“何姐我真替你高兴,有这样的好闺女。”何冬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这点儿希望都在闺女身上了,只要想到闺女啥苦啥怨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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