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我在后花园亭边一角无聊地绣着花,听到隔壁墙外小院子里面浇花的五婶母说道:“又死了一个,唉,才四个月,没想到流产不说,还直接丢了性命。”
我马上竖起耳听,另一个老妪声音是三婆的。三婆说,“是啊,抓来了九个女子,除了小霜外,已死了三个,另外那几个疯的疯,傻的傻、病的病,看样子也熬不了多久。”
五婶母呸了一声说,“不死不疯才怪了,那些女娃,被他们日夜关在义庄地牢,一天十多人进去,象公猪打种一样,指望能生出娃来。我说我们这些后生的,实在太不象话了。就算生出娃来,也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的。”
“嘘,别大声说,那个幻灯大师无所不能,小心把你拿去祭祀。听他们说,就算这个戏班所有的女孩子都死光,下来他们还会去抢,去劫来往的客船。幻灯大师说了,按常理,这里是三代绝后的格局。他们天天在折腾就是想改变这条村的命格,恢复村子人丁兴盛。”三婆说。
“巫马老爷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吗,我总觉得这样太下作,说不定哪一天就遭天谴。灾难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五婶母说。
“老爷?他自身难保。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唯一的儿子现在变成一个番鬼,净给他丢脸。你没见那天他气成那个德性?”
“哼,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样忤逆不孝,他老母不是被气死了吗?”
我听到姐妹们难产惨死,忍不住泪水就往下掉。虽然知道她们可能魂归西天说不定比这样活着好受,但听到她们真的去了,心中却是无法释然的难受,后来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忽然发觉身边好像有人,我抬头一看,原来就是曾疆哥,他脸上带着宽慰的神情,温和地微笑看着我,一只手拍了拍我肩膀,没有说话。
我又是开心,又是害怕,我大着胆子问他,曾疆大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曾疆大哥还是那副微笑的表情,只是一直不说话,我忍不住不断追问他,他脸上似乎就固定了那个神情。后来他就往后花园的月门那里走过去,我追过去,没几步他的身影在月门那里不见了。
当时我就在想,可能是我思念曾疆大哥,或许那根本不是他,甚至连他的鬼魂也不是。那曾疆大哥衣物簇新,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怎么会是他呢。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我逐渐发现一些变化,特别是巫马老爷对我的态度。他始终温和,和颜悦色,但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有时候他见到我,会故意走过来和我聊天。但是我们的话题只限于一些琐事,只要一触及他的家事,外边的情形,他就不再谈下去。
很快就秋天了,从天井望出去,天空澄蓝澄蓝的,云彩都不多一片,阳光每天照进巫马府,却照不进我心深处,驱不散那股阴霾。我就这样一直呆在巫马府上,看着院子里面银杏树的树叶黄了,铺满了一地,但总是等不到巫马老爷跟我说可以离开的一天。
某一个秋夜,我在院落里烧着纸钱,因为我知道戏班所有的女伴在这一天全部死去了,而只有我独活着。有时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听五婶母她们说,所有女孩子死后,村民们虽然努力去抢掠妇女,但听说除了抢掠了一对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的夫妇外,再无斩获。所以,村民们又开始打我的主意,不断来巫马府游说巫马老爷,要他放我出去。
又过了两个月,那时已经进入了深秋,这天下午秋风乍起,天色阴沉,庭院里面残叶飞舞,凄凉萧索的景象。一名男仆神色慌张地走进中堂,低声跟巫马老爷说,“老爷,又死了两个。”
巫马老爷当时神情很受震动的样子,他问是怎样死的。男仆就回答说,是在码头发现,从江上漂回来的,本来已经失踪几天了。
巫马老爷又问总共多少个了。男仆说,算起来应该是第九、十个了。
巫马老爷目注远方,叹气说肯定是冤鬼来报复了。才几天时间就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十个村民。难道这就是现眼报吗?
晚上我私下跟五婶打听,五婶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自从半个月开始,村里面的小河的河水又变成血红色,大约五天前,有人发现村后头的两兄弟死在他们吊脚楼下面,全身没有伤痕,附近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人听到他们呼喊,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按理说,自从幻灯大师疏导他们以来,他们已经够凶横了,神鬼不怕,没想到死得这么怪异,难道是碰到更厉害的邪灵?
