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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布贩灌婴,随同大军北行。这个人相貌普通,举止谦恭,与大部分升斗小民全无区别。
他用了一笔钱,买得军尉李必的默许,不住帐篷。
帐篷人多,冷、臭、吵。
驿站的正房,住着军官,偏房,通常卖给有钱人。
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夜深人静,灌婴在灯下悄悄地画图。
画的不是山川形胜,不是军队营寨,是服装样式。他是商人,不是间谍。虽然间谍经常以商人的身份作为伪装,但负责任地说,到目前为止,灌婴还是个纯粹的良民。走南闯北卖布,偶尔也设计几款新潮的服装。
“庶人白袍。官员戴冠,宽袍大袖,腰配书刀……”
与军尉李必的命运一样,几年后,深夜埋头绘画的灌婴,画的已不是舒适柔软的衣服,而是阵图、营寨这些不吉祥的内容。
走道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轻轻地敲门:“先生,恕我等冒昧,深夜打扰。”
灌婴赶忙起身,屈膝跪下,手掌着地,额头贴在掌上,沉声道:“贱民灌婴恭迎列位爵爷。”
六位大夫、五名官大夫、三个庶长蜂拥而入,跪倒,膝行,试图将灌婴扶起。
灌婴道:“国家法统,贱民见到贵族必须跪拜,我起身就触犯法度了。爵爷们向贱民下跪,有司察觉,就是‘乱制’之罪。”
贵族们只好站起来,鞠躬致敬,规规矩矩地立在墙边,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这十四位国家统治阶级的成员,面容枯槁,愁眉苦脸,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商鞅变法,奖励耕战,设爵位二十级: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彻侯。
从哪里得到就从哪里失去。秦国的兴盛源于军功爵制,衰亡也出于军功爵制。
对外大肆用兵,对内大兴土木,大量的士兵、农民获得爵位,政治地位越来越高,经济上却日益贫乏。身为“贵族”而不名一文,乞丐一样乞食挣命。统治基础如沙筑的河堤,虚弱不堪。
一个社会,法律规定:富人卑贱,穷人高贵,这个社会,你如何评价呢?
“请爵爷上坐。”
访客再度鞠躬,盘腿坐在地上。
“爵爷们坐得离贱民如此之近,又触犯国家法度了。”
众爵爷往后移动屁股,确保离贱民三步之远。
灌婴依制拜了十四次,伏地。
一位肩膀上写着“大夫”的老人道:“先生无须对我等这般礼敬。我们身无长物,担当不起啊。”
灌婴道:“尊卑有别,当持礼相待。这是国家的法统,一时一刻也不敢违背。”
老人叹道:“如今富商大贾仗着有钱,时常轻慢贵族。先生年纪尚轻,却知礼重道,实在难得啊。”
灌婴道:“您是长者,我是晚辈,即使没有国法,也理当如此。”
老人沉默半晌,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先生,一路都要花钱。您明白我们的处境……”
北方天气酷寒,征途漫漫,朝廷配给的粮食难以糊口,衣物单薄,药品奇缺……这些救命的物资,需要沿途高价购买。
“爵爷高寿?”灌婴道。
“六十了,不幸我活了这么长。”
“在下冒昧,请求以子侄的身份,孝敬叔伯几个小钱,是否恰当?”
“这,这……这样再好不过了。”
灌婴跪行到床边,取出几个铜铸的“半两”钱,双手捧着。爵爷们伸手拿走自己的一份。这些手骨节粗大,布满褶皱,全部裂出了血口,有的还化脓了。拿到钱的人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作揖,鞠躬,有人跪在地板上流泪。
灌婴冒着冷汗,叩首道:“违制了,违制了。”
爵爷们倒退着出门。没等他们完全出去,又挤进来十七个,身份与第一批相同,都是贵族。状况却并无二致,皆属穷苦不堪。灌婴不敢掉以轻心了,捧出几十个钱,央求道:“恳求爵爷出门时,挡住进来的人,贱民已经没钱回报爵爷的关照了。”
爵爷们表示坚决支持,三个人堵住房门,其余的人一边鞠躬一边迅速离开。
灌婴透过门缝,发现走道上挤满了人,住在附近的商人不堪其扰,跪着拿木棍敲打爵爷们的脚。
灌婴慌忙熄灯,把门锁紧,搬了个大柜子挡住出口。
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史记?货殖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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