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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人,日行六十里,三十天即可到达。”蒙恬道。
“到不了。”扶苏道。喝了三壶杜康,毫无醉意。并不是酒量好,实在太冷了,血刚热就冷下去,头刚迷糊就冷静下来。
“风雪一日烈过一日,耽误了行程也是可能的。军法说,失期当斩。可是,我们抽不出这么多人杀十万人,也没有这么多刀可以用。”蒙恬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三十天时间,足够从国都走到工地。但不是十万人,可能只有七万人。”扶苏道,“饥饿、疾病、寒冷,会追杀他们,就像追杀我们一样。”
蒙恬道:“这些饥疲的人来到大营,若粮食、被装接济不上,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非但不能增强战力,反而是累赘了。”
扶苏道:“那你还让朝廷补充人手?”
蒙恬道:“我听说匈奴最近颇不安分,频繁操演,不得不做一些防范。”
扶苏笑道:“这样不停地往火坑添柴,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我想到一个办法,让商人与匈奴做生意,拿咱们的盐铁,换他们的战马和牛羊。”
蒙恬道:“盐铁是战备物资,你这是资敌啊。”
扶苏道:“战马不也是战备物资?两相抵消,双方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边境倒落得清净,你我也可以放心回咸阳休假。我听说云梦有大湖,阔八百里,水草丰美,鱼也不错,到时泛舟湖上,多么惬意啊。”
蒙恬道:“我没有你这种闲情逸致,我自从当了这兵,神经就崩得紧紧的,连笑都不会了。在北方受苦,还能做梦到南方游湖;要是真到南方吃鱼,只怕会在梦中冻醒。”
扶苏道:“这是命啊,我的将军。”
说话间,两位军士抬着炭火进帐。侍卫们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大人物的生活习惯:一早起来,除了偶尔巡视工地,他们就找个地方坐着吹牛,从防御匈奴的军国大事,到上郡菜市场的羊肉价格;从咸阳皇宫的内幕秘闻,到华山脚下农户家生了三只眼的牛犊……无所不吹,无所不说。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麻将,上不了网,玩不了微信,你让他们干什么呢?只能瞎掰。小百姓没有接触过王侯将相,以为他们品质多高尚、思想多深刻、谈吐多文雅,其实,这些人一旦无聊起来,实在比街巷上的大妈还要八婆。
扶苏看见热腾腾的的炭火,眼睛一亮,却还是硬着心肠,令道:“抬出去,放在最高的山巅。将士们还在寒冷的冰雪中劳作。”
蒙恬搓着手、跺着脚道:“放下放下,装什么装。一座大山,你用一盆火就点得热?收买人心也不看时候。”
扶苏道:“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遣词造句?”
蒙恬道:“我的公子,作为统治者,最重要的是掌控权势。如果你手中握有权力,哪怕在山顶建个行宫,天天歌儿舞女、饮酒作乐,山下的人也服你敬你;如果你失去权柄,即使天天穿着麻布、卷起裤腿,与士兵担石运土,别人也不会说你一句好来。”
扶苏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
蒙恬从扶苏手中拿过酒瓶,喝了一口,皱眉道:“我们有价值千镒的仪狄美酒,你偏喝只值半两的杜康。你这个人啊,公子的命,却喜欢优伶的装……”
扶苏跳起身,气急辩驳道:“富贵能够长久吗?我是担心有朝一日,连半两钱的酒也喝不到,趁早做准备而已。”
蒙恬道:“你是皇帝的长子,这个国家是你的,这块雪原上,围绕你的是三十万大军,你竟然担心没酒喝?”
扶苏伸手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啊。还我酒来。”
蒙恬道:“你就是心思太细了。这叫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扶苏躺平身子,看着抖动的帐篷,问道:“蒙恬,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原来是谁的?”
蒙恬道:“好像是燕国人的,又好像是匈奴人的……”
扶苏道:“这几个人如今在哪喝酒呢?”
