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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空仿佛泼墨般颜色很快由浅变深,一层一层晕染出几颗即将坠入凡尘的孤星的璀璨。冬夜的瑟瑟寒意直直渗入人的骨髓,刺骨锋利似一刀一刀将人的皮肉一片一片剥离下来。偶尔有几只野猫在丛林坟冢间似被人踩住了尾巴般凄厉嘶喊,也最终不免被寒风堵住了嘴。
高氏自噩梦中醒来,身上的亵衣早已湿了一大半。房间里漆黑一片,微弱的视力让她勉强看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把被子一掀,勉强支撑起身子,彻骨的寒意立刻驱散了周身的燥热。心里咚咚乱跳,脑子里一团乱麻般什么头绪也理不出来。她努力按着胸口,靠着床沿大口喘了好一会子的粗气,这才勉强定住了心神。
嗓子紧的难受,这必是渴的冒青烟的感觉。她清了下嗓子,披了件衣服下床,结果脚刚一沾地就差点跌了下去,这才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的狠。
勉强挪到桌子边,抓起茶壶却发现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冰凉冰凉的了。
“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下人,我高善雅白养他们了!”高氏把茶壶朝桌子上狠狠一摔,不禁又骂骂咧咧起来。
自和丈夫孟士诚大吵一架后,她顿觉深受刺激、心力交瘁。连晚膳也不吃了,浑浑噩噩的就直接回到房里闷头大睡。却不想这一觉睡的够久,直接到夜半才找回了魂。
想着都半夜了,现在又是什么所谓的民主时代,那些个下人们都开始向主子们示威了,变成主子们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尽力讨好的角儿,此刻必然都在酣然入睡,竟不肯来服侍她了。真真是作孽。
她越想越气,指尖划过桌面开始泛白。自己治理这个家足足有二十年了,一直自诩是这个家最核心的女主子,对丈夫敬重有加,对女儿悉心教导,对下人恩威并施。除了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孟家带来弄璋之喜,倒也无甚大错误。可究竟她高善雅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能为这一世埋下罪孽如此深重的恶果?
孟士诚,你好狠的心。那个陆凝雪除了一张脸到底哪里值得你那么爱她?不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吗?我高善雅出身名门,当初嫁给你时也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不知道要比她干净多少。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的轻贱我的感情?为什么要让我自己每日活在嫉恨后怕之中?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我把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你,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你却轻轻用一句“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将我的心彻底撕个粉碎。
她的流着泪的眸子开始发红,身体也出奇的发烫。
现在是半夜,曾有多少个这样的半夜,我从梦中惊醒,身畔是冰凉的香衾,眼前是伸手不见十指的黑暗。而你,却和另一个女人缱绻温情,被翻红浪,一夜春宵。我累了,我真的很累,我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好啊,孟士诚,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不是很爱陆凝雪吗?好啊,我成全你,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陆凝雪,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受良心谴责了,再也不用整天对着我这张让你觉得恶心憎恶的脸了,我也不用继续独守空闺了。你放心,我会对外人说你是因生病暴毙的,不让你死后也遭人非议,你和陆凝雪的女儿影影我也会给她找个好婆家,让她不用和她那可怜的母亲一样与人做妾的。反正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了,也不怕多你一条人命。再说了,你能死在我的手里……哼!
她自己找出了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红烛点燃,昏暗的房间里这才透露出一丝暖意与光明。她坐在了雕花铜镜前,枯瘦的双手慢慢抚上了眼角细细的纹路。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老了这么多了。老的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早就被葬送在了这寂寂深院中,连带着自己的心也一并硬成了石头。海枯尚可见到石烂,心死却莫大于哀。在这冷冷冬夜里,她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却不期然看到一个紫檀小木盒儿。
小木盒儿很显然没有上锁。要是以往她定会奇怪这盒子哪来的,只是今日,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她的心竟无比平静。她打开了那小木盒儿,却看到了里面是一包白色的粉末。
她冷笑了一声。虽不知道这白色粉末是谁放在她这儿的,但她已明显顾不得那么多了。真是天助我也!她恨恨的想着,看来今夜确实是他孟士诚的葬身之夜。
她家是医药世家,自小她就对各种药理毒理无比熟悉。当初给陆凝雪灌下的那碗药就是她亲手配的药。现下,这么好的一包鹤顶红,她怎可以浪费?
眼角的余光一扫,她把那包鹤顶红的一大半都倒入了那壶冷掉的茶水里,剩下的鹤顶红连带着紫檀小木盒儿直接塞到梳妆台的某一角。这些个剂量,足够孟士诚魂归西天了。
“孟士诚啊孟士诚,今夜我就成全你,让你和你的陆凝雪做对同命鸳鸯。”
她将那壶茶又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了首饰盒,开始对着雕花铜镜好好妆扮起来。
自己的头发还是很黑很浓密的,尽管夹杂了不少银丝。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长长的发丝,眼睛扫过梳妆台上大大小小的珠钗、点翠、步摇、花钿……这些都是她当初最爱的首饰。只是当家后,操持着整个大家族里的事务,又必须化浓浓的妆以维护当家主母的尊严,她竟很少再碰这些个精巧素朴的琳琅珠翠了。
心下一阵痉挛般的痛,泪又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扯过一条丝帕,温柔的为自己拭去了泪水。就算心里再痛,可是脸上的精致妆容,却不能再被泪水弄花了。不是吗?
孟士诚正在书房里伏案而睡。他又重画了一幅陆凝雪的画像,把那画轴紧紧的抱在怀里,呼吸急促却又小心,怕毁坏了这画轴分毫。
本来他的睡眠就不甚深。迷迷糊糊中却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勉强抬起头,立刻睡意全消,只感到薄薄的里衣贴着干燥的皮肤,倒显得湿热起来。
一切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她还是那个脚生玲珑摇曳多姿的善雅大小姐,而他则是她口中的“士诚哥哥”。她坐在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明眸皓齿的脸上,笑容像春阳一般温暖了他的心。
此刻的她,站在书房门口,在书房微弱的烛光的映照下可看出她穿了件家常的月白掐丝银缎子的棉旗袍,外罩一件白狐裘。脸上的妆容精致的挑不出毛病,让人看不出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堕马髻上斜插一只翠玉步摇并上数支珠钗,眉心一点朱砂恰到好处。看似美人迟暮,实则风韵犹存。她的手里还端着一壶茶。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整个人托着茶站在那儿,端庄安静的令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才入门时也是这般秀气文雅吧?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妆容越来越浓,衣服穿得越来越俗气,对待他人也越来越苛刻。也许,她确实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般枯燥无味的宅门生活里被一点一点的消磨掉了温情与清纯。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就与她渐行渐远,以致于后来完全背叛了她。
他呆呆的望着她,眼底的一泓深沉仿佛穿越了数千年般让人无法深究。怀中抱着的画轴也不知不觉的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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