接下来那些天,死人的数量一天天地增加,每天看着男仆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都是说那里那里发现尸体,那里那里死了几个。开始我都很惊讶,后来居然觉得那天没有死人的话才是不正常。我痛恨那些村民,因为他们,害死了戏班的兄弟姐妹,害死了曾疆哥,让我陷入困境。但到了后来,随着村民们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死去,整个村子里面开始蔓延着一种恐怖窒息的气氛。五婶悄悄地跟我说,村子里面已经死了三四十人,每天大家见面的时候,都点点头不再说话,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他们估计在想。过一两天,对方就会变成一副尸体。
五婶又跟我说,该不是你们戏班的那些人来索命吧,外面流言纷纷,有人还说在码头那里看到过翎秋。又说谁做梦梦到了严厨子没有头的样子回来找他们寻仇。
我当时就想,希望真的是戏班的人回来,如果这世上还有公道的话。
这一天,巫马老爷走了进我住的房间,他好像很烦躁的样子,踱来踱去,忽然跟我说,小霜,给我弹一曲吧。我答应了一声。边理弦边问他,还是老样子弹那些曲吗?他点了下头。于是我就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我还记得当天我还唱了几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春江花月夜描画的是我们江南的景色,我弹着弹着,整个人似乎陷入一片空灵而迷茫的月色里,漫步于江畔,春夜静谧,玉兔东升,江面荡舟,花影摇曳。
巫马老爷坐着我跟前凝神听着,他似乎和我一样,和琴曲产生深深的共鸣,原来神情还能平静,越听到后面,他就越是激动,待我弹到最后的最后,散了,静了,离去了,只剩无尽的江水和皎洁的明月,春江花月之夜的良辰美景,空余渺茫的江天。他听着听着,仿佛竟似痴了,他低声吟哦了两句,“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忽然站起来,一把将我抱着,疾声跟我说,“小霜,明天我就给你下聘礼。你嫁进巫马家来吧。只有这样,我方能确保你此生无虞。”
我当时整个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这句话就似惊雷一般把我吓得惊慌失措,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因为在我心中,巫马老爷年逾六十,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长辈,是一族之长,是举人公,但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样话,说要娶我这种事情。
他看到我这样,有点生气地放开我。“如果离开了这里,你就会和你的姐妹一样,你明不明白?”
我人就是有点倔强,我马上就说,“感激老爷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如果老爷觉得我是你的累赘,那我明天就走出巫马府吧。”
巫马老爷惊诧看着我,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一个弱女子竟然会这样说,他良久才回过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真的想娶你。我鳏夫多年……”我当时有点气愤,内心翻腾差点就脱口而出,“难道你和那些村民一样,希望找个女人传宗接代或者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但我总归没有说出口。
巫马老爷沉默了一会,继续说,“你知道吗?你戏班那个姓晏的回到村里面来了。巫马解他们今天已经把他们接进村子里面来。村子这几天不安灵,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这条村看来是住不下去了。等我的堂弟来到,我就会带着你们离开巫马村。“
他这一番话实在大出我意外,我说,”晏悲天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巫马老爷说道:“干什么?哼哼,又能干出什么好事?他跟巫马解一伙倒是臭味相投。”
我就问巫马老爷说:“老爷你说要离开巫马村,这是真的吗?”
巫马老爷嗯了声,回答说,“这片土地已经被污秽了,乌烟瘴气,况且,我已经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大着胆子问他,“那你儿子不是前些日子才回来了吗?”
巫马老爷听我这样问,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但这次他没有岔开话题,他说,“我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了。前段日子,我好不容易给他弄来了一个大家闺秀,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我们俩父子变得象仇人一样。他年轻,我守旧,嘿嘿,总弄不到一起去。”我一听他说弄来个大家闺秀,突然就想到,难道巫马老爷又帮他儿子抢了个媳妇?但巫马老爷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当时有点吃惊地怔怔看着他,他反而避开了我的目光。只再说了一句,“小霜,我等你的答复。”然后就走出了房间。我看着他离去,心如鹿撞,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这竟然是我见到巫马老爷的最后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那是一个清冷的早上,天一早就是阴的,我还没来得及梳洗,就听到一声尖叫声,那声尖叫声从大宅的后院传到前厅,在大宅里飘荡,惊慌、震惊,凄厉。我听得出是五婶的声音。而她尖叫的话更令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她叫的是,老爷怎么死了!
我吓得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冲到巫马老爷的房间,一进房间,我就看见他坐在太师椅上,双眼泛白,嘴巴微张,盯着屋顶,手紧抓着扶手,双脚蹬直,全身已经僵硬。
巫马老爷死了!恐惧如漆黑的幽灵附上我的身体,占据我的心灵,我知道,那是一种失去依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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