蒙恬道“我明白了,自从我们统一天下后,这块土地的主子,真的是连半两钱的酒也喝不上了。”
扶苏道:“统一,统一,统……这个词很奇妙啊。我们是统一天下了,可天下的麻烦也是我们的了。城市的混乱、农村的凋敝,这些,头疼。还有,房价问题、医疗问题、教育问题……培养了那么多儒生,没有工作……”
蒙恬道:“这是李斯、蒙毅研究的问题,我们当好兵就是了,操哪样心?”
扶苏道:“国家像一个人,军队像一幅铠甲。这些问题不解决,内体就烂了,我们这些披在身上的盔甲,挡得住外来的刀枪,却依附不住腐败的身体?迟早要落到草丛中,罩着几根白骨、慢慢地生锈。”
蒙恬道:“城市混乱我不怕,我有侍卫;农村凋敝我不怕,我有庄园;医疗资源匮乏我不怕,我可以住干部病房;教育问题我不怕,我的子弟可以读国家最好的学校,国内不行,还可以送到匈奴去。我听说老聃当年出函谷,就是跑到匈奴办学去了。我头疼的是房价问题啊……”
扶苏灌了一口酒,咂咂嘴,懒洋洋地道:“六国受攻击的时候,天下的望族、客商,战争中发了财的军吏、官员,大多跑到咸阳买房置产,把关中的房价炒得连秦人都住不起了。王翦老将军从前线,一连写好几封信要房子,写国史的人说,这是显示胸无大志,使皇帝放心。无知。房价每天暴涨,京城更是不得了。老王出去大半年,急啊,等打完仗回来,靠他那点收入……”
蒙恬道:“是的,是的,连我们蒙家,都快住不起一环了。不过你是公子,有宫殿住,一点不用操心。”
扶苏道:“你这就不懂了,房事是国家大事,如今比军事还难办了。不但你头疼,皇族也束手无策。秦国的凤子龙孙,光我的亲兄弟姊妹就有几十个,每个人背后都是一大家,咸阳宫早就住不下了。就为这个,父亲不得不盖阿房宫。还没盖呢,就物议鼎沸,说什么劳民伤财、亡国之兆,放把火烧掉得了。不但今人不能理解,后人也会诟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蒙恬道:“听说有人要把房子盖到函谷关外去,给县令以上的人住。今后进咸阳主城区的人,要到衙门审批,没钱没势就别想做皇城子民了。”
扶苏道:“县令都住函谷关外,小百姓岂不是要住三川郡?今后京城都是富商、高官,谁来卖菜、谁来扫大街?让丞相去染布,还是让太尉去纺纱?”
蒙恬道:“那只有迁都了。”
扶苏道:“谈何容易。周朝迁都之后,江河日下,连平常的伙食也开不了,靠诸侯救济过日子。最后出来个七雄逐鹿,把天下搅得一塌糊涂。都城是天下根本,秦国是百年老树,你见过谁敢把老树挖了,换地方重新栽种的?且不说伤了树根,呜呼哀哉。就是枝叶毁坏一些,也是涉及千万户人家的大事,草率不得啊。”
蒙恬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历代先王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守着祖业过日子,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你这话,非但对孝公不敬,就是当今天子,听了也会办你。”
扶苏道:“难道不是?以前谁稀罕来咸阳,谁会买这里的房子啊?所以我说,地盘不是越大越好,国家不是越大越好,很多人都是胖死的。”
蒙恬道:“虽然我觉得你说的有偏颇,但还是认同你的观点。如果我们不把这地方打下来,现在何必在这里吃苦呢。记得平息北方的时候,将士们欢呼雀跃,拔刀歌唱,声音将云层上的雨都震落下来,何等豪迈。如今,大部分人埋骨在雪原之下。早知如此,他们或许宁愿那场仗打败,这片土地依然属于外人,大军还能留几个种子回去。”
扶苏半闭着眼睛,叹气道:“这是我国注定的宿命,自从商鞅先生将胡萝卜切成二十份,这个宿命就注定了。”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周易·系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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