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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雪原,一队人马,约两百骑,似一条黑线在白纸上缓缓滑动,一直滑到一座巍峨的高台下。
台高百米,用数千块重达万斤的长条青石叠垒而成,取青云直上之意。甲士拾阶肃立,衣甲鲜亮,黑旗猎猎作响。万支羽箭带着嘶鸣之声,射向阴沉的天空。千面大鼓同时擂响,惊天动地。一万黑旗瞬间竖起,漫山遍野。二万甲士用兵器敲击着盾牌,齐声呐喊,响彻山谷:
“恭迎丞相,恭迎丞相。”
北军精锐,尽集于此,只为取得一人的欢心。
一名白衣随从揭开车帘,赞叹道:“皇帝常说公子柔弱,故派遣到塞北苦寒之地将兵。今日一见,军威之盛,气概之大,过于当年灭楚吞齐。”
李斯面无表情,冷冷地呵斥道:“你懂什么。三十万大军,北方屏障,国之柱石,做歌儿舞女状,用于取悦权贵,成何体统。”
车旁,一位骑马的绿袍人叹息道:“天下一统不过十年,军队竟然堕落成这种样子,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李斯道:“王离将军所见极是。蒙恬历来知兵,决不会这般行事;公子仁爱,断不会这样折辱将士。一定是左右出的主意,将军但查实此人,于宣读圣旨时斩之。”
“领命。”
原来,这位绿袍骑士正是秦朝最显赫的军功家族王家的第三代子弟——王离。其祖父王翦,关中频阳东乡人,智而不暴,勇而多谋,是继白起之后,秦国一流的大将。他与儿子王贲在辅助秦始皇统一天下的战争中立有不世之功,赵、魏、楚、燕、齐五国均为王翦父子所灭。
说话之间,数千骑士踏雪而至。百米外,为首的两名骑士翻身下马,小步疾走,立在车仗之前。穿黑袍的高声道:“扶苏、蒙恬迎候丞相。”
李斯从车中出来,躬身行礼道:“李斯见过公子。”
扶苏还礼道:“朔风正寒,丞相亲赴边地,一路辛苦了。”
李斯道:“凤子龙孙,不贪京城锦绣,喜沐北国苍茫,国家的福气啊。”
扶苏笑道:“丞相文华风流,浪漫比肩屈宋,雄浑又过之。昨日题壁泰山之巅,今日若挥毫长城,当成千古盛事。”
李斯面向南方,抱拳致意道:“浪漫雄浑,乃天子风采。皇帝封禅泰山,天感其意,赐秦雄文,托我的笔写出来而已。”
众将帅面向咸阳,恭敬肃立,赞颂道: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其煌煌盛美,德象天地。其能行天道,举措审谛。
扶苏道:“请丞相登台宣旨,扶苏与众将士恭聆圣音。”
李斯道:“且慢,今日仪仗,非同寻常。不知公子帐下何等高人,摆布出这样漂亮的排场?”
扶苏笑道:“这是扶苏的主意。”
李斯冷笑道:“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却不知我大秦,承平日久,将士都用来做戏子了。好得很。”
扶苏躬身拱手道:“丞相教导得是,扶苏思虑有失周全。”
李斯冷冷地道:“这哪是有失周全,这是军国大事。一人之私,千人劳力;一己之利,贻害百年。岂能损三军威仪,结一人欢心?”
蒙恬道:“丞相为国家重臣,大秦将士人人敬慕,受之无愧。”
李斯道:“军队朽坏了,大秦必将衰败,大秦衰败了,李斯到哪里保全身家?到时敌国蜂起,兵临城下,不要说富贵,即使苟全性命也算奢望呢。”
王离拉李斯衣袖,低声道:“众将士都在,请丞相宣旨后,入帐与公子商谈不迟。”
李斯挣脱,高声道:“众将士都在,正好说与将士听。我还怕年老体弱,嘶鸣盖不过北风之声。”疾步向前,拼尽气力,气喘吁吁登上高台,声嘶力竭,大声喊叫。
朔风正烈,天地失色,李斯的身形,好比灰暗天空中一只小小的麻雀,声息无异于冬虫之鸣,如何能让十里雪原上的将士听到。
李斯嘴角流血,竟是吼叫猛烈,挣裂了喉管。
蒙恬喊来一名都尉道:“你丢了兵器,卸了甲胄,上台去听,丞相喊的什么。”
不时,都尉回复道:“丞相反复呼喊一句:我大秦将士,当兵,乃是服务国家,并非权贵家奴。切记切记。”
扶苏面无表情,心血却如沸水一般,沉声道:“卫士何在?”
数百人齐声回应道:“卫士在。”
扶苏道:“领我将令,登台。”
卫士道:“领命。”蜂拥冲上高台。
李斯淡淡一笑,神态自若。王离但冷笑而已。随行的两百多人吓得面无人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蒙恬嘴角沁出丝丝浅笑。
扶苏道:“卫士听令,将丞相的训导高声传诵,令全军将士听到,将士听到后,击剑呐喊,铭记于心,传诸子孙。”
“我大秦将士,当兵,服务国家,并非权贵家奴。”
“我大秦将士,当兵,服务国家,并非权贵家奴。”
“我大秦将士,当兵,服务国家,并非权贵家奴。”
三军将士拔出刀剑,敲击盾牌、胸甲,嘶声呼喊。
李斯胸腹中生出一腔暖意,漫布全身,暖得双眼潮湿,喃喃自语道:“好,好。秦军归来了。”
涉间挥舞将旗,三军击瓮、叩瓶、弹筝、搏髀,作金石之声,歌道: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廿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黎,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颂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体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昆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秦国首次设置了音乐机构——乐府,与“太乐”并立﹐分属内廷掌管,收集编纂民间音乐,整理、改编、创作、演唱及演奏。秦人好乐,庙堂之上,回荡着宫廷礼乐;江湖之远,嘶吼着秦腔。军队之中,既有庙堂的庄重严肃,又有江湖的豪情不拘,将两者吸收融汇、兼容并包,形成了雄浑高亢的节奏。
扶苏在呐喊和刀剑撞击声中,缓步登上高台,向李斯施礼道:“台高路滑,请丞相到大帐歇息。”
一场热闹的欢迎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将相及随员鱼贯步入军帐。苏角悄悄对蒙恬道:“这些读书人,就是书生意气。都几十岁了,还一根筋,认死理,却也单纯可爱。”
蒙恬冷笑道:“做宰相的人,谁会书生意气,谁会单纯可爱?你别忘了,他的老同学韩非,死在谁的手里。这只老狐狸,是被这个排场吓着了,担心有人向大老板告发,说他僭越,惹出麻烦。”
苏角道:“这既然是天子才可以享用的仪仗,公子为何拿来对李斯?公子很尊敬他吗?”
蒙恬道:“公子这是给他个下马威啊。突然来这一下子,让老匹夫以为公子百无禁忌,什么离谱的事都干得出来,因此不得不谨小慎微。这些随从中,这数十万大军中,一定有来自天子、大臣和郡守的眼线,情报会迅速传遍朝野,引起物议。一旦应对不当,便是无尽的口舌,无穷的灾祸。老李被震住了,担心我们又出情况,就不敢不顺着公子的心意,我们才好从长计议……”
苏角叫道:“你们这些人类,又残忍又刻薄,又贪婪又狡诈,说句话,做件事,看起来简简单单,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互相算计,累不累?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也。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踢间三寻者,不可称数也。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战国策?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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